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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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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個“巧”, 很耐人尋味了。

許知瑜的轎子搖搖晃晃到了安定侯府不遠處的街巷, 正好蔣熠駕馬匆匆歸來,這倒也就算了,跟在他馬後的還有一輛馬車。

蔣熠行色匆匆,翻身下馬後,本沒顧得上身後馬車, 還是馬車裏的人叫住了他, 他才回過頭, 匆匆囑咐了兩句,讓車夫把馬車拉走。

從許知瑜這邊看不見馬車裏的人, 卻能看到那人伸出纖纖玉手,握住了蔣熠的手。

這一刻, 許知瑜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本沒陷入對蔣熠的感情中,不過, 即使心裏早已下了判斷, 此時還是免不了堵心。

接著,蔣熠朝四周看了看, 沒看到許知瑜的轎子,才松了口氣, 一揮下擺, 進了侯府。

既然如此,又何必呢?許知瑜在暗處嘆了口氣。

因為是鬧市裏,那馬車走得慢,許知瑜的轎子便不近不遠地跟著。

不一會兒, 馬車走進一寬巷裏,停在一座別致的別院前。

許知瑜在巷外下了轎子,只見柳兒自馬車上下來,她扶著腰肢,嘆了口氣,對隨從說:“熠郎方才還是弄狠了。”

這話聽著像是埋怨,不過其中欣喜意味,才是最為主要的。

隨從笑著說:“公子剛知道女人的好,姑娘的胎已經穩了,就隨了公子吧。”

這兩句話,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許知瑜耳中。

她與凈月小聲上了轎子,此時心裏膈應得很——柳兒果然是懷了蔣熠的孩子,這處別院一看便知道是侯府的,就是給柳兒養胎所用。

方氏和蔣熠聯合瞞著她,若不是柳兒自作主張,她是不是就這樣傻傻地嫁入安定侯府,接著又受半輩子氣?

也難怪侯府母子這麽怕她知道真相了,事情一旦敗露,大損侯府名聲,若是娶了哪家娘家父母皆在的姑娘,誰願意讓女兒受這個氣?

也只有她這種無父無母的,才會給人這般算計。

這麽一想,她淚濕了眼眶。母親走得早,父親也於去年去世,家中沒有兄弟姐妹幫扶,有時候,許府真的清靜過頭了。

凈月本來憤憤,瞧著自家姐兒兀自流淚,還以為是被蔣熠氣的,遂生氣得罵了起來,只希望許蔣兩家就此別過罷了。

夜裏,凈月小心地滅了燭火,又輕輕地掩上門。

凈月以為許知瑜睡著了,其實這個時候,又怎麽還能睡得著呢?被蔣家所負是一回事,一時氣憤便算了,只是心底裏的孤寂逐漸深了起來。

黑夜裏,許知瑜聽得到自己胸腔沈重的擊鼓般的聲音,更顯四周萬籟俱寂。

她起身,披了件袍子,推開了房門,獨自走在安靜的長廊下,本來摸著黑隨意走走,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轉到了書房附近。

自許仲延去世後,書房陳設沒有改過,平日裏也只有仆從進來打掃。

今夜的月還算滿,月色瑩亮了半片天。借著月光,許知瑜摸到了放在書架底部的幾壇酒。

酒是十五年前埋下,兩年多前挖出來的,眨眼間,酒還在,周邊人卻沒有幾個人如舊。

許知瑜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尋常果酒,喝兩三杯就會半暈,何況這種黃酒。

她抱著一壇酒出門,放在了走廊,左右看看,卻又覺得一壇太少,進去搬了三壇,這才滿意了。

只是喝酒的時候又遇到個難事,怎麽喝?去拿個小杯子斟?

