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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衣墨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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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清風,茅舍簡約,清泉一泓,不失清雅。

一名白衣人盤膝坐於茅舍前的草地上,一身素白,白發白冠白袍白帶白靴,靜如深井止水,給人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

“真是稀客,我們多少年不見啦……沒想到你會主動回來見我,也許世上真有所謂的奇跡吧……”

裹在白色長袍中的人忽然開口,聲音像是流過石上的清泉,給人一種清澈透明的感覺。

“你該知道,如非萬不得已,我不會回來這裏見你。”

從白衣人的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一條英偉的身影隨之出現,“天敵”--龍步飛!臉上微帶病色的蒼白,註視著白衣人的表情,眼神有說不出的覆雜。

白衣人輕笑道:“呵……當年你離開此地時,曾說過冬雷震震夏雨雪,此生亦不再見的決絕,能讓這樣的你改變初衷,一定是件很了不得的大事啊!”

龍步飛望著白衣人的背影,表情數變,幾經掙紮後道:“我希望你……能夠幫我療傷……”

“喔?”

白衣人擡起頭來,身體不動,卻像是在虛空中有個盤子托著一樣,自轉一百八十度後,變得正面面對龍步飛。

白發白眉之下,白衣人竟然連瞳孔也是一色詭異的白,更兼毫無聚焦的感覺,原來他竟是個瞎子!

“腳步虛浮,話音裏也中氣不足,罡氣入脈三分又逆流貫穿,該是遇上棋逢相對的敵手,但是這樣的傷勢,只要你好好靜養三個月,期間不再妄動真氣,該可以痊愈如昔。何必要來找我出手?”

別說是觸脈把診,連視覺都沒有的白衣人,竟然能一口說出龍步飛身上的傷勢,而且鉅細靡遺有如在場親見,這份功力,就算華陀、扁鵲重生,也不過如此!

龍步飛卻像毫不意外白衣人有此異能,若非如此,也不值得他走上這一遭。他平靜的說:“我必須在十天內,回覆至最佳狀態,這便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白衣人輕輕一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貝齒:“當年你不惜放棄‘般若降龍功’最後兩層的心法,堅持出山闖蕩江湖,說是要拯救萬民於水火之間,認為我的避世作法太過消極,後來也確實讓你闖蕩出‘天敵’的英武俠名。這些年來,你是否認為你當年的選擇是對的呢?”

白衣人竟是龍步飛的授業師父?對於後者忽然扯開話題,龍步飛並未有不悅的表現,反而是流露出覆雜的眼神。

他長長一嘆,仰天道:“諸行無常,道魔之間的分際,有時或許只是一線之隔,我曾經被自己認為是最親密的戰友出賣;在和我最大的敵人做戰時,我卻對他抱持比那些白道名宿更多的敬重。什麽是正義?什麽又是邪惡?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區別了。”

白衣人微微點頭,低聲長嘆:“你確實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

龍步飛昂然道:“雖然我這麽說,並不代表我放棄了除魔衛道的理想,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離開這裏。”

白衣人微笑道:“還是那樣倔傲的脾氣,不過這就是你的個性,到死都不會改變,而這也是當初我傳你武功的原因。”

龍步飛道:“你可以幫我嗎?”

白衣人道:“那要看你是被什麽樣的武功所傷?”

龍步飛猶豫了一下,道:“天下第三,和他的‘梵滅魔刀’。”

白衣人白眉一揚:“喔,把君逆天的‘絕世魔刀’和‘梵滅剎息’兩種各走偏激的魔功,融合而一的刀法嗎?舍身之刀固然威力無窮,但必須以自身壽元去換取兩敗俱傷的成果,在我看來實不可取。”

龍步飛淡淡道:“我來這裏,不是為了聽你炫耀對天下武學的淵博知識。”

白衣人搖頭失笑道:“還是那麽沒有耐性,梵滅魔火入體焚脈,本應中者立斃,要不是你所修習的‘般若降龍功’在先天上與魔門心法相生相克,早應不死也要終生殘廢,哪裏還能生龍活虎的在這裏擾我清修?”

龍步飛握緊拳頭道:“所以我才會回來求你。”

白衣人露出一個不可捉摸的微笑,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非得在十天內覆原不可?”

龍步飛有些黯然的道:“我敗在……天下第三手下,被人所救,但那人卻因此答應和對方一個月後約戰,我不能讓救命恩人為了我再次犯險,所以一定要在最短期間內回覆十成狀態,代替她出戰。”

白衣人邊聽邊搖頭道:“你和天下第三的武功在伯仲之間,一旦他以‘梵滅剎息’強自鼓催功力,你便萬萬不是其敵,到最後也是再嘗一次慘敗的結果而已,那治好你的傷勢又有何意義?”

龍步飛激動得身體都微微顫抖:“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我有無論如何都不能敗的理由!即使天下第三再用上‘梵滅魔刀’,我也有把握和他同歸於盡!”

