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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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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許同森三人吃完早飯就下了鄉。李盼娣幫著劉春芳提行禮。

院子裏的人都湊過來看熱鬧,花嬸站在門旁,沈著臉看著往外走的兩人。

“哎,花姐,你兒媳婦去哪啊?”

花嬸淡淡地道,“領導嫌她做事太慢,她要留在廠裏加班,所以搬到宿舍住去。”

原本她兒子不同意春芳住廠裏的,可花嬸擔心春芳丟工作,頭一次站在春芳這頭。於是春芳就這麽順利搬走了。

眾人也都表示理解。

“可不是嘛,會計不是一般人能幹的。那賬都要核算很多遍,要是出岔子,那就得自己貼錢。”

“她還懷著孕,這麽辛苦。可別出了什麽岔子。”

……

話題中心的劉春芳走在街道邊,有點不好意思看了眼李盼娣拎著的大包小包,“木蘭,我的行禮很重吧,我跟你一起擡吧?”

李盼娣搖頭,“沒事,一點也不重。”她側頭問道,“你們公司真的要加班嗎?”

劉春芳點頭,“要加班,我手頭上的工作非常多,連廁所都來不及去。忙得頭昏腦漲的。”

李盼娣不懂這些,好奇起來,“你們會計部有多少人啊?”

“有四個,就我一人是新員工,但是我負責的事情最多。”

李盼娣傻眼了,“你的意思是他們欺生?”

劉春芳點頭。六月開始,她負責的工作越來越多。其他人比她少了三分之二,他們可以輕輕松松完成,按時下班,她卻不行。

李盼娣氣得拳頭攥緊,滿臉不可思議,“他們這樣欺負你,你也忍?”

劉春芳攤了攤手,“不忍能怎麽樣?我還沒轉正呢。而且他們都是廠裏的關系戶。就我一個是新手。在廠子裏孤立無援。我要是敢抱怨,他們回頭就能找借口把我辭退。我好不容易才分配到工作,怎麽可能就這樣放棄。我還要給孩子買奶粉和衣服呢。我不能丟掉這份工作。”

李盼娣腦子有一瞬間的懵,原來工人也不是那麽容易當的。

劉春芳笑著安慰她,“你也別擔心我。我就是學會計的。這些都是我的本職工作,等我再幹半年,我很快就能熟悉起來,到時候速度也會快許多。”

李盼娣頭一會認識到自己這麽沒用。好像進城後,她就發現自己腦子不夠用了。想得遠遠不如春芳姐深遠。

劉春芳見她低著頭,一聲也不吭,頗有些不習慣,“你怎麽了?”

李盼娣抿了抿唇,“春芳姐,跟你比起來,我發現我就是不懂得變通的潑婦。”

她做事真的只顧著自己爽,只想著把欺負她的人打趴下。表面上是爽了,可後續只會更糟糕。

劉春芳想了想,給她建議,“要不你多讀些書?”剛說完,她自己就否定了,“哎呀,我忘了,你一看字就頭疼。”

李盼娣撲哧一聲樂了,“你還記得吶?”

“當然啦。小時候咱倆同桌,全校最兇的那個張老師負責教我們。他在黑板上寫數學題,你在下面睡大覺。”

“我是真沒那天份。我記得小學三年級,有道題是數雞腿還是鴨腿,把我頭都繞暈了。”

劉春芳樂了,“你還說呢。張老師讓你回答問題,你回答的雞腿居然是15只。老師問你,為什麽是奇數。你還振振有詞說,‘人都能斷腿,雞為什麽不行?’”

