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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至親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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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

“保護王爺!”

“王爺快走!”

無數人淒厲的叫聲,充滿了絕望、驚惶、恐慌、焦慮。

無數個聲音合在一起,震動了天地,刺破了蒼穹,似是要在瞬息之間,傳遍天地。

幾乎整個獵場的人,都聽到了這樣驚惶的大叫。

楚鳳儀全身一震,臉色慘白。

楚逍眼神一跳,目光越發幽深。

楚韻如低低發出一聲驚呼。

董嫣然纖美的手微微一顫。

震動最大的,卻是剛剛還拉著納蘭玉說話的容若。他臉色大變,忍不住跺腳罵:“混蛋王八蛋,死木頭不拐彎,叫你幫個忙會死嗎?”

本來以他的計算,性德在太虛世界中有神一般的力量,可以瞬息間就出現在蕭逸身邊。如今既傳來這樣的叫聲,想必性德根本沒有施展力量到蕭逸身旁去。

蕭逸的生死,既影響著楚國的興衰,更牽動了楚鳳儀的喜樂,由不得容若不牽掛,這時心中著急,不免失口埋怨起來。

本來納蘭玉心中就忐忑難安,聽到容若這麽一說,心下更是大震,一想到蕭逸若死可能會引起的後果,再也按捺不住,手上忽然用力一揮,推得容若退後三步,差點沒一屁股坐到地上。

本來,剛才納蘭玉有心往外闖,就一直站在防衛圈的最外層,和容若說話間,忽然把他推得踉蹌後退,所有人的註意力立刻集中在皇帝的身上。納蘭玉乘勢一躍,速度奇快,竟躍到了他自己的白馬上,還不容別人反應過來,一鞭打在馬身,白馬速度奇快,橫沖直撞而去。

容若剛站穩,就見納蘭玉揮鞭縱馬急馳,他想到此時包圍圈外危機重重,心頭一緊,想也不想,就跳起來叫:“危險,別去。”

他一邊叫,一邊往前沖。

本來楚逍所布的包圍圈,軍士手中都刀冷劍寒,很是威風,剛才給納蘭玉乘勢沖出,已是臉紅,這時旁人想再沖,是斷然不可能的,但容若是皇帝,他這樣一邊叫一邊跑,誰的刀劍敢往他身上碰,就是伸手去攔龍軀,都恐大不敬。

軍士們心存顧忌,不但不能攔他,反而被迫讓開。

楚逍和楚鳳儀雖覺不妥,但也只當他是要叫回納蘭玉,竟也不曾在第一時間攔阻他。

可是,容若喊了好幾聲,納蘭玉卻根本連頭也沒有回,人急馬快,漸行漸遠。

納蘭玉是這太虛世界中,第一個相信容若的朋友,容若對他的關心全出自然,見他遠走,心中更急。

此時他已沖到包圍圈外,四周全是楚逍手下禁軍所騎來的快馬。他就在離得最近的一匹馬處停下,翻身就上馬,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躍馬去追納蘭玉,百忙中還回頭大叫了一聲:“母後、韻如,別擔心,我不會有事,我追到納蘭公子就回來。”

剛說話的時候,人才在馬上坐穩,這句話說完時,人已到了遠處。

楚韻如“啊”的一聲,站了起來。

董嫣然柳眉微皺,有些不解地望向容若漸漸遠去的背影。

楚鳳儀驚叫一聲,幾乎要暈倒,高喊道:“三哥,快命人追皇上回來。”

楚逍一皺眉,卻沒發令:“太後,此處尚有許多唯蕭逸之命是從的大內侍衛。雖在我的彈壓下不能妄動,可我若是分兵去追皇上,陣勢一亂,只怕……”

話音未落,有兩個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我們是皇上的侍從,我們去保護皇上。”

蘇良、趙儀一邊說,一邊向外闖。

這次楚逍沒有攔他們,反而揮手放行。

兩個新近提拔的少年帶刀護衛,也已騎上快馬,追自己的君主去了。

此時楚鳳儀心亂如麻,見蘇良、趙儀追去護駕,即刻道:“秦福、高壽,快去保護皇上。”

