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著阿絲摩蒂斯的幫助，黎雪峰比維維安先一步趕到了深淵的入口。這裏像是個巨大的圓形山谷，卻充滿了不祥的氣氛。黎雪峰出現在一片峭壁上，附近都是險峻的奇石怪嶺。灰色的煙霧飄蕩在他四周，腳下則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黎雪峰環視周圍，發現這裏簡直寸草不生。處於他下方的巖壁仿佛被腐蝕過一般，呈現為凝固起來的熔巖狀。

雖然深淵的入口鳥獸絕跡，但還有其他的生物存在著。沒過多久，一個小小的黑影便從遠處蹦跳而來。它的外表像個毛茸茸的球體，跟足球差不多大。在這個生物的後面，還拖著一條尖端為三角形的尾巴。黎雪峰警惕的看著對方靠近，做好了隨時迎戰的準備。不過那只生物停在了距離他十尺的地方，然後用尖細的聲音喊道：“契約！契約！歡迎傭兵！歡迎傭兵！報酬、血戰、晉升、這裏有你想要的一切！災幣在上，塔那厘一族永遠歡迎新的加入者！讚美深淵，紮紮在此為您服務！”

“……什麽啊？”

黎雪峰搖搖頭，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有些好奇的打量對方，但很快就被不斷彈跳的毛線球弄花了眼睛。那個生物看起來很可愛，和地球上的小號抱枕差不多。於是黎雪峰在為自己加持了幾個防護法術後，就向著對方招了招手。紮紮很快的蹦過來，接著變魔術般的從絨毛中托出一張紙。黎雪峰俯下身，小心翼翼的閱讀了幾句。他發現那是份雇用傭兵的協議，而給的價碼根本不值一提。

“蓋章！簽字！手印！”

不等黎雪峰嘆氣，紮紮便嚷嚷了起來。它一邊從絨毛中又托出一盒架著筆的印泥，一邊快速的搖晃著小尾巴。對此黎雪峰的反應是聳聳肩，站了起來。他有些抱歉的望著滿懷期待的對方，隨後淡淡的說道：“不好意思，我沒興趣。”

“那麽換一份！”

紮紮沒有半點猶豫，就換了張紙出來。這次黎雪峰看清楚了，那個生物是靠兩個小耳朵完成一切的。雖然新的契約把價格提高了三倍，但黎雪峰並不是為此而來。於是他擺擺手，有點不耐煩的說道：“我告訴過你，我沒興趣了。”

“那麽……”

“我不當傭兵，把金山銀山搬來也不當，聽明白了？”

為了避開糾纏，黎雪峰提高了音量。他記掛著隨時會出現的維維安，不想把精力浪費在無用的地方。在銅墻鐵壁式的拒絕前，紮紮洩了氣。它一下子扁掉三分之一，同時嘀嘀咕咕的說道：“哼，法師就了不起麽？要不是運氣好，遇到了我，還不是一樣得趴在地上乖乖的簽字。”

“我是沒什麽了不起，所以麻煩你快點消失吧。”

“不要，簽不成契約，我會被主人懲罰的。”

紮紮一邊厚顏無恥的重新搖起尾巴，一邊跟著開始走路的黎雪峰蹦蹦跳跳。它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的彈來彈去，嘴裏還反反覆覆的喊著‘契約、契約’。黎雪峰被折騰得不堪其擾，只好苦笑著飄入空中。不料他沒飛多遠，紮紮就扇著一對小翅膀追了上來。那只絨毛球看出了黎雪峰是個好脾氣的人，所以準備死纏爛打到底。而黎雪峰在厥倒之餘，終於語帶威脅的說道：“我警告你，惹火我的話可是會吃苦頭的。”

“簽了字我就走！”

“信不信我把你的毛剃光？”

“按手印也可以呀！”

紮紮滿不在乎的跟黎雪峰拌嘴，直到一發火球擦著它的頭頂飛過。整片毛發都被燙卷的紮紮楞了一下，立刻便尖叫著逃走了。它躲去峭壁的亂石中，只把一對豆粒大小的眼睛露出來窺探。對此感到滿意的黎雪峰點點頭，然後施展出一個偵測魔法物品法術。接著他霍然回首，看到了北方空中的一個小黑點。——它正是早已精疲力竭，只能靠著風力滑翔的維維安。

