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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撒哈拉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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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科斜跨了個包,穿著暗色的棉衣,棉衣寬大,襯得他臉更小。

對上李然的目光,他毫不掩飾地笑了笑。

李然不覺微怔。

這笑容幹凈純粹,又帶了幾分羞澀,和八年前一模一樣。

“李老師。”陳小科收起笑容,叫了聲。

李然對“老師”這個稱呼沒感到不適。以前公司裏,她經常被這麽稱呼。

小豆子在熟人面前橫得很,遇到陌生人就犯慫。看陳小科走近,他躲到李然身後。

陳小科蹲下身,逗弄小豆子的西瓜頭,道:“李老師,帶孩子來看病?”

小豆子轉身跑到李然另一側,擡頭揪李然裙角:“李阿姨,這個人是誰呀?”

李然說:“我的一個朋友。”

“朋友?那他還叫你老師。”

李然輕斥:“你別亂跑了。”

陳小科站起來,替李然拿過輸液瓶,李然解放了手,直起腰。

陳小科:“你們這是要幹什麽去?”

李然:“這小子說想吃東西,我帶他去買。”

陳小科左右看看,說:“這裏沒有商店吧。”

“去外面看看。”

這時小豆子又拉李然手:“李阿姨,我想上廁所。”

“……”

“我憋不住了,我要尿尿,嚶嚶……”

李然說:“走,我帶你去女廁所。”

小豆子一聽,怒了:“媽媽說我是男子漢,不能去女廁所。”

李然強調:“你是小孩子,可以去女廁所。”

小豆子板著臉:“不去。”

想到這小屁孩確實不宜進女廁,李然把目光放到在一旁看熱鬧的陳小科身上。

小豆子也把目光放到陳小科身上。

陳小科:“……”

···········

李然去給小豆子買零食,陳小科帶小豆子去男廁。

陳小科沒有牽這個孩子的手,一手提著吊瓶,一手懶懶地插在褲兜裏。

小豆子說:“你知道廁所在哪嗎?”

陳小科指指右邊:“那兒。”

小豆子擡頭看了眼他,心裏對他有些懼怕。

陳小科笑笑:“走啊。”

小孩子埋頭走在前面,胖嘟嘟的身子深一腳淺一腳,好像沒發育完整,但他知道,這孩子身體發育過剩,而且很受寵。

這是誰的孩子呢?李然的親戚?

小豆子進一間隔間,反手欲關上門。

眼看就要關上,一雙手卡住門縫。

陳小科推開門,說:“你的吊瓶還在我手上呢。”他躋身也進了隔間,把吊瓶掛在墻上的掛鉤上。

小豆子後退兩步:“你出去。”

陳小科抱著胳膊,問:“你叫什麽名字?”

“陸豆。”

“……嗯,好名字。”

小豆子再次後退,掀開馬桶蓋,說:“你不出去就算了。”

他一只手紮著針,脫褲子不方便,陳小科代勞,動作還算溫柔。小豆子暗暗放了個屁,既然他不出去,他就臭死他。

陳小科咒罵一句,小豆子歡快地笑了。

一報還一報,男子漢大丈夫,這就扯平了。

小豆子看著他,說:“李阿姨真是你老師啊?”

“嗯。”陳小科低頭幫他解腰帶。

“那你怕她嗎?”

“……怕。”

“嘻嘻,我不怕。”西瓜頭驕傲道。

“嗯?”陳小科終於解開這個小胖子的腰帶,說,“那是你厲害。”

小豆子開始撒尿,笑嘻嘻地說:“對付李阿姨,我有一招法寶——”

等不到陳小科配合,他獻寶道:“就是撒嬌。每次我一撒嬌,她就沒轍了。”

陳小科嗯了一聲,沒說話。

小豆子說:“尿完了。”

陳小科又給他提褲子。

小豆子:“你來醫院看病的嗎?”

陳小科:“看病的。”

小豆子:“你得了什麽病?”

陳小科一笑:“別告訴你李阿姨。”

小豆子眼睛一亮,雞啄米式點頭。

“因為叔叔腎不好,所以來醫院看看。”陳小科壓低聲音,讓小豆子感覺到了事態嚴重。

但不就是腎不好嗎,他還以為是什麽大病。

···········

小豆子記得病房怎麽走,他領著陳小科回到病房,李然還沒回來。

小豆子坐上病椅,問陳小科:“你什麽時候走啊?”

陳小科說:“等你李阿姨回來就走。”

李然提著零食,跟一個男人一起回來的。

小豆子看見男人,喊了聲:“爸爸!”

