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二十分，天將蒙蒙亮，克羅地亞狂想曲的鬧鐘鈴聲響了三次，沈白華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機滑動停止，瞟了一眼時間後，翻身繼續睡。

昨晚開完會後，他開車回家，修改劇本到淩晨兩點，僅僅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劇組出發去片場的時間是六點整。

他是編劇，不是演員，以往接的片子都是留在家裏專心創作劇本。然而這次，應導演組和主演商議後的決定，為了演員能夠更方便地理解劇情，要求編劇盡可能同行到拍攝現場。

五分鐘後，手機的來電鈴聲響起，沈白華看了眼來電顯示備註——李適野，果斷選擇紅鍵掛斷。

五秒鐘後，來電鈴聲再度響起，同一個人打來。

沈白華又掛斷。

反覆折騰了三四次，沈白華沒了困意，坐起身，看著最後一次掛斷兩分鐘後，沈入安靜的手機屏幕。

“叮咚——”這時，門鈴聲響起。

沈白華掀開被子下床，他很清楚門外的人是誰，因為也只有他會來敲自己的那扇門。開機已經半個多月，每天都是這樣，先打電話騷擾，接著到門口敲門。

自己早就習慣，應該說從大學那時起就習慣了。

沈白華和李適野是同屆的XXXX電影學院校友，一個是戲劇影視文學系，一個是表演系。

沈白華很安靜，不過近視一百多度，卻非要整天戴副眼鏡，再清秀的臉扔在人堆裏也不會引起註意。他不愛說話，也沒有什麽朋友，即使同住的室友，亦總是三人行。

整整四年的大學時光，如同一張褶皺的白紙，單調無趣，沈悶乏味。而那唯一的褶皺印痕，正是李適野在沈白華平靜生活中的特例。

李適野天生屬於靠臉吃飯的人，表演系校草，上學時就是風雲人物，在哪都不缺備受註視的目光，畢業後的第一部戲就大爆，成為最年輕的影帝之一。

兩個看似平行線般不相交集的人，就那麽認識了，成為朋友。

可在畢業前夕，聚餐會上莫名燃燒的怒火，迫使平行線回到正常的軌道。

三年過去，直到一個月前的電影發布會遇見，回到最初認識的起點。

“叮咚——叮咚——”遲遲等不到開門，門鈴聲急促了起來。

沈白華把門打開，瞟了眼仍停在門鈴鍵上的手指，略帶鼻音地說：“我今天不舒服，等下會和導演說聲不去現場。”

李適野看著那擴展到眼袋下的黑眼圈，“昨天幾點睡？”

“兩點多。”沈白華轉身回房間，戴上眼鏡，把電腦打開連上打印機，點了幾下，紙張哢哢的印刷聲響起。

李適野把門關上，跟著走進臥室，見他在忙，把外套脫下，大字型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起來。”沈白華一扭頭，皺了皺眉。

“三年不見，你的性格更冷淡了。”李適野聽話起身，轉臉望著他，嘆了口氣。

沈白華沈默，他從小活在一個自我封閉的世界，被寂寞和孤獨籠罩，不會花言巧語，甚至不懂如何與人正常的相處。他的人生只有文字，是最好的心情寄托。

大學的四年，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是和李適野成為了朋友。黑白與色彩，在慢慢轉變的同時，不小心調錯了顏料，變成一團糟。

因為什麽友情出現了裂痕？他不知道，以他的性子更不會多問，也不知道該怎麽問。所以在畢業之後，就躲了起來，反正沒人會去在意他這種班級中最不起眼的小角色。

至於後來，家庭原因換了手機號碼和郵箱，正式與過去再見。

他用文字創造了一個個虛擬世界，卻不懂該怎麽在現實世界裏面對不同的人生。

二十六年，或許他只適合生活在一個人的世界。遠離各種紛嚷覆雜，既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也不會讓自己卷入任何招架不住的事情中。

是逃避嗎？算是吧。

再見面時，笑著打聲招呼，事情就過去了，大家還是好朋友。沈白華也想這樣，可終究是做不到，他清楚自己的性格，不適合擁有朋友這種覆雜的聯系，簡簡單單的工作夥伴就好。

沈白華將印好的紙張裝訂整齊，遞過去，“電子版文檔在幾個小時前就發到你助理的郵箱。”

“嗯，他發給我了。”李適野翻了幾頁，裝進包裏。

沈白華看著他，對他這種無聊精神見怪不怪，看了眼手機時間，“你該走了。”

“我開車快，二十分鐘就能到現場。”李適野環顧房間，“藥箱在哪？”

沈白華指了指客廳，“壁畫下面的櫃子第二層。”

“我去泡，看你喝完藥再走。”

“謝謝，不用了。”沈白華繞過他走到客廳，拉開抽屜拿出藥，到廚房沖泡。

李適野靠在門框，“三年前聚餐那天我喝醉了，不是故意對你說不想當你朋友那些話。第二天清醒之後，我有給你打電話，可是你沒接，後來電話號碼也換了。”

“我知道，發布會那天你解釋過了。”沈白華一口氣把藥喝光，“我沒接電話和換號碼不是生你的氣，有些私人原因。”

“你……”

