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燕在楊帆的面前說話自然是啥都敢說，這話就算被周航和趙柯聽見了也沒啥大不了的。這些年來，三人之間的同盟是個人都能看的出來。

楊帆完全能理解這三位這些年的境遇，換成自己當一把手，對原來的老人肯定是打一波拉一波。董中華在的時候或許還好一點，周航和趙柯估計是沒啥可顧忌的，郝南給撐腰呢。

吳燕說著眼睛有點紅了，偷偷把頭扭開一點，其他兩位也都低著頭不說話。敲門聲響起，進來的是柯妍，手裏拿著電話說：“吳姐，電話。”

吳燕朝楊帆笑了笑，接過電話出去了。閔建這時候才笑著說：“老領導，我建議你也別去緯縣了，免得看著心裏窩火。如今的緯縣，上上下下的全是周航和趙柯一系的人，當年您提拔起來的老人，還在位置上的沒幾個了。”

楊帆的嘴角微微的扯動了一下，淡淡的說：“是麽？那我更要去看看了。”

閔建猶豫了一下，露出一絲慚愧之色說：“我身為市委副書記，這些年在人事問題上其實沒有多少發言權。您還記得餘鳳霞麽？提前病退了，就是因為緯縣是宛陵市經濟最好的縣，一幹老人基本被清洗了。”

吳燕這個時候回來了，臉上帶著一道怒色，朝閔建說：“開發區副主任李晴晴剛剛打來電話，組織部找她談話，要掉她去南湖鄉擔任黨委副書記。這個事情閔書記知道不知道？”

李晴晴是吳燕從招商局帶出來的人，典型的鐵桿舊部，算起來也是楊帆的舊部。南湖鄉是宛陵市直屬最偏遠的一個鄉，附近還有一個勞教農場，基本上到那個地方擔任一把手就算是被發配了，更別說是什麽都不兼的黨委副書記。

“太囂張了！”閔建嗖的一下站了起來，摸出電話時眼角掃了一眼楊帆，發現領導的臉上閃過一道怒色，心中一陣暗喜。

當著楊帆的面，閔建撥了組織部長胡玉敏辦公室的號碼，接通之後扯開嗓子大聲說：“玉敏部長，開發區的李晴晴工作調動的事情，怎麽事先不給我打個招呼就派人去談話？按照規定，處級以上的幹部調動，要上會集體通過，組織部什麽時候取代市委常委會了？”

閔建這話說的太難聽了，胡玉敏是從省委組織部下來的幹部，這些年閔建在人事問題上基本不怎麽太說話，基本上組織部報上來的名單閔建絕沒有作梗的時候，反正真的上了常委會，鐵三角能做到的也只是護住自家那一攤子事情。組織部那邊似乎也習慣了閔建不怎麽說話的態度。不說話不等於沒怨氣，幾年積累下來的怨氣，今天當著楊帆的面前有心表現一下的閔建說話自然客氣不起來。

沒料到閔建突然發作，正在辦公室裏看文件的胡玉敏平時也強勢習慣了，隨口就說：“我們不過是先找李晴晴同志溝通一下嘛，正式下文前還是要上會的。”

實際上大家都知道，但凡組織部找某個同志談話，基本上就算有九成的可能要動了。除非出現意外情況。

“玉敏同志，你是老組織了，人事問題在安排之前我這個市委副書記毫不知情，你覺得符合程序麽？”閔建一聲冷笑，一句話就擊中了問題的要害。市委副書記管的就是官帽子，閔建以前不怎麽說話，不等於這一攤子不歸他管。而且閔建連稱呼也變了，開始還是“部長”為後綴，現在直接換成了“同志”。

胡玉敏俏麗的臉上飄起一陣陰雲，鼻尖上幾個不明顯的小麻子隨著劇烈的呼吸有明顯的跡象，長期以來胡玉敏心裏還真習慣了閔建的低調，一時間還真沒順過氣來。

“我這就讓人給閔書記送材料！”說罷胡玉敏咣當一聲狠狠的把電話給掛了，一陣巨響讓閔建的眉頭劇烈的收縮，手機也本能的從耳邊拿開。

“楊書記，你都看見了，她居然摔電話。”閔建氣呼呼的往回一坐，伸手從楊帆面前的桌子上拿過特供煙，抽出一支來狠狠的點上。

“周航平時對你們怎麽樣？”楊帆笑著丟過來打火機，閔建點上火後沒說話，只是看看蘇妙娥。得到暗示的蘇妙娥露出一絲黯淡的神態說：“楊書記，周書記平時笑瞇瞇的對人很和氣，這些都是表象。”

