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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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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營中燈火明亮,一輛輛輜重車上堆滿了捆紮好的糧食,以及繳獲的帳篷、旗鼓、兵器,到處都有成群的士兵忙碌著為輜重車蒙防雨布、捆綁上繩。看樣子只要一聲令下,馬上就能拔營走人了。

梅亞迪絲帶著張鳳翼連走了幾個營區,每個營區都是如此,走的營區越多,梅亞迪絲的臉色就越難看,她緊抿著嘴唇不作聲,胸脯一起一伏,顯然是強忍著不發作出來。

珀蘭擔心地看著張鳳翼,張鳳翼手撫著後腦笑道:“這可真奇了,難道斡烈師團長下達了最新指令?”

梅亞迪絲手指著正在裝車的戰士道:“你為什麽不問問他們?”

張鳳翼看著她一臉無辜地笑道:“為什麽要我問?難道和我有什麽關系嗎?”

梅亞迪絲繃著臉盯著他不說話,張鳳翼聳聳肩,無奈地向距他們最近的士兵們招了招手。

一個十夫長小跑著來到他們跟前,立定敬禮道:“長官!”

張鳳翼擡手還了個禮,和顏悅色地問道:“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吧?”

“是!長官,我們只留了兩天的糧草與現在住著的帳篷,部隊現在隨時都能開拔。”

“好、好,這個命令是你們千夫長下達的嗎?”張鳳翼又問。

那人笑了,“雖然正式的軍令還沒下來,要開拔的事卻是必定無疑,別的千人隊都把輜重收拾好了,說走就走,我們也不能落於人後呀!”

“原來是小道消息,這個不作數的,你們白忙活了。”張鳳翼不以為然地笑道。

那人一本正經地道:“這可不是謠傳,消息是從第一千人隊來的,張鳳翼大人親自命令手下收拾輜重,不但是第一千人隊,斐迪南大人的騎兵隊與勃雷大人的千人隊也都動起來了,你想啊,斐迪南與勃雷兩位長官是從第一千人隊提拔上來的,與張鳳翼大人交情最好,這消息要是假的,他們會眼看著弟兄們白忙活嗎?”

張鳳翼瞪大了眼睛道:“第一千人隊的消息也不一定就準的,這種事得師團長說了才算數。”

那人嘻嘻笑道:“鳳翼大人是誰呀!他不就像斡烈師團長的幕僚長一樣嗎?有關咱們師團的事,鳳翼大人的消息不準還有誰的消息準呢?再說了,這也不過是未雨綢繆,多幹點活兒總不是壞事吧!”

張鳳翼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看著他不說話。

那十夫長狐疑地瞅著他,小心地問道:“長官,你還好吧?”

好半晌,張鳳翼回過神來,苦笑著道:“謝謝你,老弟,你忙你的去吧!”

那人不好再說什麽,又敬了一個軍禮,滿肚子疑問地接著裝車去了。

梅亞迪絲負手睨視著他道:“看不出鳳翼大人在這裏竟有如此大的影響力,這又是你為了阻止我的作戰計劃而想出來的新招吧!你這樣擅自散布撤軍的消息,就不怕上級問你個擾亂軍心之罪嗎?”

張鳳翼攤手笑道:“師團長大人,如果我說這純粹是個誤會,你能相信嗎?”

“哼,你說呢?”梅亞迪絲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神色中既有傷心失望,又有心灰意冷,她顰眉痛心地道:“鳳翼大人,咱們打交道也有不少次了,我一直希望能與你像好朋友一樣平等的相處,可這個願望仿佛總也實現不了,我感到你總是站在我的對立面與我作對,你我的看法從來沒有相同過,你我的利益也總是發生沖突,我真不了解這是天意抑或人為?”

張鳳翼搖頭自責地嘆道:“師團長的感嘆真令屬下汗顏,以往的小過節當然是錯在屬下,都是屬下愚魯,沒能體察到大人的良苦用心,以至於好心辦了錯事,令大人倍感失望了。”

梅亞迪絲淡淡地哂道:“這些八面玲瓏的場面話,鳳翼大人還是留給別人用吧,今夜我已累了,咱們明日在斡烈師團長那兒再理論吧,請恕梅亞迪絲失陪了。”說罷轉頭向珀蘭道:“我們走!”

兩人在親兵的簇擁下離去,臨走時珀蘭同情地看向張鳳翼,張鳳翼沒理會,楞楞地站在原地發呆。

※※※※

龐克是從被窩裏被拎出來的,睡眼惺忪,迷迷糊糊,“什麽事呀?鳳翼,忙了半夜,剛一合眼,還沒睡安穩就被叫醒了。有事不能明天再說嗎?”