在用鷹眼術確認了那個半魔少女後，黎雪峰感到一陣酸楚從心底泛起。此刻的維維安風塵仆仆，面容異常的憔悴。她甚至不能穩定飛行的姿勢，以至於整個人都忽上忽下的顛簸著。在黎雪峰的註視下，半魔少女開始向深淵入口的邊緣降落。實際上那根本是墜落，因為維維安失去了對速度的控制。若不是黎雪峰施展出傳送術，趕去接住了她，維維安一定會受到嚴重的摔傷。

對已經半昏迷的維維安而言，突然出現的黎雪峰仿佛只是個幻覺。她懷疑這是自己未能了斷的牽掛悄然泛起，侵入了意識中的結果。可是來自黎雪峰的溫暖卻實實在在，直到兩人一起踏上了地面都沒有消散。當那個半魔少女將朦朧的雙眼越睜越大時，黎雪峰柔聲的說道：“我們回去吧，維維安。”

“你……”

“我追你追得好辛苦。”

沒有再多說什麽，維維安就痛哭失聲。她緊緊的抱住黎雪峰，將無限的委屈全都化作淚水流出。無論原本維維安下定了多大的決心也好，甚至她已經做好了準備，以在萬一遇到黎雪峰的情況下冷漠的拒絕他。可是當重逢真的發生時，維維安能做的只有哭泣。她發現在黎雪峰的面前，自己苦心建立起來的堤防竟然不堪一擊。光是從黎雪峰身上傳來的熟悉味道，就足以瓦解維維安的所有抵抗。

黎雪峰坐在石頭上，將維維安摟在懷裏。他聽那個半魔少女絮絮的訴說了很多，也誠摯的道了歉。直到維維安抽噎著睡去，黎雪峰才緩緩的站起。他小心翼翼的讓維維安躺下，然後施展出靜音結界法術。接著黎雪峰快走幾步，撩起一腳將正在大喊‘契約！契約！兩個契約！’的紮紮踢飛。結果那個生物撞在十尺外的石壁上，扁成一片的慢慢滑落。它好不容易才恢覆成球形，並躲得遠遠的向黎雪峰哭叫道：“嗚嗚～等著瞧！我的主人馬上就來了，看他怎麽收拾你！”

黎雪峰的回答是擼起袖管，做出準備修理人的架勢。於是紮紮逃得更遠，仍然不依不饒的躲在石頭後面賣弄唇舌。達到目的的黎雪峰也不追擊，只是返回到維維安的身邊。在他來得及施展出法師豪宅術前，一只巨獸從懸崖邊上浮起。它用超自然的力量懸空漂浮，同時把四只暗紅色的巨大眼睛望向了黎雪峰。這只惡魔的出現讓紮紮興奮異常，它精神抖擻的跳出藏身之地，並大喊大叫著說道：“主人，就是他！”

“廢物！”

惡魔咆哮了一聲，突然向紮紮射出一道光箭。光箭蘊含的力量讓紮紮遠遠飛出，扁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黎雪峰皺著眉頭旁觀這殺雞儆猴的一幕，直到惡魔重新望向自己。那個龐然大物將舌頭舔過匕首般的牙齒，然後陰沈沈的說道：“凡人法師，你願意加入血戰，為深淵效力，還是想零零碎碎的落進我的胃袋，變成糞便？”

“雖然我殺過很多你的同類，但我還是給你一次滾蛋的機會。”

黎雪峰走出靜音結界外，淡然的回答。於是惡魔發出鋪天蓋地的大笑聲，帶著猙獰的表情逼近過來。歡迎它的是高級飛彈風暴，和來自暗月儲法紋身的死亡一指。結果惡魔笑到一半就變成了慘叫，彈飛出去的距離則比紮紮還要遠上好幾倍。即使這個龐然大物是中下階級的塔那厘惡魔也好，對與卡爾戰鬥過的黎雪峰而言，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個精英小卒罷了。既然肉雞遇上牛刀，那麽下場自然是不用多說了。