蘇妙娥說到這裏就停住了，點到為止已經是一種習慣了。吳燕立刻接過話說：“老領導，知道宛陵這些老人怎麽稱呼周航麽？笑面虎！”

楊帆聽到這裏臉色微微沈了沈，擡手看看手表上的時間，淡淡的說：“時候不早了，吳燕你去安排一下，把招商局當年那些關系不錯的同志都請來，就說是我請客。”

這麽一說閔建臉上閃過一道喜色，不過很快消失，面露擔憂說：“市委那邊應該有安排！”

楊帆呵呵一笑說：“你去幫我推了吧，就說我想見一見老朋友，就不麻煩宛陵市委的同志了。”

閔建心中一陣快活，楊帆終於出手了，表面上看起來推掉市委的宴請事出有因，實際上誰都知道，楊帆這是擺明了要落宛陵市委的面子。原因很簡單，大家心知肚明。

蘇妙娥這個時候笑呵呵的站起來說：“午飯我去安排吧！”

閔建也站起來說：“我回市委去一趟！”

兩人先後離開，楊帆只是站起來點點頭就算送別了。屋子裏只剩下吳燕和楊帆，兩人對視一眼，吳燕的心裏閃過當初在一起的鏡頭，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羞意。

“你猜閔建回市委做啥？”吳燕很快的放開了舊事，回歸現實。

楊帆聽了淡淡一笑說：“還能怎麽樣，找組織部的麻煩唄！”楊帆說著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吳燕猶豫了一下坐了過來，口中低聲說：“我老了！”

楊帆往後一靠，淡淡的說：“我也奔四十的人了。”

“聽說你沒把夫人帶來，身邊沒人照顧可不行，我有個小表妹摸樣挺俊，人也勤快。”吳燕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拿眼神瞄了楊帆一眼，正好撞見楊帆一副啞然的目光。吳燕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心思被看穿的尷尬很自然的爬上臉。

“你呀！”楊帆苦笑著搖搖頭接著說：“也不怕把我給累著了！”這種話楊帆還能說出來，吳燕心裏一陣甜絲絲的，盡管兩人不可能像過去那樣了。

“那是她的福氣！”吳燕理直氣壯的回了這麽一句，楊帆笑了笑說：“和你打一樣主意的人可不少呢。省委招待所裏頭，有人把生活秘書都給我備下了。”說著楊帆冷冷的哼了兩聲，腦子裏浮現陳明陽那張陰晴不定的臉。

陳明陽昨夜到郝南家的事情自然逃不過楊帆的耳目，車子前腳停在郝南的家門口，後腳就有人給楊帆打了電話。這個打電話的人是馬艷紅，這個電話倒是堅定了楊帆一個念頭，這個女人不靠譜。

吳燕楞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笑著低聲說：“送上門的，您只管接過去就是了。”

“扯淡！我沒見過女人麽？”楊帆眉毛一橫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李勝利探頭進來笑著說：“楊書記，陳秘書長安頓好了，過來說有事情向您匯報呢。”

楊帆聽了眉宇微微一展，朝吳燕笑著說：“你去忙吧，晚上一起吃飯。”吳燕看看門口，低聲說：“西門口那個房子一直空著，這幾年曉雲和步嫣一直呆在滬上。”

“你都想什麽呢？我沒那麽饑渴！”楊帆笑著說臉上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

離開招待所的閔建回到市委大院內，下車的瞬間腰桿子不覺微微的挺了挺，在這之前閔建都是微微的彎著一點的。臉上平時都是掛著微笑的閔建，今天也換成了一副嚴肅的表情。這一切變化，都是因為有人給撐腰的緣故！

冷冷的目光掃了一眼組織部辦公室的方向，閔建哼哼兩聲，臉色更加嚴肅，步履堅定的往樓上走。一路之上，遇見閔建的人都有點不習慣了，紛紛躲閃，實在躲不開的，問候之後都低著頭飛快的走開。

陳明陽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看見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楊帆，陳明陽最後一點猶豫消失了。要投誠就得選好了東家毫不猶豫的靠上去，蛇鼠兩端最後禍及自身的事情太多了。

“楊書記，沒打擾您休息吧。”陳明陽笑著湊近一點，對著年齡比自己小很多的楊帆點頭哈腰的低聲問。官場上沒有年齡大小的區別，只有權力大小的區別，這一點陳明陽很早以前就明白的很。

“明陽同志來了，坐吧！”楊帆睜開眼睛，指了一下對面的位置。

陳明陽微微一猶豫，沒有選擇坐下，而是上前一步腰彎的幅度微微加大一點，低聲說：“楊書記，昨天晚飯後郝書記讓那處長招呼我過去，郝書記對您很關心，問了很多生活上的問題。”

