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後幾年的事了，他之前也只是猜測蘇念卿是單純地夢見過，但是蘇念卿的反應就好似親身經歷過一般，尋常的夢怕是沒有這樣的效果。

蘇念卿吸了吸鼻子，依戀般蹭了蹭他的肩膀，說：“如果我說是我親眼看到的，你信嗎？”

信，怎麽會不信。

環住蘇念卿的手突然加大了力道，勒得她的腰都緊了一圈，蘇念卿不舒服，動了動身子推開他一些。

蘇傾宸這才反應過來，卻是更加將她往自己懷裏按，扣著她後腦勺的手不斷地往自己胸膛貼緊。

“阿傾。”蘇念卿叫了一聲。

蘇傾宸道：“所以，你……死後，你一直在我身邊？”

蘇念卿沒有說話，如果不是一直在他旁邊跟著他，又怎麽可能會知道他竟然為了她還會做出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來。

蘇傾宸喃喃：“難怪。”

他之前一度以為是過度勞累而產生的錯覺，沒想到原來曾經恍然見到過的影子就是她啊。他還為此特意用國事來麻痹自己，因為這樣就可以時不時地見到她了。

原來，她一直在身邊吶，從未走遠。

然而只要一想到後來的那些事情竟然都被她看到了，蘇傾宸就一陣心疼，她那麽好的人，見他做出那樣的事情來，一定很自責吧。

可是，如果能夠重來一次，他的選擇依然不會變。

人活在這世上，總有些什麽值得一個人至死方休。

於蘇傾宸來說，蘇念卿就是這樣的存在。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不是嗎？

如若沒有當初的孤註一擲，也不會有此時她安靜而鮮活地倚在自己懷裏了。

回去的路上是蘇傾宸開的車，蘇念卿蜷著腿窩在副駕駛上，眼神看向窗外，茫茫然沒有焦點。

蘇傾宸偶爾側頭看她一眼，見她這副模樣也不多說，開著車往酒店方向駛去。

原定計劃本是兩人在B國逗留一段時間的，但是過了今天的事情，兩人都沒太大的心情，再加上國內突然有些事，蘇傾宸必須趕回去，是以兩人直接回酒店拿好行李便出發去機場。

酒店總統套房內，蘇念卿在房間裏收拾東西，蘇傾宸在外間打電話。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敞開的房門處透進來，蘇念卿依稀聽到幾個“受傷”，“嚴重”的字眼。

匆匆忙忙地趕去機場，直到在幾萬尺的高空中蘇傾宸才跟她說明經過。

電話是蘇瑾晨打來的，說是沈默言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受了重傷，生命垂危，如今正在緊急救治當中。

一時間蘇念卿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她們還在飛機上，再著急也沒什麽用，只是，蘇念卿突然想起一個事，於是問身邊閉目休息的男子。

“為什麽當年沈一也會跟著過來啊？明明阿瑾還……”

蘇傾宸眼睫毛顫了顫，卻沒有睜開眼睛，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就在蘇念卿以為他不想說時，就聽到他開口：“不過是賭能有一絲希望罷了。”

蘇念卿不說話了，學他一樣閉上了眼睛，過了很久，側向機窗的那一面眼角卻有晶瑩劃過。

塵埃

等蘇念卿和蘇傾宸趕到醫院時，沈默言已經脫離了危險，進入了加護病房，還在昏迷，蘇瑾晨一個人守在病房外。

蘇傾宸去了解具體情況了，蘇念卿走到蘇瑾晨身邊，拍了拍她的肩。

蘇瑾晨擡頭，見到熟悉面孔的那一刻猶自堅強的神色瞬間垮了下來，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念念，你來了。”

蘇念卿坐在她身邊，安慰道：“別怕，沒事的，不是已經脫離危險了嗎，很快就會醒的。”

蘇瑾晨哽咽，終於說出自己的恐懼，“念念你不知道，他被送進手術室的時候渾身都是血，臉上被血糊的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我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好怕，真的好怕他就這樣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了……嗚嗚……”

蘇念卿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可是她無能為力，只能抱住漸趨崩潰的蘇瑾晨，輕柔地拍著她的肩，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你們好不容易在一起，沈一怎麽可能舍得現在就走。”

不知道是那句話湊了效，蘇瑾晨聽了竟然真的平靜下來，接著喃喃道：“是的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他一定舍不得的。”

蘇念卿突然心酸，對於蘇瑾晨和沈默言的事情她也只知道個一知半解，但是從最後沈一跟著蘇傾宸離開的那一幕不難猜測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

沈一雖然木訥，但是正因為這份木訥，所以即使當初蘇瑾晨盡管已嫁為人妻，在她身邊默默守護的事情沈一不是做不出來。

只是沈一這最後一點奢求竟然都被剝奪了，他和蘇瑾晨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求其原因，也一定是在蘇瑾晨身上，不然，蘇念卿著實難以想到究竟有什麽理由會讓沈一主動放棄。

