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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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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亞峰見來客一伸手就籠罩了自己身上八個大穴,不禁一驚,不過多年練就的武功並沒有白費,李亞峰單手一格,借力站起身來,擺了個“白鶴亮翅”的架子,嘴裏大喊:“老爸!你不是說這家夥不會武嗎?怎麽這麽厲害?”

父親也是一驚,急忙站起來對來客說:“華兄,這……?”

“賢弟休慌,為兄是和賢侄開個小玩笑。”來客口中答話,手下卻絲毫不停,也不見他起身作勢,一下子就到了李亞峰背後,手在李亞峰後頸一點,李亞峰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全身麻痹不能動了。

來客哈哈一笑,沖李亞峰說道:“賢侄既然不信,那老夫就帶賢侄去一個地方,賢侄自然會信。”回頭又沖李亞峰的父親一禮,道:“賢弟,為兄借賢侄一個月,一月之後,為兄再上門負荊請罪。”

來客話音剛落,伸手拎著李亞峰的領子,幾步出了客廳,借道陽臺往空中一躍,足不點地,就這麽從空中飛走了,留下李亞峰的父親和母親面面相覷。

李亞峰自從全身不能動開始就開口大罵,來客自然不免,從華佗的十八代祖宗以下,連上華佗收的三個徒弟,跟華佗沾邊的人都遭了殃。見來客毫無反應,李亞峰又把天下的醫生罵了個遍,也虧了李亞峰博覽群書,歷史上有名有姓的名醫盡在胸中,可憐這些名醫在世的時候受盡世人崇敬,在李亞峰嘴裏卻都成了十惡不赦的混蛋。

來客拎著李亞峰在空中飛行,任李亞峰舌燦蓮花罵得天花亂墜,只是一言不發,倒是李亞峰見來客會飛,又聽著耳邊呼呼風聲,不知道來客究竟有多少本事,心裏越來越虛。但他生性憊懶,是個鹵煮的鴨子——肉爛嘴不爛,就是不停罵,直罵得花樣翻新,越來越難聽。來客似乎是聽煩了,又在李亞峰身上一點,李亞峰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亞峰回覆了知覺,他睜眼一看,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伸手不見五指,不知身在何處。李亞峰又打量四周,四下無人。

“怪了,這他媽的到底是怎麽了?我是不是做夢了?”李亞峰不禁自言自語。

“練了通慧功連覺都不用睡了,你又怎麽會做夢?”突然李亞峰身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李亞峰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眼前一雙白眉,正是那個莫名其妙的來客。

“你到底是什麽人?把我抓來又是為什麽?這又是什麽地方?”李亞峰知道自己身邊沒什麽可以庇護自己的,看著來客一雙白眉,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了,說話不由客氣了許多。

“哈哈,賢侄不必驚慌,老夫的身份和用意在府上已經說得清清楚楚,至於此處是何地……這裏是神農谷外。賢侄既然要確定老夫的壽數才肯拜師,那老夫便帶賢侄來此,並將本門醫術傾囊相授。”

“神農谷?切。”李亞峰一撇嘴,武俠小說上凡是帶著“神農”兩個字的幫派,什麽“神農幫”“神農門”“神農會”,大都是不入流的,李亞峰小說看了不少,深受影響,心下又對來客看輕了幾分。

來客不理李亞峰的表情,自顧自說了下去,“當年元華祖師被你家先祖所救之後,出世避禍,遍游天下名山,無意中發現此谷。此谷乃天地靈氣凝聚之所,相傳神農嘗百草立醫術,其後便隱居於此。元化祖師在谷內修真養性,終證大道。我華佗一門秉承元化祖師,入世,濟危難於傾刻;出世,坐杏外之真禪。賢侄入我華佗門,此中緣由不可不知。”

“說得倒是頭頭是道,可我怎麽知道你不是騙我。”李亞峰對來客始終抱著敵意,“你把我弄來這個地方,總得說個清楚。你到底是什麽人?連飛都會,我看,就算你是個妖怪也不稀奇。誰知道你會不會一把我騙入門就吃了我?”

“好個頑劣小兒,老夫的話你不信,難道連你父親的話也不信嗎?”來客頓了頓,又說,“不過,你既然要入我門中,也該給你說個清楚。老夫的姓名早已忘卻,然老夫為華佗門第八代門戶執掌,按師門規矩,老夫自稱華八。至於飛行之術,你可知道列子?”

“列子?列子禦風?”

