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十七章 狐貍和牡丹

關燈
3月4日。午前。

無定鄉,隨緣城,隨緣城城主豬三府第。

思恩堂前,李亞峰順著聲音來處看去,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正呵呵笑著迎上前來。大漢頂著一個油光光的禿頭,一臉濃濃的絡腮胡,衣襟敞開著,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雖然嘴裏自稱著“老豬”,可看他的樣子反倒像個殺豬的屠戶。

“哈哈,九先生,可把俺老豬等慘了。快請快請,大家夥兒都等著九先生呢!”

大漢笑哈哈地又把話說了一遍,拉著李亞峰的手往思恩堂裏就走。

李亞峰從大漢的話裏知道他應該就是隨緣城城主豬三,可沒想到他會是這麽一副模樣,又聽豬三叫自己“九先生”,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稀裏糊塗地就被大漢拽進了屋子裏,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南宮飛燕,卻發現南宮飛燕嘴角含笑,好像在看一出好戲似的,心裏不由得又犯了嘀咕。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老子的輩分到底是怎麽算的啊……”

進了思恩堂的正廳,李亞峰又吃了一驚。

時間快到正午,廳中灑滿了陽光,明亮得很。六桌當門對坐的筵席已經擺好,最裏面正對著廳門的兩張長案顯然是主位,李亞峰心裏倒也不謙虛,暗暗琢磨,“這兩張桌子如果有一張是身邊這個什麽城主豬三的,那另一張就該是老子的了吧?”

廳中兩側還各有兩張長案,案後坐著兩男兩女,旁邊有人侍立,看樣子應該是無定鄉的長老級人物。四個人看見大漢拽了李亞峰進來,也都立刻站起身來沖著李亞峰微笑施禮。

果然,大漢不由分說把李亞峰按到了正對廳門的兩張長案中左邊的一張後面坐下,開口哈哈笑了幾聲,拍拍腦袋,沖著大家說,“幾位,別都楞著啦,還不自報山門?”

左首第一桌前坐著的是個青衫的儒生,眉長鼻挺,臉色白凈,三縷長髯垂在胸前,一副飽學宿儒的模樣,首先沖李亞峰又一拱手,笑著說,“九先生可是來遲了,我是馬五。”

“馬五?啊,那他應該是匹野馬變的……奇怪,都說馬瘦不知臉長,他雖然不胖,可臉也不算太長吧?”李亞峰心裏嘀咕著,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對方是好,只好不說話,含笑還了一禮。

馬五說著又向對面一指,說,“他們兩個是七妹和八弟,七妹姓花,八弟姓侯,小燕子也應該給九先生提過了吧。”

“姓花還可以理解,可姓侯?不是姓‘猴兒’吧?”李亞峰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轉過頭打量花七和猴八。

“嗯。”李亞峰暗暗點頭,心說,“這兩個倒是的確人如其名,不像那匹馬一樣讓人看不出底細來。猴八果然是尖嘴猴腮,精瘦精瘦的,雖然變成人了身上沒毛,不過跟電視上演的《西游記》裏的孫悟空到的確有異曲同工之妙……可這個花七是什麽花成精?漂亮是不用說的了,反正也是變的,可看她這副端莊的樣子好像神聖不可侵犯似的,真是,不就是個妖精嗎?打扮得跟個誥命夫人似的!不過……也不象是裝出來的,她給人感覺就是這種氣質……”

“啊,牡丹!”李亞峰突然悟出來了,心裏一動,不自覺間脫口喊了出來。

花七正給李亞峰彎身施禮,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李亞峰把自己的原形給叫了出來,一下子楞住了。

李亞峰話是脫口而出了,可立刻也明白過來自己惹了禍——自己對妖精的原形感興趣也就罷了,不過當著人家的面說出來可實在是失禮。南宮飛燕也給自己說過,妖精最忌諱的就是這個。修練成人形的妖精一般都不樂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原形,有的甚至當成隱私,誰知道了就和誰拼命——就算這八位長老不怎麽在乎,現在也似乎基本上都是用自己的原形當了姓氏,可這並不代表他們會樂意被人當面指出來不是?我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驢嘛!不成,得想辦法補救!