白衣人凝視龍步飛良久,終是重重一哼道:“同歸於盡?你腦袋裏只能想到這種不爭氣的戰法嗎?我可不記得教過你這麽沒用的弟子!”

龍步飛一張正氣十足的俊臉上,首次露出英雄氣短的頹喪,有氣無力的道:“在殺入‘冥岳門’前,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功力已經到達平生巔峰,即使與君逆天單打獨鬥,也應有一拼之力,可是事實是即使天下第三未用上‘梵滅剎息’,我也沒勝過他的把握,更別提是勝過君閻皇了!難道道消魔長,就是時代巨輪下不可違抗的宿命?”

白衣人嗤鼻道:“不要太擡舉自己了,一個人的勝敗榮辱,豈能與‘命運’這種強大意志的共聚體相提並論?英雄紅顏,終究枯骨;是非成敗,終歸塵土!不了解這一點而任意喪志放棄,在我看來,你仍是當年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夥子。”

龍步飛被訓得老臉一紅,有點尷尬的道:“我知道錯啦!前事不計,你到底願不願意為我治療?”

白衣人冷然道:“好一句前事不計,我花了十五年培訓的好徒兒,只不過是為了他自己的理想,連句抱歉都沒說的就離門出走,這十年來聲頻全無,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我不計前嫌的為他治傷,難不成是把我墨止當成聖人了嗎?”

原來白衣人的名字叫作墨止,看他全身上下素白無瑕的扮相,的確是人如其名。

龍步飛腦海閃過墨止年少時對自己種種訓練培育的往事,雖然嚴厲辛苦,但若非如此,絕無可能成就今日的“天敵”鼻頭一酸,差點便要雙腿跪倒,卻強自忍住。

龍步飛把頭一仰,道:“不管你願不願治我,我都一定會再戰天下第三,就算結果是戰死,至少我已無愧此。”

墨止冷笑道:“現在是拿死來威脅我了嗎?要是你自己都不想活了,我治好你又有什麽用?”

龍步飛聽出墨止話中大有轉機,連忙道:“我只是說萬一不得已的狀況,如果可以,我當然是希望能以最佳狀況上場,只是梵小姐對我已有過一次救命之恩,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她為我涉險。”

墨止眼中忽然精光暴綻道:“你剛剛說救你的人姓梵?可是梵天的梵?”

龍步飛一愕道:“沒錯啊,你認識她?”

墨止沈聲道:“她可是來自‘菩提法座’?”

龍步飛訝道:“你也聽過那個地方?”

從頭到尾,他也沒有以“師父”的名義稱呼過墨止,真不知道這對師徒在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墨止臉色陰晴不定變換好一陣子後,才道:“能夠讓‘菩提法座’的隔世傳人出面為你求情,你的面子可比皇帝老子還大啊!”

龍步飛苦笑道:“梵小姐並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出手,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欠這份人情。”

墨止哼道:“沒有人比為師我更了解你,只聽你數度欲言又止的語氣,便知道這事和女人脫不了關系!當年我曾經批過你‘桃花多劫,因緣成會’八字命盤,你卻不把它當一回事,如今當知我所言不虛吧!”

龍步飛尷尬道:“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吧?”

墨止滿懷感慨搖頭道:“我一生只收了你一個弟子,可是到後來,這個弟子對我所付出的關懷,卻比不上外面的女人。”

龍步飛默然不語,表情閃過愧疚的神色,但那並不代表他對當年的選擇感到後悔,如果有機會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離開墨止的身邊。

墨止仰天長嘆,百感交集。

“也罷,就當是我上輩子欠你的吧!我可以為你治傷,甚至連當年來不及傳授給你‘般若降龍功’的最後兩篇心法--‘如來界’和‘虛空界’也可以一並傳授,但條件是你要為我做一件事。”

龍步飛幾乎不敢相信世上有這麽好的事情,但又隱隱覺得墨止待會提出的條件一定非同小可,但他卻是別無選擇。

“畢竟我虧欠你的已是太多,不論你要我做什麽事情,我總是會設法為你辦到的,師……墨先生。”

墨止聽到龍步飛“師父”兩個字欲言又止時,表情一瞬間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旋即便恢覆正常道:“放心吧!我不會強人所難要你去做違背良心的事情,也不會要你做超出能力範圍之外的事,唯一條件是當我向你提出要求時,不得詢問任何理由。”

龍步飛著急道:“怎麽樣都好!你還是快開始治療吧,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墨止哼道:“急什麽,難不成你懷疑我的能力?”

“這……當然不是。”

墨止忽然神色一動,道:“要我現在為你治傷也可以,你立刻就給我滾到屋子裏去,像從前那樣在‘寒玉床’上運起‘明王界’的心法,待會我動起手來才可以事半功倍。”

說到自己的傷勢,龍步飛可是向天借膽都不敢違抗墨止的命令,二話不說就轉身走入屋內。

墨止冷冷靜坐直到關門聲傳來,才開口道:“今天是吹了什麽風?稀客一個接著一個來。”

一聲冷哼,自身後傳出。

一個身著黑色皮裘的紅發年輕人倏然便出現在墨止身後,俊挺深邃的面孔有著妖邪魅力,散發著與這個年紀不應相配的沈穩內斂,散發披垂遮去一只左眼,剩下一只眼卻隱藏著濃濃的冷諷與殺意,光是靠近他身邊,就覺得沈重得幾乎讓人難以喘息!

