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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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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半個小時之前,周大妮風風火火跑進院子,看到婆婆正坐在劉家廊檐底下嘮嗑,叫她外面說話。

“好了,有什麽事,你說吧。”苗翠花見她神神秘秘,眉毛都快打結了。

周大妮看到不遠處有人沖這邊走過來,拉著婆婆往後面去了。

到了後面,不等苗翠花追問,周大妮開口了,“媽,我從前面林嬸小兒子媳婦的鄉下表妹聽說,李盼娣在她姐夫娶親當天,把他給告了,判了二十年的牢。”

苗翠花聽得雲裏霧裏,“她姐夫?那不就是她姐的男人嗎?怎麽還能再娶親?”

“她姐難產死了。姐夫是續弦。林嬸小兒子媳婦的鄉下表妹跟她姐夫是一個大隊的,說她姐夫人很好的。李盼娣因為她姐死,想讓她姐夫給她姐守寡,就讓她幹爹,對了那個公社的社長和她幹爹是兄弟,就這麽給判了二十年。”

苗翠花眉毛倒豎,“這不是草菅人命嗎?這心也太狠了。”

“可不是嘛。真看不出來,她心這麽狠。嘖嘖”周大妮眼底全是幸災樂禍。

她自詡是個機靈人,早就看出婆婆對李盼娣的態度大不如前了。她可不就得抓住機會,好好在婆婆面前露臉嗎?

兩人正說著話,只聽院內,孫柔佳的聲音傳來,“媽,大嫂,家裏來客人了。”

周大妮忙退後幾步,跳起來往院裏看,只看到孫柔佳站在院裏跟劉嬸詢問她們的下落。

她正納悶呢,苗翠花已經背著手往回走了,周大妮忙跟上。

許家堂屋,苗翠花獨自坐在那張長沙發上。

她右邊的獨立沙發上坐著莊潔,左邊這個則坐著周大妮,眼珠直勾勾盯著對方看。

莊潔好像沒有看到她的打量,沖她甜甜一笑,“你好。”

周大妮僵硬地扯了扯笑臉。

沒想到三年未見,正常人幹出那種事都應該知道羞愧,躲著大家吧。

可她一點都不愧疚,反而一臉淡定跟大家打招呼。這人的臉皮真夠厚的。

莊潔將自己帶來的禮物遞上,笑容周到有禮,“苗嬸,這是我從北京買回來的圍巾,純羊毛的,非常舒服。”

苗翠花擡了擡手,沒有接過她手中的禮物,直直地看著她,“你的東西,我可要不起。你還是拿回去吧。”

孫柔佳抱著孩子坐在旁邊的餐桌上,邊哄孩子邊朝這邊瞄。

從外包裝上看,那圍巾一看就是高檔貨。

倒是周大妮在莊潔掏出禮物的那一秒,整個身體都崩直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沖過去似的,眼珠子更是戒備地盯著對方看。

聽到婆婆拒絕,她整個人放松了幾分。

“苗嬸,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我當初也是沒辦法。”莊潔神色落寞,雙手遞上禮物,奉給她。

苗翠花推開禮物,“說吧,你到底又想玩什麽花樣?”

莊潔驚訝地一擡眸,那漆黑的眼眸像是蘊育著萬千話語,又像受驚的小鹿寫滿了委屈,“苗嬸,我是真心實意來道謝的。”

苗翠花扯了扯唇,“不需要。只要你別來打擾我們,我就放心了。”

一滴淚珠從她卷翹的睫毛眨下,美人垂淚,要是男人見了一定會憐惜。可惜對面坐著兩個女人。熟知她本性,反而覺得厭惡。

“苗嬸,我想親自跟許同林道謝。”莊潔拭去臉頰上的那顆淚,說明來意。

苗翠花淡淡地道,“他已經結婚了,再見你不合適。”

莊潔理解似地點了下頭,“沒關系。我只是想跟他道謝。如果您覺得不方便,可以當著他媳婦的面。”

苗翠花開始磨牙,周大妮卻是忍不住了,“你聽不話是不是?二弟已經結婚了。你上門找他,擺明了是想他倆吵架,你這女人怎麽還是這麽惡毒?”