兩名面容冷峻,著總管太監服侍的中年宦官同時應聲,領命而去,動作迅疾輕快,旁人只覺兩個人影一閃,還不覺風聲襲來,手中的馬韁就已到了別人掌中。

眼見內監中兩個頂尖好手應命趕去,楚鳳儀猶覺心間不安,覆又回頭對所有隨侍出獵的內監高手道:“你們都去,必要保護皇上安全。”

這已經是等於把這麽多年留在宮中守護她的全部實力,全都放出去救護容若了。但母親為了保護孩子,根本不會再顧忌任何事。

眾內監紛紛以極快的速度上馬去追皇帝。

楚鳳儀才覺略略安心,忽聽一聲驚叫從身旁傳來,駭得她即刻轉身,卻見楚韻如臉色蒼白,渾身微顫。

楚鳳儀一驚,伸手扶住楚韻如:“皇後,你怎麽了?”

楚韻如因容若忽然離去的驚變而震住,其後,幾組人馬連番趕去護駕,她都不及反應,此時忽憶起,蘇良、趙儀根本不是忠心侍衛,卻是心心念念取容若人頭的刺客,而那個曾數次阻攔他們的蕭性德已然不在,不由駭然失聲驚叫。

此刻聽楚鳳儀發問,楚韻如又覺一時之間難以解釋,只是顫聲道:“皇上有危險,母後,兒臣要去救他。”

一時間,也顧不得楚鳳儀因她一句話而白了的臉,她彎腰施禮,待禮畢之時,人竟已如行雲流水,往外滑出數丈。

旁人都沒有料到,皇後跟著別人學了幾天武功,居然會有這種身手。

但楚韻如既是大楚皇後,又是楚家女兒,身分何等尊貴,在被容若沖出去之後,楚逍哪能讓她再離去,疾喝道:“請皇後止步。”

隨著他的一聲喝,同時有十餘人對楚韻如恭敬施禮:“皇後止步。”

就在這一施禮之間,楚韻如已覺至少有七八道強風壓過來,竟是要迫得她動彈不得。

她此刻雖身負極高明的武學,卻根本沒有打鬥經驗,心中又亂又怕,好在她跟了一個天下最好的師父,在這心驚又亂的時候,還能以一個姿勢極優美的旋身,自自然然把所有的勁力輕易卸掉,雙袖微振,竟是要反借這阻攔之力,掠上半空。

幾個阻攔楚韻如的軍士,都算是禁軍中的高手,萬料不到,當朝皇後,竟有如此身手。若是旁人突圍,還可以想法阻攔,但此刻對方是皇後,刀不能砍、劍不能傷,就是讓他們大男人的手碰一下,也是大罪。一時間,誰也無法在第一時間,用最快的方式加以阻攔。

眼看楚韻如就可突圍而去,楚逍卻已藉著這一阻之力,大步來到面前。

他是楚韻如的叔叔,不必太顧忌男女之別,低喝一聲:“皇後回轉。”便伸手去拉楚韻如,五指微張,快如風雷。

楚韻如皓腕一沈,動作同樣迅疾。

楚逍臉色一沈,聲音亦沈了下來:“皇後!”五指點、彈、揮、按、拂、捺,竟都是極精妙的招式,招招不離楚韻如的玉腕。

楚韻如纖手閃、轉、避、讓、擋、卸,勉強應付下來,只是腳下已連續往後退了七八步。

可是楚逍臉色反而更加沈重了。他統領禁軍,眼界武功都高人一等,此時表面上雖占上風,心中卻明白,楚韻如的招式身法都精妙至極,這幾下交手,她有好幾次最佳的反擊機會,只是她完全沒有打鬥經驗,內心慌張,所以才盡皆錯過。若是讓她定下神來,安心應戰,出醜的,只怕還會是他自己。

楚逍心中震驚,可是楚韻如心頭的驚慌急切更甚,越是慌張,招式身法越是漏洞百出,早累出滿身香汗,眼見就要被逼回包圍圈中心,再難去援助容若,忽覺右腕一緊,一股強大的力量帶著她淩空飛起,避過楚逍的招式,越過數丈的距離,直往一匹馬背上落去。

