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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苦心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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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園,衛孤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性德安然立於驕陽之下的身影。他的眼神明澈純凈,卻分明有著不可動搖的執著。而他,在自己面前,很明顯,連一絲掩飾這種關切的意思都沒有,只可惜關切的對象,不是自己。

衛孤辰自嘲般微微一笑,凝眸深深望了性德一眼,淡淡道:“你回去吧!”

這樣輕淡的語氣,仿佛只是隨手棄下一縷輕塵,而不是他曾經為之付出過無數心力,即使結仇滿天下,即使與所有下屬生出隔閡也不能放手的人。

就連性德這樣冷淡的性子,眼神也微微一動,凝目望來。他依然沒有說話、沒有發問,但這樣的姿態、這樣的神情,便是一種等待,等待他解說,這一場所謂的決鬥到底如何終局,他最後的變化又是因何而來。對性德來說,便是這樣一種等待解釋的姿態,都已是無比難得。

然而衛孤辰什麽也不說,只靜靜向性德走去,然後毫不停留地與他擦身而過:“我已讓趙承風在外面等著,由他為你指路,把你帶到楚王的行宮附近。”

他繼續向前走去,冰冷的語氣、冰冷的步伐、冰冷的背影,那一身雪樣寂寞的衣袍,如同他腰間的劍鋒,冷入人心。

然後,性德便沒有再等待,舉步向前走去,步到小徑盡頭,步出院門,穿過一重重門戶,離開這座曾軟禁他很久很久的園林。

他的步伐沒有半點停頓,也不會有絲毫遲疑和留戀,正如同那逕自站在孤園之中,仰面望浩浩蒼宇的男子,從頭到尾,不曾回頭,多望他漸行漸遠的身影一眼。

園中的其他人,靜默地旁觀這一切。那個風儀絕世的男子是個妖孽,是個禍胎,他讓他們的主人行止失據,他讓他們的主人結仇於天下,巴不得他死,恨不得他走,卻誰也料不到,主人的主意,改得這樣徹底決絕,那人走得,這般輕描淡寫。

誰也不曾留戀於誰,誰也不曾說一句珍重、道一聲別,仿佛從來只是陌路。

誰也不想說話,誰也不知道該有何舉動,人們只是沈默地遍布於莊中各個角落,無聲地註視著一個風華天下無雙的男子安靜地一步步走出他們的世界。

天地廣大,紅塵萬象,似乎無所不包,卻又似乎只餘那清寧的腳步聲,清晰地敲響在每一個人心間。

衛孤辰一直背負雙手,孤獨地站在小園的一角,沈默地靜立著,不回頭、不開口。他只是擡頭,看浩浩蒼天、悠悠白雲,如此廣闊的天地啊……

耳邊有淡淡清風,樹葉輕輕搖曳,還有那不緊不慢的步伐,不覺迅疾,亦不顯遲滯,那個人,永遠都這麽冷靜理智、冷漠從容,誰能相信,他選擇的人,竟是那樣一個混蛋。

只是,這世上,也只有那個混蛋敢於當著他的面說:“其實你和我,都不是什麽當皇帝的料……”

衛孤辰忽然輕輕微笑起來,是啊,他當然不是當皇帝的料,他比誰都清楚,他身邊的人,又有誰看不出來,只是沒有人敢說,沒有人能說,沒有人願說罷了。

“我雖然知道,哪個答案是對的,卻也未必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他慢慢袖起雙手,是啊,正確的事,不一定是該做的事。可有的時候,縱然明知是錯誤的事,卻也不能不做。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起點已經記不清了,終點卻還遙不可及。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一一消逝而去,身邊只剩下呼嘯的寒風、空寂的天地,終竟是……終竟意難平!

腳步聲已杳不可聞,他不必回頭,靈識知覺便能一直鎖定在性德身上,隨著他出園,隨著他遠去,清晰地在長街裏,無數的腳步、呼吸、言語、呼喝中,辨別他的去向和蹤跡。然而……即使是以他的武功,力也終有窮盡時,那僅存的聲音終究也漸漸微弱而消逝。

他低下頭,慢慢伸開一向只懂得握劍的手掌,在陽光中徐徐握緊。

既已不能回頭,不願回頭,又何必牽掛,何須回頭。人生於世,有的時候,縱然明知握住的必是虛空,卻終是不能不嘗試去伸手、去握拳,去期盼擁有什麽。

“帶上幾個人,快些跟過去,沿路保護他,直到行宮前為止。”他語氣淡淡,看似漫不經心地吩咐一句。

性德這個人,即使失去武功,也依然太過強大、太過傳奇。寧昭對這裏的監視從沒有放松過,他絕不會願意,楚王身邊,重新得回這麽一個莫測高深的幫手。

但只要能護著性德到了容若身邊,以如今秦楚兩國的關系,寧昭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好再對性德出手了。

其實也不需要怎麽護著,只要派出人去,擺出堅決保護性德到底的決心,寧昭就該知道,想要制造一場,所有人都知道,卻沒有證據能證明是他指使的暗殺或綁架,就等於是和他衛孤辰正面翻臉了。

寧昭,從來都是一個最懂取舍,最能衡量輕重之人。

淡淡交待完這句話,他便逕自往自己的居所而去。

看到他那冷峻的神情,人人都知道他此刻心情極度不佳,一時誰也不敢上前跟隨。只有餘伯平,略一躊躇,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追了過去。

衛孤辰靜靜止步,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必回頭,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敢於追過來的,只有餘伯平一個人。

“讓他來見我吧,他等了這麽久,也算有誠意了。”衛孤辰仿佛什麽也沒發生般,淡淡吩咐道。

這突然而來的一句話讓餘伯平微微一怔,但立刻恢覆平靜,沈聲道:“是。”

衛孤辰仿似漫不經心地補充道:“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餘伯平眸中乍現驚痛之色。

“董嫣然讓趙承風轉告我,園子裏有內奸,這個時候,除了你,我不敢信任任何人。”衛孤辰依舊只是淡淡說明。

餘伯平同樣沈聲應:“是。”只是神色漸漸黯淡下去。

這些年來,他們急於擴張勢力,寧昭又是個極英明的君王,要說沒有發現他們的行跡,沒有派人潛入他們的組織,連餘伯平自己也不信。但如今在莊中齊聚,並參與最高決策的,都是這麽多年艱難困苦,生死相依,無數次血戰,無數回拚搏,共同渡過無盡歲月,靠著相同的夢想和希望,彼此依靠著生存到如今的老同僚了,如果連他們都已經不可信任,卻又叫人情何以堪。

他乍聞此言,已覺心傷情傷,眼前這麽多年來,成為所有人希望的寄托,明明有一身天下無雙的武藝,縱寧昭傾舉國之力也莫可奈何,卻因為他們而不得不按捺不發,在黑暗中偷偷存活,不敢光明正大,酣然血戰的衛孤辰,又是什麽樣的心境。

然而他什麽話也不多說,只沈聲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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