萬裏天色陰沈，山下冷風刮得樹葉簌簌作響，白衣略擔心道：“觀內沒什麽聲息，不會有變故吧？”

黃昏古夕道：“有事也不能去，幾大宮座就算全部重傷垂死可都不是我倆能接近的。”

朱雀悠悠飛舞，背上的紫舞嬌道：“我們還要遠離一點呢，沒仙符了，被察覺到我們這次真就逃不了了呢！”

朱雀展翅，化作一道流光遠去。

“小美人喜歡冷幽，可一點不擔心他，奇人啊、奇人啊。”黃昏古夕叉腰一陣怪嘆。

白衣目送紫舞離去，自然點頭，“紫舞性子脫俗，這樣無可厚非，而她所說也本不錯，我們小心些。”

“妖孽。”

黃昏古夕搖搖頭，不過與白衣兩人倒未動作。

……

月觀廢墟，冷風吹刮。

玉鼎身軀倒在地上不起，無聲無息，不知是否已斷去性命，只見得身下鮮血緩緩流出，一點點浸入土地中，染紅了土。

世間本無誰一直為最，強如玉鼎、堂堂離恨天掌門存在也慘烈敗落。

冷幽蒼白臉色略顯冷淡，也只是平淡，淡然轉過身拱手平緩道：“離恨天三位宮座別來無恙。”

正魔見則死鬥，眼前幾位離恨天宮座又欲如何？

懷左、玉瓊兩人目光轉向冷幽，面容冷淡，未當即出手。

何以安臉色灰白慘淡，仿佛未聞一般只剩下僵硬死寂，只是看著玉鼎自顧幹澀開口：“好，他是活該，本尊才對得起清霄真人，對得起清兒……對得起清兒她娘……”

冷幽淡淡道：“若何宮座想見清兒師姐她，則得小心些。”

懷左真人冷冷看了冷幽一眼，也還是忍不住側頭對何以安道：“何師弟你保重身體要緊。”

何以安死寂眼裏恢覆一絲色彩，目光略微掃過冷幽，沒有任何變化移開重新落到玉鼎身上，所有恨、怨、憤、怒隨著玉鼎痛苦倒下而逐步煙消雲散，在懷左開口後，其僵硬死沈的面容終於少了一分向死意，最後漸漸歸於寂靜。

如今徹底了結過去一切，或只有離恨天上唯一牽掛的何清兒，與女兒過最後一小段平靜生活。

赤火真人與雲海真人踉踉蹌蹌走來。

赤火真人捂著胸口看向玉鼎又看向冷幽，寒聲道：“邪魔歪道，全都不是好東西，都該死！”

面對沈重打擊，赤火滔天憤怒未熄，捂著胸口當即舉劍含恨刺來，招招致命。

冷幽雖然虛弱，可卻要比赤火輕得多，“叮叮”兩聲挑飛赤火手中仙劍，趁赤火身子一陣踉蹌空門大虛，右手微擡，面無表情以搖光毫不留情直接投向赤火胸口。

後方雲海大驚：“敢爾！”

搖光直向前，毫無半點回旋餘地，只是即將一劍將赤火穿個對穿時一股勁氣突兀打在劍身上，劍尖偏三寸，擊穿赤火右肩帶出一串血花。

赤火身軀一陣搖晃，被邊上的懷左沈著扶住才未倒下，咬著牙關憤恨道：“邪魔果真成了氣候，當誅！”

只在此時，玉瓊終於清淡開口，道：“掌門師兄殺了清霄掌門和玉柔師姐，更是處心積慮欺瞞赤火師兄，罪不容誅，只是他終究已廢，師兄何必再動怒……”

玉瓊緩緩道：“現在不必誅殺魔頭，先看看我們的掌門師兄有什麽話說好麽。”

冷幽沒功夫知道離恨天幾位宮座要打要殺，在幾位宮座說話時，早已獨身緩緩走向玉鼎。

玉鼎仍未氣絕。

冷幽淡淡道：“此次對掌門，自是了結為十年前打落離恨天仙淵一事。了結一事是你我二人之事，本非今日。”

倒在地上的玉鼎微微顫抖，一身淩亂，從地上慢慢支撐著起來，發出一道極其嘶啞幹澀的聲音：“怨念附身……要麽保住眼前一切，一輩子無法精進，要麽徹底了斷過去，更上一層樓，你們……如何選……”

等得玉鼎緩緩支撐起來看清其境況時，不禁令人臉色大變，眼前之人，哪裏還有半點離恨天掌門的氣派？

披頭散發，面容虛浮疲憊不堪，栽落臺階時右臉太陽穴處著地，還沾著不少塵土，鼻口流出的鮮血令得胸口衣襟紅了一大片，更恐怖詭異的是脖頸、雙手等地方大量細密經脈充血，直令人發瘆。