楚韻如耳旁聽楚逍一聲怒喝:“攔下。”繼而是兵刃破空的風聲,和一連串清脆悅耳的聲音。

幾乎是在楚韻如坐到馬上的同時,快馬就已像箭一般沖了出去。

楚韻如茫然回首,見楚逍滿臉震驚之色,一眾官兵都面帶愕然,而最前方的十幾個官兵,手上都拿著從中間斷開的刀與劍,正呆若木雞地望著自己這邊。

楚韻如倒吸一口冷氣,這才緩緩擡頭,望向一手控馬,一手輕輕把玉釵插回發間的絕代佳人:“你到底是什麽人,要帶我去哪裏?”

董嫣然的美麗,像最美的月色、最柔的春水,甚至於在她用一根普通的玉釵,震斷十幾件百煉精鋼的兵器之後,她的動作,都只如分花拂柳一般,既柔且美。

她的聲音和微笑,同樣柔美得如花似月:“皇後忘了,我是禦史董仲方之女董嫣然,我們不正要趕去護駕嗎?”

一連串的變化,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等到楚鳳儀回過神時,楚韻如已被董嫣然帶著突出防護圈,一馬絕塵而去。

楚鳳儀低低驚呼一聲,憶起楚韻如方才言及愛子有難,不免臉上失色,情不自禁快步向前走去。

楚逍卻在前方伸手一攔:“皇太後。”

楚鳳儀煞白了臉,低喝:“閃開。”

楚逍濃眉一皺,徐徐搖頭。

楚鳳儀憂形於色:“讓開,我要去追皇帝,我在他身旁,方能保他安全。”

楚逍望著楚鳳儀,幽深眼神中流露出悲憫,攔阻的手臂依然橫在半空中,聲音低低沈沈:“皇太後,此時此刻,沒有什麽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你的生命,對於楚家、對於楚國,才是最需要保證的。”

楚鳳儀一怔,擡頭望向自小一同長大的兄長,看進他幽幽深深的眼眸,忽覺一股寒意從心頭慢慢升了起來。她素來聰慧,多年在權力場中,更磨練出驚人的心機,只是素來對親人依仗信任,並不做其他想法。此時,看楚逍神色有異,語氣低沈,心頭竟覺得猛然下沈。

楚鳳儀忽然間把許許多多事全部想起,一個可怕的念頭漸漸浮上心頭,臉上僅有的血色也迅速退去。她嘴唇微顫,輕輕地問:“為什麽只來了你一個?七叔呢?四伯呢?他們輩分高,地位亦超然,只要露一個面,蕭逸就不能不顧忌,為什麽他們都不來?”

楚逍望著她,輕輕嘆息一聲,卻不說話。

楚鳳儀淒然一笑:“我還只道他們另有計較,明著派了你來,暗中早有旁的行動,卻原來,竟是我錯了?我早該想到,你手中帶出來的禁軍何等精銳,怎會連番讓人闖出去,甚至連皇帝出去,你們都沒能攔住,只怕,縱然是皇帝不走,你們也會想法子,將他調離我的身旁。這段日子來,楚家表面上的一切活動都依從我的計策,今日,你也肯領兵來保護我,原來全都是一場戲,一切都只是為了瞞過我,讓我就這樣毫無防備地,任你們分隔了我們母子。”

她越說越是淒惻,眼神悲傷欲絕。

楚逍望著她,欲言又止。眼前的人,縱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後,但也是與他自小一起長大,聰明可愛的小妹子。

“為什麽?”楚鳳儀憤然逼視他,聲音並不特別高,卻有些嘶啞:“為什麽要這樣做?我難道不是楚家的女兒?皇帝,難道不是楚家的外孫?為了楚家的權勢,你們強行將我和蕭逸拆散,不顧我的死活,把我嫁進皇宮。這些年,我苦苦掙紮,勉力保住太後的榮耀,難道,保的不也是楚家的地位嗎?”