不行,拿杯子勢必會遇到守夜的下人,到時候這酒估計就喝不成了,還得給尤嬤嬤一陣說,畢竟作為一個女子,大半夜起來喝酒,實在也不太像樣。

既然如此,那就把不太像樣做到底吧。

許知瑜擡起壇子,仰著頭,小小抿了一口,這酒剛入她嘴裏,十分嗆,直到咽喉處都感覺到一股辣勁,沖得她頭腦清醒了許多。

她把壇子放下,衣襟領口已然被酒水濡濕,她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擡頭看月。

古人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她雖身在生她養她之地,卻只覺這地方依然那麽陌生,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最怕的不是離家幾百裏的思念,而是物是人非,生死相隔的孤寂。

她伸手輕輕一抓,月亮好似就在她掌心,移開之時,月又調皮地跳了出來。

許知瑜笑了笑,又擡起酒壇子,這次是喝了一大口,在嗆出口前,她楞是吞了下去,登時那種火燒的感覺自喉頭到胃部,一寸寸侵蝕了她的身體。

許知瑜感覺到自己開始犯暈了,她咳了兩聲,又喝了一小口。

初始時,怎麽都喝不慣,覺得又熱又辣,或許是酒麻痹了她的知覺,現在她只覺得這酒還有一種甜味。

她踢了踢腳,雙腳隔空晃了晃,仿若踩在雲巔的感覺讓她很迷醉,再喝幾口,估計很快就趴下去睡得不知人事。

上一次醉得不省人事時,好像是蘇華風背著她回去的。

她楞楞地想著,醉了酒產生的幻影這麽快就出現了——那遠處走過來的人,好像就是蘇華風啊?

蘇華風穿著一身墨藍色的常服,他頭發只輕輕紮起鬢邊兩撮,任由身後的長發披在肩頭,夜風拂過,他肩上的長發飄起一兩縷,融入了夜色中。

許知瑜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我這是醉得太厲害了。”

那個蘇華風緩緩走過來,他自廊下一躍,坐在了許知瑜旁邊。

許知瑜舔了舔嘴唇,她眼神朦朧,輕聲問:“蘇華風,你怎麽來的?”

“翻墻進來的。”蘇華風答得坦蕩蕩,好似自己的行為沒有任何不對。

下一刻,他看著她手中的酒壇子,微微蹙眉。

半夜偷偷喝酒,還被發現了,許知瑜像是被抓到錯事的小孩,囁嚅著說:“我……我就喝了三口。”

不等蘇華風應聲,她想到了,這是她臆想出來的蘇華風,自己幹嘛怕他,於是腰桿一挺,理直氣壯道:“我不止要喝三口,你看——”

她指著放在一旁的三壇酒,說:“我還要喝三壇,把爹爹留下的酒全部喝光!”

她這模樣甚少見,蘇華風覺得好玩,一笑,問:“你現在把你出嫁時要喝的女兒紅都喝完了,那出嫁的時候可怎麽辦?”

這話倒難住了許知瑜了,只見她皺起了眉頭,小臉上浮現出一種焦急,手上拎著的酒壇擱在腿上,眼見著就要滑落到地上了。

她似乎想了又想,才恍然大悟:“我不嫁了,當然就不需要這酒了!”

“為什麽不嫁了?”蘇華風說著,輕輕松松把她手上的酒拿到了自己手裏。

許知瑜還不知道了,撅起了嘴巴,說:“女人又不是非要嫁給男人才好,我覺得自己一個人……”

說著說著,她還打了個小酒嗝,在朦朧月色下,泛紅的臉蛋像是一吮便能吃到甜美汁水的蜜桃,漂亮的眼睛中已然沒了神,可是那張櫻桃小口說出的話,卻比平時大膽多了。

蘇華風輕輕嘆了口氣。

忽然,又聽許知瑜說:“不對,一個人有好,但是也有壞,好的暫且不說,你看現在,這個月亮,這麽亮……”

她伸手畫了個大圈,說:“可是,都沒人跟我一起看。”

她到底是想說月兒亮,還是想說月兒大,或許自己也弄不清楚。蘇華風悶笑了聲,哄著說:“我不是和你在一起看麽?”