楊帆笑了，拿起煙來遞給陳明陽一支說：“明陽，你站著幹啥，坐下說話。”

陳明陽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小心的坐下半個屁股，臉上露出恭敬的表情說：“楊書記，我是來請示明天的形成安排的。”

該說的話往往只要一句就夠了，陳明陽只是點出一句昨夜上哪了，在領導面前說了實話的態度就已經足夠了。

“有什麽好安排的，我就是回去看看。這樣吧，明天我們一早出發，我讓他們安排兩輛車，就帶上身邊的幾個人。我是故地重游，看看老朋友去，搞的大張旗鼓的算什麽事情？”楊帆語氣輕松的說，陳明陽的心裏更加有譜了。能夠跟著領導悄悄的回過去戰鬥過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這說明了領導的態度。嘴巴上說的再好，也沒有能被領導帶著走動強。

“您的安全問題，還是要抓一抓的。”陳明陽嘿嘿一笑，小心的奉承了一句。

“這就錯了，別的地方不敢說，緯縣那個地方我走到哪都不必擔心安全問題。”

陳明陽清楚楊帆這話裏的意思，緯縣能從一個貧困縣變成宛陵市經濟最發達的區，都是楊帆一手締造的。老百姓都是很現實的，誰給他們帶來了好處，心裏都記著呢。

“是啊，您當年在緯縣的事跡，整個江南省誰不知道啊。”陳明陽沒有提安全的事情了，其實他的眼睛毒著呢，林志國那種司機，陳明陽一眼就看出來了不得。更別說宛陵是楊帆的老巢，別看楊帆的檔案上籍貫寫的是京城，那是有原因的。說著陳明陽話鋒一轉說：“楊書記，你在招待所那個門衛，是在郝書記的親自過問並指示安排的。”

這個話平時說無疑有點畫蛇添足的嫌疑，現在說則是另外一個含義了。楊帆知道陳明陽是進一步的表達心跡，點點頭笑著說：“郝書記的關懷真是無處不在啊。”

陳明陽聽到這句忍不住笑了，點點頭感慨的說：“是啊！”

胡玉敏沒想到閔建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看見出現在門口的閔建，胡玉敏本能的縮了一下脖子。這個女人能下來省裏自然是有背景的，她倒是一貫不怎麽在乎閔建的。

“玉敏同志，開發區的工作很重要，沒有一個熟悉情況的同志在那裏，我看不妥當吧。”閔建上來就帶著質問的語氣說話，胡玉敏見慣了閔建平和的一面，今天偶露崢嶸的一面還是第一次。

“你說的是開發區的人事調動麽？那個女的副主任姓李吧？”說著胡玉敏一臉陰沈的，目光帶著一點暧昧的看著閔建，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明白，胡玉敏這在暗示，你閔建和李晴晴別有啥說不出口的關系吧？

閔建冷笑兩聲，掃了身後豎起耳朵的秘書一眼，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怒意說：“我不同意調整開發區的人事，完全沒有必要。開發區的過去和現在，比一比就該明白什麽人該走，什麽人不該走。我們使用幹部，還是要看能力，要從工作的角度出發，不要帶著私人感情。”

現任開發區主任董彬是從別的地方調來的，周航擔任市委書記後做的調整。這兩年開發區的招商引資工作停滯不前，閔建拿這個事情來說，意思很明顯了。

“組織部只管考察推薦幹部，其他的你跟周書記說去。”胡玉敏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帶著一股子的羞怒硬邦邦的頂了回來。

閔建這回反倒不生氣了，冷冷的掃了胡玉敏一眼說：“好，組織部的意見我清楚了。”

說著閔建轉身就走，留在原地的胡玉敏一臉的惱羞之色，鼓脹的胸部一陣起伏之後，拿起電話撥了周航的辦公室號碼。

“周書記，組織部的工作沒辦法開展了……”

一番連訴苦帶抱怨之後，胡玉敏很意外發現周航的態度不對。以前這種事情，周航十有八九是旗幟鮮明的支持組織部的，今天周航在很有耐心的聽完之後，嚴肅的說：“玉敏同志，你要尊重閔建同志，你這個態度不正確啊，閔建同志是副書記，你這麽跟他說話，組織觀念還要不要了？人事問題一定要按正常程序走，這是制度。”

說完周航把電話給掛了，胡玉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楞在原地脖子通紅的好一陣。胡玉敏回過味道來了，省委副書記楊帆在宛陵呢！難怪閔建的腰桿子突然硬了，感情是來了撐腰的，感情周航是怕楊帆呢。