楚逍深吸了一口氣,方才低聲道:“鳳儀,你忘了,蕭逸的母親,已故的孝賢皇後,同樣是楚家的女兒,蕭逸也是楚家的外孫。蕭楚兩家,代代聯姻,楚家勢力,盤根錯節,和所有王室宗親都有牽連。楚家女兒坐在太後位上固然好,但若一定做不到,楚家也不能為此拼掉所有的實力。”

“鳳儀,我們並不想出賣你,這些年來,我們傾舉家之力支持你,都是真的。當初我們甚至曾經瞞著你,多次派人刺殺蕭逸。一直以來,依從你的計劃,開展行動,也絕不僅僅是做戲,我們的確希望你能贏。”

“但是蕭逸的能力、成就,同樣看在所有人眼中。而蕭若,實在太不成器了,甚至危機已在眼前,他卻還惦著美麗女子,竟在大殿朝會之時,公然議論別人的女兒,這豈是人主之才?”

“鳳儀,不是楚家不肯護你,實在是,楚家幾百年基業,舉族的榮辱,不能隨便賭掉。更何況,我們尚要考慮整個楚國的利益。蕭若他……”楚逍頓了一頓,有些艱澀地道:“不配身居至尊。如今天下紛爭,諸強並立。若讓他掌握江山,縱楚家擁有至高的地位,楚國卻淪為旁人競逐之鹿。覆巢之下,又何來完卵?鳳儀,為國為家,我們……”

楚鳳儀怔怔地望著他,眼神有些空洞,一陣風吹來,拂動她的衣襟,恍惚間,讓人覺得,這個站在國家最頂端的女子,已經虛弱得連一陣風,都足以吹倒她。

“所以,在很久以前,蕭逸就已經和楚家暗中聯系,訂下盟議,只瞞著我這個被楚家賣到宮廷的女子?所以,你才能在蕭逸掌握大權的時候,仍能親自掌控京中禁軍。可笑我還日日擔心你兵權被奪,為了維護你的地位,暗中費盡心血,不得不在許多方面,對蕭逸做出讓步。”

“所以,今日,我的叔叔伯伯,我嫡親的哥哥弟弟都沒有來,只來你這一位表兄,我卻還以為有了依靠仗恃;所以,你們當著我的面,分離了我們母子;所以,在我們說話的時候,也許我的兒子,已經在別處,被蕭逸的人殺死了……”

她一句句說來,既無悲愁,也不激動,只餘木然。

楚逍神色黯然,低喚一聲:“鳳儀。”

楚鳳儀慘笑一聲:“叫我皇太後,雖然,我這皇太後也許當不了多久了,以後,你就該改叫我皇後了吧?”

她目光森冷,望著楚逍:“你們當我是什麽人?賣了我一次又一次?蕭逸以為他是什麽人,真能掩盡天下耳目嗎?他弒主自立,史書昭昭,史筆如鐵,這千古的罵名,總饒不得他。”

楚逍面露不忍之色,略一猶豫,才低聲道:“蕭逸不會弒主,這罪名無論如何落不到他頭上去。”

楚鳳儀震了一震,臉上流露了悟之色,望著楚逍的眼睛滿是不能置信的憤怒,聲音微顫:“你們……我身旁的內監高手全是你們安排的,我以前只想著他們是家族派來保護我的,什麽重任都交給他們,什麽都信托他們。可我忘了,他們效忠的是楚家而不是我。他們全跟到若兒身邊去了,你們竟然要……”

楚逍臉上悲憫之色更濃:“不,我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楚家,同樣不會背弒主之名。皇上身邊的兩個侍衛,蘇良和趙儀,本是孌童,對皇上暗中懷恨,屢屢刺殺。皇上也許是仗著有高手保護,把這種事當做了玩笑,不但任由他們行刺,反暗中隱瞞,藉以取樂。只是皇上身邊畢竟太多眼線,早就看出了蛛絲馬跡。蕭逸令人和他們接觸,商量好,到時,由秦福、高壽等內廷高手牽制住蕭性德,他們就好刺殺皇上,沒想到,在此之前,皇上竟自己把唯一的障礙──蕭性德,替大家清除了。”

他聲音越來越低,臉上神色多有不忍,不忍對著自己的親人說出這樣傷人的真相,但面對素來聰慧的楚鳳儀,就是要撒謊,怕也難以欺瞞得過,倒不如狠心說破了,也讓她不得不認命。

楚鳳儀臉色奇白如紙:“那韻如呢!韻如也追去了,你們也不顧她嗎?”