“你不是假的麽?”許知瑜反問。

聽許知瑜帶著小孩子氣的話,蘇華風心裏軟了一片,說:“誰說我是假的?”

許知瑜忽然一楞,她定定地看著蘇華風,這還是這麽久以來,兩人第一次直接面對面,而許知瑜也從來沒這麽認真看過蘇華風。

說句實話,此時的蘇華風居然有些想轉開臉。

許知瑜忽然擡起手,捏住了蘇華風的臉頰。

她的力道不大,像小貓兒撓癢癢似的,手上帶著酒氣,輕輕拽了拽,發現“幻影”蘇華風沒有消失,不由覺得有趣,兩手並用,捏住了蘇華風的臉頰。

而蘇華風就這麽坐著讓她捏臉頰,甚至,微微傾下頭,好叫她手不用擡更高。

“果然是假的蘇華風。”許知瑜兩手伸回來,嘟囔著,“要是真的蘇華風,才不會讓我捏臉頰呢!”

敢情捏到了臉還不能確定此人不是幻影。蘇華風憋住了笑意,他知道和喝醉的人講不了邏輯。

如此,許知瑜坐得離蘇華風近了點,她搖頭晃腦的,往他肩膀上一靠。

蘇華風放低了肩膀,好叫她靠得更舒服點,卻聽許知瑜又說:“你好溫柔,真的蘇華風,好兇的。”

蘇華風噎了噎,他自認自己確實沒有待她十成十的溫柔,但是也沒有兇過她,便問:“怎麽不溫柔了?”

許知瑜此時腦子也不清醒,不管不顧,說:“親我那次,好狠。”

“嚇到我了。”許知瑜控訴。

蘇華風擡手摸了摸鼻子,是他理虧,因為自己在發高燒,行事更隨心所欲了,甚至,事後也從沒覺得不對。

他現在才知道,她哪怕是醉酒,也要念叨這件事,心裏微微一刺,低聲說:“對不起。”

“哼。”許知瑜從鼻子裏出了口氣,說:“我聽不見。”

蘇華風輕嘆口氣,他這一世兩次對不起,都在這裏了,便稍稍太高了聲音:“我嚇到你了,對不起。”

許知瑜擡起頭看他,忽然笑了,她眉眼盈盈若秋水,月光把她的臉龐照得透亮,嫦娥下凡,約摸如此。

蘇華風微微擡了擡手,方想輕撫她的臉頰,想起她方才的控訴,卻又悄悄收了回去,他擡頭看著月亮,放下千般算計後,心裏感覺到少有的平靜。

許知瑜輕輕說:“我想我爹了。”

“嗯。”蘇華風應聲。許仲延確實走得冤枉,這也是他一直不想讓許知瑜知道真相的原因。

“我想我娘了。”

蘇華風又低低應了聲。

過了好一會兒,許知瑜聲兒沈沈:“我想你了。”

蘇華風驀地低頭,只見許知瑜已經閉眼睡著了。

縱然你待我總是如此,可是我知道,你對我的好,也是實打實的。

這句話,許知瑜沒來得及說出口,蘇華風便也不知道了,只想一個小醉鬼說的話,估計是當不了真。

她避他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想他?

他輕輕將她打橫抱起來,步入了房中。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們為許蘇二人感情進步鼓掌?

☆、第四十三

安置好許知瑜, 蘇華風讓外頭那些酒壇子就這麽放著, 今夜許知瑜醉成這樣,隔日估計也記不住這夜裏發生了什麽。

他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圍墻處,暗衛守在那,蘇華風低聲說:“繼續盯著,有什麽事再來稟報。”暗衛應是。

他翻了墻後, 外頭拴著一輛馬車。

從許知瑜去了書房搬酒時, 暗衛便來稟報了。

他料想她心中愁苦甚多, 便也不放心,這才趕了過來, 果然來的時候,她已經醉得軟軟的, 真真假假分不清。

柳兒這事,其實蘇華風並沒有如何插手, 若非要說的話, 他輕笑一聲,他也不過是給蔣熠開了個頭。上一世蔣熠就是折在這風塵女子身上, 這一次依然如此,他只是讓蔣熠折得更快點。