“正是。子列子,行禦風。風起蓬蓬,朝發於東海之上,夕散於西海之中。其徐泠然,其怒勃然。沖擊隙穴,震蕩宇宙,披拂草木,奮厲江海,強者必折,弱者必従。俄而休息,天地肅然,塵盍皆盡,欲執而視之不可得也,蓋歸於空。”

華八一笑,又續道,“列禦寇此人言多不稽,唯獨禦風之術倒是所言不虛。所謂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隨風東西,賢侄若說是飛行之術亦無不可。”

“哇靠,這也行?”

“賢侄休要多言,還是早隨我入谷為是。”

華八一手拉著李亞峰,向霧氣中走去,邊走邊道,“神農谷鐘天下靈氣,獨立於天地之外,有萬年不散之靈霧和迷天花陣所護,非有緣人不得其門而入,若有緣,信步所至,便是福地。賢侄既入我門中,自是有緣。”

“餵,妖怪,我可沒說要拜師。”李亞峰看周圍一片霧氣,連腳下踩的是不是實地都不清楚,不由得把華八的手又拉緊了幾分。畢竟這和他平時知道的事情相差太遠,在他心裏雖然對華八的話還是半信半疑,對華八的身份倒是信了。

不過他輸架不輸嘴,對如何稱呼華八下了一番心思:要是稱呼華伯伯或是華八,顯然說明自己信了華八的話,那就必須拜師,自己面子上也下不來,反正華八會飛,說他是個老妖怪也無不可,不過只要相信了華八真有三百歲,拜師還是免不了的,這個“老”字萬萬不能出口。

“妖怪?賢侄果有慧根。”華八對李亞峰的說法非但不動氣,倒有知己之感,“老夫壽近三百,硬說老夫是人,自然牽強。但老夫也見過幾個精怪,自認修為不如,這個稱呼老夫不敢愧領。”

“我雖然沒見過妖怪但你的本事也不小啦,你就客氣一點,‘愧領’了吧。啊,對了,你是人修成的妖怪吧,那為了區分,我可以叫你‘人妖’。”李亞峰開始胡說。

“‘人妖’?哈哈,賢侄果然有慧根,沒有把老夫往那些狗屁神仙上拉。”華八似乎對“神仙”沒什麽好感,“不過賢侄也不必太過認真,既入我華佗門,老夫作保,不出一月,賢侄也可修成人妖。”

“……你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故意裝的?”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腳下不停,忽地白霧盡散,李亞峰眼前一亮。

李亞峰只見自己身處在無數的花樹中間,剛才還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已經一點兒蹤跡都沒有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就在腳下,通向遠處幾間茅屋,茅屋後不遠一座高崖拔地而起,姿態玲瓏生動,好像要飛去的神氣。崖壁上藤蘿披拂,滿布著許多不知名的奇花異卉,一道宛似白龍的急瀑從崖頂飛落,打在半山一塊形似缽盂的大石上,發出雷鳴一樣的聲響。瀑勢到此分散,化成無數大小飛瀑,往下墜落。有的瀑布流成稀薄透明的水晶簾子,有的粗到數尺,有的細得像一條長繩,在空中隨風搖曳。這些瀑布都註入崖下一個不見底的深潭,從潭中又流出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溪水淙淙,伴著潭中泉聲,仿佛一曲脫俗的音樂,聽到會心的地方,連瀑布的聲音都會忘卻。

茅屋左首,有一片不見邊際的田地,不知道其中種植著什麽,只不過田地上方白霧流轉,一陣異香撲鼻而來,令人忘憂。茅屋右首是一片青郁的竹林,幹宵蔽日,其間又有一條小徑,不知通向何處。

李亞峰從小在城市長大,又一直泡在書堆裏沒去過什麽地方,突然看見這一派仙境,不由得呆了。在一邊的華八說了幾句,都沒能讓李亞峰回過神來。華八搖了搖頭,拉著李亞峰向茅屋走去,李亞峰本打算一出了白霧籠罩的區域就放開華八的手想法子溜走的,現在什麽也想不起來了,只顧著欣賞眼前的美景,呆呆的隨著華八的腳步來到了茅屋跟前。

就在華八拉著李亞峰要走進最大的一間茅屋的時候,李亞峰終於反應過來了,把華八的手一甩,“我說姓華的,”為了自己的性取向,李亞峰還是決定不再叫華八“妖怪”了,“這裏就是什麽神農谷?你就住在這兒?”

“正是。我華佗門中人一生之中總有大半時間消磨在此處。”

“這裏倒是個好地方,有沒有打算開發成旅游景點?我保證一定賺大錢,可比你當大夫強多了。”

“休要胡言,隨我進來。”

李亞峰隨華八進了茅屋,屋內沒有什麽擺設裝飾,只有一張桌子,兩把太師椅,正對門墻上掛著一張中堂,上面用小篆寫著兩個大字:“逆天”。

李亞峰擡頭一看,不由得心裏犯了嘀咕:“好家夥,這麽明目張膽。”但他也沒深想,張口就問:“姓華的,這什麽意思?”