陳小科回頭,看進來的一男一女,男的體態跟小豆子很像,上半身已經開始發福。

男人撲向小豆子,父子兩互訴衷腸。

李然把一袋子零食放到小豆子懷裏,對男人說:“陸先生,既然你來了,那我先走了。”

陸志堅再次向李然表達感謝,看向陳小科,問:“這位是?”

李然說:“是我朋友,老鄉。”

陸志堅了然,也對陳小科表達了謝意。

李然摸摸小豆子的頭,道:“我走了。你乖乖的啊。”

小豆子眼角餘光瞥見陳小科已經走到門口了,站起來湊近李然耳朵:“李阿姨,你蹲下來點,我告訴你件事。”

···········

李然出去的時候,陳小科在過道等她。

陳小科察覺到李然眼神古怪,他抖抖煙盒,問:“怎麽了,這麽看著我。”

李然回過神來,搖頭:“沒什麽,醫院裏抽煙不好,出去抽吧。”

陳小科默默收起煙盒。

他們出醫院的時候,天色已暗,醫院外面的高大的梧桐樹,路燈在樹冠之上,使得街面上全是斑駁的樹蔭。李然的車停在不遠處,要走路過去。陳小科要坐公交,公交站臺也在那邊。

他們一齊走在這樣充滿意境的街上,一時竟找不到話題。

還好李然有談單經驗,雖不愛說話,但找話聊的本事卻是有的。

她說起小豆子這個孩子:“那孩子挑食得很,中午學校做了他不喜歡吃的飯菜,就沒吃午飯,下午體育課又跑又跳,就暈過去了。他媽是我上司,也是我老師,現在在外地趕不回來,他爸是公司主管,那時候在開會,也聯系不到人。所以我就來了。”

“你挺像一塊磚,哪裏需要往哪裏搬。”

李然笑著說:“那也要看是誰搬。”

“關系好的才搬得動?”

“可以這麽說,但也不全是。”

陳小科沒說話,掏出煙來,說:“我工作沒了。”

“……”李然驚訝,“怎麽沒了?”

陳小科的臉在樹蔭之下,神情看不真切,只說:“不想幹了唄。”

他這麽說,倒讓李然好奇起來。

昨天還幹得好好的工作,今天就不想幹了?

“你別多想,跟你沒關系。”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出口,李然就知道是為哪件事了。

她有朋友做物業人事,保安上崗培訓上說,無論怎樣都不能跟業主動手,碰到不能解決的問題,立刻報告上級。如果動手了,輕則扣工資,重則炒魷魚。

李然順著陳小科的意思說:“我沒多想。那你沒工作了,住哪?”

“現在東西還在東家那。我沒地方去。”

“你在成都沒其他朋友?”

“沒。”

“那你今晚睡哪?”

“去前東家那拿東西,然後,找間小旅館睡唄。”

“嗯,現在只能這樣了。”

李然手機響了,是陳銘打來的電話。她不小心按了接聽鍵,話題聲音太響,電話沒湊到耳邊李然就聽到陳銘的聲音:“今天難得下班早,你吃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去吃飯看電影?”

陳小科轉身朝暗處走,李然看著他的背影,叫了聲:“陳小科!”

電話那邊的陳銘楞了下,陳小科?是誰?

李然說:“我等會打給你。”

她掛掉電話,追上陳小科。

陳小科忽然被她拉住,莫名其妙:“怎麽了?”

“你怎麽招呼都不打聲就走了?”她松開他,略帶質問。

陳小科聲音低下來:“你不是在打電話嗎。”

李然說:“你也不必在我打電話的時候走。”

陳小科連連點頭:“李老師教訓的是。”

“你以為你是表情包啊。”李然被逗笑了。

“你高興就好,”陳小科抽了最後一口煙,把煙蒂扔在地上,踩滅,“剛剛那個人在約你嗎,你去吧。”

李然嗯了聲,說:“你今晚安頓好了之後,給我發條短信。”

“沒問題。”

“有什麽困難就找我。”

“沒問題。”

“那我走了。你小心一點。”

“好好,我知道了,李老師。”

············

李然給陳銘打回去電話,和他約好了時間地點。

掛斷電話前,陳銘問她:“陳小科是誰啊?”

“一個朋友。”說完,李然不願多說,按下掛斷鍵。

陳銘買的電影票是《28歲未成年》,他說:“工地裏新來的實習生推薦的,她們說好看。”

李然淡淡道:“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也看愛情片?”