歸根到底, 這孽還是蔣熠自己造的。就算蔣熠是個蠢蛋, 侯夫人卻是個精明人——她打開始就沒想讓柳兒活下來,只是蔣熠心腸軟,柳兒又是他仗義時救下的女子,他難消受美人恩, 便一護再護,直叫侯夫人無可奈何。

蘇華風合著眼睛,靠在了馬車壁上,耳中是車軲轆聲一輪輪地碾過,心中卻開始算計起下一步——

她該是快知道他的也是又活了一次的人。

翌日,薄日掛枝頭,天還未大亮,許知瑜兀自醒了過來,她看著床帳上的繡花,好一會兒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扶著腦袋,她這才記起來昨晚喝酒的事。

萬幸,凈月與尤嬤嬤還沒起來。許知瑜趕緊穿好鞋子,“噠噠”地跑出了門外,果然三壇酒齊齊擺在廊道處,其中一壇還開封了,正是她昨晚喝的,此時晃了晃,裏頭還剩很多,自己當真是三口醉。

許知瑜左右看看,躡手躡腳地把酒搬回去了。

因著昨晚心中不好受,做了有些逾矩的事,這會兒心裏也後悔,她當然不敢再被他人知道。

搬完剛從書房出來,正好碰上凈月端著水走過,凈月疑惑問:“姐兒這麽早起來了?在書房幹什麽?”

許知瑜應了聲,說,“想念爹爹了,去書房看了一下。”

回房後,許知瑜洗漱好,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回的房間,只記起好像夢到了蘇華風,再有其他,也記不得了。

蘇華風……

她揉了揉腦袋,心裏笑自己該,做什麽不好,學別人家借酒消愁。

當然,這愁不是酒能消得,她卻要自己再去拒一門婚事了。

她鋪開紙筆,細細寫上了拒婚的緣由,不說蔣熠之過,只把自己貶得若塵埃,難以配上蔣熠,信剛寫好,趙雪晴就上門來了。

“姨母來得正好。”許知瑜讓下人上茶,說,“我有一件事正要和您說。”

趙雪晴還問是什麽事,許知瑜就著清茶潤了潤喉嚨,說:“蔣家到底門第太好,是知瑜與蔣家緣分薄,日後,便各自過吧。”

趙雪晴驚訝,問:“怎麽了?前陣不是還好好的麽?”

許知瑜默不作聲,趙雪晴心思轉得快,連忙問:“可是蔣熠做了什麽負了你的事?”但凡女子說出這樣的話,神色卻不哀戚,則十有八/九是男子的錯。

許知瑜沒有應答。趙雪晴到底見著蔣熠長大,她不會在她面前說蔣熠的壞處,因此,說了不如不說,趙雪晴見她如此,也知道大致了。

許知瑜輕嘆了口氣,說:“姨母,其實,這事當由您來去同侯夫人說比較妥當,只是,知瑜要壞了姨母一片好心了。”

蔣熠怎的就犯糊塗了?趙雪晴心裏沈沈的,寬慰她道:“當日裏是我牽的線,既然出了不愉快的事,我自然不會委屈瑜姐兒。”

看著趙雪晴溫和的笑容,許知瑜的心才放了下來,把那封寫好的信給了趙雪晴,說:“還要麻煩姨母幫我回絕了。”

趙雪晴走後,許知瑜也出門了,昨日沒采買的花,今天還得去挑,她隨心自花市中挑了幾株花苗,有牡丹、茉莉和山茶。

凈月笑說:“過陣子花期到了,後院兒裏頭顏色可多了。”

輕輕摸著枝上細葉,許知瑜想到那場景,心情也舒暢起來。

臨到許府,許知瑜似有所感,她掀開了簾布朝外一看,那在府門口來回走動的,不正是蔣熠麽?