蘇念卿猜得沒錯，當年的確是蘇瑾晨把沈默言趕走的，無情而決絕。

其實對於蘇傾宸的一系列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行為，蘇瑾晨是有一定察覺的，但是她沒有阻止。

對於失去靈魂羈絆的人來說，行走於塵，不過以空洞腐朽之身，如同行屍走肉，茍活於世罷了。

所以在赤誠帝征戰四方時，長安長公主主動提出代為監國，一朝撕去被保護而假裝無知的偽裝，露出尖銳而鋒利的棱角。

蘇氏皇朝的兒女，只有想不想要，沒有做不做得到。

史記載：念傾一年，長安長公主監國，以一己之力舌戰群臣，整治朝綱，獨挑大梁，上下無一不服；

傾國二年，太子繼位，長安長公主垂簾聽政，又五年，太子親政，長安長公主罷位避世，不知所蹤。

蘇瑾晨想，念傾一年至念傾六年間，要不是有沈默言在身邊支持著，她怕是很難撐過去，可是時間久了，再艱難地事情都會得到適應，漸漸地她一個人也可以，於是她親自把他趕走了，隨後又獨自茍活了五年。

要說這其中沒有利用的成分，蘇瑾晨自己都是不信的。

姓蘇的人骨子裏留的都是一樣的血，蘇瑾晨和蘇傾宸一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把戲比誰都清楚，只是這次置於死地的人是沈默言不是她罷了。

贏了，那就好好珍惜來生；輸了，不過一抔黃土，無從留戀。

這些都是第二天早上在沈默言的病房裏蘇瑾晨對她說的，彼時沈默言還在昏迷，但是情況已經穩定了下來，蘇念卿陪著蘇瑾晨在旁邊守了一夜。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口，大概是蘇念卿剛從B國回來莫名有種想傾洩的想法，也或許是蘇瑾晨在面對著昏迷當中的沈默言難易自抑地主動提及，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而蘇念卿也是這才知道當初蘇瑾晨和沈默言之間發生了什麽，以至於曾經說過永不離開的人也終於狼狽退場。

一時之間，相對而坐的兩人誰都沒有說話，蘇念卿是在慢慢消化蘇瑾晨話裏透露的信息，而蘇瑾晨顯然是陷在了當年那段歲月中還沒回過神來。

蘇念卿突然一把抱住了蘇瑾晨，語氣沈重，滿懷歉意：“對不起。”

始作俑者是她，最後卻讓蘇瑾晨承擔了不該她承受的後果。

蘇瑾晨頓了頓，反應過來，回抱她，說：“不是你的錯。”沒有蘇念卿的事情，她和沈默言也註定走不到一起，反而若是沒有蘇念卿，此時此刻她和沈默言也更不可能在一起。

蘇念卿沈默，其實現在追究誰對誰錯都已經沒有了必要，只是一想到從前那段歲月，蘇念卿便覺得難堪，若是她心理再堅強上那麽幾分，後來也就不會弄出些不可挽回的事端來。

“對了，還有一個事，”蘇念卿松開蘇瑾晨，問她：“顧離後來怎麽樣了？”

蘇瑾晨一頓，不是很想提及以前的顧離，哪怕現在的顧離早就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顧離，但是蘇瑾晨平時還是能避則避，盡量不要去想起以前的顧離來。

蘇瑾晨很多時候都覺得，如果沒有西南王世子顧離這個人，是不是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可是沒有如果，最後的結果已經變成了那樣，而那之前的顧離也已經受到了折磨。

所以，蘇瑾晨還是簡單的說了句：“我哥囚禁了他。”

蘇念卿沒有再追問下去，問一句顧離也只是想要知道前世彼此的善終，既然是囚禁，按蘇傾宸的性子，怕是不僅僅是簡單的囚禁罷了，只是已經沒有必要再知道了。

現如今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歸宿，過往的一切都已成雲煙，再過多餘的糾結反而是對自己的一種禁錮。

一種陷於過去而逃不開掙不脫放不掉地折磨。

“好了，別說這個了，”蘇念卿笑笑，“我去買點早餐。”

蘇瑾晨起身想要跟著一起去，被蘇念卿按住了，“你在這守著吧，到時候如果沈一醒了身邊豈不是沒有人？”

蘇瑾晨想想也是，於是又坐下了，沖蘇念卿無力地笑笑，看著她出去了。

等病房內只有她了，蘇瑾晨才敢湊上前去握住了沈默言露在外面打著點滴的手，看著沈默言昏睡中的蒼白臉色，蘇瑾晨不禁又是一陣後怕。

下午沈默言出事的那會兒，蘇瑾晨就有些心神不寧，老覺得心悸，就怕有什麽事情發生，果不其然就接到沈默言警衛兵的電話，說沈默言受了重傷，正往醫院趕。

火速趕到醫院的那會兒，剛好碰上醫護人員把沈默言推下救護車，擔架上躺著的人臉上全是血，嘴角還有血液不斷地往外湧。

蘇瑾晨當場就嚇得腿軟了，在戰場上不是沒見過血沒見過人受傷，只是猛然自己最親的人在自己的面前生死未蔔，要不是沈默言的警衛兵看到了她，她大概還杵在醫院門口動也不敢動。