華八見李亞峰註意到了掛在墻上的“逆天”兩個字,神色一整,鄭重其事的說:“此乃醫者之心。”

“啥?醫者之心?你說什麽胡話?”李亞峰對華八這種顛倒黑白的說法顯然十分不滿,“醫者父母心好不好?明明是邪教標語,敢掛出來不敢承認呀?”

“賢侄何出此言?”華八一臉的不解,“逆天二字,正為醫心。以賢侄的資質,似乎不應對此有所疑問才是。”

“餵,姓華的,你講不講理?古文我也會背,《廬陽醫說》有雲,醫者,窮通至理,出入神明。批毫微而見端倪,體天機而運刀圭。工巧神聖,妙意綿連……明明是上順天意,下體民心的,按你話說,醫者之心是逆天而行,那學醫的人都是大壞蛋了?”

“賢侄此言差矣。難道這是非善惡的分野,賢侄真的很在意嗎?那我倒要請教賢侄了,何為是非?何為善惡?而賢侄所謂的逆天者不仁,那‘天’又為何物?若是天心不仁,那逆天者是仁亦或是不仁呢?”

“這個……這種很抽象很形而上學的問題沒有必要討論啦。基本上,你是逆天還是順天我都不在乎啦,反正你和我也沒什麽關系。”

“賢侄此言又大大的差矣。賢侄既然要入我華佗門中,又怎麽會與老夫沒有幹系。而我華佗門中人,又怎可不知醫者逆天的道理?”華八對“逆天”兩字的執著超過了李亞峰的預料,華八簡直就沒有把話停下的意思,“賢侄之所以不能明了醫者之心是為逆天的道理,應是賢侄過於註重博采眾家之長而忘了以心眼觀世。所謂五色令人迷,五音令人聾,就是這個道理。賢侄應是讀過《列子》的,適才在谷外,老夫曾說過列禦寇此人言多無稽,賢侄可知是何故?”

“靠,你問我我問誰?”

“列子雲: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罰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罰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無柰何。故曰,窈然無際,天道自會,漠然無分,天道自運。天地不能犯,聖智不能幹,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寧之,將之迎之。”

李亞峰一吐舌頭:這老家夥還真有兩下子,連《列子》這種東西都能張口就來。不過這也沒什麽啦,要是華八也練過通慧功的話,會背書不奇怪,要是不會背才有問題。再說,這一段列子論生死和天道的議論確實精彩,自己在散文裏也引用過,沒輸給他。

背了一段,華八停了停,又續道,“列禦寇此語可謂無稽之尤,生死大道,誠然在乎天命,然天命常令應生者不生,應死者不死,是故有替天行道之語;而替天行道,所行者為天命耶?亦或人命耶?天無道,人有情,故恃人智而勝天道,乃醫者之本,是非自然,是逆天。天道自會,而我以情理之;天道自運,而我以智幹之。憑我一心逆天,生死由我,是我醫道!”說到激烈處,華八聲色俱厲。

“是啊是啊,聽你這麽一說,倒真是那麽一回事。”李亞峰在一邊被華八的神色嚇得呆了,對華八的慷慨陳詞反倒不怎麽放在心上,本著“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原則,李亞峰連聲附和。心裏又嘀咕著:“‘天道自會,而我以情理之;天道自運,而我以智幹之’?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而華八見李亞峰服了軟,自己不好意思起來,喃喃道,“賢侄明白就好,否則,我華佗門道統也不能隨便亂傳。”

“靠,誰希罕!”李亞峰這一句話是在心裏說的,他對自己的處境越來越了解了:這個地方神鬼不知,就是讓華八殺了滅口也沒處伸冤,如果把眼前的怪物惹火了,看他剛才的神氣,會出現什麽結果真的很難預料。

“你不是說來了這裏就讓我相信你活了三百歲然後拜你為師嗎?不管我情不情願,反正我是讓你給帶來了,你總不會從這裏還留著自己的出生證明吧?”盡管心裏發虛,在李亞峰認為不會出事的範圍之內,李亞峰對華八還是很不客氣的。

“賢侄既然來了,就不要急躁,此處風光秀麗,賢侄就當是游山玩水,且好好住上幾日之後再說不遲。”華八倒是不急不躁。

“隨便你吧,我要先出去玩玩。”李亞峰心裏想著外面的美景,很容易就說服了自己。對於無法可想的事——認命,這可是李亞峰的不二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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