帳簾大敞,張鳳翼正看著帳外排列整齊的輜重車發呆,龐克的話使他回過神來,他笑著為龐克遞過一杯茶,口中道:“大哥辛苦了,輜重都裝上車了?”

龐克坐下來,接過茶喝了一口,神志漸漸清醒過來,“你不都看到了嗎?若不幹完怎能睡覺?”

“好,好。”張鳳翼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我看別的營區的弟兄也在收拾輜重,是不是你把要撤軍的消息傳出去了?”

龐克臉紅了,他放下茶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外人,是勃雷與斐迪南,你走後他們來找你喝酒,沒找到你,卻看到我領人收拾行李。你想啊,對別人可以不理,對他們怎能搪塞。尤其是勃雷,你是知道的,說慢點都會吃虧,何況閉口不說。我只有把要撤軍的事告訴他們了,並囑咐他們不可洩露消息,他們都對我發誓不外傳的。”

張鳳翼搖頭失笑道:“發誓?他們的誓言可是敞開供應,一個銅幣能買一大筐呢!現在整個師團的行李都收拾妥了,要是上頭又決定不走的話,咱們等著被弟兄們的口水淹死吧,更何況還有人要問我擾亂軍心之罪呢!”

龐克完全清醒過來了,驚道:“有這事!那可怎麽辦?”說著懊恨的一拍大腿,自責地道:“唉!都怪我,要不是我嘴快,怎會弄成這個樣子。”

張鳳翼本來心裏堵得慌,想說幾句負氣的話,看到龐克自責的樣子,也不忍再責備他了。他仰頭想了一陣子,心想既然早晚要用假情報逼使梅亞迪絲同意師團撤軍,現在正可用此計堵梅亞迪絲的嘴,否則明早可真沒法自圓其說了。

想到這裏,他對龐克道:“大哥,你親自跑一趟,把斐迪南找來這裏,記住,這回千萬要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龐克點頭道:“再有閃失,我提頭來見。”

※※※※

第二天早晨,張鳳翼天未亮就在師團的中軍帳外等著,遠遠地看到親兵們擁著斡烈走來,趕緊迎上去。

斡烈看著他行了軍禮,背負著雙手淡淡問道:“鳳翼,撤軍的消息可是你散布的?”張鳳翼還沒來得及解釋,斡烈又肅容道:“這是惑亂軍心你懂嗎?雖說咱們原本是想撤軍,可總得給蕾師團長一個交待。這下可好,若被她死揪住不放,我少不得要走走過場。唉,鳳翼,都怪我平時太縱容你了,今天你就忍著點吧!”

張鳳翼走前兩步,自失地笑道:“大人,這事全怪我,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失了戒心。我們隊的主薄宮策想了個好主意,只要大人稍作配合,就可使咱們師團合情合理地撤離此地,保準蕾大人沒話說。昨天夜裏我都已布置妥了,正想向你請示呢!”

斡烈皺眉道:“鳳翼,不是我說你,你足智多謀,這是好事,不過當心計謀使多了,終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呀!”

張鳳翼滿不在乎地笑道:“大人,你怎麽說我倒沒什麽。可那麻煩的俏妞兒總得想個法子解決吧,無論這個法子是妙主意還是餿主意。大人想想,好好的我為什麽要出頭當這個惡人呢?”

斡烈自失地笑了,有些難為情地拍著他的肩頭道:“好了好了,你那嘴巴總是有的說。還是先說說你想出的‘餿主意’吧!”

兩個人邊走邊談進入軍帳……

不多時,迪恩進來大帳,一見到張鳳翼劈頭就道:“好小子,我們還沒死呢!你就開始翹尾巴了,竟然代老大做起主來。”

張鳳翼趕緊湊前笑道:“萬夫長大人,天大的冤屈,我只是命令親兵們私下裏做點準備,把戰利品裝車,免得有事時手慌腳亂。沒想到話經十口,完全變了味兒。大人,其實這並不是我的命令多有威力,只是軍心思歸,將士們一聽到要撤軍的消息內心中寧可信其有,也不辨真假就聞風而動了。”

迪恩瞇著眼睛看著他笑道:“你小子真是個溜光水滑的玻璃猴子,我們三個是沒所謂的,就看你怎麽糊弄過那娘兒們了。”

接著阿瑟也進帳來了,迪恩轉頭向阿瑟笑道:“老三,快來參見咱們的新師團長,昨晚這小子可威風呢,一聲令下,全軍都打包準備走人了,若不是他發慈悲照顧老人,興許咱們一睜眼發現自己睡在曠野裏呢!”

