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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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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沖天。

孫恩說到做到。府衙內的財寶和糧食都被搬空, 年輕的女眷被扛起來帶走, 剩下的人盡數捆了丟在後院的一個屋子裏。

而後一揚手, 往屋內丟了幾個燃燒的火把。

被搶走的丫鬟不斷哭喊, 謝道韞心急如焚,卻束手無策。待後院的焦味同火海中的哭喊一齊傳到前廳之時, 謝道韞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桓是知有些擔心謝道韞的身子,又擔心她過分激怒孫恩, 會惹得這個殺人狂魔用愈發殘忍的手段對付他們。可烈火中那絕望的哭喊聲實在淒厲可怕, 勸謝道韞冷靜的話沒能出口,脫口的是對孫恩更為憤怒的咒罵。

“你這個畜生!你不得好死!冤有頭債有主,你做的這些事,全都會報應到你身上,報應到你們全家身上!”

“小姐……”平藍想勸桓是知少說兩句。

孫恩轉過頭, 瞪了一眼謝道韞和桓是知。可是他卻什麽也沒說, 只是又催促起正在忙著搬東西的叛軍士兵來:“抓緊點!”

桓是知對孫恩的“大度”和“仁慈”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 是了,他把他們幾個人留到現在, 要麽是要當作人質另行敲詐, 要麽是要用更惡毒的手段弄死祭奠他死去的那些教徒,無論是哪一種, 他都不必跟他們多費口舌。

後院的尖叫聲更為恐怖,空氣中皮肉的焦味也更為濃烈。

桓是知感覺自己頭皮發麻。她不想去想,卻又無法不去想象那些在火海中絕望翻滾的人,正在經歷怎樣的痛楚。她的胃一陣抽搐, 而懷有身孕的謝道韞更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已然幹嘔起來。

王家的財物多已經被裝上馬車。

正在這時,門外有一個小兵來報:“教主,不好了!狗皇帝的援軍快到南門了!”

桓是知心中一喜,但立即又灰暗下來。他們現在還在這叛賊手裏,別說還沒到南門,就算援軍到了這府衙門口,他們也有時間一刀一個結果了他們。

不料,孫恩卻只是掃了他們一眼,下令將他們的腿也捆了起來,接著一揮手道:“走!”

叛軍散去。

眾人心中納悶,卻也不及多想,立刻背靠背試著給彼此松綁。

火勢更大,濃煙開始往前廳蔓延,後院的哭喊聲也已經幾不可聞。

馬文才最先為桓是知解開了手上的繩子。桓是知雙手得到解放,可被捆了太久有些發麻,她費了一番力氣才解了自己腳上的繩子。

幸好,眾人的繩索也很快解開。謝道韞顧不得手腳的發麻,咬著牙就要起身去救火。桓是知和馬文才也忙跟上去。

可為時已晚,後院那個最先起火的屋子早已是一片焦土,毗鄰的樓閣也受到牽連,仍舊冒著長長的火舌。

大慟之下,謝道韞還保持著最後的理智。她帶頭要去找水桶,想把剩下的火給撲滅了。可剛走了兩步,她就彎腰捂著肚子,痛苦地幹嘔起來。

“謝姐姐!”桓是知忙上前扶住她。

謝道韞擺手:“別管我,快救火。”

恰在這時,一隊官兵開進王家府衙,直奔著火的後院而來。桓是知一見他們是官軍,也不管他們的統帥是誰,急忙大喊:“快救火,快救火!”

人多力量大,殘餘的火勢很快被控制。謝道韞看到最後一簇火苗被澆滅,心頭一安,竟暈了過去。

桓是知抱住她,見她氣息悠長依舊,知她不過是驚嚇之餘,疲憊過度,心下稍安。

一名士兵過來向馬文才行禮:“想必這位就是馬將軍吧?小人是桓玄將軍手下的兵。桓將軍率軍追擊賊寇去了,特地讓小人先帶了些人過來。”

桓是知一楞:“桓玄將軍不是應該駐守在北境嗎?”

那小兵並不認識桓是知,只道她是馬文才的手下,便道:“馬將軍屆時見到桓將軍,自會明了。小的人微言輕,多言未免僭越。幾位身上都有傷,還是先治傷休息的好。”

桓是知覺得這小兵倒也言之有理,便也不再追問。

好在這場火牽涉不算太廣,眾人總還能找到幾個可以休憩的房間。

謝道韞陷入沈沈的昏睡。

祝英齊的箭終於取了出來,卻開始發高燒,平藍便一直守在他床邊照顧他。

相對而言,馬文才和桓是知只傷了皮肉,二人上了藥,簡單地包紮了一下,便出了屋子,去前廳等待桓玄歸來。

空氣中仍是一片焦味。桓玄的兵正在清理大火後的廢墟,不斷有一具一具的焦屍被擡出來。

光是想象就讓人心驚。桓是知不敢細看,卻為內心的難過驅使,忍不住要去瞧。

可剛要轉頭,她的腦袋就被馬文才輕輕按住了。

她看他。

他溫柔地望著她,嘆氣道:“別看。會做噩夢的。”

她黯然地垂下眼。

原本熱熱鬧鬧的王家,頃刻之間竟成了這樣一座破破落落的空宅子。

她的悲傷太小,不敢落淚。

二人到達前廳時,桓玄剛剛下馬踏進大門,風塵仆仆。

桓是知忙迎上去:“玄哥哥!”

