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風很冷，冷冷的風卷著黃沙粒子打在左行臉上，很痛，鉆心的痛。

花月寒向左行奔近，她的手輕撫上左行的臉頰，她的淚，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左行微笑著，看著花月寒，微笑的眼睛裏，清澈的淚珠滑落。

花月寒哭著，拼命地搖著頭：“不會的，不會的……”她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左行擡起無力的胳膊，握住她的手：“這一生，我未能好好的牽你的手，這一次，我不想松開……”

但命運，卻由不得人選擇，他不得不松開。人，都是只有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嗎？

“抱住我？”左行的聲音漸漸遙遠，能死在心愛的女人懷裏，也是一個男人一生最大的幸福。

花月寒緊緊地抱著他，他胸前的血，將她的衣襟染成緋紅一片，多像他們初次相遇的那個艷陽天。

懷江鶴提著滴血的斬馬刀，看看花月寒和左行，又看著匍匐在地茍延殘喘尚且咬牙切齒向他怒目而視的柳惜別，笑道：“我已替你報了仇，雪了恨，又讓你跟心愛的女人死在一起，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就算你不感謝我，也不應該用這種不禮貌的眼神看著我的。”他頓了頓，接著道：“我本還決定不了先殺左行還是先殺你，現在我決定先剜了你的眼睛，然後再讓你聽聽左行的慘叫。”他試了試刀上的血，然後大踏步朝柳惜別走去。

風愈加猛烈了，猛烈地有些詭異，天王斬鬼刀在風中虎嘯龍吟。風沙迷了懷江鶴的眼睛，他不由得停住了腳步，盯著天王斬鬼刀看。

幾十斤重的天王斬鬼刀在風沙中顫抖著，顫抖著，忽然一聲長嘯，騰空而起，斬破風沙，朝懷江鶴當頭斜砍而來。

刀實在來勢太快，快得等懷江鶴驚覺的時候，已是刀氣籠罩之下，他急舉斬馬刀一擋，但是“錚”的一聲，斬馬刀斷了，接著，他便覺到了一股軟軟的無力和無盡的空虛，其中還隱隱夾雜著一股莫可名狀的快感——他的頭滾落在地，在沙地上轉了兩圈，然後看見自己的身體跪倒，無頭的身體，脖子處噴灑而出的鮮血落在他的臉上，熱熱的，很溫暖。

他的眼睛睜地很大，因為他實在不敢相信，是哪一位高手，能夠以氣禦動如此笨重的一把刀，並且於五十步之外，取了他的首級。

可惜，他永遠都無法知道了。

世間高手，能夠以氣禦刀的，寥寥無幾，而現在多了一位——柳惜別，不管他是因恨，或是因愛，禦刀的氣，都是正氣。

左行知道，所以他欣慰地笑了，他還記得他們之間的一月之約，現在，他可以放心去赴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不止一個月，總之，很久，很久……

江南，紅袖酒樓。

“掌櫃娘，你是江南人氏？”有酒客色瞇瞇地盯著漂亮的紅袖笑，笑得口水流了一地，卻不知是因為酒香還是女兒香？

紅袖搖搖頭。

“那你是西蜀人氏？”一眾酒客鬧鬧哄哄，看樣子倒不像是來喝酒的，而是來調戲掌櫃娘的。

紅袖又搖搖頭。

有酒客一拍桌子：“所以，你這裏的女兒紅和劍南春都不正宗！”

