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十九章 送行

關燈
“是知!”

門內突然沖出來一個人, 跑到桓是知面前, 伸手去扶還跪在地上的她。

“你……”桓是知怔怔地盯著眼前的人, “你怎麽……”

她的腿跪得有些發麻, 可起身之後的踉蹌卻是因為內心震動的驚訝。

她瞪著一雙訝異又質詢的眼,去看周圍的人。臧愛親正帶著欣慰的笑打量眼前的這一對小兒女。只有王蘭的表情和她一般茫然, 顯然也被蒙在鼓裏。

桓是知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眼前這個直勾勾地盯著她, 還緊緊地抓著她手臂的人, 分明就是馬文才啊!

“馬文才,你……”

桓是知好容易吐出這幾個字,就被馬文才一把拉進了懷裏。只聽見一聲悶響,她的臉迎面撞在了他寬厚結實的胸口上,到嘴邊的話也被生生憋了回去。

馬文才的力氣極大, 語氣也甚是激動:“是知, 你剛才的話, 我都聽見了。我現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也愛你。只愛你。我這一生,決不再辜負你。”

在相見之前, 桓是知心心念念的, 正是這樣的擁抱。令她心跳,令她窒息。

可真被從屋內“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馬文才, 這樣“莫名其妙”地擁著,她又開始使勁地推他,甕聲甕氣道:“你松手,我沒法子呼吸了!”

馬文才急忙收了力, 只用雙臂松松地環住她:“抱歉是知,我太開心了,一時得意忘形了。”

桓是知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馬文才,見他衣冠楚楚毫發無傷,甚至可以用“滿面紅光”、“活蹦亂跳”來形容的模樣,腦子愈發懵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你不是被抓……被召進宮,怎麽現在,會出現在皇後娘娘這裏?”

“自然是同朕一起進來的。”從屋內又傳出一個渾厚洪亮的男聲,“否則,他怎敢私闖這皇後的寢宮啊?”

不用轉頭,桓是知便知來人是誰。普天之下,自稱為“朕”的,如今只一個劉裕。

“皇上。”眾人急忙下拜。

臧愛親也要起身,劉裕已經快步上前走到了她身邊,柔聲道:“跟你說了,以後見朕都不用行禮,要好生休息。”

臧愛親臉上洋溢著幸福:“一直坐著,也想起來活動一下。”

劉裕問:“今日身子感覺可好了些?”

“好多了。”臧愛親笑道,“和老朋友一起曬曬太陽,談談天,心情好了,身上也便沒那麽痛了。”

“如此甚好。”劉裕輕嘆一聲,握住臧愛親的手,“都怪朕當初沒照顧好你,讓你落了一身病……”

見劉裕又生自責,臧愛親忙轉移話題道:“陛下,臣妾適才演的可好?”

劉裕微微一怔,隨即爽朗地笑道:“甚好甚好。看看桓小姐的臉色,就知道皇後你演得很令人信服。你們也別跪著了,都先起來吧。”

演?

桓是知起身,輕輕地去扯馬文才的衣角。馬文才沒有轉頭,左手卻尋到了桓是知的右手,輕輕地捏了捏。

桓是知知道,他是要她稍安勿躁。

“陛下這是取笑臣妾。”臧愛親又轉向桓是知,“是知啊,剛才嚇到你了吧。你可別怪姐姐。我們也只是為了看看你對文才的感情,順便,也讓你看清楚自己的真心。”

“要怪就怪朕吧。”劉裕笑道,“是朕堅持要讓皇後試探試探你。畢竟多年未見,朕也不了解你。總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讓你把朕最得力的愛將給拐走吧?”

“是知不敢責怪姐姐,更不敢責怪皇上。”桓是知仍沒搞清楚狀況,“可是,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馬文才的左手扣住她的右手,看著她的眼睛,輕描淡寫道:“是知,皇上已經準了我請辭的奏章。我今天就會搬出將軍府。”

“搬出將軍府?”桓是知下意識地重覆著他的話,“去哪兒?”

他笑:“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皇帝在皇後宮中設了宴,不知算是給北伐歸來的“馬將軍”接風,還是為拜疏自去的“馬賢弟”送行。

在馬文才一番柔聲解釋後,桓是知總算大致搞清楚了一些狀況。

馬文才確實是收到了真假難辨的“求援”的公文,去了太原。但是,他並不是到了太原之後就立時返回的。在回建康之前,一個人主動同他會了面,那個人正是王藍田。王藍田把自己知道的,關於桓是知的一切,統統地告訴了他。

馬文才也確實是為皇帝的詔書急召回京的。但皇帝下詔的原因不是,或者說不僅僅是因為他擅自繞道太原。最直接的□□,是那封先他一步回京的辭呈。

在此之前,他便動了請辭的心思,只是一直沒下定決心。那日同王藍田談完話以後,他便命人連夜將奏章送回了京都。

是她讓他做了決定。

而皇後的那一番古怪又前後矛盾的話,說是為了印證二人的真心,也是為了讓她卸下心防。可是,還未從適才的不安與顫栗中完全恢覆的桓是知,怎麽也無法相信,身體抱恙的皇後娘娘,真的有這樣熱心做紅娘的愛好。

只是,他們人尚在宮中,又是當著皇帝和皇後的面,桓是知明白,他的解釋,只能說到這個程度了。

可他此刻無法明說的那些話,卻讓她的後背一陣一陣地冒冷汗。

在酒桌之上,劉裕舉起酒杯,看著桓是知,笑道:“多年未見,桓小姐還是那個桓小姐。當年為了你,文才賢弟不惜親闖公主府;如今又是為了你,他竟甘願不要這已然在手的富貴榮華。朕實在是……不知該敬佩你,還是敬佩文才。只能敬你這個‘奇女子’一杯了。”