凈月吃驚地“嘖”了聲,嘀咕:“他還來幹什麽?姐兒,我們要不躲一躲吧!”

許知瑜將簾布放下來,輕輕搖了搖頭。

人都追到門上來了,難不成她還不回家了?若他想說清楚,那也正好趁現在。

許知瑜下了馬車,蔣熠急匆匆上前來,他一臉焦急的神色,抓了抓頭發,問:“世子夫人所說,是真的嗎?”

許知瑜點點頭,輕聲說:“這段時間,是許府給侯府帶來麻煩了,想必世子夫人與你都說明白了,其餘的,我也不多說了。”

她語氣冷淡,蔣熠一時緩不過來,朝前走了兩步,說:“你昨天是不是去西郊了,你是不是知道了……”

許知瑜抱著花苗,她步伐停下來,一笑,說:“話既已經說清楚,還請二公子不要再……”

蔣熠一臉痛色:“知瑜,你不明白,柳兒她生世淒慘,一個人孤苦伶仃,我實在是……”

許知瑜腳步一頓,凈月一臉怒色,道:“二公子,是你先對不住我家姐兒,現在再辯解,有什麽用呢?”

蔣熠盯著許知瑜裊娜的背影,急道:“可是柳兒她說了,她不求名分,只要有一處可安心生活的地方,她本性不壞……”

以往,許知瑜以為蔣熠只是憨,現在才知道他這麽天真。

她終於是回過頭去,眉眼間帶著點寒意:“那麽她肚子裏的孩子生了下來,我來養麽?”

蔣熠以為許知瑜只是在乎孩子的事,說:“我不是故意的,她肚子的孩子……唉!”實在解釋不了,他只能嘆氣。

許知瑜冷笑了一聲,說:“那麽她說自己太孤獨,想再要一個孩子,你也給她麽?”

“這……我若娶了你,定不會……”可這話,蔣熠也沒能說全。

對蔣熠的胡攪蠻纏,許知瑜心裏還是較為平靜的,好歹說,當日裏也曾為他感動過,現在才知道,他不過是個爛好人罷了。

她搖了搖頭,說:“蔣公子,就此別過。”

蔣熠更是著急了,他一把抓住許知瑜的手:“知瑜,你怎麽就不能想想柳兒的弱處?”

實在是好笑,她本以為許蔣二家能不撕破臉皮,但現在,她用力一甩開他的手,眼中帶著嘲諷,說:“公子,你怎麽不想想我的弱處?”

蔣熠楞楞地看著往日裏溫和的許知瑜這樣的眼神。

許知瑜往後退了一步,與蔣熠拉開了距離,她莞爾一笑,說:“倘若今日,嫁你的人懷了別人的孩子,你能坦蕩蕩接受嗎?”

蔣熠一楞,道:“這……這能一樣嗎?女人怎麽能做這種事?”

許知瑜拂袖,說:“既然公子想不明白,就這樣吧!”

本來許知瑜傷過了心,並不生氣,結果見蔣熠這副模樣,心內也迅速起了火——

這人到底是多傻,她還得慶幸自己早了些看清這個人,這要是真這麽不明不白地嫁過去,不得又跳進一個坑中!

這麽一坑隨一坑,倘若有人能先告訴她……許知瑜忽然一楞。

蔣熠還想再拉她的手,凈月攔道:“公子莫再對我家姐兒拉拉扯扯!”

“這是怎麽了?”

