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楊帆在緯縣區委所有常委出席的大會上發表了半個小時的講話。話題的中心是圍繞著如何更好的營造一個投資環境，吸引外來資金投資緯縣。

這個講話被緯縣的宣傳部整理出來，上報到市委宣傳部的時候，主管意識形態的趙德明，居然在上面批字。

“為什麽只提緯縣的投資環境？這其中是否存在個人山頭主義傾向？以上為個人意見，請轉市委其他主要領導批閱！”

這麽一份稿子，轉到市長辦公桌上，元振看來之後不由一陣冷笑。在後面批閱“該講話總體上是值得肯定的！轉董中華同志批閱！”

董中華看完了之後，陰沈著臉在上面批字：“鑒於存在不同意見，暫不發表！”

周三的市委常委碰頭會，楊帆準時的出現在會議室。事情距離緯縣工業園區的工作調整過去了兩天，常委會上氣氛顯得有點詭異。這一期市委班子，可比不了以前李樹堂在的時候了，那時候李樹堂和季雲林原則上遵循著和平共處。

而這一屆常委裏頭，董中華是外來戶，是省長提名塞進來的。元振是李樹堂指定的，原本是要接任市委書記，結果成了市長。趙德明原本是要接市長的，結果在副書記的位置上原地踏步。侯大勇就別說了，為了副書記和趙德明搞得的矛盾都激化了。紀委書記王晨，為人一向低調，誰也不知道他是站哪邊的。不過，從李樹堂在的時候來看，他總是站在市委書記這一邊的。

董中華倒是多次和王晨談話，不過王晨始終態度模糊，這讓董中華有點惱火。

組織部長李軍，這個人一貫的更低調，常委會上，只要不涉及幹部問題，他是絕對不說話的。市委秘書長柳正陽，董中華到任之後，原本是想動他的，後來看看情況，決定采取拉攏政策，不過這家夥態度也暧昧的很。當初爭奪市委副書記的時候，柳正陽也動過心思的。

宣傳部長聶雲嵐，常委中唯一的女性。她倒是在李樹堂的任期內提上來的，原則上應該是向元振看齊的。統戰部長馬飆，李樹堂時期從人大副主任市委常委副市長的位置，混到人大副主任統戰部長。這一位，年歲已經59了，也沒啥奔頭的。

常委中顯得比較年輕的還有一位，39歲的副市長羅達剛，這個人據說有一定的省裏的背景，從省委辦公廳副秘書長的位置上下放的。

最年輕的自然是楊帆了，27歲的副廳，常務副市長。可以說，是個傻子都知道，這小子的來頭不小。不過，權利這個東西在手上的時候，誰會輕易妥協呢？

多少人蠅營狗茍的一生，不就是為了權和利麽？

武裝部趙部長到省軍區開會去了，沒能出現今天的會議。

董中華作為一把手，最後一個走進會議室。從氣色上來看，顯得有點壓抑，臉色微微的發沈。走路的步伐倒是非常的穩健！

實際上董中華是在克制著強烈的怒火，前天晚上何小梅在他面前，狠狠的哭訴了一番。不過，看到那一疊子材料的時候，董中華來是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姓楊的小子，還是給你留了面子的！”這是董中華的原話，遇見孟浪一點的年輕人，估計能當著整個緯縣區委的面，把材料砸你臉上。

政工幹部出身的董中華，深谙官場上這些門道。楊帆傳遞過來的信號，董中華自然心裏明白。不過明白了又怎麽樣？年輕人，你的背景再大，你不過也就是個常務副市長吧？在江南省，在宛陵市，還輪不到你指點江山。

昨天晚上，董中華仔細的把楊帆來到之後的事情，狠狠的重新梳理一遍之後。董中華有點犯愁了，因為這小子做事情很幹凈，分寸把握的也很好。從情感上來說，緯縣是人家一手拉扯起來的，做什麽都不算過分。再說了，在何小梅的事情上，楊帆沒有觸犯規則底線。留了一條路讓何小梅全身而退！

想來想去，董中華決定還是來日方長吧，不過有機會還是要敲打一下這個晚生後輩的，不然他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董中華宣布會議開始，指示了一些日前的黨內要務後，董中華正打算找個什麽話題敲打一下楊帆呢。沒想到趙德明突然舉手了。