辦公室裏的周航此刻臉色是黑的，閔建沖到組織部去發飆，這種事情是他上任以來的第一次。原因大家都知道，周航偏偏還敢怒不敢言。楊帆以前回來周航還可以表面恭敬，心裏不怎麽買賬，現在以省委副書記的身份回來，借周航十個膽子也不敢不買賬了。更別說，上周他到省裏的時候，從那敏那邊得到了不少新消息。

楊帆對於宛陵市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周航以前還不是很明白，現在算是徹底的明白了。

李晴晴正在辦公室裏收拾東西，組織部談話之後這個位置基本就算要放棄了。電話在李晴晴一臉黯然的時候響了起來，一看號碼有點陌生，李晴晴有點不想接，不過鈴聲很頑強的不斷在想，李晴晴嘆息一聲拿起電話。

“餵，我是李晴晴！”

“我是吳市長的秘書柯妍，今天上午省委楊書記回宛陵了，表示要見一見當年的老同事，李晴晴同志也在邀請之列，我現在正式通知你，12點整在敬亭山度假村主樓的3層貴賓包廂，一定要準時到。”說完柯妍的電話就掛了，繼續通知下一位。

什麽叫省委楊書記回宛陵了？省委書記不是郝南麽？李晴晴微微楞了一下，突然眼前一亮，想起前些日子在報紙上看見的消息。

“哎呀，是楊帆回來了。”李晴晴興奮的喊了一聲，回過神來連忙扭頭朝門外看，發現沒人註意自己，立刻臉上笑開了花。

同樣接到電話的還有葛妮，留在招商局的葛妮，因為背景不足的原因，現在還是個正科，管的還是雞毛蒜皮的瑣事。在招商局裏屬於邊緣的存在。

聽完電話後葛妮同樣是一陣愕然，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頓時臉上露出一陣激動。葛妮風一樣的沖出辦公室，直接奔家裏去，一路上見到好幾個人都沒打招呼。下到樓底的時候招商局長汪遠正好從車裏下來，看見葛妮就大聲招呼：“小葛，你這個做啥呢？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

意外的一幕發生了，葛妮看了一眼汪遠說：“對不起汪局長，剛接到市裏的通知，要去一趟敬亭山度假村。”

汪遠是趙柯一系的人，聽到葛妮的解釋不由一楞說：“市裏通知？我怎麽不知道？”

葛妮笑了笑說：“這個我也不清楚，時間不早，我該過去了。”說著葛妮腳下一陣疾步，飛快的上了自己的長江牌，發動車子留下一陣黑煙。

站在原地的汪遠沒想到會是這樣，心裏一陣憤怒。葛妮原來是招商局業務科長，汪遠上任後調整到後勤科也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有點齷齪就是了。

豪華包間的門口站著李勝利和柯妍，今天請的客人不是很多，就那麽三五個，都當年招商局楊帆的老部下。

李晴晴是第一個到的，看見楊帆的時候眼睛就紅了，幾個大步搶上前，雙手緊緊的握著楊帆的手一陣搖晃，帶著哭腔說：“楊書記，我們可算把您盼回來了。”這個場面很有點老區人民再見親人解放軍的意思，李晴晴這些年跟著吳燕鞍前馬後的，爬到開發區副主任的位置可不容易。眼下要被人調整到南湖鄉，可是說是人生最失意的時候。

楊帆笑著遞過來餐巾紙說：“幹啥呢，都這麽大人了，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吧？”

李晴晴被這個親熱的話說的破涕為笑，接過餐巾紙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的說：“人家這是看見老領導激動的。”

吳燕在邊上呵呵一笑說：“李晴晴，你的事情閔書記找組織部說理去了，你放心吧。”

“感謝閔書記！”李晴晴心裏一陣激動，朝閔建鞠躬。閔建連忙擺手站起來說：“別啊，要感謝就感謝老領導，他對你們這些老朋友很關心啊。真讓人羨慕啊！你有幸曾經在老領導的麾下工作。”

李晴晴瞄了一眼依舊年輕帥氣的楊帆，心裏不由暗暗的感慨，當年自己對楊帆也是有想法的，奈何姿色只能算一般，人家看不上眼。

門口這個時候進來葛妮，進門看見楊帆也是一陣激動的眼淚下來了，上前握著楊帆的手說：“楊書記，您回來真是太好了，我們這些當年跟著您跑腿的人，如今算是沒活路了。”

楊帆不動聲色的掃了閔建一眼，閔建露出慚愧之色低下頭。吳燕及時笑著接過話說：“葛妮，別亂說話，什麽叫沒活路？幹啥不是革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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