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

不管是仙還是人，醉，都是他們最直接的縱情方式。酒到酣暢淋漓時，可以暫時忘卻那些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重，重新撿拾起簡簡單單的快樂。

酒是好東西，人生大起大落，唯酒，香醇不變，喜也好，悲也好，思也好，愁也罷，唯酒，可以一醉方休，唯酒，可以千杯不醉！

左行和林尋風坐在醉仙樓的七層頂樓雅座喝著酒，整座酒樓除了幾個店小二和掌櫃的，就只有他們二人。

高手對決都是不希望被人打擾的。

兩人面對面坐著，默然無語，都自顧自地喝著酒。

他們的頭頂，是一輪將圓未圓的明月，照著九州大地一片亮堂，也照著他們因醉酒而通紅的臉。

“很快，又是中秋佳節了。”林尋風終於先開了口。

左行倒了滿滿一碗酒，他看著倒映在酒中的明月，端起碗來一飲而盡，似乎把明月也給吞了下去。

“還記得當年你我一同闖蕩江湖，那天晚上的月亮也像今晚一樣圓，我們也一樣喝了很多酒，只不過，沒有今天喝的多。”林尋風在感慨。

左行道：“但我覺得，那天晚上的酒比今天的好喝多了。”

林尋風只是感慨：“歲月如刀，每催人老，一晃眼間，卻不知這已是第幾個中秋了。”

“是啊！時間的確過得很快，有時候時間仿佛過得很慢，但等它真的過去時，你才會發現它快得令你吃驚。”左行也開始感慨，感慨歲月的無常，“快得讓人來不及感慨，真的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夢醒之後，總有一種想落淚的沖動。”

也許每一個男人，喝多了酒，就會有忍不住感慨的毛病。

“跟我一起打天下吧！”林尋風舉起一壇子酒，向著左行，眼中野心勃勃、殺氣騰騰，“打屬於你我的天下！”

左行並不舉壇回禮，自顧自喝了一口酒，道：“你的刀已夠快，何必再找我？我的刀，卻已經有些鈍了。”

林尋風放下手中酒壇子，眼望窗外明月，道：“為何我們就不能成為朋友，不能並肩作戰呢？”

左行看了看兩人的酒壇子，淡淡道：“也許只是因為，你喜歡喝的是竹葉青，而我愛喝的，卻是江南女兒紅。”

這就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為謀。

林尋風卻似不懂得他話中深意：“人生如一夢，何不趁早及時行樂？榮華富貴，難道不正是你我所爭所求？”

左行道；“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強求的榮華富貴，總是令人易老，我只求在有生的日子裏，能夠多笑一笑。”

林尋風不再言語，左行也默默喝起了酒。

窗外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明月在烏雲的遮掩之下忽隱忽現。

“我不止一次對自己說過，天下是我的，天下人盡是我的棋子！”林尋風的聲音變得寒冷，“我可以笑傲江湖！我可以倚劍天涯！我可以含笑拈花！我長槍破空，誰人能擋？我刀劍若夢，誰與爭鋒？皓月當空，放眼當今天下，誰人可與我煮酒論英雄？！”

左行也看著窗外，良久，問出一句：“你真的是林尋風？”

林尋風楞了一楞，繼而道：“從前那個軟弱無能的林尋風早已死了，現在的林尋風才是真正的林尋風！”

“但我卻只認識從前的那個林尋風。”

“你更應該認識認識現在的林尋風，現在的林尋風，才是真正的強者！”

“對不起，我不想認識。”左行懶懶地道。

“但是我想！”“砰”的一聲，林尋風手中的酒壇子被他一抓粉碎，酒水四濺，“你知道嗎？兩個孤單的男人撞在一起，會發生兩種情況，一是動刀，一是動酒。現在我們酒已經喝了不少，既然你我不能煮酒論英雄，那不妨痛痛快快地拔出刀來！”

左行道：“我並不孤單，所以我並不是一個孤單的男人。”

“但我孤單！”林尋風手中刀光一閃，面前的八仙桌“砰”地一下子崩地四分五裂，他的手中，一把鑲滿黑寶石的短刀熠熠生輝，“我手中的這把刀，更孤單！你瞧，它身上的每一顆黑寶石，都代表著一顆武林高手的人頭，我想普天之下，能與之爭鋒的，也就只有你手中的折花刀了！”

“我不會跟你打的。”左行說道。

“我已經放了你的朋友，你還有什麽可顧慮的？”林尋風怒道。

左行抱起一壇女兒紅，雙腳在窗臺上一撐，從七樓高的窗口一躍而下，竟似一刻也不願在此多待。

“不打也得打！”林尋風也跟著從窗口躍下，刀光如匹練般掃下，距離左行的後頸已不足半尺。

左行的雙腳剛落地，林尋風的刀風就接踵而至，左行只有拔刀！

刀光閃電般一閃，“錚”的一聲，兩刀相交，黑暗之中，火星四迸。

微弱的月光之下，林尋風臉上帶著殘酷的笑，他瘋狂地揮舞著手中刀，一刀快勝一刀，一刀狠勝一刀！

左行手中的折花刀卻似有些力不從心。

“為何不還手？”林尋風吼道。

“嗤”的一聲，左行的左臂已然中了一刀，鮮血直流。

“折花刀，就只有這麽點快嗎？”林尋風步步緊逼，刀光閃爍，金鐵相交，不時有火星迸出，恰如那美麗的螢火蟲，卻在黑暗中只一晃，便又不見了。

……

雨越下越大了，竟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

這銷魂的一戰，終於已經結束……

兩個人都受了傷，左行受的傷卻比林尋風重多了。

林尋風緊緊握著手中刀，血水，混著雨水，不停地從刀尖流下，左行卻躺在滿地雨水中喘著粗氣，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林尋風提著刀，一步一挨，吃力得走到左行的身旁。左行看著他，他也看著左行，兩人的眼中都只剩下了厭倦、疲憊。

這時候林尋風只需一刀，就能將左行的首級輕而易舉地取下……

……

林尋風抱起左行那一壇還未開封的女兒紅，吃力地拍開了酒壇子上的泥封，立刻有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他想嘗一嘗，這女兒紅與竹葉青的滋味到底有什麽不一樣。

酒的好處，並不在它的本身，而在於一個人是用什麽心情去喝它。一個人若是滿懷痛苦，縱然是天下無雙的美酒，喝到嘴裏也是苦的。

並不是所有的酒，你都能品出它的滋味來。

林尋風在雨中蹣跚而行，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臉上流下的，到底是雨水、酒水，還是淚水……

他那一刀，究竟有沒有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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