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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月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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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和你,要跨過這古老的門檻。不要祝福,不要再見,那些都像表演。最好是沈默,隱藏總不算欺騙,把回想留給未來吧,就像把夢留給夜、淚留給大海、風留給帆。——顧城

李思明帶著對過去崢嶸歲月的回憶和對未來的期盼離開基地的。他執拗地拒絕任何人的送行,獨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了北京,正是國慶節後不久的某一天,金秋十月正是北京最美麗的季節。1981年秋天的北京,比往年多了幾分讓人欣喜的顏色。

工人仍然有著不可動搖的社會地位,身穿一身藍衣服,象征自己是個勞動者。身著綠軍裝,那絕對可以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但這並不表明他的身份是軍人,盡管軍裝綠仍然是流行的顏色。大街上的人們的服飾變得豐富多彩起來,男孩子們標準的形象是腳踏一雙白球鞋,穿條藍布褲,胳膊肘上套件緞面般軟滑的的確良。他們理個寸頭往街邊上一站,就是徹頭徹尾的“酷哥”一個。而正處於豆蔻年華的女孩兒家,自然也不堪寂寞,她們穿紅藍的碎花長裙,邊角上還小心翼翼地打了褶。而最會裝扮的姑娘則穿質地是的確良的白裙子,為防止走光,她們又套上一層襯裙,走起路來裙角飛揚,像塵囂上的一片雲天,端的是儀態萬方。的確良在那會兒是精致生活的標志,少男少女們常穿著它在街頭游蕩,心中是滿滿的期待。

三年前十一屆三中全會,預示著“改革”的號角已經吹響,而1979年初的中美建交則表明一個“開放”的中國開始起跑。一場迅雷不及掩耳的思想解放迅速在神州大地彌漫開來。知識分子登上了這個時代的舞臺,一些事件也如幻燈片一樣在那個時代的大幕上激情放映——朦朧詩歌、星星畫展、傷痕文學、先鋒文學、探索電影、薩特的存在主義、尼采的“上帝已死”的宣告、美學熱、沙龍聚會,等等——這些曾經在社會上引起巨大反響的歷史事件已經成為了一種屬於80年代的標志甚至符號象征,正所謂“亂花漸欲迷人眼”,所有這一切接踵而至,使得知識分子始終處於一種迷狂的狀態,猶如尼采所言的酒神精神的演繹。

兩年前的同樣的十月,首都國際機場候機大廳壁畫上那幾個裸女曾經引發出超出人體本身的震撼力。去年,女演員張瑜憑著在電影《廬山戀》中扮演的歸國華僑女青年和在《巴山夜雨》中前後思想有很大轉變的女紅衛兵兩個形象,成為“金雞”、“百花”雙料影後。而今年這一年可稱為張瑜年。她又主演了影片《知音》和《小街》,這兩部影片,特別是《小街》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小街》中張瑜男孩般的短發,就像《羅馬假日》中奧黛麗·赫本的短發一樣,在單純稚嫩的女孩子中間,引發了短發風潮。劇中她的短發和高領羊毛衫,給當年剛剛從封閉中覺醒的國人,帶來一種瘋狂的“時尚流行”。這一年,她成了當時中國人心中的“美女”形象的象征。

這一年迅速流行的迪斯科音樂節拍帶給人們強烈的感官刺激。這種節奏感極強的黑人音樂在中國的年輕人當中極有市場,至少在中國的搖滾出現並被廣泛接受以前,迪斯科事實上是年輕人內心壓抑或郁悶情緒的間接爆發和直接釋放;更有充滿上進心的青年一窩蜂地開始研究美學,到處都能聽到有關“美的本質”問題的業餘高論,不少從國外來中國講學的教授很驚異地發現枯燥的美學講座竟會有成百上千的聽眾。雖然人們很快就發現,美學跟他們實際上熱愛的藝術不是一回事而移情別戀的時候,美學家們在這一年已經盡享榮耀。

那個叫家的地方越來越近了,李思明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頻率。終於到家了,李思明急促地敲響了門,門開了,開門的是母親。她在短暫的錯愕後,驚喜地失聲叫了出來,一把將李思明拉進來,摟在懷裏喜急而泣。父親也在家,父親的愛與母親不同,他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但是濕潤的眼角出賣了他的內心。

“媽,對不起,工作太忙,兩年多沒回來看你。”李思明在母親的懷裏歉疚地說道。事實上他雖然很忙,但並不是沒有時間回來,對於他來說,上天給他安排了關心他愛護他的父母,讓他對家充滿著依戀,他害怕回家之後就會讓自己產生對軍事生涯的厭倦。現在他回來了,從此和軍隊再無直接的關系,他可以全身心地享受家的溫暖。

“老李,去買點菜,別忘了買點豬肉,今天給我們家思明接風!”母親對著李思明的父親下了命令。

“好咧,今天把親家送的酒給拿出來吧?”父親對著母親說道,他倒不是嗜酒如命,只是身體不太好,酒一向被李思明母親管得很嚴,這還是楊月父親送給他的好酒。

“知道了,快去!”母親說道,轉而對李思明說,“你怎麽突然回來了,提前告訴我們,我們還可以去車站接你!”