桓玄也忙大步走向她,扶住她的肩膀:“是知,你沒事兒吧?”

“痛……”桓是知齜著牙低呼。桓玄一掌正好拍在了她手臂的傷口上。

桓玄立馬松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罵道:“孫恩那個王八蛋!要是落在我手上,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哥哥,你讓他跑了?”桓是知失望地望著他。

桓玄面色難看地“嗯”了一聲,轉眼又去看馬文才。

馬文才忙行禮道:“下官馬文才參見桓將軍。”

“先別什麽下官不下官的。我就問你,你一個大男人打仗,帶著我家小妹做什麽?難道還要她保護你不成?”桓玄沒好氣,“而且,帶了你還沒保護好,讓她受了這些傷,還沒守住城,你這個寧遠將軍是幹什麽吃的?”

馬文才自己本就為此懊惱,是以對桓玄的奚落並不反駁,只是低著頭不言語。

桓是知卻聽不下去了,忍不住辯駁道:“哥哥,你這話太不公平了。是我自己一定要跟著他來的。而且,我們沒守住城也是情有可原的。朝廷就給了馬文才一個五品虛銜,手下一個人都沒有。那幾千人,還是他直接從杭州太守府拉來的呢。況且,誰能想到這郡治長官王凝之,會是這麽一個虔誠的天師道教徒,居然直接把西門打開了。這人算不如天算,要不是王凝之,我們一定能等到援軍到來!”

“就你借口多。”桓玄道,“打仗的時候,誰來聽你的情有可原?敵人的刀劍會聽你的情有可原嗎?”

桓是知不服氣:“可是……”

“是知,別說了。”馬文才道,“桓將軍說得對,輸了就是輸了。我馬文才沒什麽要辯駁的。朝廷要怎麽處罰,我都認。”

“這幾句倒還像一個男人說的話。”桓玄看了馬文才一眼,“不過要罰,也罰不到你頭上。這負責平定孫恩的,可是那劉牢之帶的北府兵。你還算盡忠守城,拖到本將軍來,好歹殲滅一些叛軍,還算有功呢。”

桓是知忽然想起:“對啊,這朝廷不是派北府兵過來平亂嗎?怎麽這北府兵未到,哥哥你卻從北境回來了?”

“如今這國內可不只有孫恩一個叛賊,再下去,只怕連建康都有人敢揭竿而起了。這劉牢之,要麽是被其他叛賊困在了半路,要麽就是忙著在路上發財。”桓玄見怪不怪,“至於北境,根本不足為慮,那些蠻子們忙著內鬥,正不可開交呢。”

“可是,”桓是知還是有些擔心,“朝廷沒有召你回來,哥哥你就自作主張回來了,會不會……”

“會不會什麽?”桓玄道,“如今建康危急,我這個大將軍不過便宜行事,回來為聖上保駕罷了。”

桓是知還是不解:“京城不是有伯父和我爹爹嗎?況且,還有朝廷的北府兵呢。”

“北府兵哪裏是朝廷的,分明就是謝家的。”桓玄面露不悅,“提起叔父,我更是來氣,明明我和他才是一個姓,他卻胳膊肘往外拐!”

桓是知一楞,忙問:“爹爹他怎麽了?”

桓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算了,跟你說了也不懂。你個小丫頭管好自己就成了,這是男人的事情,別瞎操心。”

桓是知小聲地嘟囔著什麽。

桓玄道:“你也別在那兒小聲嘀咕,瞧你這一身傷。過去我們都太慣著你了。我過兩天就給叔父寫信。”

桓是知緊張起來:“做什麽啊?”

桓玄一臉理所當然:“讓你嫁人。”

“餵,哥哥……”桓是知急道,“不是說讓我念完書再說這個事的嗎?”

“這個世道,你以為尼山書院還能辦下去嗎?”桓玄看了一眼馬文才,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話就說到這了。你小子看著辦吧。”

馬文才有些受寵若驚,楞了半晌才道:“是、是……”

“是什麽是!”桓是知沖他撒氣,“這是我的事情。哥,我告訴你,我不同意啊。”

“那你就抓緊和馬太守商量一下吧。不出意外的話,朝廷很快就會撥下兵馬給你,到時候你就有實權了,但是也會變得特別忙。”桓玄完全無視上躥下跳的桓是知,“最好在下一個平亂詔書下來之前,把婚事抓緊辦了。”

馬文才臉上的笑容已經藏不住了。

一時間,敗於孫恩的屈辱,身上的痛楚,以及適才為桓玄奚落的沮喪都煙消雲散;他整個心房裏,頓時湧出鋪天蓋地的歡喜。

“辦什麽辦!我學業還未結束呢!”桓是知急了,“哥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桓玄繼續無視她,擡腿向後院走去:“我去看看令姜,你們倆聊。”

“哥哥!”桓是知氣急,沖著他的背影大喊。

一轉頭,馬文才正杵在那兒傻笑。

她上去沖著他沒有受傷的小腿,狠狠地踹了一腳。

“痛……”馬文才彎腰,笑意卻更深了,“痛就說明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好什麽好!我……”桓是知下半句話還沒出口,只覺得腰上一緊,整個人都被他懸空抱了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馬文才大笑著,抱著她不停地轉圈,“是知,我可以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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