沈白華打斷他，“你今天要提前去化妝，該走了。”

李適野欲言又止，註視著對面平靜的神情，笑了笑，上前拍拍肩膀說：“那我走了，你別總是把自己關在家裏，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免疫力會下降。”

“知道了。”沈白華推著他出門，“你也別總是來我家，萬一被不知情的媒體拍到，明天的頭條新聞就是《影帝又換新女友，密會到淩晨離開》，我不想摻和進這種事情。”

李適野穿上外套，站在門口，嬉皮笑臉說：“不愧是編劇，隨口說出的新聞標題很有爆點。不過，如果是和你有關的緋聞，我不介意被報道。”

“我介意。”沈白華翻個白眼，把門關上。

“等等。”李適野手夾在門縫中，疼得叫喚一嗓子。

“你手要不要進來上個藥？”沈白華看著五根手指發紅的關節，擔心說。

李適野搖了搖頭，“我緋聞雖然很多，但那只是拍戲宣傳，不是真的在交往。”

“嗯。”沈白華沒明白他突然告訴自己這件事做什麽，怔怔回應一聲，指著他的手，“沒事吧？”

“沒事，一會兒就好。”李適野齜著牙，“我先走了，記得按時吃飯。”

關上門，回到原有的安靜。

一個人的寂寞似乎真的對空氣產生了影響，孤獨地喘不過來氣兒。

他打開所有的窗戶，十七層樓的高度，清晰看見夏季的東邊天空漸漸彌漫著絢麗的朝霞，涼風吹進。

回到臥室，沈白華坐在電腦前，點根煙吸了一口。

他和李適野怎麽認識的？

也是一樣的清晨，所有新生在操場集合軍訓。

剛進入大學的他，一如現在的沈默，不懂得經營與同學的關系。被班級遺忘，室友常常忽略。沈白華前一天晚上忘記定鬧鐘，醒來之後，宿舍裏只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最後的結果想當然是面臨著遲到跑三千米的處罰。

但他不是唯一，還有一個同伴，正是李適野。

清晨的涼爽不長，太陽出來後氣溫飆升，巧的是所有新生正好轉移到體育樓進行室內訓練。

“你是哪個系的？”李適野把外套脫掉，隨手扔在一邊，露在短袖外的手臂肌肉與陽光的長相不符。

“戲劇影視文學系。”沈白華擦了擦臉上的汗。

“我是表演系的李適野。”李適野看他熱得滿臉通紅，“你把衣服脫了吧，體育樓離著有段距離，教官看不見。”

“不用了，謝謝。”沈白華默默地拉開距離，他聽說過這個名字。

這屆新生裏剛進校就引起轟動的男孩，表演世家出身，學校的校長是他叔叔，長相又是一頂一的帥。軍訓第一天，全校的學姐都圍了過來，班級的女孩在訓練時的話題完全繞著他轉。

這種天生就應該在聚光燈下的人，沈白華清楚，自己和他不是一個世界。

“你叫什麽名字？”李適野湊過去。

沈白華頓了頓，低聲回答：“沈白華。”

“白樺樹的白樺？”

“不是。”沈白華第一次與不認識的人說這麽多，“詩經中的《小雅.白華》。”

“沒聽過這詩。”李適野聳肩，“但你的名字我是聽起來真的覺得很順耳，我以後叫你白華。”

沈白華不吭聲，他不清楚這種情況下該如何應對。

“你們搞文學的都這麽安靜嗎？”李適野跑到沈白華前頭，轉身笑眼凝視著沈白華，倒著跑。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怎……怎麽說話。”沈白華低下頭，像個小結巴。

就在眼神對視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學姐和班級的女孩為什麽會對李適野那麽狂熱。

是一種自信，讓人不由地把目光定在他的身上。

沈白華很羨慕，同樣身為男生，自己只能活在陽光感染不到的角落。

“你又不是啞巴，明明吐字很清晰。”李適野笑著說，“你應該說很少和別人接觸，不懂怎麽聊天。”

沈白華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適野恢覆到並肩同跑，吊兒郎當地說：“操場一線牽，珍惜這份緣。既然咱倆都這麽倒黴，以後就是朋友，哥教你怎麽和人聊天。就算搞文學，也不能與世隔絕了，是不是？”

沈白華點頭。

人都是願意和開朗陽光的人做朋友。

他不是那種被想要當成朋友的人，從小他就懂得了孤獨兩個字。別人在玩，他遠遠看著，別人說話，他在角落聽著。

漸漸地，一個人的孤獨變成習慣，塵封的面對現實自我也就被鎖進了潛意識本我建造的門中。

李適野曾經作為朋友打開過，可卻在四年後再度關上。

孤獨而又敏感的人註定不能適應與人的正常相處。在普通人看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或爭吵，對他不大的人生空間來說，也許占了百分之九十的比例。

一陣手機鈴聲將沈白華從回憶中拉回。

看了眼來電備註，瞬間耷拉著臉，在接聽和掛斷鍵猶豫了片刻，最終按下綠鍵，手機放在耳邊，聲音低沈說：“餵。”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這麽突然地又開一本，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我們一起手牽手，吃糖糖。

古耽《一七令》原計劃還是七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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