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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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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屜之中,卻有十數朵寒梅,或是盛開之姿,或是含苞之狀,或是半開半合之態,或有凝雪之況,或有帶露之形。。。。。。竟無一重樣。梅朵鮮亮嬌嫩,似是即刻便要隨著輕風微顫,尤其覆雪凝露的幾朵,更是如攜冰玉,寒氣隱隱,梓青方要躲開,卻驚覺絲毫不添冰寒之意,唯增溫潤舒爽之感。梓青凝目瞧著,只覺得每一朵皆是栩栩如生,凝白若雪,卻又透著晶亮之色,仿佛從枝上新摘下來的一般。她不自禁湊近一些,便覺一股子寒香幽幽透來,直有攝人心魄之感,好不誘人,待湊得更近,卻又覺裹挾著那寒香的,恰是一股子暖熱之氣,她輕輕一嗅,只覺得溫香寒香齊齊入肺腑,在她體內凝成一股濃濃的食欲,她還未思量便已經伸起兩根纖指,隨手拈了一塊,往口中一送。她閉目細品,面上皆是滿足之色,待她睜開雙目,目中更是清亮,她望著面前的朵朵梅花,心中驚嘆,倒是不忍心下口,反起了賞玩之意,她不自禁將那一屜一屜雪梅糕逐屜在桌上擺開,望去只覺白光瑩瑩,那糕上的閃亮之處恰似晨露點點,散在雪白色的梅朵之中。五六屜之中,統共有六十來朵梅花,竟各有不同,映著編成屜籠子的竹篾那一片片碧澄澄之色,甚是精巧悅目。梓青看一遍嘆一聲:“如何想來!”再看一遍又讚一聲:“妙哉神哉!”她又看了好幾遍,方才閉上眼,輕輕嗅著空中悄悄彌散著的氣息,仿佛已然沈醉。

碧筱在一旁瞧著,她見梓青這般喜歡這雪梅糕,心中自然高興,今日這糕確實又與往日的有些不同,只是她心中仍是微微有些奇怪,她見梓青素日裏雖言談爽利,亦愛與人談笑,卻最是個穩重得體的,任是多大的事,也不曾見她有這般喜形於色之態。她先前還不願意打擾她,這時候只怕屜籠中的雪梅糕便要冷了,她見小姐好一番殷勤,才做成了這些糕點,心中便有心疼與不甘之意,她面上含著笑,嘴唇輕動,立刻便要催促她再嘗一嘗。這時候,卻聽梓青忽然開口,她朗聲吟道:“寒梅巧下入孤舟,暖意偷凝渡冷香。瓣瓣翻開心一片,輕輕夢語盼成雙。”

碧筱從不曾見梓青這般大聲大氣地言語,心中微微一驚,又聽她語聲中似帶著些急切與關懷之意,倒像是催促之聲一般,不自覺竟有些心慌意亂起來,她想不明白,便只能推開這些心思,當下辨一辨詩意,立刻向她笑道:“倒是好詩!”

梓青歪過頭,也笑道:“怎麽個好法?你倒是解解!”

碧筱心頭又是一驚,梓青說的雖是玩笑一般,目中卻令具一種威嚴之態,倒像是這詩乃非解不可。她與梓青雖無厚情,卻也無嫌隙,且因著公子對小姐的情分,因著小姐於此地畢竟是寄居,不比在自家家裏,梓青待她,她待梓青,皆比待其他下人親熱幾分。梓青又一向待人極為和善,雖是下人中最高一等的人材,卻從不借勢用威,便是支使小丫頭們,亦是客客氣氣,從沒有半句磕碰著別人的。這時候,卻怎麽倒像是有相強之意?