她突然發彪唬了莊潔一大跳,像受驚的小鹿拍著胸口往後仰,“周同志,您怎麽變成這樣了?”

周大妮剛嫁進來的時候,裝出來的小意溫柔。聽到莊潔這麽說,面容扭曲起來,“我怎麽樣了?”

莊潔拍著自己胸口,“我聽說你們家屬區出了只母老虎,連長輩都敢打,該不會是你吧?”

苗翠花眼睛瞇了瞇,看向一臉無害的莊潔,這話好像很隨意,但知道她本性的苗翠花不信她不知道那只母老虎是誰。

“苗嬸,不是我多嘴,母老虎是會傷人的。當心傷了自家人,那可就不好了。”

周大妮哼了哼,“你是說二弟妹是母老虎?”

莊潔面露驚訝,“母老虎不是你?是許同林的妻子?”她表情一言難盡,“不是啊,許同林那樣好的人,為什麽會挑她呢?”

苗翠花沈了臉,李盼娣再不好,也沒害過我兒子,比你莊潔好多了。你有什麽資格說別人。

她騰地站起來,“請吧。我兒子不會見你的。道謝更是沒有必要。”

莊潔尷尬地起身,“苗嬸,我不知道我哪句話惹你不高興了。但是我真的是帶著誠意來的。要不是當初許同林頂替我下鄉,我恐怕也不會從大學畢業。我應該要謝謝他的。”

苗翠花完全不想提起這事。這件事只會讓她知道自己有多蠢。

她臉上沒了耐心,指向門口,“出去!”

莊潔退了出去,周大妮眼尖,看到她留下禮物,忙提著東西追了出去,“莊潔,你的禮物。”

話音剛落,她就看到李盼娣從院外走進來,跟莊潔面對面碰上了。

莊潔沖著李盼娣伸手,“我叫莊潔。”

李盼娣皺著眉,沖她擠出個僵硬的笑臉。“你找我有事?”

莊潔收回手,“我是來拜訪苗嬸,順便向許同林道謝的。”

李盼娣沒有追問,她道得什麽謝。

周大妮把禮物塞到莊潔手上,“快拿著你的東西滾吧。”

莊潔下意識接過來,剛想走幾步。

花嬸擠了過來,攔住她的去路,“哎喲,這是莊潔吧?以前你經常跟林子來我們這邊玩。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呀?”

“我剛從北京回來。”

“念完書了,是吧?”

“對。現在分配在百貨大樓工作。您有什麽需要可以到那邊找我。”

花嬸樂開了花,“那感情好啊。”她斜睨了李盼娣一眼,“莊潔啊,你說你這麽好的孩子,怎麽跟林子分開了呢?要是當初你嫁給林子,我也不會被人打了。”

她臉上青青紫紫的傷,莊潔自然也看到了,“您這是怎麽弄的呀?”

花嬸滔滔不絕,把自己被打的事情經過說一遍,著重強調,李盼娣這個外人打了自己。又裝模作樣哭訴自己當初有多無辜。

李盼娣懶得搭理她。

莊潔卻是萬分同情,“真是可憐。她憑什麽要欺負你呢。保大人還是孩子應該由你們來決定,她非親非故有什麽資格?”

終於找到知音人的花嬸別提多高興了,一拍大腿就要附和。

李盼娣轉了身,還沒走兩步,花嬸嚇得臉都變了,倒退幾步,往院外跑了。

莊潔嫌棄地撇了撇嘴,一扭頭,就對上那張嬌俏的小臉。

“我多管閑事也是看人的。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我肯定不會管。你的死活關我屁事。同樣的,我救春芳姐,是因為她需要我。倒是你一直都說我錯,那你是和那個老妖婆站在同一邊的嘍?都是女人,別說‘為了孩子,你什麽都可以犧牲’這種哄小孩的屁話。你要真那麽偉大,當初為什麽要別人替你去鄉下?只是下地幹活都不樂意,你還能去死?裝什麽大蒜瓣?誰不知道誰啊?”