神通修羅刺破壞力極大，五臟六腑經絡血管嚴重破碎，心血滲流四肢。

玉鼎未死，有最後一斷生機。

“還以為……你這次一並為許清霄討個公道。”玉鼎痛苦開口，慘淡臉上卻是帶著冷笑。

冷幽未答話，只是搖搖頭，似乎從一開始到現在，尋玉鼎了結，本就沒摻雜清霄真人多少事。

聽著玉鼎毫無尊敬直呼清霄真人名諱，三丈外赤火真人又欲爆發，被懷左沈著攔住。

“就是了，修羅老祖死，許清霄死，都山老祖死，你為什麽能活？許清霄說得好聽如何正氣如何光明，可是晚年還不是那等殘忍……心念當身傳承，呵，不存善心，傳的不是自己本領，反而是一宗害人至惡。”

道怨心咒，尚在引氣境時引發怨氣噬體離恨天上幾大宮座就只能壓制不能根除，到最後更是束手無策，猶可見其致命兇惡程度，世間千千萬萬人，絕大部分不可能承受住其折磨，諸如修羅老祖，諸如清霄真人等存在，若冷幽隨便換成其他人，是否早已不明不白慘死。

冷幽淡道：“事已已往，不必說清霄真人。”

清霄真人之舉是對是錯，對冷幽來說已沒意義，獨留世人說。

冷幽要知道的，是關於心咒之事。

玉鼎面容平淡，虛弱淡漠道：“不管是滴血認主，還是其它原因，你既然與清霄真人遺物建立關聯，那就得死，不曾想……從萬丈仙淵墜落，被都山老祖拉了一把。”

冷幽未催促玉鼎直接說有關心咒各方面情況，靜靜聽著，臉色也是平淡無波。

“後來種種消息，本尊倒發覺不那麽簡單，才讓你在都山地域折騰，甚至後來法門神獸預示天災更讓本尊覺得古怪，所以誅魔令出，本尊也只是派了門內一個通神級存在下山。”

玉鼎所說，正是繼怨氣噬體後道怨心咒第二次爆發之事。

冷幽淡道：“身為兩天之一的掌門，仍顧慮些虛妄之事。”

“都山老祖一生與邪戾鬼怪打交道，天不怕地不怕，死得難看，不說千數年前的修羅老祖，許清霄被譽為千年來最接近道虛之人……咳咳、本尊不動手，他再受幾次也不得好死。”

提及清霄真人之死，遠處的離恨天幾大宮座臉色冷冽無比。

“只是沒想到，你竟然進了法門業火塔，業火塔，存世間三大心殺奇術之一‘業火殺陣’，一出業火塔，就出離了本尊掌控，再加上怨靈過境，全部都失控。”

“本尊本想在入業火塔前將你帶走，可離恨天四空大師果真名不虛傳，再加上一切都顯得太詭異，本尊無奈收手。”玉鼎臉色終於有些變化。

前前後後，冷幽一切明了。

也難怪玉鼎一直未來都山地域找麻煩，沒有立即出手奪心咒，是因頗為忌憚心咒之毒惡，只是遠遠盯著，密切註意動靜，只是道怨心咒第二次爆發更為恐怖，竟連玉鼎這等存在也開始遲疑起來，未在冷幽入業火塔前選擇暴露自己將冷幽帶走。

冷幽沈吟，隨後臉色不變緩緩道：“那掌門可感受到有何特殊？”

心咒來去何方。

玉鼎未嘲諷，未嗤笑，更未怨毒開口詛咒，一切對他來說，早已成空。

“凡世間一切事，不過於天道循環，有生有滅，不生不滅，是道人與非人，虛與非虛，皆在其中，循環覆往、輪回輪回，古故有說不生不滅，不死不滅……即是循環，人死則魂散，則魂散去何方……”

玉鼎淡漠重覆許清霄一番話，最後頓了一下，淡淡添加道：

“循環，或名輪回……”

廢墟涼寂，冷幽微微陷入沈吟。

冷幽無話可問，而提及清霄真人，一旁的何以安再也忍不住低沈開口：“你為何殘忍殺害他和清兒她娘？”

回答完冷幽，玉鼎未當場死去，或，有事未了。

“為何……”

玉鼎以袖子緩緩擦去鼻口鮮血，面容十分淡漠，嘶啞低沈回答道：“你說為何，不是許清霄自私，本尊又何故去殺他。”