李盼娣羞窘萬分,“然後你們笑了我一個暑假。你還說呢,明明是好姐妹,你卻帶頭笑話我。”

劉春芳悶笑,“我不是笑話你。我就是覺得你居然敢在張老師課上講笑話。你真的很有勇氣。”

李盼娣怔了怔,一臉無辜,“我沒講笑話啊。我算了,確實是15只啊。”

劉春芳傻了眼。啊?何著他們以一直以為她在講笑話。原來當事人是真的算出來是奇數啊。她……她還真是個天才。

……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到了廠裏。

李盼娣把行禮放好後,就告辭離開了。

她回來的路上,看到一處人家從墻探出一枝繁花錦簇的海棠花,艷麗逼人,又熠熠生姿,很是漂亮。

“你找誰?”就在這時,門從裏面被打開,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走了出來,她手裏跨著籃子,警惕地看向李盼娣。

李盼娣沖她笑了笑,指著海棠花道,“這花可真漂亮。這叫什麽花啊?”

婦女白了她一眼。花就是花嘍,還叫什麽名字。

她轉身關門想要離開,卻聽到裏面有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讓她進來。”

婦女鎖門的動作一頓,卻在下一秒把門推開,轉身沖著還在發呆的李盼娣生硬地說道,“老太太請你進來。”

李盼娣呆了兩秒,還是走了進去。

這處院子的圍墻是她從未見過的高,足足有兩米,這在整個縣城是獨一無二的。

院子靠墻,大約有一米處,栽了一棵碗口大的海棠花,花下正坐著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她的頭發像雪一樣的白,微微卷曲,卻打理得一絲不茍,她臉上的皺紋很深,給人一種歷盡滄桑的衰敗。她的眼神很平靜,唯一的情緒就是好奇,打量著面前這個人。

“你認識海棠花?”

李盼娣老實搖頭,“不認識,就是覺得挺好看的。”

老太太輕嗤一聲,神色淡了幾分,“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再美好的花,終究都會化為塵土。”

她說得太深奧,李盼娣聽了個半解,幹巴巴地道,“老太太,我先走了。”

老太太微微頷首,手擡了擡。

還真是個怪人!李盼娣在心裏腹誹,轉身出了院門。走了兩步,她回頭看了眼院墻,別說能把錢蓋這麽高,還真是不是一般人。

木材廠鋸木房,機器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幾個工人有條不紊忙著手裏的活。其中有兩個工人一前一後站著,手裏舉著一根長木,一點一點往前推進。不一會兒,木頭被機器裁成一截。

前面那人工人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直了直酸痛的腰。

旁邊一人似乎是個組長,看了眼手表,大手一揮,“好了,先歇一會兒。”

眾人大松一口氣,紛紛跑到院子裏的洗手池洗手。

幾人坐在墻根底下歇息。

一個男人道,“組長,最近廠裏效益不錯,咱們是不是應該加工資啊?都七八年沒加過工資了。”

組長喝著涼白開,斜睨了他一眼,“想加工資,你自己去找人事科長啊。我哪知道。”

男人呵呵笑,“我就是說說而已,你也知道我都生了仨孩子了,天天勒著褲腰帶過日子。”

組長笑罵,“養不起,你就別生。誰讓你非要生那麽多。”

“那怎麽行。我總得要個兒子傳宗接代啊。好在這第三胎終於是個兒子。我幹活也有奔頭。”

組長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男人側頭看向一言不發的許同木,“大木,你說你結婚都快三年了,你媳婦那肚子咋還沒動靜啊?”

許同木聲音發悶,半擡著頭,“不知道。”

男人轉了轉眼珠子,笑道,“該不會是你不行吧?”

許同木漲紅了臉,眼珠子瞪著他,“你才不行呢。”

男人嚇了一跳,卻又很快平覆,“我就是隨口說說,你瞪什麽眼啊?”

組長忙打圓場,“哎,你說這話就不對了。說什麽都行,就是不能說男人不行。”

男人嗤笑一聲,“他行,那他媳婦的肚子怎麽沒鼓起來啊?”

許同木抿了抿嘴,一聲也不吭。

組長笑道,“行啦。大木都沒著急,你操得哪門子心啊。”

“我這是關心他,我才說他的。如果他媳婦真的不能生,趁早讓她滾蛋。二十好幾的人了,連個兒子都沒有,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越說來越來勁了。組長剛要罵。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咱男人拼死拼活圖的啥啊,不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嗎,等將來我們死了,也有個人給咱們摔盆燒紙嗎?”