莊潔從容淡定的臉出現一絲裂痕,她扯著唇,“你知道什麽?如果只是下地幹活,我有什麽受不了的。你知道他當初為我受過多少罪嗎?看到他手腕上那道疤嗎?就是他為我留下的。”

李盼娣沈著一張臉,死死盯著她。

正從屋裏出來的苗翠花聽到這話,差點站不穩,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你說什麽?林子被人打?他被誰打啊?”

莊潔神色有點慌亂,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頭轉向另一邊,“不是。我剛剛亂說的。”

她甩開對方拉扯自己的手,往前走,卻沒想剛好碰到沖進來的許同林,兩人打了個照面。

許同林輕輕掃了她一眼,從她身邊擦過,三兩步走到李盼娣面前,聲音溫柔,“你沒事吧?”

李盼娣拂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轉身往屋裏去。

被忽視徹底的莊潔面容有一瞬間的尷尬。幾年未見,他身上少了戾氣,添了幾分溫和。原本稚氣未脫的臉龐歷經三年,變得俊朗帥氣。她抿了抿唇,不想自取其辱,轉身離開了。

許同林察覺到媳婦似乎生氣了,也隱隱能夠猜到,剛想追上去,就看到他媽淚流滿面,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關切地問,“媽,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苗翠花身體發抖,雙手急切摸向他兒子的手,擼起他的袖子,右手手腕處確實有道疤,有大拇指那麽粗,有小手指那麽長,顫抖著嘴唇,“林子,這疤是怎麽弄的?”

許同林扯了扯唇,不敢看他媽的眼睛,裝作不在意地道,“媽,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是我割稻子時,不小心碰到的。”

苗翠花發出痛哭的哀嚎,雙手捂臉,癱倒在地,“林子,都是媽不好。要不是當初媽瞞著你,讓你頂替她下鄉,你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了。”

傷在這個地方,可見當時有多兇險。

“媽,我沒怪過你。你當時也是為了我好。”

要不是他把莊潔帶回家。他媽也不會被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苗翠花推開他,環視四周,這才發現莊潔已經沒影了。她哆嗦著嘴唇,“都是媽鬼迷心竅,以為她真的會嫁給你,還答應給你找份工作。就同意你頂替她提早半年下鄉了。卻沒想到差點害了你。”

四年前,許同林還在念高二,學校裏最漂亮的學姐居然對他青睞有加。許同林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在同學的慫恿下,他跟莊潔表白,成了她對象,一個月後,莊潔畢業,按照規定她必須下鄉。她跟他哭訴,說自己舍不得她爸爸,擔心她這一下鄉,她爸就沒人照顧了。

心愛之人有難,他自然樂意。可是前進和強哥卻說他傻,他頂替莊潔下鄉,他待在鄉下回不來,回頭她再踹了他,他豈不是替他人作嫁衣,讓他再考慮考慮。

於是許同林猶豫了,或許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他是有所懷疑的,於是他跟莊潔說,等他拿到畢業證,就去她插隊的地方,照顧她。

莊潔失望不已,打起了苗翠花的主意。她討好苗翠花,比對親媽還要好。苗翠花也喜歡這個懂事體貼,嘴又甜的小姑娘。

半個月後,時機成熟,莊潔跟苗翠花說自己要下鄉,又說父親身體不好,自己這一離開,許諾只要許同林替她下鄉,她就跟她舅舅說,等以後木材廠招工,就把他調回來。由於縣城工廠不對外招工,只接收內部職工子女,哪怕莊潔跟她舅舅關系再好,她也進不來。苗翠花想到兒子還有半年就下鄉。而近幾年廠裏效益一直不好,也不準備再招工,思量許久,最終同意莊潔提出的條件。