“啊,我是說……”李亞峰反應得快,腦子一轉,把話接了下去,“我是說花……花姨的相貌太美,讓我一下子想起來兩句詩……這個……‘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花姨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國色天香’啊!正巧這兩句詩不是說牡丹的嗎?我本來是想讚一下花姨之美,可因為太過驚艷,一下子把詩給忘了,連‘國色天香’都想不起來了,這不,就直接喊了聲‘牡丹’。還讓花姨和幾位前輩見笑了。”

——得,登徒子的名聲這下子是跑不了了,不過……總比把人家的原形給叫出來強吧?這就算是碰巧了不是?而且……牡丹本來就不是什麽壞東西,我這也是誇她……虧了她不是黃鼠狼變的……咳,再說了,我還叫了一聲“花姨”呢!她總不能跟我計較了吧?

花七本來秀眉微蹙,似乎想要斥責李亞峰,但聽了李亞峰急智之下的解釋,心裏雖然明知道李亞峰是臨時改口,但也知道他這畢竟是為了尊重自己才這樣掩飾,微微一笑,倒也沒生氣,又向李亞峰施了一禮,直接把話說開了。

“九先生真是神目如電,妾身的原身正是一株木芍藥……不過,九先生這一聲‘花姨’,妾身可真是有些受不起呢。”

“……”李亞峰臉色發窘,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九先生也不必自責……”坐在馬五下首的道裝麗人含笑說,“當年花姐游戲人間,植根於大內,唐玄宗見之驚艷,問側近長安城中傳唱牡丹詩者以誰居首,當時那人回的就是九先生剛才的那句‘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聽了九先生這一句讚詞,花姐在心裏只怕已經把九先生當成知己了。”

李亞峰一驚,一下子也想了起來。

——對啊,我曾經在書裏讀到過!怎麽說的來著?對了,“唐玄宗內殿賞牡丹,問程修己曰,‘京中有傳唱牡丹詩者,誰稱首?’對曰,‘李正封詩雲,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時貴妃方寵,上因謂妃曰:裝鏡臺前飲一紫金盞酒,則正封之詩可見矣”!

——怎麽?這個什麽花七就是那時候的牡丹?天!這個無定鄉怎麽搞的?剛才碰見的是李白,這會兒又出來個唐玄宗見過的牡丹?嘿——也太巧了吧?詠牡丹的詩多了,我怎麽就蒙出這麽一句來?

李亞峰心裏想著,嘴上倒也沒停——反正都已經誇過了,再加上她也的確漂亮,那就不如再誇上幾句——又不是說什麽違心之言——不就是當個色狼嗎?老子認了還不成?

“花姨,我與飛燕姐弟相稱,那自然該稱您為‘花姨’了……真是沒想到,花姨原來就是唐玄宗的殿中的那株牡丹!咳,李隆基那小子也真是太不識趣,花姨絕色,早有‘一城之人皆若狂’的美譽,那楊玉環想來雖然應該不醜,但與花姨相比,最多也不過算是庸俗脂粉,他竟拿貴妃與花姨做比,當真是該打!”

“……九先生謬讚了。”花七聽了李亞峰的話,雖然依舊謙讓,但看李亞峰語出由衷,也的確有了幾分知己之感,淺笑一聲,接著說,“九先生,九先生大駕光臨,本來我家四哥也該來的,只不過他怕三哥逼著他做什麽城主,就偷了懶,讓妾身代他來了,真是失禮得很。等九先生諸事忙完,還請到迷花谷一游。”

“哈哈,那是一定要去的。”李亞峰長出一口氣,心裏連叫“好玄”,雖然花七還是沒有認自己這個“賢侄”,但總算是把窘勁兒給緩了過來,不禁向剛才為自己解圍的道裝麗人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出家人曉藝,見過九先生。”道裝麗人見李亞峰向自己望來,打個稽首,又是一禮,這才通名報姓。