提及舊事，何以安臉色又一陣痛苦，忍著巨大傷痛沈痛道：“又何必找借口，你修煉絕情道，絕情絕意，為了提升境界才會作如此殘忍之事。”

“我修煉絕情之道……你們知道是為何？”

視野沈寂，眾多宮座臉色陰晴不定，等待著玉鼎下文。

冷幽如今已與玉鼎了結，本該離開，只不過此時立於原地，仍未動身，平靜等待著。

如今玉鼎大敗，沒了實力，沒了聲譽，沒了地位，徹底不剩什麽，面容更沒什麽懼意、悔意，只是平平淡淡掃過冷幽，之後面容不變看著眼前幾位師兄師妹，嘶啞平淡陳述道：“許清霄晚年游歷天下，赤火雲海你們還正當他是去游歷的麽？”

“他已臻至化境，是神虛最巔峰的存在，游歷天下，費盡辛苦踏遍中州外八荒地域，目的不過是想找上古問道時代一直所尋求的東西……”

“問道長生？這等虛妄念頭清霄掌門怎會相信，我呸！”

赤火臉色含怒死死看著，玉鼎不為所動。

“羽化飛仙，道虛極境，全都是笑話，咳、咳咳……他當然不可能找到。不過其人脾性，師兄我身為大弟子自當最了解，知道他不可能是因心灰意冷才隱居這荒涼地方，肯定在游歷時尋到了一些不同尋常之物。”

“玉柔師妹說許清霄似乎出了問題，你們都還記得罷，師兄我抽空去看他，問及此事時略微好奇將自己聯想說了一番，本沒半點非分之想，沒想到，他竟是那般無情，自私得連自己最放心的徒弟也都不肯坦誠洩露半分……”

“呵呵，當時就真是長生擺在眼前又如何，本尊如此敬他，萬不會起半分貪念。”

“他如此不講人情，本尊當然也不會為這等小事就做出什麽大逆不道之舉，之後本尊繼續修煉真訣，一晃數十年，與他同代的大人物早已逝去，而他呢，他倒仍然活得好好的。本尊告訴你們，也在那時，本尊真訣臻至神虛大成，一直隱瞞到十餘年前魔道三大巨擘突襲，之前你們自然一點不知情。”

“修為臻至大成，然後無論怎樣都到頂一般再無寸進，本尊自然用了無數法子，體悟世塵，游歷天下，進入道虛洞府，又花了十數年年，修為境界仍然不得突破，沒辦法，本尊只能將希望寄於他身上。”

說到此，玉鼎不禁冷笑。

“呵，他那般無情，就別怪本尊絕情絕意……”

懷左沈道：“所以你私底下接觸封靈古殿二層封印的絕情仙劍，勾動仙劍，偷練絕情之道。”

“的確。”

玉鼎平淡道：“一等一的傳承，不管是正是魔，存在必有其妙，絕情之法果真高深玄奧，多年停滯的修為終於松動。”

“咳咳……至於後面的事，你們大概也猜到，本尊做事徹底果斷，哪裏能容許清霄，多次請求未果，自是將其殺了。”

玉鼎停頓了一下，回想了想，費力打量著四周廢墟，繼續緩緩道：“記得那天也如現在這樣陰沈，玉柔師妹剛好前來看那老不死的，一不做二不休……師兄我似乎也很疼愛師妹的，她既然發現，沒辦法……只能……把她……順手抹去……”

玉鼎神情淡漠費盡力氣說完，嘴裏止不住又冒出鮮血。

“畜生！”

何以安頭重腳輕，一陣搖晃幾近栽倒，慘白面容盡是一副悲痛欲絕。

清霄真人晚年慘烈變故，正是被自己最器重最得意弟子所殺，還連帶自己女兒一道遭害，真相殘酷，如此令人膽寒。

玉鼎嘴裏湧出鮮血越來越嚴重，鼻中最後也跟著湧出，老成的面容隱隱帶著痛苦。

玉鼎要死了。

冷幽靜靜看著，臉色沒什麽變化波動。

因被打落仙淵之事冷幽與玉鼎終究有個了結，如今玉鼎下場淒慘，本該是有怨報怨、大歡喜、酣暢、舒服之事，只是此時看著玉鼎慘烈境地冷幽倒很平靜，沒什麽強烈感覺。

“世間……哪有你……”

玉鼎嘴巴費力一張一合，邊湧出血沫，邊費力開口：“道……道怨……”

冷幽手一招，大量黑氣將整個廢墟籠罩住，黑氣中玉鼎忽然雙目睜圓，瞳孔中充斥著濃濃的恐懼！

玉鼎死了，死於一陰沈天，如很多年清霄真人那般，死得很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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