“這不是給你們一個驚喜嗎?”李思明解釋道。

“小月知道嗎?我還以為她會和你一起來!”母親看了看門外,沒有發現她想看到的人。

“她知道我要回來,我沒告訴她,我哪天會回來!”李思明道。

“你看你,你回來這麽大的事,也不告訴她。你現在去把她請來。這兩年多虧她經常來家裏看看我和你爸,鄰居還以為我們家多了個女兒呢!”母親笑罵道。

“好,我現在就去,總行了吧?”李思明無奈道。母親說得也對,來到這個時代,真沒在家裏呆過稍微長的一點時間,不是在兵團到知青,就是在軍隊。到現在為止,父母還不知道這兩年自己到底在幹什麽,這多虧了楊月幫自己隱瞞。李思明覺得自己很幸運,上天給了自己一個溫暖的家庭,也給了自己一位體貼的愛人,天下最幸福的事莫不如此。

李思明走在這80年代的校園裏,這是個最純粹大學校園,就像那時烈烈揚揚的詩歌。看著身邊走過的充滿活力的年輕學子們,李思明感覺到自己有些蒼老,歲月的河流並沒讓他的臉龐刻上太深的印記,但是卻在他的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

這裏的圖書館總是爆滿,這裏的教室總是濟濟一堂,學子們瘋狂地吸收著知識的營養。詩歌和哲學是這一時代大學校園裏的主旋律,他們愛上了尼采、弗洛伊德、薩特。在花前月下講臺飯廳,總有一個或數個年輕張揚的學子,毫不做作地大聲朗誦著他或他們的“大作”,這是時代的歌聲,如早晨初升的太陽般讓人留戀。

楊月不在寢室裏,她大概是今天有課,李思明不知道應該去哪裏找她。門房處的老大媽用很警惕的眼神盯著他看,李思明覺得很不爽。

“我看上去像壞人嗎?”李思明在心裏對著自己發問。他索性走出宿舍樓,在大門外等著,看了手表應該快到吃飯的時間,楊月應該會很快下課的。

來來往往很多女生從身邊走過,她們經過時總會用相同的眼神打量著他,李思明打量了一下身上,並沒有什麽不妥之處啊,難道男的就不可以在女生宿舍前等人?李思明當然不知道,他早已不是那個從北大荒走出的小知青,三年的特種部隊最高指揮官的生涯和殘酷戰爭的鍛煉,讓他的身上自然而然地帶著一股逼人的英氣,如果他現在的年輕再大那麽七八歲,在軍隊再呆幾年,那就不是英氣而是威嚴。

李思明站在一棵梧桐樹下,如標槍般在原地盯著門口看,他的眼神過於犀利,以致於讓別人產生不好的聯想。就如同他曾經的下屬,那個當狙擊手的陳援朝,他說他現在習慣於和別人說話時,盯著人的眉間看,因為那是他射殺目標是喜歡瞄準的方位。李思明索性不再盯著人看,擡頭望著那一片天空,天湛藍湛藍,如同一塊大水晶,讓人的思想不得不隨著這片深藍奔跑。

李思明終於等到了楊月的到來,她正和徐麗捧著書本從林蔭道中輕快地走來。只是她們的身邊跟著一個小嘍啰,像是他們的跟班,楊月邊走邊呵斥著他,但此人頗有“愚公移山”精神。

李思明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情敵”獻著殷勤。徐麗拉著楊月往宿舍走來,她看到門口那個曾經熟悉的身影,吃驚地“呀”地叫出聲來,這一聲讓楊月註意到李思明的到來。這幾年楊月只要一放假就會去探望李思明,但是李思明太忙了,於是她每次都安靜地坐在旁邊看著他呵斥著士兵,看著他受到士兵們的尊敬和崇拜,心中充滿了驕傲。但是李思明被這麽一個人在旁邊打量著,總覺得怪怪的,每次都要在簽下一些不平等條約的情況下,才成功地勸她回京。

“你真地回來了,怎麽不打電話?”楊月驚喜地沖向李思明的懷中,引起了路人的圍觀,這年代公共場所男女手拉著手就算是了不起了。

“你看這就是我突然出現的效果嘛!”李思明指著圍觀的人笑著說道。

“餵,你死心了吧?”徐麗笑著對那位“追求者”戲謔道。後者滿臉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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