“媽!怎麽你又穿上這一身了?你好好的,自稱什麽出家人啊?”還沒等李亞峰答話,一直躲在李亞峰身後的南宮飛燕一下子跳出來撲到了道裝麗人的懷裏,撒著嬌叫起來。

“啊,原來是南宮阿姨,飛燕姐對我一向都很照顧的。”李亞峰立刻明白過來,眼前這個自稱“出家人曉藝”的道裝麗人就是幹姐姐南宮飛燕的母親南宮曉藝,不由得留了幾分心,忙打聲招呼,偷眼打量起南宮曉藝來。

“嘿,果然是南宮他媽,真是不仔細看不知道,這仔細一打量就認出來了,和南宮還真像!不過……南宮可不如他媽漂亮,要是她有他媽一半兒漂亮,再加上平時那個媚勁兒嗲勁兒……纏起人來老子恐怕還真把持不住……”

南宮曉藝穿一身杏黃色的道袍,腰間松松地系著湖綠絲絳,沒有做什麽刻意的修飾,垂髻長發象流水般披散在肩上,皮膚光潤細膩,白若凝脂,眼波盈盈,微笑時神光離合,滿室生嬌。李亞峰初看時也不覺得她怎樣,不過是個一般的美女,雖然她看上去最多也不過是三十歲上下的樣子,就像是南宮飛燕的姐姐,但肯定也是個修煉有年的狐貍精,又的的確確是南宮飛燕的母親,怎麽也比自己大著一輩兒……可這細一打量,只覺得南宮曉藝越看越是令人心動,她對面又坐著個剛讓自己碰了釘子的牡丹花精,形容端莊,對比之下,就更顯得嬌媚可親了。

李亞峰剛開始還記得胡思亂想,可到了後來竟舍不得把眼光離開一點兒,只知道南宮曉藝在低頭給南宮飛燕說著什麽,似乎又在給自己說什麽,可自己卻只顧了看她的櫻唇細顫,忽地就起了親親這張小嘴我死而無憾的念頭,癡呆呆楞著,一步步慢慢向南宮曉藝的方向走去。

“我說南宮妹子!你這是想幹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先生年紀還不到弱冠,可禁不住你的天狐心法!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啊!”

在李亞峰就快要走到南宮曉藝跟前,接下來不知道要辦出什麽事情來的時候,突然耳中驀地傳入一個粗豪的聲音,頓時腦子裏“轟”的一聲巨響,震得自己兩眼發黑,下意識地一提氣,瞬間真氣運行了一個周天,一擡頭,世界一下子變得清明多了。

“這是怎麽回事?南宮阿姨,你怎麽一上來就出小侄的醜呢?啊,這位前輩就是隨緣城的城主豬前輩吧?多謝了。我這次來無定鄉,除了飛燕姐的拜托之外,也是為了本門師長之事,想請教一二。”

李亞峰也明白過來自己剛才著了道兒,又深吸一口氣,暗暗平定心神,做好了隨時出手打架的準備,朗聲發問。

但發問歸發問,李亞峰的眼光卻盯緊了震醒自己的大漢滿臉的絡腮胡子,把問話的對象也轉到大漢那裏,再也不敢再向南宮曉藝瞄上一眼,甚至連華佗門的招牌也擡了出來,還把話說得含糊不清——千年狐貍精的迷人手段還真不是鬧著玩兒的,李亞峰有些明白,自己的這點兒修為恐怕趕不上座中的任何一個,現在唯一可以倚仗的大概就剩下自己的身份了。可話說回來,無定鄉不是有求於自己嗎?這一上來就給自己一個下馬威是怎麽回事?李亞峰越來越困惑了。