桓是知連忙從座位上起身:“皇上見笑了。”

“快坐下,是知。我們這就是老友之間敘舊,不必拘謹。”臧愛親笑道,“你和文才在我和陛下眼裏啊,就像親弟弟親妹妹一般。你們之間的經受的苦楚和誤會,我這個做姐姐的都知道。那位馬夫人……不,應該說是王家小姐的烏龍,姐姐也知道。只可惜,雖然身為皇後,對這些私人的兒女情長,也是愛莫能助。如今,看到你們兩個終於又走到了一塊兒,姐姐這心裏啊,比什麽都高興……”

都知道。

桓是知在心中默默重覆著這三個字,又想起臧愛親之前提及王藍田的口氣,內心愈發確定,這些年來,至少是近兩年,一直是有人在暗中觀察著自己的動向。

“你這個姐姐是高興了。”劉裕道,“可朕這個做大哥的心裏,可就不好受了。文才你這性子啊,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倔。朕派了那麽多個大臣做說客,想讓你打消請辭的念頭。可你,卻鐵了心要和解甲歸田。你們是逍遙自在,成了神仙眷侶了,只留下朕孤家寡人一個,在這裏操持國事。以後,誰人還能替朕上陣殺敵呢?”

“皇上真是太擡舉文才了。”馬文才道,“承蒙皇上厚愛,文才才能在這幾年立下一些小小的功勞。如今北境戰事基本平息,百姓們也需要休養,不宜擅動刀兵。就算再生動蕩,我大宋朝人才濟濟,多的是比文才優秀的將領。皇上自己就是一位不世出的將帥之才。回憶之前的大小戰役,文才都時常覺得僥幸,幸虧對方軍中沒有陛下這樣的將軍。否則,文才都不知道敗了多少回了。”

這番恭維,並不全是虛假,甚至可以算得上客觀。可桓是知還是暗自納罕,馬文才何時,竟也會承認自己不如人,會說這樣的“好聽話”了?

無人不愛聽好話。劉裕也聽得大笑,道:“過去只看到了你帶兵打仗的本事,卻沒發現你也這麽能說話。”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見到是知,這嘴巴都變甜了。”臧愛親接了話,調侃道,“陛下,你適才沒見,文才可一直拉著是知的手呢。若不是要拿酒杯,拿筷子,只怕他一刻都不舍得放開呢。”

心中緊張,桓是知一直無法放松下來。但臧愛親那調笑的眼神還是讓她臉上一紅,羞道:“姐姐可別取笑我了。”

“如何是取笑呢,這是羨慕。”臧愛親這回眼中,似是完全的真誠,“姐姐活到現在,才徹底明白。什麽功名利祿,錦衣玉食,都比不上同愛人的朝夕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一雙人。姐姐活到現在,眼瞧著也快到頭了……”

“又胡說。”劉裕打斷道,“你再這麽亂說話,朕可要不高興了。”

“陛下不高興,臣妾也還是要說的。”臧愛親的神色突然嚴肅起來,“誰都忌諱,所以我們都諱言生死。可是陛下,臣妾如今才醒悟,有些話一定要趁著還能見面的時候,清清楚楚地說出來。這樣,才能不留下遺憾。”

劉裕的臉色並不好看,卻沒有再制止她,只是悶悶地灌了一杯酒。

“為君之道,臣妾不懂,也不敢多勸陛下什麽。”臧愛親道,“但文才適才有一句話說得很對,百姓們確實要休養生息了。這幾年,陛下也確實是這麽在做的,輕徭薄賦,穩定大宋時局。如今北境已定,更是令臣妾欣慰。陛下定會是一個明君,臣妾不擔心。臣妾只擔心,在臣妾走以後,陛下心憂難過,傷了龍體……就比如,像現在這般,一杯一杯地灌酒……”

劉裕的酒杯已經到了嘴邊,聽見這句話便又放下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既然是天子,陛下的身子,便不只是自己的。而是大宋的,是整個天下人的。”臧愛親柔聲道,“陛下可一定要保重。”

“是。”劉裕的聲音悶悶的,“朕都依你。”

臧愛親淡淡一笑:“還有,臣妾走後,亦不可過分驕縱興弟。”

劉裕道:“好。”

“還有,切莫為難任何為臣妾診病的禦醫或者大夫。”臧愛親看了在一旁一直沈默的王蘭,“生死有命。這是臣妾自己的命數,陛下可不要遷怒於他人……”

“好,你放心。”劉裕看著她,“好了,別說了,你今日也乏了,也該好好休息了。”

“是啊,乏了。”臧愛親臉上又是那樣淡淡的笑,“臣妾是該休息了……”

宮人扶著皇後上榻安憩。

兩日之後,皇後薨。

悲痛之餘,劉裕下旨為臧愛親單獨立廟,並使其與自己六代世祖的親廟共同組成天子七廟之制。

武敬皇後臧愛親,成了自古以來第一位列入開國皇帝“天子七廟”的女子。

雖不敢明目張膽地批評,但還是有不少儒學大家私下批評劉裕此舉“不尊舊禮”、“皆堪駭人”。

但桓是知心中,卻真真切切地,溢出了感動。

至少,在臧愛親面前,他可以暫時不做那個“壓抑感情”的,“天下人的”帝王。

他只是一個,希望將自己的結發妻子的靈牌供入劉家祠堂的,普通的丈夫。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寫錯時間了……我一直以為19:00我已經發出去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