忽的,一個男人的聲音闖入了這場爭執之中,引得兩人紛紛看過去——只見蘇華風坐在轎子裏,他掀開簾子,探出了半邊身子,面上的神色有些微不滿。

“華哥。”蔣熠不由來得心虛,自給蘇華風去了那封信後,他一直不太敢再見蘇華風,好幾次正面碰著,也趕緊溜遠了。

蘇華風下了轎子,身上還穿著朝服,顯然剛下早朝。

許知瑜瞳孔輕輕一縮,倘若有人能先告訴她——蘇華風當日的聲音與此時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

半年之內,能發生的事,可太多了。

蘇華風按住蔣熠的肩頭,將目光放到許知瑜身上,話卻是對蔣熠說的:“縱使你們在議親,光天化日之下拉扯知瑜,總不好吧。”

許知瑜抿了抿嘴唇,道:“蘇公子誤解了,我們過往沒有定婚,以後也不會了。”這聲蘇公子,也有點微妙,蘇華風擡了擡眉。

蔣熠剛張口想說什麽,蘇華風壓在他肩頭的手,力度加了些許,蔣熠一滴冷汗無端端從額角滲出來。

蘇華風說:“如此,我與熠弟有幾句話要說,便先走了。”

許知瑜心內許多疑惑,只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不好問出口,她只好緩緩點頭,看著蘇華風押著蔣熠走了,而蔣熠過來時候騎的馬,自然由他的仆從帶走。

一時之間,許府門前一陣安靜。

許知瑜深深吸一口氣——這件事,她一定要弄明白。

這廂蘇華風押著蔣熠上了轎子。

蔣熠坐在轎子一角,他瞧了瞧蘇華風,心虛極了,一句話也不敢說,可一會兒又想到了自己與許知瑜的姻緣斷了,心裏便難受起來。

蘇華風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他拍拍他的腦袋,和兄長似的,說:“有什麽好難受的。”

難不成蘇華風不怪他沒守兩人的信用?蔣熠擡頭,只見蘇華風瞇起眼睛,十足的像只狐貍,可眉眼間的戾氣不作假,分明是只惡面妖狐。

“本就不是你的人。”蘇華風輕聲說,“你非要貪,嗯?”

蔣熠翕動嘴唇,半晌,渾身上下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連著一直不甚清楚的腦子也靈活了起來——他早知道蘇華風不會放過他的!於是顫聲問:“柳兒是不是你送到我床邊的!”

當日裏,蔣熠喝醉了,摸到了一身軟玉,毫無防備地便這麽被坑害了。

蘇華風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他盯著蔣熠的眼底卻極為冷漠。

蔣熠一下子噤聲了,他有些發懵,不知道蘇華風如此神情,是因為他亂猜疑,還是因為他猜對了。

一路再無話,直到安定侯府附近。

蘇華風趕他:“成了,下去吧。”

蔣熠如獲新生,趕緊麻溜地下了車——他可真怕蘇華風將他按在地上一頓揍,可是還沒等自己松口氣,便見侯府門前跪著柳兒。

不知道她是怎麽弄的,竟引來了半條街的百姓,弄得侯夫人趕也趕不走,不趕卻也沒辦法,急得快上火了。

轎子內,蘇華風放下簾布,掩去看好戲的神情。

說起來,他心情也算爽利,一來,解決了這麽個大麻煩,二來,這魚餌終於下好了,就等魚兒自己上門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看麽麽噠!

☆、第四十四

如此又過了三四天, 蘇華風那邊再沒什麽動靜, 許知瑜卻自己急了起來,以至於坐臥難安。

尤嬤嬤知道了,還以為是給蔣熠氣的,一時府內沒人敢提蔣家的事,倒叫許知瑜耳根子清靜了些。

只是許知瑜每每想起蘇華風, 心裏就堵著一口氣似的。蘇華風下朝時路過這邊, 知道了她與蔣熠沒戲的事, 她本以為就這幾天,他會有什麽表示。

結果……許知瑜從床上坐起來, 明明初夏未到,她心裏有些躁, 連帶著身上也有些熱,難以入睡。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許知瑜想, 這麽久以來,她與蘇華風已經漸行漸遠, 是自己將他推開的,這會兒, 難不成她有什麽天大的魅力, 叫這個天之驕子對她念念不忘?

