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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玉融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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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第三夜了。

水仙走後,雪寂便一直靜靜立著,仿佛一塊墓碑似的,寂守著這一株白梅樹。樹枝上,仿佛停滿了白色的蝴蝶,她們展著翅,似乎隨時都要飛離這一株樹,如一個個死滅之魂一般,飛到一個看不見亦尋不著的地方。雪寂的目中滿是憂懼之色,似是怕她們當真如那清風掀起的漣漪一般,從他那兩汪深眸的靜泉中一閃而逝,他便只顧在他的眸子中盛滿了潔白之色。他顧不得那白的清冷冷著他的心,他顧不得那白的清亮壓迫著他的目,他只願讓那輕盈的白,一刻比一刻沈重,沈重到全部落進了泉心。他的心上卻又閃過一絲絲慌張,他忽然害怕那高潔的白,在他孤冷的雙眸中擁堵成一片空寂的白。

“疏影。”這名字仿佛是解藥,能解萬種心憂,又仿佛是毒藥,燃起千般愁緒。他悄悄喚得一聲,以雙手手掌作一掬之態,輕輕虛攏住了面前的一小簇梅瓣,清風解意,引得那梅瓣輕輕翕動著,雪寂心頭波瀾幽弄,又是憂傷又是憐愛,直想將臉湊到那梅花之畔,輕輕一嗅,卻終究連手指都不敢稍動,兩只手掌,便仿佛一塊幕布似的,襯著她的光華與柔俏,又似一個樸拙的花籃似的,接在她底下,只怕風兒一個莽撞,那嬌軀便在枝頭站立不住,跌落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月兒越發亮起來,眼前的花瓣也脫了些柔和氣息,變得耀目瑩亮起來。雪寂忽然覺得眼睛微微有些疼痛,又向那花前看了一會兒,不經意間舉目四望,只覺得光天一色,大地無垠,此樹煢煢孑立,自己亦是形影相吊,卻不過是這天地間的微物,與那一雲一草並無二致,當下忽覺心胸曠放,面前便似流過了一條奔湧澎湃的大江,心頭好不暢快甘美。只是那一瞬的寬闊盡頭,卻是哀戚綿綿,恰似目之能及,那大江之末,便是荒草萋萋,幽寂無人。只是那哀戚之感既已融於天地之壯闊,便並不深重,只是淡雲一朵游於心間,無風亦輕動。

雪寂衣袖一拂,袖中便飛出那只冰玉笛來。雪寂接在掌中,那一股悲哀纏綿之意,便引得他將笛橫在了唇邊。月光清亮,玉笛潤潔,冰寒之感點點觸於指間,冰玉融月,卻將一抹玉白色的清輝,撫照於疏影的面上與一襲白衫之上,更是顯得他雪面玉成,衣如雪蝶,仿佛用月輝細雕成的一般。此時若是有木石島上的島民瞧見,便要驚覺自己當真見了天外之仙,疑心起自己不過是假托了仙人之名,不過是凡間俗人罷了。他身畔的那樹白梅花,都仿佛自慚形穢似的,只悄悄俯著身子,依於枝頭,卻又實在忍不住似的,借了風的名目,偷偷仰起頭來瞧。

雪寂的手忽然落了下來,那朱紅色的唇漸漸失了顏色,自嘆道:“她如今還想聽見這笛聲嗎?”他搖了搖頭,便往疏影所居之石穴望去。雖是月光徹亮,與白日亦不差得幾分,只可惜樹深藤繞,他所思所念之處,卻是半點望不見的。他只得擡起頭,哀求般望著那一輪月。月華如水,漫天遍地流洩。他忽然起了自哀的艷羨之心,只覺得這月若是有相思相戀之人,必能天涯相隨,海角亦追。他自己卻宛如困在這白梅樹下的一只鳥,空生輕靈雙足,徒有淩空之能。