旁邊一人也跟著一塊附和,“是啊,大木,我老早就想跟說你,你也老大不小,該要個孩子了。”

“對!對!”

許同木蒼白著一張臉,看向組長。

組長湊過來,重重拍了他一下,“大木啊,原本這是你的家事,我是個外人,摻和了也不好。既然你問我,那我就說了。我覺得你不如先帶你媳婦去醫院看看。如果她真有問題,你要早做打算。”

許同木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人道,“大木,該不會真讓我猜中,有問題的是你吧?”

許同木炸了毛,“當然不是。”他抓了抓臉,“我擔心我媽不同意?”

組長覺得他想多了,“苗嬸怎麽可能會不同意?她一早就想抱孫子了。平時不催你,那是不想給你壓力。你看你三弟妹懷孕,她不就挺高興嗎?每天都樂呵呵的。”

許同木皺著眉,他媽高興嗎?他媽對三弟妹一直很挑剔。平時連句話都不肯跟她說。他媽喜歡她?

他咋這麽不信呢?

可他媽還是把全家的肉都給她一人吃了呀?不喜歡能把好東西全塞她一人嘴裏?

許同木很快就把自己說服了。他媽肯定是想要孫子。

“其實以你這工齡,早就能分到一套一居室的房子了,可你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廠裏覺得你壓力不大,所以才沒有分給你。如果你真有個孩子,廠裏可能會考慮給你分房。”

許同木眼睛瞬間被點亮,他只是想要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原來還有這個好處?

下了班,許同木先去找苗翠花。

她沈吟片刻,倒是爽快應了,“你倆也確實該要個孩子了。”

許同木越發相信他媽是真的想要抱孫子。

第二日是周末,許同木特地帶周大妮去城北醫院。

周大妮臉色很不好,“你帶我到醫院幹啥?我又沒問題。”

“沒問題,你為什麽一直沒懷上孩子?”許同木聲音寡淡,滿臉不耐。

周大妮也有點心虛氣短,躊躇半晌在自家男人的催促下進了一家診室。

看病的醫生是個中年男人,張嘴就問周大妮月經問題。

周大妮漲紅著臉,有點羞恥,紅著臉回他,“不太準。有時候是一個月,有時是兩個月。最長的一次是三個月。”

醫生面無表情,“月事不調對懷孕有很大影響,你要先把這個調整好了,才能懷孩子。”

說著,又給她把了脈。接著又扭頭沖著許山木道,“你也坐下來!”

許同木有點懵,“醫生,我沒有問題。”

醫生淡淡地道,“懷孕不只是女人的問題。老話說得好,女人是田,男人負責撒種,如果你沒播種,再好的田也長不了莊稼。”

許同木青一陣白一陣,屁股沾了一小半坐到椅子上,緊張兮兮地盯著醫生的動作。

十來分鐘後,醫生拿開手,“你身體沒問題。我先給你媳婦開點中藥,調理月經吧。等她月經準了,懷孕的機會更大一些。”

周大妮雙手握緊,有點心慌,“醫生,吃了這藥就能好嗎?”

“先吃吃看吧。”醫生沒有打包票,含糊不輕地說了一句。

周大妮接過藥方,出了病房。

許同木沈著臉,沖她道,“你自己去抓藥吧。我先去看看三弟。”

周大妮抓著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道,“你?”

許同木臉色很難看,扯開她的手,“抓完藥,自己就回去熬。別再偷懶。”

周大妮忙不疊地點頭,“我知道的。我肯定一滴也不剩。”

許同木移開目光,往樓下走。

許同森正在診室看診,經護士提醒,他才發現大哥站在門口等他。

“大哥,你怎麽了?你哪不舒服嗎?”許同森把許同木上上下下打量一通,都沒能發現他有什麽問題。

許同木搖搖頭,手指樓上,“三樓婦科有個叫高中民的醫生,你認識嗎?”

