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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再回大興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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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的上午,李思明在七星橋外從一輛解放牌卡車上跳下。

北風呼嘯,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還很強勁,李思明將軍大衣厚實的衣領豎起。這件嶄新的軍大衣他是從姜所長那弄來的。李思明有很多個人習慣,經常成為大興島五連知青的話題。比如他從不穿帶補丁的衣服,哪怕是破了一個小洞,也不會像其他知青那樣縫縫補補以顯示艱苦樸素的作風,這年頭穿帶補丁的衣服絕對不是丟臉的事,不過李思明絕對是不會穿的。洗澡,李思明雖然不是每天都洗,但他絕對是全連往浴室跑得最勤快的人,連女知青都無法比,如果你晚飯後去找李思明,如果不在宿舍,那一定在浴室或在去浴室的路上,順帶著洗衣服也是最勤快的。頭發,李思明每天打理的順順當當,就差抹發油。香煙,只抽上海產的“中華”或“牡丹”。

所有這些個人習慣都成了徐副指導員批判李思明的證據,諸如“小資產階級情調”、“違背艱苦樸素的勞動人民本色”罪狀。不過李思明把這些全當耳邊風,你的指責我全接受,你批判你的,我做我的。

李思明踏上七星橋,向連部進發。身後草叢中傳來聲響,像是大型動物發出的聲音。李思明立在橋中央,連忙回頭,一只狼立在橋頭與他對視。自從上次狼群事件後,大興島附近百裏再也看不見一只狼了,人人都說大興島成了狼的禁地,這讓李思明很吃驚,因為這是大白天,狼見到人會有多遠跑多遠。這只狼明顯膽大包天。

這只狼瞎了一只眼,李思明立刻認出,這是那天那狼群的首領,那只瞎了的右眼是自己暈倒前的最後作品。此時頭狼身形消瘦,明顯小了幾號,曾經結實光澤的皮毛如今骨瘦如柴,身上還有幾處被抓傷的傷口。李思明猜想這只狼眼瞎後,首領的地位受到了空前的挑戰,以至於衛冕失敗後選擇了跑路。

“找我幹嘛,我承認我對你的失敗負有很大責任,難道你想報仇,別開玩笑了,你現在這副喪家之犬的模樣我一只手就能解決你。”李思明心裏想著。

一狼一人就這樣互相看著。李思明向前走了幾步,那狼猛得往後退了幾步,李思明大吼一聲,狼一溜煙往後跑了一大段。李思明索性不管,掉頭往連部走。過了七星橋,就是大興島了,現在的七星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七星島了,島上人口眾多,離老遠就能看到團部成片的房子,紅瓦房在中午陽光下正熠熠發光。李思明回頭,那只狼還跟在身後,李思明就覺得奇怪了,這大白天的,這狼還敢往人多的地方去。李思明停下,那只狼就停下,李思明走,那只狼就走,總之是不緊不慢地跟著,保持一定的距離。

離團部越來越近了,隨著大興島的開發,人口越來越多,機關、學校、飯館、書店、加工廠、理發店、照相館應有盡有,團部所在地現在成了一個小鎮的模樣。那只頭狼知道那裏是自己的禁地,立在一處高崗上哀嚎了幾聲,便掉頭一眨眼不見了。

“我說的對吧,阿明不到假期結束,是絕對不會到的。”剛一進宿舍們,張華便叫了起來。宿舍裏的七個兄弟都到齊了,自己算是最晚的一個。

“你什麽好吃的,全部掏出來。我們的政策是掏光、吃光。”猴子一把搶過李思明的行李。裏面有幾斤蘋果,是姜所長送行時硬塞給他的。很快幾斤蘋果就被瓜分了,李思明也不在意。