墨止頭也不回淡淡道:“修羅道式神大駕光臨小居,似乎還是六道轉生以來的第一次呢!”

此人竟然就是當日大敗君天邪、獨孤碎羽,“六道界”六大式神中號稱最殘酷好戰的“修羅道”式神--羅剎!

當日他被第三天邪的“常世之劍”一招重創,後來被“地獄道”式神黃泉所救。只是當日足以使一般高手死上十次的重傷,現在卻完全無法從他身上看到一絲後遺癥,“戰鬼”之名,果然不假!

羅剎甫現身,冷冷的眼神就盯在茅屋的門口,用沒半點感情的聲音道:“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正道希望‘天敵’龍步飛,竟然會是你的徒弟……”

墨止臉上寒意凝結,冷冷道:“這不關你的事,我也不許你動他半根汗毛!”

“你這算是命令嗎?”

羅剎也不是被人唬大的,一分不讓的道:“同樣身為六道式神之一,我可沒有聽從你命令的必要……”

墨止竟然也是“六道界”的一員?還是六大式神之一?龍步飛難道就是因為墨止的真正身份,才不認這個師父?

“這不是命令……”

墨止沈聲回道:“而是這裏是我的地盤,我不容許任何人在‘善見天’做出血腥爭鬥的舉動。”

羅剎搖了搖滿頭紅發,輕聲嗤笑道:“堂堂‘六道界’的‘畜生道’式神,心腸竟然比吃齋念佛的老和尚還要軟弱,真不知黃泉當年是怎麽選上你的!”

墨止兩眼微閉,滿頭白發逸出一絲出塵仙氣:“這也不關你的事……”

羅剎道:“也罷,反正我今天來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和你起沖突,要打以後有的是機會。”

墨止沒有說話,他知道對方一定會把話接下去。

果然羅剎接著道:“我來是要通知你,‘人道’雲覆月已死,黃泉要剩餘的式神立刻回‘天外天’報到。”

羅剎的話不啻晴天霹靂,讓心境靜若止水的墨止失態劇震道:“你說什麽?”

從羅剎的態度來看,無法確定他在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時,是不是和墨止一樣的吃驚。

羅剎冷冷望了茅屋一眼,沒再多說什麽,但是墨止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哼道:“不必擔心,我在屋內下了三層結界,除非是我,裏面的人對於外界的話什麽也聽不見。”

一旦恢覆冷靜,疑問也跟著浮上心頭。

“‘人道’失蹤已超過七年,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才傳出死訊?以雲覆月的智能實力,又是誰有能力置他於死地?”

羅剎淡淡道:“這也是當初我對黃泉提出的疑問,不過大曼陀羅中屬於‘人道’的聖珠黯淡失明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而這種情況發生在式神身上就只有一種可能--雲覆月的確已經死了。”

墨止閉目沈思片刻,失笑搖頭道:“黃泉一定覺得很遺憾吧!好不容易在這一代湊齊了五名式神,眼看聖帝重生有望,卻在為山九仞前發生‘人道’驟逝的意外,可見人算始終不如天算!”

從墨止的語調和表情中都看不出來多少失望的情緒,看來五大式神除了“地獄道”之外,對於聖帝的覆活似乎並非真正熱衷。

羅剎也未對墨止的不忠言論多做表示,只是冷冷的道:“我只負責把話傳到,跟著這裏便沒我的事了,我還要趕到‘黑獄’去呢,就此別過了。”

“‘餓鬼道’也要動了嗎?”

墨止噫道:“奈落也有十年未回中原了,如果一百零八使魔真的重現人世,那將是蒼生浩劫啊!”

羅剎嗤笑道:“你真的不適合當式神,該轉職去當大夫才對。”

“我本來就是個大夫。”

墨止正色道:“為了換取六道神力的治療能力,我犧牲自己的膚色和視力,才換來這一身起死回生的聖力,但我並沒有連靈魂也出賣給黃泉,我的本質仍是一個濟世救人的大夫,和你這種以戰為生的鬥鬼不同!”

羅剎雖被一番搶白,臉上並無慍色,只淡然道:“你想怎麽過你的人生,那是你的自由……”

言下之意,便是我選擇以戰鬥強敵為生存目標的人生,那也是我羅剎自己的自由,一種米養百種人,咱們井水可不犯河水。

墨止像是懂得羅剎未盡之意,微微頷首道:“我明白了,黃泉那裏,我會準時赴約。”

“很好。”

“好”字未了,羅剎已飛身後退,投入竹林陰影中,轉瞬而逝。

墨止望向茅屋門內,良久良久,仰天長長一嘆,無限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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