“九先生莫要生氣,三哥也別急,原是出家人的不對。”道裝麗人神色一整,說,“九先生初來無定鄉,剛才聽小女說九先生也答應了為收拾現下局面出頭,這原是咱們無定鄉的福氣……不過,三哥,你是知道的,別人也還好說,鬥智也好力取也好都不怎麽困難,就是那條蛇不好對付,聽說她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把當年姐姐遺失在凡間的《天狐秘笈》給找到了,這樣一來,她的媚術就更上一層,若是九先生事前不知,落單的時候碰上她,只怕會上當。小妹這才相試,也是為了讓九先生存個防備之心。三哥,你也就別怪小妹了。”

李亞峰沒敢往南宮曉藝的方向去看,但這幾句話是聽得清清楚楚,雖然心是放下來了,但也差點兒沒給氣死,暗暗地直發牢騷,“防備什麽啊?你女兒是我的幹姐姐,我就算不叫你‘幹媽’不也喊了你一聲‘阿姨’了嗎?你剛才還替我解圍,那我哪兒能防備你啊?你明說了不就得了?你恐怕是覺得老子誇那個牡丹精沒誇你你心裏不樂意吧?你都自稱‘出家人’了,又算是我的長輩,鬧什麽鬧!你勾搭我那算是怎麽一回事兒啊!老牛吃嫩草?不對,你這不是老草找嫩牛嘛!”

“南宮妹子,就算是你有理,可九先生的身份在那兒擺著,你怎麽能胡來呢!就算九先生不說什麽,你也別當眾削俺老豬的眼眉啊!”大漢聽南宮曉藝頂了自己一句,似乎是有些不高興,忘了回答李亞峰的問題,反倒沖南宮曉藝嚷嚷上了。

“三哥,話也不能這麽說,九先生雖然是九先生,可他也是小女的義弟,你們兄弟八個和三先生有過約定不假,可這約定和小妹無關啊?等一下你們只管叫九先生‘九哥’就是了,我可是要稱呼一聲‘賢侄’的,要是三哥肯叫小妹一聲‘阿姨’,小妹卻也樂意認你這個不怎麽‘賢’的侄子。”

南宮曉藝含笑回嘴,這幾句話一說出來,除了大漢氣得滿臉通紅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之外,整個大廳中所有人都樂了。

“你……你……”大漢沖南宮曉藝“你”了半天,想不出什麽別的應對之詞,一轉身,反倒朝李亞峰埋怨開了。

“我說九先生,你這是幹什麽!你怎麽能認小燕子當幹姐姐呢!你這麽一鬧,讓俺老豬這張臉往哪兒去擺啊!這……這回俺老豬是讓九先生你給害慘了,被南宮家的給吃定了……”

“這個……”李亞峰雖然還是一頭霧水,但好像也明白了些——準是當年無定鄉的這八位長老和三祖師有過什麽約定,比如稱呼華佗門中人“三哥”、“五哥”什麽的,輪到自己的話大概是該叫“九哥”,這個豬三可能又是個《天龍八部》中南海鱷神式的人物,對輩分特別在乎。自己認了南宮飛燕當幹姐姐,這讓豬三繞來繞去把他的輩分給繞到最小了……別的也就不用說了,南宮飛燕他媽南宮曉藝肯定也是個難纏的角色,趁這個機會跟豬三一鬧,豬三連分辨的餘地都沒了。

“豬前輩。”李亞峰想了想,幹脆也不管豬三光叫別人通名,自己卻一直忘了說明自己就是豬三,直接就認定豬三就是豬三了,“豬前輩,我和你口中的‘小燕子’姐弟相稱的確是事實,我也不知道三祖師和幾位前輩有過什麽約定,但要讓豬前輩喊我‘九哥’,我年紀輕輕,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本事,是絕對當不起的……再說,江湖大亂輩,要是讓我從三祖師那裏跟下來也沖豬前輩喊‘祖師爺’,嘿嘿,說實話,我也不怎麽高興。要不然這樣,大家都爽快一些,如果豬前輩不嫌棄,我的輩分就從飛燕姐那裏算起來好了。稱呼你一聲‘三叔’怎麽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