他的目光從空中落下來,遙遙棲在了一座山頭。那山上似是往下流動著銀輝,雪寂目中光芒一閃,脫口呼道:“碧泉山!”也不知是否當真便是那山,雪寂卻是再也忍耐不住,腦中一熱,便發足往前疾奔。他本可行淩雲之法,輕輕便飄了過去,卻寧願這般吃力,直跑得渾身生汗,口幹面赤,心中便如那朝聖的僧人似的,不願用取巧之法,只為了自己的虔誠之心。至於他心中的另一種愧疚之情,此時卻已被思戀的苦楚與或可暫解此苦的期盼與欣喜排擠到觸摸不到的陰暗之處了。他雖忍不住有些鄙夷自己,當他站在疏影所居的石穴之外時,心中眼中卻只有面前這一簾銀瀑。

“疏影。”雪寂並不越過那瀑水,只凝住氣輕聲往石穴中呼喚,如此,他的語聲雖沈渾,以至能傳遍穴內,卻又仍舊是輕言細語,恍若耳畔私語般輕柔。喚得幾聲,卻不聽任何回響。

“不在?”雪寂心中不可克制地慌張起來,臉上那因疾奔而生的紅潮未退,卻更是漲紅起來。

“生氣啦?”雪寂思及那事,雖心中覺得疏影應當並不知曉,卻自覺沒有顏面見她,暗暗後悔自慚自己怎麽便到了此處,這樣一想,雖仍是眷眷難舍,倒是只怕疏影立刻便要從石穴中步出似的,冷風拂過,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陣自驚之意,於是轉身便走。

“雪公子。”忽然一聲嬌柔的呼聲傳來。

雪寂腳下不停,留神一辨,卻是紫英,他又驚又惶,只怕是疏影差了她來,口中便做不得聲,只顧加步往前行去。

“雪公子,為何這般慌張?”紫英的語聲中帶著笑意,倒像是清楚他為何這般似的。

雪寂腳下一頓,欲要看看她的神色,卻又不敢回頭,這時卻聽見她“噗嗤”一笑。

雪寂心頭起了疑雲,且此時心念稍定,自知逃得了一面卻也終究逃不過自己的心去,他主意已定,便收斂了面上的慌亂與頹唐之色,轉過身來站定了。

紫英仍是著一身紫衣,卻似乎與往日不同了。只見她用一枚淺紫色的花釵松松挽著頭發,耳上多了一對鑲嵌著紫寶石的耳環,那兩只耳環上各貼著一小片白色的羽毛,倒像是從雲片裏撕扯下來的,看來又是新奇又是嬌媚。她身上青春之陽的氣息未減,卻更添了濃夏嬌花的嫵媚之氣。

雪寂微微一驚,卻不是因為美色當前,而是他覺得面前的紫英有些陌生,她平日裏言笑隨意,卻自有一種天真爛漫,她此時面上的笑容頗為溫婉大方,卻似藏著許多故事,她目中的神色亦不似往日般調皮純凈,更似大有深意。

“你是誰?”雪寂心頭竟起了這樣一個疑問。只是他並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知道,紫英給他的回答興許又會是讓他自愧與倍感疏離的笑聲。

他靜靜地等著。果然,沒多久,紫英便道:“你是在等疏影嗎?”她見雪寂仍舊只是望著她,便只能接道,“她走啦!”

雪寂只覺得心頭一陣翻江倒海,幾乎站立不住,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睜著如陷迷夢,難以凝神的雙目,望向紫英道:“她去哪兒啦?”

“她跟著二殿下走啦!去幽眇島求酒泉啦!”紫英像是怕雪寂聽不見似的,提高了語聲道。

雪寂站在月光下,只覺得那月對自己真是無情,只顧將那寒水一般的冰冷滲入自己的心,便如冬日裏的朔風似的,無孔不入,他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寒冷給了我,那清凈明朗的月色,你給了誰?”雪寂低著頭,望著自己的影子,他竟沒有勇氣擡起頭,問那天上高高掛著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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