張鳳翼羞得無地自容,臉紅地賭氣道:“萬夫長大人,都說了全是誤會了,你怎麽揪起來沒完沒了,要不把我按軍法辦了好了,倒比我低三下四挨個向你們陪禮強。”

阿瑟撇嘴笑道:“我們是不會辦你的,不過如果有人非要追究,我們也不好太護著你。就算到時我們幫你求情,我看你今天一頓軍棍是免不了了。”

張鳳翼撇嘴自信地笑道:“只要兩位大人不計較就好了,對付旁人我自有辦法,到時你們只需順水推舟,照章辦事即可。今天我不但挨不成軍棍,咱們還能順利撤軍。”

阿瑟訝然道:“嘿,你又想出什麽鬼花樣了。”

張鳳翼神秘笑道:“咱們今天得演一出苦肉計給蕾大人看,一說出來兩位大人就演不逼真了。”

迪恩探前一步道:“小子,你跟我們藏著掖著留一手,信不信一會兒我們乘風煽火讓你死得很難看。”

“立——正!敬禮!”侍從官喊道,帳外傳來整齊的軍靴相碰的立正聲。

帳內幾個人都停住了講話,帳外靴聲橐橐,親衛們留在帳外,梅亞迪絲一身戎裝進來了,她披著梅紅色的鬥篷,一身閃亮而華麗的銀色甲胄,頭盔、肩甲、腹甲都鏨飾著張牙舞爪的獸紋。盔飾是一束彩色雉翎,隨著她的頭部擺動而搖曳。這是只有戰時才穿的重鎧,她披掛得這樣莊重一定是來者不善。

帳內幾個人相互傳遞了一下眼色,斡烈笑著迎上前道:“蕾大人,起得好早。”

梅亞迪絲淺笑著行禮道:“諸位大人都在這裏,梅亞迪絲最後來到,怎談得上早字。”

斡烈哈哈笑道:“蕾大人過謙了,我們幾個老頭子只是淺眠睡不著,現在是戰時,部隊不用操訓,除了師團部與斥候騎隊外,大多數將士都樂得偷閑多睡片刻。”

梅亞迪絲斜睨了張鳳翼一眼,曼聲道:“諸位大人是年高睡得少,鳳翼大人該不會也年高睡得少吧,怎麽也一大早就來了。”

張鳳翼單臂橫胸低頭一揖道:“屬下是因為禦下不嚴,致使軍中謠言四起,特來向師團長請求處罰的。”

“好個‘禦下不嚴’,這麽說所有過錯都是手下人幹的,和鳳翼大人沒什麽關系了?”梅亞迪絲鼻子裏輕哼道,瞇眼看著他。

張鳳翼低眉順眼地道:“屬下不敢推卸責任,是非聽憑上級裁斷。”

“你——”梅亞迪斯沒想到被張鳳翼不軟不硬地頂回來,一時倒不知說什麽才好。

斡烈在旁邊瞪眼喝道:“大膽,還不閉嘴,竟敢和蕾大人強辯。”說罷轉頭向梅亞迪絲義憤地道:“蕾大人,昨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這是以下犯上,惑亂軍心,他冒犯的若是本師團的長官,下官還可通融一二,但蕾大人是我們師團的貴客,沖撞了蕾大人的人本師團絕不姑息遷就。來人!把張鳳翼推出去梟首示眾!以正軍規!”

帳外侍衛們聽到傳喚,五六個人一齊擁入將張鳳翼按倒在地用繩索捆了起來。

帳內諸人大驚,阿瑟與迪恩都變了臉色,雖早知可能是演戲,可這場面還是讓人驚疑不定。

兩人一齊向斡烈行禮求情,迪恩惶急地道:“師團長大人,這個人雖然平時軍紀散慢了些,在戰場上卻從未膽怯過,萬望大人念在此人還有可用之處,給他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阿瑟也道:“大人,張鳳翼是第一千人隊千夫長,在咱們師團地位不低,部隊不幾日就可能與騰赫烈軍交戰,正值用人之際,這樣臨陣斬將對軍心士氣都大為不利呀!”

斡烈拍案斷喝道:“沒有嚴整的軍紀怎能打得了大仗?若不是咱們做長官的平日太過縱容,又怎會養成他對軍法視若無睹的惡習?你們不要再求情了,今日就是要拿他開刀,以警戒全體官兵!”說罷沖著衛兵們喝道:“楞著幹什麽!還不拉下去行刑!”