“德明同志有什麽話要說麽？”董中華的語氣雖然很平靜，但是心裏很不愉快，一把手還沒問大家有什麽意見呢，你著急啥？現在的市委書記是我，不是李樹堂了。

“嗯，最近宣傳部轉來一份報社的稿子，我看了之後感觸良多。所以，打算提一點個人的看法。”趙德明這一開口，董中華想起那份講話稿來了，好像趙德明對楊帆頗有怨念嘛，個人山頭主義的帽子都扣上去了。這話一出來了，元振都是眉心微微的皺了皺，這個老戰友和自己不怎麽合拍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李樹堂調走後，留下的這些人，因為之前李樹堂制衡的手段，搞的大家一盤散沙的。這個事情，讓元振非常的揪心！毫無疑問，趙德明要沖楊帆開炮了，元振心裏一陣不快，心說你傻不傻啊？怎麽給董中華當槍使也就算了，還送上門去當。最要命的是，這個楊帆的背景擺在那裏的，和董中華這邊都忙不過來呢，你怎麽又樹敵呢？還是一個很可能強大無比的敵人。

“德明同志繼續說吧！個人意見也是意見嘛！我們黨一貫主張，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董中華這話雖然沒有點名道姓的，不過至少有四個人知道，這老東西要借刀殺人了。

選出部長聶雲嵐，這個時候悄悄的把目光在楊帆的臉上過來一下。楊帆始終是面不改色，平靜的看著面前的小本子。

“楊帆同志前天在緯縣發表的講話我看了，覺得楊帆同志過分的看重了緯縣。不錯，緯縣確實是區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不能太偏心吧？免得別人說，有人這是在搞個人山頭主義！鑒於這一點，我個人認為，楊帆同志是不是解釋一下？為什麽在講話中，只字未提我市經濟發展的問題？還有一個問題，楊帆同志當眾說管理處沒有存在的必要，同時緯縣工業園區的主任人選問題上，何小梅同志雖然是主動離任，但是緯縣工業園區管理處是否有必要存在和主任接班人的問題。是不是要由市委來做決定呢？”

趙德明這個話，帶著強烈的針對性。這可謂是新愁舊怨一起算進去了。第一是要搞楊帆難堪，第二是要奪取緯縣工業園區管理處的所有權，可謂是一舉兩得。趙德明手裏還有一定的人事決定權，說著話倒也算是合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楊帆看過來，覺得這個年輕人今天算是遭遇到攔路虎了。搞不好就是遍體鱗傷的走出去！

楊帆突然笑了，擡起頭非常鎮定的環視一圈後，最後把目光停在了趙德明的臉上。

“我認為，趙德明同志的意見，從邏輯上就存在嚴重的問題。首先，緯縣難道不是我們宛陵市下屬範圍內的區？既然是，我談緯縣的投資環境問題，難道不是在警示全市其他區縣麽？一點帶面，這是我當一貫的工作方式吧？其次，管理處作為市政府監管工業園區的部門，成立之初是為了更好的為工業園的建設保駕護航，從某州意義上來說，這個機構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了。留著這個機構，是為了更好的為企業服務。這一點，大家應該沒有異議吧？可是，何小梅在任期間，因為工作方式的問題，引起了企業的強烈不滿，這一點緯縣區委曾多次向市委反應吧？我想請問趙書記，你覺得這個管理處成為了一個喝阻企業投資的機構是，還有存在的必要麽？”說到這裏，楊帆頓了一頓，突然把原本平穩的聲調提高了八度。

“我是搞經濟出身的，在我看來，這樣的管理機構，當它的存在阻礙了經濟發展的時候，要麽就進行變革，要麽就徹底的取消。趙書記給我扣了個人山頭主義的帽子，現在我能不能也給趙書記扣一個和中央發展經濟大方針背道而馳的帽子呢？”說到這裏，楊帆又笑了，再次環視一圈。

趙德明有點急了，一拍桌子說：“楊帆，你放肆！”

董中華一看這就要鬧起來，連忙出聲說：“同志們，要克制，要克制！這裏是常委會！”

楊帆這個時候笑著說：“趙書記，別著急。等我把話講完。最後我還要談一點，首先管理處的事物，正好在我的管理職能範圍內。其次，我個人當時的決定是讓許飛同志暫時代理主任職務。我的話講完了，同志們有什麽意見，盡管提！”

董中華沒有等到其他人的順著趙德明的調子朝楊帆開炮的意思，剛才雖然說是讓大家克制，實際上他非常願意看見，年輕的楊帆暴怒的場面。遺憾的是，看見的是趙德明不被說的惱羞成怒的場面。