等把人推進病房了她才稍微意識清醒了一些，看著閃著光的手術中三個字，完全失去了主心骨，直接打了電話給她哥，等掛了電話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哥和蘇念卿是去幹什麽去了，這樣一來，又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蘇念卿跟蘇傾宸攤牌這種事期間還有她的一把助推呢，但是到了她自己身上卻開始慫了，逃避現實，不敢面對，能躲則躲。

人只有到了失去之時才知道珍惜這話從來都不假，當年逼走沈默言之後她一度後悔過，所以在和沈默言重逢之後她非常果斷地做出了選擇，只是再也沒有和沈默言提及以前的事情。

有幾次沈默言主動提及了，也被她避而不談地揭過去了，次數多了，沈默言也不看出什麽了，於是再也沒有提起過。

只是前兩天因為蘇念卿想起來的事情她一不小心在沈默言面前說漏了嘴，於是被他主動追問當年為什麽要趕他走，蘇瑾晨著實不想提及這件事，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就會提醒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當時蘇念卿和她哥正打算著去B國的事情，她一個心煩就沖沈默言發了脾氣，誰知道一直以來一聲不吭的人竟然在她生氣之後一言不發地走了。

於是冷戰，兩天沒聯系，要不是那天她著實擔心主動地打了電話給沈默言，有可能沈默言這次受傷她都不會知道，而她也始終覺得沈默言這次受傷有她的一份原因。

昨天警衛兵跟蘇瑾晨說過，這幾天沈默言的精神不是很好，時常恍惚，這次更是在出任務時一個不註意著了道才受傷的，蘇瑾晨不得不猜想是不是因為她說了那些氣話才導致沈默言失常的。

盯著病床上依舊緊閉著雙眼的人，蘇瑾晨再一次後悔，明明知道沈默言很在意當初那件事，為什麽在那天就不能夠好好解釋清楚了！

“阿瑾，先吃早餐吧。”

病房裏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蘇瑾晨一怔，剛剛想事情太入神了竟然連蘇念卿回來了都不知道。

勉強地扯了扯嘴角，蘇瑾晨接過蘇念卿遞過來的早點，咬了一小口後又放下了，道：“我吃不下。”

看出她是真的吃不下，蘇念卿也不勉強，輕嘆一聲，接過了她手中的早點，“我要回去一趟，有什麽需要我帶過來的嗎？”

蘇瑾晨搖搖頭，盯著病床上的沈默言沒什麽反應。

蘇念卿看看她，又看看病床上始終沒反應的沈默言，突然想到了一年前自己重傷昏迷的日子，突然難受，心口猝不及防湧上一股心酸，迫切地想要找那個人說一說話。

落定

蘇傾宸接到蘇念卿的電話的時候還在對沈默言的事情進行收尾，幸好這次任務牽扯範圍不大，也只有沈默言一個人受傷，所以經過一夜的活動，目前只剩下簡單的報告工作了。

於是在蘇傾宸掛了電話之後就直接往家裏趕，電話裏蘇念卿除了讓他趕快回家也沒再說其他，最近兩天正是敏感的時候，怕有什麽變故所以蘇傾宸也不敢大意，尤其是在蘇念卿的事情上。

蘇傾宸回來的時候家裏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蘇慎和宋婧在上班，蘇瑾晨在醫院陪沈默言，要不是蘇念卿明確說了讓他回家，他都懷疑家裏到底有沒有人。

最後蘇傾宸是在房間裏的陽臺上找到蘇念卿的，窗簾被吹動晃蕩間，隱隱約約透著一個模糊的影子。

“回來了。”

眼皮上能夠感知到的光源被遮擋住，蘇念卿睜開眼睛，對上正俯首看著自己的一雙眼睛，黝而深邃，深沈明滅。

蘇念卿在懶椅上撐著坐起來，給他讓了個位，等蘇傾宸主動坐在身邊了，又靠近他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

蘇傾宸心裏莫名地松了口氣，蘇念卿從來沒有這樣突然地把自己叫回家過，在剛剛攤牌的節骨眼上，他生怕蘇念卿又多想了些什麽，看來是他自己多想了。

“沈一醒了。”蘇念卿說，在她剛到家的時候蘇瑾晨就打來電話說沈默言醒了，倒是一個好消息。

蘇傾宸：“醒了就好。”

昨天得到消息和蘇念卿趕到醫院之後蘇傾宸也只去看了沈默言一眼，知道他沒有了生命危險之後就趕回了軍部善後，因此他對醫院後續的事情到沒什麽了解。

“你讓我回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蘇傾宸低頭看了蘇念卿一眼，見她眼神悠悠看著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麽，對他的話也沒什麽反應。

“不是啊。”蘇念卿動了動身子，往旁邊側了側拿過一張紙遞給蘇傾宸，“喏，就是這個。”

蘇傾宸這才發現旁邊的矮幾上放了東西，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份結婚報告申請表。

蘇傾宸：“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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