衛兵們上前正要把張鳳翼架出去,張鳳翼肩膀一晃,抖開左右的衛兵道:“架什麽?有手有腳自己不會走嗎?該去哪兒你們前頭帶路就是了。”說罷看也不看帳內諸人,昂首向帳外大步行去。

阿瑟與迪恩面面相覷,裝樣也該有個限度呀,到了這一步,兩人真不知道斡烈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了。不過有一點他們知道,那就是絕不能讓張鳳翼被斬了。

迪恩見求斡烈不行,搶步來到梅亞迪絲身前抱拳打躬,語無倫次地道:“蕾大人,求求你了,趕緊說句話吧,我們全師團弟兄都會感謝你的大恩。”

梅亞迪絲臉上血色盡褪,整個人都僵住了。聽到迪恩相求,她身子一震,驚醒過來,強裝笑容向斡烈道:“師團長大人,對您的維護之心梅亞迪絲感激不盡,不過張鳳翼對我雖有沖撞,卻只是意見不同、小有齟齬而已,罪不致死,求您網開一面,不要因我之故,折了將士們的鬥志。”

斡烈眉頭緊鎖,道:“蕾大人想錯了,我並非全因你之故才要將他明正典刑。他擅自傳散我軍要撤軍的謠言,好多小隊都整好了行李。若不殺他,以警眾人,將士們哪還有鬥志留在這裏作戰?此事是我師團內部的家務事,師團長大人情也求了,也算盡了情份,其餘的就不必多管了。”說罷負手背過身去,不再理眾人了。

外面傳來悠長悲涼的號角,這是執行軍法的樂聲。號聲響起表示行刑準備就緒,兩遍吹起的時候,就要開始行刑了。

大帳內幾個人氣氛壓抑到了極點,阿瑟與迪恩磨破了嘴皮,斡烈只是不理,兩人心中驚疑不定,有些怨忿地盯著他。梅亞迪絲臉色蒼白如死,怔怔地望著半空出神。斡烈不理眾人,負手轉身看掛在帳壁上的地圖,其實此刻他心中像有鍋熱油在翻騰。

不是說斐迪南早候在營外了嗎?怎麽號角吹了這半天了,還不見動靜,再過片刻張鳳翼真要人頭落地了。他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沒個像樣的臺階可怎麽下臺呀!鳳翼呀,鳳翼呀,你這可是自己掘坑自己埋了。怨完了張鳳翼,心中又把斐迪南詛咒了不知多少遍……

馬上就要響第二遍號角了,迪恩焦急的眼中瞪出了血絲,氣忿地嘶聲叫道:“大哥!你瘋了嗎?不要做糊塗事,殺了他你會後悔的!”

阿瑟也高聲道:“大哥,青黃嶺之戰咱們犧牲的弟兄還不夠多嗎?還要砍掉自己的臂膀?”

斡烈仿佛沒有聽見這一切,根本不回頭理睬他們,不過身上披著的鬥篷卻在瑟瑟發抖。這邊兩人急得腦門子青筋直迸,迪恩看看無望,突然轉身看到梅亞迪絲在一旁秀眉擰結在一起,貝齒咬著嘴唇,胸脯起伏,一臉天人交戰的為難之色。

他搶步跨到梅亞迪絲面前,怒著臉變色道:“全是因為你!這回你高興了,你以為這樣我們就能聽你的了嗎?我才不管什麽鳥王牌師團——把我惹惱了,看誰都是一堆碎肉!”

斡烈轉頭怒道:“三弟!閉嘴,給我滾出去。”

這時,驚人的一幕突然出現了,梅亞迪絲眼睛直直地來到斡烈身前,三人都被她的表情嚇到了,停止了爭吵,三雙眼睛齊齊註視著她,等待她說話。

梅亞迪絲一個字也沒說,突然雙膝跪倒,兩手覆地,一個接一個地開始向斡烈磕頭,沒磕幾下,銀色的頭盔滾落在地,長發披下,梅亞迪絲也不拾揀,只接著磕頭,觸地砰砰有聲。

諸人大驚,斡烈急忙兩手攙起梅亞迪絲,口中連道:“蕾大人,你這樣叫老夫如何敢當……”

梅亞迪絲仰起臉來,臉色慘白,美目淚光漣漣,她緊咬著下唇低聲道:“大人,梅亞迪絲無權幹涉貴師團事務,亦無任何理由為那人開脫,只憑私誼厚顏懇求大人網開一面,饒恕他這回,梅亞迪絲願為大人做任何事情。”

阿瑟與迪恩都看呆了,怎麽也想不到她會如此力保張鳳翼。

斡烈的神經都快繃斷了,梅亞迪絲的跪地求情正好給了他一個臺階,聽了梅亞迪絲的話他心中長松了一口氣,只覺這一刻鐘雖短,心力交瘁的皺紋都多了好多道。

他兩手扶起她嘆道:“好吧,既是師團長大人執意回護此人,為了咱們兩軍的協作,我就暫時放他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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