“元振同志，你說說看法？”董中華只能點名了，不然看這個意思，是沒人說話了。不是說元振和趙德明都是李樹堂的人麽？你總要幫腔的吧？

楊帆看著董中華的閃爍的目光，心裏不由一陣暗暗的冷笑，心說這個老東西太惡毒了，居然想讓李樹堂的一幹舊部和自己幹起來。

元振咳嗽了一聲，淡淡的說：“既然董書記點名讓我說，我就說兩句。”頓了一下，元振這才繼續說：“首先，我不認為楊帆同志的講話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我們看問題要一分為二的來看，楊帆同志還年輕，用詞上確實有片面的現象存在，但是從他的工作態度上來看，從他講話的精神來看，楊帆同志還是一心為了搞好本職工作的。這樣的一個工作態度，作為市政府的主管領導，我個人認為應該值得提倡，當然了，要註意方式方法嘛。至於個人山頭主義的說法，我更不能同意了，現在不是十年動亂了，最好不要輕易上綱上線。”

元振這個話說的，董中華和趙德明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黑。

“我說兩句！”組織部長李軍這個時候舉手了，眾人一起又看了過去，這一位52歲的組織部長，怎麽想起來趟這混水了？

“針對管理處人事問題我談兩句，從組織程序上來說，楊帆同志的處理沒有任何程序上的錯誤，作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在主管的區域內，有權選定一個部門的暫時代理人選。我的話說完了！”

李軍的話不輕不重，滴水不漏，就算拿哈勃望遠鏡，也找不到一絲的毛病！

“我也來說兩句！”紀委書記王晨居然也舉手了，今天這都是什麽情況？董中華漸漸的冷靜了下來，元振的表情也變的微微有點凝重。

“剛才元振市長提到了上綱上線的問題，我談一下關於最近一些關於何小梅同志的問題。近期，紀委不斷受到匿名舉報信，都是關於何小梅同志的。從紀委工作的角度上來說，這種匿名信，一張郵票要不了幾個錢，甚至有的連郵票錢都省了，直接丟在信訪辦的信箱裏，還有的趁夜裏放在我家門口。我相信市委其他同志，也可能會接到這樣的信。請問，你們會怎麽處理？沒有真憑實據，撲風捉影的事情，難道我們就憑匿名信去雙規何小梅同志？所以，我非常讚成元振市長的意見，不要輕易的上綱上線。”

王晨這個話，表面上是支持了元振，實際上呢？天曉得！

王晨剛剛說完，侯大勇這個幾乎從來不在新一任常委會上說話的政法委書記，突然的舉手說：“我也來談兩句！”

咣當！

趙德明的茶杯沒拿穩，倒桌子上了，不過運氣不錯，蓋子挺嚴實的，沒搞的一桌子的水。

侯大勇不動聲色的看來趙德明一眼，接著說：“昨天緯縣公安局上交了一份材料，是針對緯縣工業園區管理處督察隊存在在園區內打架滋事的現象。經審查，確實有個別隊員，由於管理不嚴，他們私下裏幹了一些違法的事情，區公安局已經依法處理了。所以，我個人認為，何小梅同志至少在管理上顯得有點疏忽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導致了企業的不滿。當然了，這不過是何小梅同志工作方式的問題，按照趙書記的邏輯，這是不是也要定性為何小梅同志勾結黑社會啊？”

董中華突然意識到，這火不能繼續再燒了，再燒就燒到何小梅的身上了。何小梅那個屁股，拿再強力的洗潔精都洗不幹凈的！

董中華正在擔心的時候，市委秘書長柳正陽也舉手了，笑呵呵的說：“緯縣的經濟發展能有今天這個局面，在座的宛陵老人，都應該清楚是楊帆同志傾註了大量的心血，才有了今天這個成績。從個人情感和本身職能上來說，楊帆同志的做法無可厚非。至於管理處主任的人選問題，以楊帆同志在緯縣的威望，從對緯縣循環工業園區能有一個良性發展的環境這一點出發，我看把決定權交給楊帆同志，也未嘗不可嘛。”

柳正陽這個時候轉移話題，雖然有把緯縣循環工業園區管理處賣給楊帆的嫌疑，但是更明顯的是一種和事佬的表情，有點來和稀泥的意思。

董中華趕緊抓住這個話，立刻笑著說：“大家有不同意見是正常的，照我看，只要對宛陵的經濟發展有利，可以求同存異嘛。柳正陽同志這個意見提的就很好嘛！楊帆同志有什麽具體的想法，也可以談一談嘛。”