碧筱不明緣由,雖犯著嘀咕,只因素日裏的這些緣故,又因著梓青的言語情態將她方推開的驚慌之感又凝聚到一處,她心中還未想及,面上已先堆滿了笑,微微一低頭,避開梓青彤彤燭火般的目光,似是思索著吟誦了一遍道:“寒梅巧下入孤舟,暖意偷凝渡冷香。瓣瓣翻開心一片,輕輕夢語盼成雙。”一遍念畢,只覺得自己的心魂仿佛被這些詞句攝了去,心內空空,直如空谷一般,唯餘煙雲蒼茫,不知它事它物之蹤。正茫然之時,那些詞句卻又自拆自解,裂成諸多字或詞,亂石一般一齊落了下來,一個一個皆有聲響,在空谷之中不停擊壁回蕩,恰如亂心之鼓聲。忽有一事,霎時便如巨石襲來,隆隆之聲,落在那各聲交錯,不絕於耳的谷中,方才那自覺沒來由的驚慌之感便又從心底冒了出來,一下子落到了實處。她驚駭已極,不敢往下細想,那一個念頭卻如入水之石一般,驚起一朵巨浪般的水花,便落下水去,那既驚且怖之意,卻仍在水下湧動綿延。她只覺得自己像是望見了那綿延之處,虛虛張著一個無底洞,洞中碧草叢叢,她本該覺得生意盎然,此時卻只覺得那一枚一枚尖尖草葉好似一柄一柄利刃,將她的目刺成了空空的洞,亦將她的心刺成了空空的洞。她目中的空洞與那水下的無底之洞,如明鏡與水中月,月落水中,既有些虛幻之感,映在清波之中,卻又仿佛被水洗徹了似的,別有一番潔凈真切之感,那明鏡之中不停顫動著的卻是一種駭人的比月光更亮的光亮。此鏡與此月兩相一映照,鏡中便有了空明而恍惚的月色,那空明凝成了憂傷,那恍惚化成了哀傷,如那巨石掀起的,水面之上未散的漣漪一般,在她心頭漾溢開來。

梓青在一旁看著,見她目中難以自已般流露出慌亂與憂哀之色,心中有些不忍,只得狠一狠心,催道:“如何?”

碧筱這才如夢方醒,她勉力收束起一縷心神,引它挪開一地,好使自己暫不受縛於心頭那百種前日未釋之哀,千般後日即至之愁。碧筱向來聰靈,拘來的那一縷心神雖好似不在心魂之內,只虛虛飄於不可見的一處荒遠之地,但她幾個轉念間,便已想好了應答之詞。她此時臉上已是含著春花一般嬌俏的笑,明眸一轉,欲待朝梓青看去,隱隱覺得她正望著自己,不知怎麽卻生了一絲懼意,目光微微一凝,早已轉而看向那桌上攤著的雪梅糕。她指著其中的小小一枚雪梅糕,道:“此糕名為雪梅糕,於外乃是借了雪之色,梅之形,於內卻是。。。。。。”說著,眉間含笑,拈起她方才指著的那枚雪花糕,只見玉指如潤枝,棲停著這樣輕輕巧巧一朵小梅,互生明輝流光,忽然間那小梅恍若因風滑落,落入兩瓣紅唇之間,便如隨風翻至一片殷紅的落花底處,瞬間便杳無影蹤,只有枝頭的一縷殘芳,寂寂流轉。這樣的小梅最適這樣的櫻桃小口,剛剛好的一口,既無少欠之感,又無微多之贅。碧筱還未嚼動,口鼻間已是暗香偷盈,她微微一嚼,便覺唇齒如浸過雪的芳甸,滿覆梅英,雪之潤涼,梅之幽香,兩下裏互減一分濃烈,互生一分宜人。梅之醇香中另生一種清甘,雪之清寒中別具一種濃芳,遇舌生津,入喉微涼,便如梅雪一色,既是清冷,又是熱鬧,尤是落英紛紛之時,暗香縈風。碧筱宛如望見了此番美景,目中瞬時便起了向往之色,只是那向往之色轉瞬即逝,她仿佛微微受驚似的,瞥了一旁望著她的梓青一眼,面上立刻又掛起笑,道:“瞧我,凈顧著吃了!”說著,便接著前面未完的話道:“寒梅糕中便是納入了碾碎的梅瓣的,盛在這碧澄澄的屜子裏,便如梅花落入了那舟中,虧你怎麽想來!竟還是竹子做的翠舟!”

梓青在一旁面露悅色,卻並無半點自驕之態,只是微微點頭。

碧筱接著道:“暖意偷凝,便是我將它們自竈上捧了來時,它們個個皆是熱的,至於冷香,便是它們肚子裏的梅瓣之香了。”說著,聽梓青在一旁笑了一聲,自己也掌不住笑道,“這詩此刻卻唯有姑娘自生自用了,到我嘴裏的,可已是‘寒意偷凝渡冷香’了。”這一句話,說得梓青也扶著桌子笑個不住,只道:“好一張嘴!”兩人笑了一回,梓青方催道:“快往下解!”

碧筱微微一福,道:“領命。”梓青面上的笑本已如傍晚收束的花,這時候幾乎又要盛放開來,她忽然思及心頭之事,心中微微一冷,面上便亦生了一絲冷峻之色,她隱過目中的焦急之色,只伸出一根手指,含笑朝梓青一點道:“你呀!還不快解!”

碧筱這才接道:“瓣瓣翻開心一片,便是。。。。。。”

碧筱正要往下說,忽聽得裏面一聲咳嗽,便立刻停了下來,正待細聽,卻聽裏面已經呼喚道:“碧筱,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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