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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陸機之死衛玠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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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外室, 司馬穎紅著眼睛看向下面泣不成聲的眾人,眼神在衛玠伏地不起的後背停頓半晌, 終是移開,聲音沙啞的說道:“諸位, 孤方才聽聞一詞,不解其意,不知諸位誰可以解釋?這個詞叫做東門黃犬!”

“東門黃犬?”

“東門黃犬!”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當然明白什麽叫做東門黃犬。這是李斯罵趙高當政,指鹿為馬,禍害秦朝的話,更是秦二世胡亥上位, 秦朝國祚不長,國事晦暗的詛咒。

“諸位不知?那不如孤來說說如何?”司馬穎看了一眼孟玖,孟玖連忙將證據舉高。

眾人擡眼看向孟玖手中的百人聯名及孟超的遺書證詞, 只聽司馬穎繼續說道:“諸位,洛陽大戰在即, 長沙王的說客正在軍中, 你們卻要來這裏哭訴敗軍之將!呵……你們且說說, 這軍中百名將領若不出誅殺陸氏一族,拒不出戰,該是何為?又是何意?孤又該如何啊……你們也該教教孤, 東門黃犬之說,孤又當如何啊!”

就在眾人縮起脖子的時候,司馬穎厲聲說道:“陸氏一族, 蠱惑眾臣之心,實則大罪!罪不容赦!來人!夷三族!即可執行!所有人,有敢勸說者,同罪論處!”

司馬穎一甩衣袖,轉身離開,只剩下眾人放聲嚎哭,而衛玠頭點地,他緊緊的閉上眼。

衛玠心想道:司馬穎……你終究會被史書記上濃重的一筆,這一筆,怕是陸氏一族千古奇冤了。

此時帳營外,忽然飄起鵝毛大雪,坊間傳聞,這一天白天大霧彌合,大風折樹,平地積雪一尺厚,議論的人認為是陸機冤死的象征。

衛玠踉蹌幾步,回到自己的帳營,他知道很多事,他必須要整理好思路,他必須要弄明白靜水下的深流到底暗藏什麽樣的玄機,而這些玄機之中,可還會有少年之時,他一步錯步步錯的死地。畢竟,他蠢上一次就夠了,絕對不能,也就絕對不可以再蠢上一次。

帳營之中,他緩緩研著墨,眼睛瞥向九堡,九堡吩咐影衛布局好周圍。這一次,衛玠要好好算算這一場陸機之死。

衛玠手中的梓豪細筆順著他蒼勁筆跡而走,他將所有的思路放在紙上,緩緩寫著他的疑惑。

陸機之死的受益者是誰?這陸機之死的最終受益者看似是孟玖,實則是孟玖身後,教出孟玖說東門黃犬之人,而這個人該是跟陸機有仇。從陸機下獄到陸機之死,歷經齊王司馬冏、成都王司馬穎,能一直希望陸機死亡的人,會是哪個?

齊王司馬冏周圍的人嗎?如果真的是司馬冏周圍的人,那麽這個人是如何恨上陸機的?是陸機寫了禪位詔書,還是陸機無形中傷害了他們的家人,還是搓了他人的仕途?

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孟玖的時候,他聞到了孟玖的香氣,那是當年賈午和韓壽偷香竊玉的西域香,而這西域香能三天香氣不散,觸之便沾染身上。

當初這西域香由先帝司馬炎分賜大臣,擁有西域香的只有賈充、山濤。

所以孟玖身上的香該是這兩家給予,賈充後人嗎?陸機並沒能力跟賈充有間隙,而賈氏已然衰敗,是不可能設計陸機來提升仕途。那麽,山濤後人呢?山濤的兒子山簡得到了西域香,而山簡將西域香傳給了獨子山遐。

山遐?可是山遐用西域香賄賂孟玖做什麽?想一下山氏庶族跟陸雲在外面談話的神情,看來山氏是站在陸氏一族的身邊,幫助陸氏的。那麽山遐為何又要幫孟玖害死陸機,又要幫陸雲營救陸機呢?

又或者……衛玠寫到此處,眼神一閃,左手拇指與中指相搓,不對,山遐並不是單純的幫襯孟玖或是幫助陸機,莫不是在玩“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把戲?如果是這樣,聯想起夫人樂霖說山遐的話語,倒也符合山遐投機倒把的性子。

如果是這樣,山遐一個商賈性格的人,並非是陸機之死的根源,那麽剩下的還有誰?

衛玠端起一杯茶,緩緩的想著司馬冏周圍能夠左右陸機生命的人,或是有能力……當時給予致命一擊的人。而這個人有嗎?等等!當初眉子曾說過,劉輿擡手將他衛玠放了出來。

也就是說,當時能夠一擊必中,將陸機獵殺在地的,有一個人,那就是劉輿!