如此想著,她踢開了薄被,自個兒起床洗漱,心裏醞著對自己的埋怨, 因而擦臉時用力了,弄得臉頰紅紅的,凈月看到了還以為是她生病了,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許知瑜被凈月逗笑了,搖了搖頭,說:“我沒事。”

凈月松了口氣,說:“以往轉季的時候,姐兒總要病上那麽一兩次,現在身子養好了,就好了。”

說到身子養好了,還不是因為蘇華風帶來的趙老大夫?許知瑜心裏一沈,不知不覺間,就算兩人已經疏遠這麽久,可總有千絲萬縷般的聯系。

更何況,如果他真的也是重生了一次呢?許知瑜把手上的布巾放下,說:“下拜帖,我要去燕王府。”

蘇華風不找上門來,那也不代表她不可以找他去。

燕王府外頭看起來低調,裏頭該有的氣派,體現在屋宇與山水之間。燕王妃無事就愛在府內搗鼓,所以府內亭臺樓閣,假山細水,自成一體。

燕王妃叫下人奉茶,隨後問:“不知府上用度如何?”潛意思裏,就是問許知瑜是不是因為沒錢了才找上門來。

因為前頭燕王妃也聽說過蘇華風對許府的幫扶,當日裏她甚至想到了兒媳那邊去,只是現在看來,兩府之間還是生疏了。

許知瑜得燕王妃見,心底裏也有些受寵若驚,只是一聽她這麽問,隱蔽的自尊作祟起來,好在她心境調整得好,便說:“一應用度無礙,娘娘,此行前來,主要是想找蘇大人……”

燕王妃不愛掩喜怒,一聽“蘇大人”這三個字,便直說了:“許府到底還是和華哥兒生疏了。”話裏的意思,是有些可惜。

蘇華風為許府做的許多,燕王妃確實是都看在眼裏的,這是指她是白眼狼?許知瑜臉一燥,就算燕王妃不說,其實她也一直不願再受蘇華風幫助,只是過往所受的,並不是說沒就沒了。

她說:“並……並非如此,知瑜對燕王府一直心存感激……”

燕王妃揚了揚眉,她本就是個美人兒,眉宇細致,仔細一看與蘇華風有些相似,只是蘇華風更為硬朗,只聽她說:“二姑娘多心了,不必如此糾結,華哥兒愛幹什麽,我倒是從來不怎麽管,他愛幫扶便幫扶,你不必覺得心裏虧欠。”

即使燕王妃這麽說,許知瑜心裏還是像被被細針輕輕刺了一下。

兩人話還沒說完,蘇華風掀起珠簾進了前廳,他一身月色常服,頭發只紮起一半,其餘的都輕輕披在肩上,看起來隨意,卻顯得整個人的步伐都輕快許多,仿若未弱冠的少年。

他擡眼,看到了許知瑜,稍稍一楞。

許知瑜微微移開眼睛,可下一瞬又想到了他既然都避著她了,她不用擔心,所以覆又擡眼,這一下,便又和蘇華風的眼神撞到了一處去。

燕王妃站起來,說蘇華風:“進來也不先打聲招呼。”

“嗯,現在打了。”蘇華風隨意說。

他朝許知瑜笑了笑,許知瑜便也微微點頭。

克制,且生疏。

燕王妃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轉了一圈,說:“既然二姑娘是來找你的,這裏我也不便多呆著,下人都在外頭,有什麽需要的,喊一聲就是了。”

許知瑜對著燕王妃點頭示意。

於是,燕王妃便帶著身邊的侍女出了門,可沒多走幾步,她又折了回去,趴在門上,與侍女兩人似做賊,想偷聽裏頭說的話。

只可惜蘇華風與許知瑜之間的對話並不大聲,斷斷續續的,燕王妃也聽不清,急得團團轉。

侍女放棄了,勸道:“王妃娘娘,不如便讓他們好好談吧。”

燕王妃搖頭:“這廝,我就沒想過他會對許二這麽溫柔,絕對有貓膩。”

屋子裏頭,自燕王妃出去後,兩人之間先是靜了一會兒,只餘煮茶的沸騰聲。

蘇華風坐到了許知瑜對面,他掀起茶蓋,攪了攪湯水,一股清茶的香氣漸漸縈繞在鼻子間。

他不主動問她為何而來,許知瑜便只好咽了咽喉嚨,問:“蘇大人,是不是早知道了蔣熠與柳兒的事?”