“既然不正宗，你又為何還喝地那麽開心呢？”紅袖反問。

“因為，這裏的掌櫃娘正宗啊！”酒客們哈哈大笑。

整個酒樓，只有最角落的一個青年，低著頭默默迎著酒，一頭雪染的白發，一把耀雪的大刀。

他那滿頭的白發很亮，泛著炫目的光，而不是老人的那種幹枯的白，倒像極了沙漠狼王的一身銀毫，但若不是他那還略顯青澀的臉龐，沒有人會知道，其實他還很年輕。

外面喧鬧的世界不屬於他，他的世界很安靜，因為他的心，靜如止水。

但外面喧鬧的世界忽然就安靜了下來，酒客們忽然都不笑了，也不鬧了，每個人的色瞇瞇的眼睛都從紅袖的身上移了開去，卻盯著出現在木梯口的一個漢子。

這漢子，紅袖掌櫃娘卻是認識的，所以她微笑著迎了上去，待其落座，便微笑著問：“你……想喝些什麽酒？”

漢子也微笑著，道：“自然是紅袖姑娘的酒。”

“我請你喝。”紅袖柔聲道，她微笑的目光讓酒客們垂涎，她對這人殷勤的態度令酒客們嫉妒，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一眾酒客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向這個陌生男人表示不滿，順便向紅袖姑娘展現展現自己的英勇氣概——沒人站出來，這個人身上有一股氣勢，說不出是什麽氣勢，但是，讓人不敢直視，只能低頭。

漢子沒有回答，卻問：“你丈夫可有回來？”

紅袖點點頭，紅唇輕啟：“謝謝。”

漢子淡淡一笑，又問：“為何不見他出來招待客人，反要你拋頭露面。”

“他出來只會把客人趕跑，我不拋頭露面酒樓就沒生意了。”紅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頰緋紅，接著道：“他在後院劈柴呢！”

漢子輕嘆一聲：“餵馬劈柴，這也是我渴望的生活，好羨慕你的丈夫……”

“只要願意，你也可以的呀！”紅袖有些疑惑地問。

漢子深吸一口氣，抖抖眉，道：“是啊！我也可以，我可以……”

紅袖看了看有些奇怪的他，道：“那麽，我去給你拿酒。”轉身離去。

漢子背後有一道銳利的目光，盯著他看了好久，倒真像酒客們盯著紅袖姑娘的眼神。只不過酒客們的眼神溫情而灼灼，而這道目光，卻只有灼如烈火。

這目光是屬於角落裏的銀毫青年的。

酒客們趕緊躲開，免得被灼傷。

“你很守信，沒有讓我失望。”銀毫青年道。

漢子道：“因為我也希望你守信，不會傷害我的妻兒。”

銀毫青年將他灼烈如火的目光轉向窗外，看著遠方，道：“你知道嗎？我並不害怕冤冤相報，很多時候，我甚至都很崇尚以血還血的江湖信條，很喜歡，這快意恩仇的江湖。我一個人，有什麽好怕的？從你置家父遺言於不顧，將我一個人丟棄於深山野林的那天起，我就沒有害怕過！”

“那麽，你為何答應我？”漢子不解。

銀毫青年搖了搖頭，眼裏忽然噙滿了淚花：“家父一直拿你當兄弟，我多想，那天，你也當他是兄弟，聽他一句，也許，就沒有這些悲劇了……”

漢子嘆息，他唯有嘆息：“我希望我的死，能夠讓你的痛苦少一些。”

銀毫青年收回他的眼淚，聲音重又變得冷如秋水：“你我都沒得選擇！”

紅袖姑娘的酒擺放在了漢子的面前，酒香撲鼻，傾心，未飲，先如醉。

“我可不可以選擇，喝完這碗酒？”漢子看著銀毫青年。

銀毫青年聲音低沈，卻讓漢子聽著很開心：“請！”

漢子就很開心得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好酒！”他由衷讚嘆。

銀毫青年的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短刀——折花刀。“你看，折花刀躺在桃花溪底這麽多年了，卻還是洗不凈它身上的恩恩怨怨，愛恨難了，血跡猶存！”

銀毫青年的話音方落，折花刀已呼嘯著擦著漢子的脖子飛過，奪——釘入酒樓的楹柱之中。

那刀顫動著，嗡嗡不絕。

那血一點一滴地落下，洗凈刀上鉛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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