楊帆在反駁了趙德明後，一直抱著一種欣賞的態度，偷偷的審視在座每一位的表情，越看越覺得有意思。這個常委會開的，還不是一般的熱鬧，還不是一般的亂。楊帆可以明確的感覺到，董中華也好，元振也好，都沒能形成一個固定的盟友圈子。如今的宛陵，還真是戰國時代啊。

“董書記既然點名了，我正好還真的有點想法，那我就談一談吧。”楊帆自然很不客氣的接過話題來，也不管有的人的臉色是否難堪，不管人家說自己搞個人山頭主義了。實際上，個人山頭主義這種東西，大家都在搞，不過是看你搞不搞的起來罷了。官場上，你要有前途，才會有人跟著你混不是？

“通過為緯縣的實地考察，我產生了一個想法。緯縣模式的成功，在於成功的招商引資。招商是招商局的份內事情，我想和企業打交道，招商局的同志在合適不過了。所以，我建議緯縣循環工業園區管理處的職能，做適當的調整，監管權歸還緯縣區委。這樣一來，就成了一個單純的為企業服務的機構，級別不變，交由招商局統一管理。”

“馬勒隔壁的！”趙德明在心裏一陣怒罵，還說你不是在搞個人山頭主義？你當大家不知道，你是從招商局走出去的麽？李樹堂在的時候，都沒動招商局，不就是因為顧忌你後面的人麽？當大家是傻瓜啊！

趙德明心裏雖然無比的怨怒，可是這個時候，只要敢站出來唱反調，得罪就不是楊帆一個人了。所有發言的常委，估計都等得罪光了。就算不發言的，天曉得會不會也得罪上。

元振這個時候笑著說：“嗯，我覺得楊帆同志這個建議不錯，是從全市招商引資的大局出發來看待問題的。招商局本來幹的就是這個活，去掉管理處的監管職能後，正好對口。”

“我看就這麽定了，今天的會議就開到這裏吧！”董中華趕緊的結束了今天的碰頭會，免得有人別有用心的，繼續往別的地方扯。

謫仙居一個包廂內，晚飯已經結束了。

楊帆和沈寧還有劉鐵三人，正在對這一桌子的啤酒，邊喝邊聊。

提到今天常委會上的事情時，楊帆不由感慨說：“現在是宛陵的戰國時代啊！每個常委似乎立場都非常的不明確！”

劉鐵在邊上笑著接過話說：“戰國時代？這個我知道，我玩過日本的戰國游戲，就是什麽織田信長明智光秀之類的。對了，那個游戲叫什麽立志傳來著？”

楊帆翻了劉鐵一個白眼說：“文盲！日本戰國那是日本人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呢，日本戰國時期，頂多能算鄉鎮之間的戰爭時代。屁大的地方，一百多個國家，中國歷史上戰國時期才幾個國家？弄到最後，就剩下戰國七雄了！”

沈寧在邊上笑著說：“對，那個游戲我也玩過，一個倒黴蛋叫什麽金川的，帶著三萬大軍就是很了不起似的，要稱霸全國了。奶奶的，歷史上秦國和趙國之間的長平之戰，那都是百萬人的戰爭。你說小日本要臉不要臉，村長和村長之間的戰爭，也敢叫戰國。”

劉鐵被說的羞憤無比，趕緊低頭喝酒。

楊帆則陷入了沈默，一直在回想會議上幾個人的真正心態是什麽。首先楊帆想到的是組織部長李軍，這個人算是不倒翁了，在沈明時代就是副部長，李樹堂時代順利的成為了正職進來常委。這個人的為人一貫非常的低調，今天怎麽會跳出來幫自己說話呢？問題是，之前大家都沒通氣！

王晨幫自己說話，這個倒是在情理之中的。他是田仲的人，上面還有個省紀委書記劉傳做靠山，這條線他不會亂搖擺的。關鍵問題是元振，這個人的心態很難把握！還有就是侯大勇，有意無意的接著王晨的話，似乎有禍水東移，引向趙德明的意思。這常委會開的叫一個亂啊！張飛殺岳飛，秦瓊過五關！

想到深處，楊帆不禁笑了起來！舉起酒杯朝沈寧和劉鐵笑著說：“我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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