蘇華風擡起眼睛,眼睫輕輕動了動,說:“一會兒一個蘇公子,一會兒一個蘇大人……”

許知瑜咬了咬嘴唇。

蘇華風輕笑了聲,道:“罷了,你若一直叫錯名兒,我也只當你認錯了人。”

許知瑜面上一熱,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或許,先是不喜,隨後又慢慢蔓延開一種豁然,他在意這個稱謂,那麽兩人之間的關系,要斷了並不那麽容易。

她把心裏的念頭壓下去,輕聲說:“表哥。”

這回,蘇華風終於收起臉上一直掛著的淡淡的笑,那種隔著煙霧看他的感覺總算散開了去。

許知瑜垂了垂眼睛,殊不知她這樣的小動作,心裏的波動根本藏不住,叫蘇華風猜了個七八成。

她這幾日都沒有睡好,眼下有些淡淡的烏青,臉龐、脖頸、手背白皙得近乎通透,仿若輕輕一碰,就能在她的膚上留下點點紅色。

蘇華風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緩緩說:“何以見得我早知道這件事?”

許知瑜再忍不住,把盤桓在心頭的疑惑一理,說:“先頭你便說了半年之期,果然,你也見到了,蔣熠做了出爾反爾的事,你那時候是不是就已經在提醒我了?”

蘇華風不答,他將茶匙掛在了玉杯杯沿上,提著袖子素手添茶。

許知瑜的眼神不由自主跟隨著他添茶的動作。他手指細長,如蔥玉,然而只有她知道,他手心、關節處布滿了繭子,輕輕一握,卻又是多麽寬大、溫暖。

蘇華風將茶杯輕輕推到她面前,她才恍然回神,臉色些微一紅,又問了一次:“是不是?”

蘇華風心情甚好,答:“是,我在提醒你蔣熠非良人,他總是熱心過頭,什麽麻煩找到他身上他都樂意卻幫,所以就算不是柳兒,也會有葉兒、紅兒、花兒。”

鬧心,許知瑜擡起手,輕輕揉了揉額頭,把蔣熠的事先放到了腦後,因為接下來要問的更為重要:

“你是怎麽知道的?莫不是你有神算?”

“我沒有。”蘇華風一笑,這一聲似乎含著些苦意。

許知瑜輕輕將手放到腿上,疊好,她再沒周旋的耐心,只見她姿態端正,昳麗的面容上只有嚴肅的神情,問:“表哥,我且問你一句話,那些巧合,其實不是巧合,而是你明知道會發生的事,是不是?”

她這一上來就是直掏叫他家底,蘇華風不介意,只有她這麽問,他才能順著說出來。

他抿了口茶,道:“是。”

許知瑜微微睜大眼睛,俄而,小聲問:“你是怎麽知道的?天底下最奇怪的事我都見過了……你,你是不是……”

說到這,許知瑜微微傾身看蘇華風。

可她問不出口。她一直以為重生是老天讓她獨享的恩寵,得天獨厚,改變運命,謀得日後的好日子。

現在看來,父親逝世,運命已改不了,蔣熠這件事,也已讓她對婚姻失了興趣,更不用說所謂好日子。

原來,連重生的也不知她一人,她看著蘇華風,心內想,不管是什麽時候,他才是所謂天之驕子。

只見蘇華風點點頭,說:“如你所想。”

即使心裏早有猜想,此時許知瑜也忍不住一驚,差點碰翻了桌上的茶杯,她盯著他的眼睛,再一次確認:“你是重來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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