“猴子,你答應給我帶的煙,帶來了嗎?”李思明朝正在品嘗戰利品的猴子問道。

“早知道你會有此一問,我早有準備,看,這兩條呢!”猴子將“中華”遞給李思明。

“阿明,你一個月才32塊大毛,還抽‘中華’?”徐大帥是從不抽煙的,堅決抵擋住誘惑。

“春節期間,連裏有什麽重大新聞啊?”李思明是沖著張華問的。這家夥足不出戶就能知天下事,號稱“包打聽”,大到國家大事,小到連長家的母雞今天下了幾只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連裏太平無事,不過團部到有一重大新聞,聽說春節期間鬧的沸沸揚揚的,都鬧到了師部了。團長和政委春節都躲在外面,不敢在家過年。”

“什麽事情啊?”李思明好奇地問道。張華卻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個夾煙的動作。李思明會意的遞上一支煙。

“團軍務股的頭柴建民,你聽說過吧,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抓起來。”張華抽著“中華”優哉游哉地說。

“那個家夥,一看就不正派,聽說有知青找他走後門,辦‘病困’或者上學政審,他百般刁難。知青背後罵他‘刁德一’”猴子插嘴道。“刁德一”是著名樣板戲《沙家浜》裏的大反派。

“我聽說,一連有一個女知青家裏父母相繼病倒,她想辦‘困退’返城手續,那柴建民卻乘機侮辱了她。”張華慢條斯理的說著,惹得旁人幹著急。

“後來?雖然辦好手續,卻遲了,那女知青父母相繼過世。那女知青一氣之下將柴建民告了,她天天上訪,團長和政委都過不好年。這不,我們回大興之前,柴建民被抓走了。”

“哼,惡有惡報!這種人就應該槍斃!”旁邊有一知青罵道。實際上,自1972年12月,福建省莆田縣的一位小學教師李慶霖給毛澤東寫信,反映上山下鄉的問題後,一些鮮無人知的事實被通過各種渠道披露出來。其中雲南的情況尤為嚴重,摧殘迫害知青,猥褻、強奸女知青的事件層出不窮,這也是“四人幫”倒臺後,雲南知青率先開展大規模游行請願活動的原因這一。1974年中央還專門出臺了一個“26號文件”,將保護女知青,上升到保衛無產階級專政保衛毛澤東思想路線的高度,由此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今天中午是全連一起吃“憶苦飯”,這“憶苦飯”取自憶苦思甜之意,苦不苦,想想紅軍二萬五,累不累,想想英勇新四軍。正如貧下中農代表發言所說的那樣,如今幸福生活來之不易,飲水不忘挖井人,要艱苦奮鬥紮根邊疆,不忘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雲雲。那“憶苦飯”可以和豬食有得一比,用不知名的草根、糠和少量的苞米渣一鍋熬成的,黑呼呼的,看一眼都嫌惡心。知青們硬著頭皮吃下,表面上還都是裝著無比香甜感激涕零之狀。機靈一點的,會帶一些同樣黑乎乎的糖,混和在一起湊和著吃下,不過千萬要小心,不要讓人看見,否則上綱上線陰謀破壞“上山下鄉”運動的罪名還是小事,上升到是否忠誠於黨忠誠於革命事業就完了。每次“憶苦飯”吃過之後,知青在廁所花的時間就明顯長了許多。

李思明當然更是吃不下,不過徐副指導員時不時盯著自己,這家夥最近找自己麻煩少了,不過是躲在後面搜集證據,可不能讓他抓到把柄。李思明嘴裏吃著“憶苦飯”,心裏卻想著烤鴨,阿Q的精神勝利法還是不錯的,至少自我感覺好多了,仿佛自己吃的就是烤鴨。

那猴子一邊吃著,一邊嘴裏嘟噥著:“大米、白面、豬肉、牛肉、烤鴨……”

飯後自然是討論會,各排代表出來發言,談談心得、表表心跡,總之無非是紮根邊疆多打糧食為人民,保衛祖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批林批孔保衛毛澤東思想等等。

“咱們在養豬場還有多少存貨?”李思明小聲問在身邊的曾智。

“我看了一下,還一只孢子和幾只野雞。”曾智是昨天晚上到的。

“晚上,咱們去把它們消滅掉。”李思明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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