劉輿的母親是郭氏,是郭槐的堂姐,是賈南風的堂姨。而劉輿的小妹夫是趙王司馬倫長子司馬荂的王妃。劉輿的親弟劉琨娶了崔氏女,而盧志也娶了崔氏女,故而劉琨和盧志是連襟。也就是說,即便劉輿跟盧志沒關系,因著劉琨的連襟關系,劉輿未嘗與盧志不認識,甚至未必不是好友。

那劉輿有一個綽號,名曰油垢。此人是長才,但凡幕府所需要的才能,劉輿全都精通,甚至能對全國地圖及武器種類、糧食品類、河道形狀、山貌地形了若指掌。雖然油垢是陸機一氣之下為劉輿取得,但是士人稱劉輿是再世周瑜。

他沒記錯的話,陸機當年與司馬穎合力促成司馬倫子嗣被殺,而司馬荂與王妃劉氏也在其列。

若是如此,劉輿、劉琨兄弟為妹報仇,也未嘗不是設計陸機之死的根源。

而盧志……看似大度,實則心懷妒忌,再加上當初金谷園中,陸機和盧志互罵對方祖父、父親的事情,難免不是小仇積成了大恨。

在二十萬大軍陳兵朝歌之時,河間王司馬顒昭告天下,因著當今陛下子嗣雕敝,推舉司馬穎為皇太弟。此事一出,司馬穎立刻響應司馬顒征伐司馬乂的大旗,這份積極更多的是算準了司馬衷只剩下司馬熾和司馬穎兩個弟弟可繼承大統。

而司馬熾論賢名、才幹、軍力、威望都不足以撐得起皇太弟之名,故而,這一場大戰,無論誰勝,只要司馬乂輸了,皇太弟必然是司馬穎手中。而皇太弟距離皇帝,一步之遙,名分早定。

故而,二十萬大軍,這個比赤壁之戰還要人多,堪比長平之戰的兵力,是漢魏晉三朝以來,最高兵力。而軍事力量對比而言,司馬穎二十萬大軍對司馬乂三萬兵丁,七比一的懸殊力量。

在司馬穎即將成為皇太弟的這段時間,如此雄厚的兵力,如此懸殊的力量,對於從龍之臣的陸機而言,不過是掛個名號,順理成章成為第一功臣的好機會。

也因此,誰成為二十萬大軍統帥,誰就是第一功臣,誰就是名垂千古的第一悍將,也就是未來的大司馬,世襲罔替,福蔭子孫在此一搏了。

也難怪,牽秀、公師藩、孟超會不擇手段的趕走陸機,搶在大戰前,逼著陸機讓賢。而陸機也知道機會難得,故而忍著怒氣,也要穩坐此次主帥之位,要的就是這份貪天之功。

可是……到底是陸機運氣極差,遇到了軍師天才的長沙王司馬穎,一場以少勝多的決戰,以七裏澗的水淹讓陸機為為歷史上最可笑的敗軍之將。

司馬穎也因此由三十萬兵力變為十萬兵力,驟然縮短的兵力,讓司馬穎皇太弟走向皇帝的路徑必然走不太平。坐不穩皇位的結局,導致司馬穎恨上心來,這才是陸機必死的關鍵。

而這一切的導火索,歸根究底,就是從龍之臣的軍功分配不均。而劉輿呢?怕是伺機而動,等待陸機失敗的那一剎那,再次一擊必殺吧?

這也就是為何,他審完陸機之後,盧志會等他,卻在他進入司馬穎的帳營之後,盧志消失不見。其實盧志不是消失不見,而是等待孟玖出去換茶的間或,告知孟玖“東門黃犬”的勸說之詞。

而這個“東門黃犬”只怕是劉輿告知劉琨,劉琨告知盧志,盧志再告知孟玖的吧?畢竟當初,司馬冏大動肝火的原因,劉輿最是明白。而當初滿朝文武跑去為陸機說項的情況,以及司馬冏憤怒的心思,劉輿可是體會過。如今劉輿怕也是借著這個經歷,告訴盧志,如何適當時機,推波助瀾吧?

而盧志?貪天之功不是自己這個最大的謀士,做不得諸葛孔明,也必不會讓陸機做成!不是嗎?呵……

衛玠想到此處,嘴角一笑,拿著溫茶倒在宣紙上,緩緩揉搓著手裏的紙團,指間的黑墨溢出,滴在地上,他恍若未知,只是緊緊的攥著。

看來,陸機之事真的是多方努力的結果,有司馬穎的憤怒,有孟玖的家仇,有劉輿的血仇,有盧志的妒恨,有牽秀的詆毀,有公師藩的鉗制,還有陸氏家族的狂妄推波助瀾啊。

但……山遐到底在其中謀得了什麽樣的利?是陸氏的稱讚,還是世家的稱讚,亦或是吳郡世家的擁護?還是……等等……那日孟玖身邊有一個侍衛,他跪坐在那時看到了一個侍衛,似曾相識啊……看身形……像是吳郡衛氏的庶族,應該是叫衛勤吧?

這個衛勤是一個左右逢源的人,雖然被他哥哥衛璪並族,可出身庶族,難免登不得臺面。或許,衛勤投靠了山遐?只是投靠山遐是為了前途,還是其他?

衛玠扔掉紙團,接過九堡遞來的溫濕錦帕仔細的擦拭著手心,嘴角的笑容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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