她自作主張,填了下鄉申請表。

只是還不到一年,她就先接到兒子寄回來的信,他和莊潔已經分開了。

苗翠花不信兒子這麽糊塗。一問之下,才知道莊潔已經跟別人處對象,把她兒子踹了。

苗翠花又氣又悔,這幾年到處托關系找人幫忙,才終於在去年把她兒子弄了回來。

“媽,咱們回屋吧。”許同林不喜歡被人圍觀,扶起一直哭哭啼啼的母親,擁著她往家走。

兩人到了房間,苗翠花非要許同林把下鄉之後的事情說給他聽。

許同林原本不想說的。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之前苗翠花問起許同林鄉下的事情,他要麽岔開,要麽插科打諢糊弄過去。可她今天鐵了心非要聽。

許同林才避重就輕講了不太重要的,“跟我一起下鄉的知青有十個。五男五女。五個男的,死了兩個,除了我,還有兩個在當地結了婚。前年恢覆高考,聽說他們已經考上大學,進城後,很快就給鄉下的老婆寄了離婚書。五個女的,全嫁了人。懷孕,生子,國家高考,婆家人怕她們進了城心野了,把她們的書一把火全給燒了。”

苗翠花舌尖都在打顫,哆嗦著嘴唇,“死了?怎麽死的?”

“病死的”許同林舔了舔有點發幹的嘴唇。其實並不是病死的。

他下鄉插隊的地方環境惡劣,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窮山惡水出刁民,不是空穴來風。許多男人像餓狼一樣盯著下鄉的女知青。所以女知青為了自保,很快就會嫁人。

但是他們這些男同志不想一輩子留在鄉下,只能咬牙硬撐著。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由於他們比鄉下小夥子更受年輕姑娘歡迎,那些提親被拒,自尊心受挫後的小混混們在他們下工回來的路上挑釁他們,非約他們打架。

那是真的打架,他們被一群人打到內出血,那兩個同學傷得太重,沒撐幾天就走了。

他底子好,抗了過來,不過手腕處也留了一道疤。當時他真的以為自己會死。醒來後,他腦子也跟著清醒了許多。單純的逞兇鬥狠救不了他。他只有一雙手,揍不了那麽多人。他只能用腦子。於是他向省城一家報社寫了救助信,央求另一個已經娶妻的男同學幫忙送信。

那時候知青問題很受上面重視,記者下鄉了解實情後,那些小混混遭了災,被判了好幾年勞改。而他也因禍得福在大隊的小學當了代課老師。

許同林轉了話題,“媽,你以前不是問我說我喜歡木蘭什麽?其實很簡單,我喜歡木蘭能夠自保。當別人想要欺負她,她會反抗,我到現在最難忘的還是她勇敢的模樣。這樣我不在家,我也能放心家裏,不用擔心她在家被人欺負。不是所有男人喜歡的都是柔軟的女人,我更喜歡可軟可硬的鐵娘子。”

苗翠花捂著臉,有點難過,“明明你是我生的,可我卻一點也不了解你。”

“媽,你說的對,婚姻不一定要有愛情,可是有愛情的婚姻會讓全家人輕松。你總是說我好,其實我覺得我很自私。我想要個不需要我來保護的媳婦。我需要時時刻刻把我放在心上的媳婦,我需要簡簡單單,不會耍心眼的媳婦,我需要勤快懂事孝順長輩的媳婦,你看我要求這麽高,你怎麽會認為我在將就她呢?”

苗翠花握著他的手,眼淚流了又擦,擦了又流,好像流不盡,也擦不完。她聲音哽咽,“好,媽不逼你。你三弟說得對。在婚姻上,我既沒有給你們一個成功的範本,也不能保證我挑的媳婦一定適合你們。好與不好,只有體驗過的人才知道。只要你覺得幸福,媽就高興。”

這些天母親一直在生他的氣,許同林盡力哄著她,可母親仍舊怏怏不樂,他也跟著難受,聽到母親答應,他緊緊握住他媽的手,“媽,謝謝你。”

苗翠花把他往外推了推,“快點去看你媳婦吧。莊潔說的話,把她氣到了。女人很小氣的,她心裏指不定多難受呢。”

許同林搖了搖頭,“我給您打盆水,您洗洗臉再睡。”

說完,也不等她答覆,起身去竈房兌了盆熱水進來。

苗翠花洗了臉,有這麽好的兒子,她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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