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是不能再待的了。

瘦老頭父女和少年三人策馬疾馳，當真是惶惶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

老頭子的能力總是要比一個姑娘家大些的，更何況這姑娘臉色鐵青，手腳發軟。一個人若嚇成這樣，當然是騎不了一匹馬的。

可是瘦老頭卻並不這麽認為，他心道：世上難道真有這麽好的人，會為了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甘願冒這麽大的風險？莫非這小夥子也在打我女兒的主意？

老頭子這麽想也並不是沒有理由的：一個女孩子若是長得太漂亮，總是會很危險的。

可老頭兒嘴上卻在說：“這位小兄弟真是個好人哪！要不是你，小女恐怕就……”小姑娘的眼中也流露出了萬分的感激之情。

那少年淡淡地道：“我並不是一個好人。”

老頭子和小姑娘俱各大驚。老頭兒的心裏叫起苦來：想不到自己的女兒剛逃離狼窩，卻又落入了虎口。

少年卻似已瞧出了老頭兒的心思，道：“我雖不是個好人，卻也不是個壞人。”他頓了一頓，接著道：“無論是好是壞，我都消受不起，我只不過是江湖上一個平平庸庸的倦客。”

平凡是福，無論誰成為所謂好與壞當中的一類人，誰就會接著成為另一類人的攻擊對象。

誰都不願意因為虛無縹緲的一個字，而惹來一些無所事事之徒的日夜騷擾，甚至是追殺，畢竟不值。

老頭兒嘀咕起來：“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天底下哪有這般道理。”他暗自一提韁繩，趕上那少年，想要趁其不備，將自己的女兒從少年懷中奪回來。

少年見老頭忽然趕上，而且神情有異，心中先自明白了七八分，他苦澀一笑，道：“既然您老不放心將令愛放在我這兒，那麽就讓她坐你那兒吧！只是你可要小心在意了，別讓她摔下馬來。”

老頭兒見他道破自己心中想法，反而遲疑起來，不知如何是好了。

便在此時，突聽身後馬蹄聲轟隆隆震天價響，有如潮水洶湧澎湃，滔滔不絕。三人一齊回頭張望，只見身後數裏十幾匹快馬疾馳而來，鐵蹄踏雪，卷翻銀浪，便好似江潮之水奔湧而前，勢不可擋。

常州城追兵已然追來。

三人大驚，小姑娘更是嚇得閉上了眼睛。少年朝馬屁股上狠抽一鞭，老頭兒也緊緊地跟住了。

追兵的馬都是上乘的快馬，馬上之人的騎術也都非泛泛。那少年一匹馬馱了兩個人，自然跑不快，再加上要顧及騎術不佳的瘦老頭，已漸漸被追兵拉近了距離，耳聽得馬蹄之聲越來越響，連馬上之人的喘息之聲都能聽到了。

只聽追兵中一人粗著嗓子喝道：“前面的人趕快停下，下馬受縛！不然一箭射你個透明窟窿！”

老頭兒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提韁繩的手也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胯下之馬自然也奔跑地慢了。少年正欲催促，忽見一條套馬索飛來，套上了老頭兒的脖子，將他拉離了馬背，拖入了亂蹄之下。小姑娘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爹被亂蹄踐踏而死，急得大喊大哭起來，忽然“呃”的一聲暈了過去。

少年抱緊了姑娘，提轉馬頭轉上了一條山間小道，策馬奔馳了數裏路，忽見小山道旁露出一小間茅草屋，一位鶴發童顏的老叟正敞著衣襟坐在草屋前撫著一把琴，一把無弦之琴。

少年一縱馬，已從老叟身邊馳過，過不多時，官兵也追了上來，十幾匹馬兩兩並駕齊驅，山道狹窄，勢必從草屋前踏過。馬上一名官兵就沖著老叟大喊道：“官兵拿人，休得擋道，踏平你的草屋事小，便是踏死了你也是活該！”

老叟卻充耳不聞，依然如癡如醉地撫著手中無弦琴，仿佛他的指間正流淌出優美的旋律，時而低頭，雙目微閉；時而眼含深情，望著天邊的狼牙缺月，對眼前的人馬視而不見。

這時十餘匹馬齊齊地在離這老叟幾丈遠之處停住了，少年見眾官兵停下了，也在遠處勒住了馬，掉轉馬頭，手按劍柄，凝神瞧著官兵們的動靜，只要官兵一出手，他就絕不能袖手旁觀！

左行和柳惜別一路展開輕功跟著，此時正伏在一棵大松樹上等著看戲。

這少年倒也真愛管閑事。左行心道：倒是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不過管閑事一般都是沒有什麽好下場的。左行管了那麽多的閑事，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得到的只不過是一兩道的傷疤而已。

官兵中一人尖聲叫道：“兀那老不死的東西，叫你滾開你沒聽見嗎？莫非你是個聾子？”

卻聽他旁邊一位身形瘦削、雙目犀利的漢子一揮手道：“馬兄弟莫沖動！我看這老頭子來路不明，形跡可疑，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少年聽他們如此說，也仔細地瞧了瞧月光下的老叟，見他滿是皺紋的一張老臉黝黑，尤其是兩個臉蛋更是黑裏透紅，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花白胡子拉碴，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活脫脫是一位鄉下的老農。

他面前的琴雖然少了七根弦，卻是雕工精細，式樣古樸，看起來絕對是一把價值連城的古琴。

這樣一位老農居然擁有一把價值不菲的古琴，這難怪會令人生疑了。

“這是什麽琴？”每個人心中都有這樣一個疑問。

柳惜別也在問左行。

左行的眼睛亮了：“天下名琴有三，司馬相如的綠綺，蔡邕的焦尾，還有一把，就是這位老叟手中的這一把。”

“綠綺焦尾……那這一把琴叫作什麽？”

“綠綺焦尾有七弦，此琴卻無弦，它就叫作無弦琴。它的主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之一，《亂世譜》排名第十六的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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