在目送惡魔悲鳴著跌落懸崖，消失在無底深淵的黑暗中後，黎雪峰甩甩手，走回了維維安的身邊。他的眼神重新變得溫和，但身體很快就僵硬了起來。——黎雪峰發現，維維安的皮膚不知何時開始了角質化。它們像是席卷過綠洲的沙暴一般，正在奪走那個半魔少女的柔美外表。從維維安的秀發叢中，兩根犄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而她的左手則完全成為了兇器，還被賦以了幽暗的色澤。

“是惡魔化。”

悄悄爬過來的紮紮瞄了眼維維安，便向黎雪峰討好的說道。從沒有蹦達來看，它剛才傷得不輕。正心急如焚的黎雪峰二話不說，就做出了準備射門的動作。他怎麽會不知道維維安的狀況，何至於要別人來提醒？於是馬屁拍到馬腿上的紮紮立刻尖叫著逃開，還委屈的嚷嚷道：“我是好心～這個霍夫林被深淵氣息感染了～”

黎雪峰差點扔了個火球過去，但想想還是算了。他急速盤算著對策，卻完全沒有頭緒。但幾秒鐘後，黎雪峰回憶起了阿絲摩蒂斯的保證。雖然他理所當然的不信任那個魔女，但也覺得阿絲摩蒂斯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因為即使黎雪峰失去了維維安，阿絲摩蒂斯也得不到任何的好處。那個魔女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至少不會為了耍弄黎雪峰而大費周章。這麽考慮下來，答案就逐漸清晰了……

黎雪峰做了個深呼吸，接著擡起了右手。在他的驅使下，那條手臂立刻散發出了湛藍色的光芒。因為在黎雪峰的身上，只有這點神力是來自阿絲摩蒂斯的饋贈。如果它都不能解開眼前的困境，那麽黎雪峰就無法可想了。

在默默的祈禱，希望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後，黎雪峰將手拂過了維維安的全身。他讓粉塵般的藍芒灑落，融入已經惡魔化過半的維維安體內。只一瞬間，黎雪峰就確認了自己的失敗。他看到在神力的催逼下，維維安的惡魔化速度陡然加快，竟然在瞬息間便完成了。犄角、指甲、利牙，皮毛，幾乎都在剎那間長出，覆蓋掉了那具黎雪峰熟悉的軀體。

黎雪峰靜靜的坐著，等待維維安的醒來。他目睹了愛人化作惡魔的過程，卻依然拒絕接受這個結果。黎雪峰已經決定，無論如何要說服維維安，帶著她去尋找補救的辦法。此外他還詛咒自己的愚蠢，竟然會相信曾經的敵人。

然後新的變化產生了——在維維安的身上，粗硬的剛毛如謊言般的消失。犄角沒入她的額頭，利牙也退化成了可愛的虎牙。維維安的雙手重新變得潔白光滑，連左手都退去了金屬般的色澤。黎雪峰狂喜的躍起，簡直不敢相信奇跡的降臨。他珍愛的俯視著維維安，直到阿絲摩蒂斯戲謔的說道：“你呼喚我，吾愛？”

黎雪峰像被人踢了一腳般的轉身。他瞪著阿絲摩蒂斯，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這、這……”

“維維安變成了欲魔，吾愛。”

這個神出鬼沒的魔女狡黠的微笑，慢慢的解釋道：“在我的神力之下，霍夫林可以成為最美麗的魔鬼。你對這個結果滿意嗎？還是希望她能成為短命的人類？現在的維維安不再畏懼衰老帶來的死亡，我想你應該會感到高興才對。而且，我覺得一個同屬巴托地獄的情敵，還比較容易接受些。”

“……謝謝。”

無言以對的黎雪峰漲紅了臉，終於向阿絲摩蒂斯行了一禮。等到他擡起頭來，卻發現那個魔女的妖嬈容顏已經貼近到了不能再近的地步。阿絲摩蒂斯閉上眼睛，用冰涼的雙唇吻了黎雪峰。接著她發出一連串的笑聲退開，並向徹底呆住了的黎雪峰說道：“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敗，吾愛。所以對於你的挑戰，我選擇接受。可惜深淵不適合你我幽會，有機會再見吧。”

隨著微風吹過，阿絲摩蒂斯化作了冰雕。她的笑聲依然回蕩在空氣中，撩撥著黎雪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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