許同森點頭,“認識啊。”

“他剛剛給你大嫂把了脈,說話模模糊糊,我聽不太明白,你能不能幫我問他,我媳婦到底還能不能懷孩子?”

都是男人,許同森自然能理解大哥想要孩子的想法,想也不想就道,“行啊,你等等啊。”

說完,他轉身跟護士交待一聲,帶著許同木上了三樓。

許同森獨自進了病房,許同木在走廊等他。

大約十分鐘,許同森從裏面出來,臉色有點不好看,“大哥,大嫂這藥得吃一個療程才能看效果,你幹著急也沒用。”

許同木迫不及待地追問,“一個療程是多久?”

“三個月”

許同木抿了抿嘴,“就不能快點嗎?”

許同森耐心跟他解釋,“大哥,中藥這東西得根據個人體質,不同人對藥物的敏感性不同,服用後的效果也會有所不同的,需要服用一段時間觀察效果的。”

許同木原地跺步子,神色有點慌亂,希翼的目光投向許同森臉上,“三弟,你說你大嫂能懷上孩子嗎?”

許同森也不好回答,“等大嫂吃完一個療程看看吧。”

許同木知道自己這是問不出什麽來了,“也就是說你大嫂吃完一個療程,也有可能懷不上,是這個意思嗎?”

許同森硬著頭皮點頭,“是這個意思。”他舔了舔幹澀的唇,“大哥,你還年輕,真的不用這麽著急。”

許同木直直看了他一眼,“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我媳婦肚子裏要是揣著一個,我也會說得這麽輕松。”

許同森被他噎住,一句話都沒說,跟他一塊下了樓。

許同木嘆了口氣,朝他揮了揮手,出了醫院。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一個小男孩從巷子裏沖他撞了過來。

許同木慌忙躲過,扶起摔倒在地的小男孩,“你怎麽樣?有沒有摔著?”

小男孩大約三四歲,長得虎頭虎腦,十分可愛,撿起地上的玻璃球沖他咧嘴一笑,“叔叔,我沒事。”

說完,他快速折回巷子裏。

旁邊人家院子著急忙慌走出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看到小男孩身上臟兮兮的,她板著臉不高興道,“不是讓你在門口玩的嗎?你怎麽跑沒影了?快點進來。就在院子裏玩,不許出去。”

小男孩舉著玻璃球,奶聲奶氣地道,“媽,剛剛玻璃球跑了。我抓它的。”

年輕女人拿他沒辦法,點了點他的額頭,“下次不許這麽調皮了。”

許同木視線一直追逐著小男孩,自然也看到那個女人,他下意識沖對方笑了一下。

年輕女人沖他招了招手,許同木左看右看,往後看,都沒發現人,這才意識到她叫的是自己。

許同木忐忑不安上前,“有事?”

“你就是林嬸給我介紹的建築工人是吧?麻煩你幫我看看我家的房頂多少錢才能修好?”

許同木剛想開口解釋自己不是工人。

就聽小男孩道,“媽媽,我爸爸會修房子。他可以爬得很高很高的。”

年輕女人眼眶有點紅,她眨呀眨,蹲下來揉揉小男孩的腦袋,“媽媽不是跟你說過嗎?爸爸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了。我們要自己負責修房子。”

小男孩眼神天真,絲毫沒有懷疑她話裏的含義,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說完,他轉身進了院子,繼續玩玻璃球了。

年輕女人溫柔姣好的側顏美得像一副西洋畫,許同木看直了眼,擼起袖子道,“有架子嗎?我上去看看。”

年輕女人笑著點頭,往院子裏走了幾步,指著靠在東屋的竹梯,“那裏。”

許同木單肩起竹梯,在年輕女人的指引下,上了房頂。

許家住的房子也常常漏雨,都是他負責修的。許同木可以說是熟手。沒一會兒就把房頂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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