陳銘笑著解釋:“是女孩子。不過你別多想,她們是這電影裏男演員的粉,拼命安利我,讓我去沖票房。”

李然看電影票上的時間和座位。晚場還能買到位置好的座位,這場約會,他是提前準備好的。

但是電影未過一半,陳銘就睡過去了。

李然嚼著可樂吸管,把電影看完。

············

保安劉德打手游玩得正在勁頭上,陳小科回來,抽走他手機。

劉德到處找刀子,罵罵咧咧:“你去趟醫院,怎麽現在才回來?”

陳小科摸索出煙,給他扔了根:“我就回來拿我行李。”

劉德楞了好一會,明白過來:“老子就說,你昨天怎麽忽然給我說再見呢。”

陳小科從床底脫出蛇皮口袋,這是他提前打包好了的全部家當。

劉德說:“你要去哪?”

“不知道。”

“北京上海廣州深圳,你選一個吧。”

陳小科說:“去哪都一樣。”

“你這麽到處亂跑,也不好好找個地方安定下來,你爸媽不著急啊?要是我像你那樣,我媽早拎40米大刀砍死我了。”

“我跟你不一樣,”陳小科淡淡道,“我爸媽都死了。”

“……”劉德語塞。

“我走了,”陳小科站起來,“本來我沒打算專門回來告訴你,但……”

劉德沒聽懂:“但什麽?”

陳小科不說了,轉身離開,輕輕關上門。

時間太晚了,公交末班車都收車了。他在大街上攔到的士:“去北站。”

到北站時已是半夜12點了,這裏依舊人頭攢動,滯留的旅客,拉客的黑車司機,以及小攤小販,魚龍混雜,毫無安靜下來的跡象。

他在火車北站附近找到落腳處,小旅店,兩人間,與人合住。

他進來的時候,隔壁床的人已經睡下了。

陳小科下意識放輕動作,還是把他吵醒了。

大漢擤擤鼻涕,坐起來咳了口痰,白他一眼,倒下接著睡了。

陳小科和衣躺下,這旅店隔音效果奇差,可以聽見隔壁的鼾聲與夢話,甚至手機震動的聲音都聽得見。

他已經迷迷糊糊了,過了會才反應過來,是自己電話。

李老師發來的短信:“住下來了嗎?”

他沒回覆。

他左邊大衣口袋裏,有一張兩天後的火車票。

首發站是成都,終點是隨便看中的烏魯木齊。

他想,無論那檢測結果怎樣,他都離開。

可是現在他不想走了。

即使他對這座城市沒有好感。

第二天清早,外面汽車不停鳴笛,陳小科迷迷糊糊醒來,察覺到房間內有人走動。

他坐起,隔壁床大漢手上提的東西異常眼熟。

大漢看他醒了,揚揚手中的行李袋:“垃圾。”

那是陳小科的行李,被大漢稱為垃圾。

陳小科掀被,赤腳踩在地上,他身量比大漢瘦弱,大漢一點都不怕他。

“喲,要打架?”

陳小科走到他面前,輕挑眉:“大哥,我的東西,你要怎麽處置啊?”

“你昨晚上吵醒老子睡覺,該付出點代價。”

陳小科隔著衣料捏了捏大漢的胳膊:“大哥,搞什麽,就你這身豬膘肉 ,還想打擊報覆欺負人?”

“嘭!”

猝不及防,陳小科踢向大漢膝蓋,大漢應聲而跪。他的頭被陳小科按在床沿,他只能看見陳小科的赤腳。

大漢沒料到他力氣驚人,他竟完全沒有反抗之力。再加上脖子吃痛,他連連求饒:“哎喲大哥饒命。大哥饒命。你我不懂事,是我不對。你別打我……”

陳小科笑道:“我什麽時候說要打你了?”

“不打就好。”

話音剛落,大漢肚子被狠狠揍了兩拳,發出殺豬般的哀嚎。

陳小科說:“這兩拳,是你今早吵醒我的代價。”

大漢說:“打得好,打得好。”

“至於那堆垃圾……”陳小科眼睛放到自己的行李上。

大漢道:“我不是故意拿的——我的意思是……我只是看到它倒地上,然後把它扶起來而已。”

陳小科放開他,單手拎過那個大包,從側面的小包裏,掏出手機和一個錢包。

他坐回床上穿鞋子。

大漢捂著肚子坐起來,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陳小科整理一下衣著,將手機錢包揣進衣服口袋裏,指著行李對大漢說:“這些垃圾,麻煩幫我扔掉。”

“……”大漢傻了。

“謝了。”陳小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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