楚逍苦澀地道:“我也沒料到她會追過去,也許,這亦是她的歸宿,否則,以她皇後的身分,將來也難以自處。此事,二哥那邊也已認可,為了整個楚家,有的時候,不得不犧牲一些人與事。”

楚鳳儀唇角微揚,她居然笑了一笑:“既然二哥他這生父都不肯多話,我還能再說什麽呢?”她回過身,一步一步走回去,背影無限蕭索。

每一步走出去,離她血脈相連的兒子,便遠一步,瞬時變化,終要生死相隔。每一步走出去,曾經擁有的一切,親情、愛情、尊榮、地位,便如雲煙般一起消散。

楚逍徒勞的伸出手,想要勸說幾句,卻又覺此時此刻,所有的楚國前途、楚家風光和未來君王專寵的幸福,都不過是偽善無力的言辭,說來皆是徒勞,只得黯然長嘆一聲。

楚鳳儀一步步走向包圍圈的中心,所有錦帳華幔的最中心。

身旁是內侍環繞,左右是護衛林立,可是她身為大楚國皇太後,卻原來根本支使不動任何人,如今,也不過形同囚徒。

此時此刻,她甚至沒辦法學世間民婦哀哭嚎叫,沖出去見愛子最後一面,只因身周的侍衛禁軍,層層人墻,哪容她半點自由。

楚逍既能當眾說出這一番話來,只能證明,在場眾人全都是忠心於蕭逸的屬下,可笑她,還自以為,有高手能仗恃,有兄長可依靠。

她微微一笑,笑得全無生氣,徐徐坐下來,眼睛空空洞洞望向前方,她唯一所能做的,只有等,等著聽兒子的死訊。

她的孩子將會死去,死於兩個孌童的刺殺。史書上留下卑汙的記載,一個荒淫殘暴的君主,必然會有的下場。

蕭逸依舊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是賢王良臣,皇帝遇刺的時候,他也同時遇刺,根本無力護駕。

楚家依舊忠心耿耿,皇帝遇刺之時,他們領兵護駕,是皇帝自己不聽話,到處亂跑,自找死路。一切一切,皆是皇帝自找,與人無尤。將來新皇登基,君仁臣賢,還不知會有多少佳話。

楚鳳儀垂頭,低低地笑,笑聲輕輕落落,空空洞洞。

這就是她三十餘年的生命,這就是她楚家女兒的命運。在她生命中,最燦爛的年華,全部的幸福快樂,都被生生斬斷。為了家族的前途,為了親人的哀求,她只得吞下所有的血淚,在深宮之中,苦苦掙紮,為出賣自己的家族爭取每一分利益。

在她高踞太後之位,最尊榮華貴之時,她所傾心至愛的人,卻苦心謀劃殺死她唯一的兒子,而她僅能依靠的家族,再一次以無比輝煌正大的理由,將她出賣。

皇帝必須死,即使他是楚家的外孫。皇後死了也無妨,雖然她是楚家的女兒。

唯有她,因得未來的君主鐘情,所以,無論如何,必須被保護周全,就算要殺她的兒子,也不能當著她的面殺。

果然好深情、好體貼,好一個蕭逸。

楚鳳儀輕輕地笑,笑聲不止,此時此刻,她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除了一聲又一聲,冷冷落落地笑,竟再也做不了別的事。

她不知道,這一聲聲笑,如何刺人心魂,不知道,有多少人開始面露不忍之色,不知道,隨侍她許多年的趙司言,已淚流滿面,跪在她面前,一聲聲呼喚,一次次搖晃她。

“太後,太後,您別笑了,求求您,您傷心就哭出來吧!並不是所有人都出賣了您,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什麽都不知道,太後……”

有什麽聲音在耳邊響,在說什麽呢?

楚鳳儀聽不清,她只是笑著,等著別人來告訴她,她的兒子死了。

她身子漸漸蜷在一起,像要努力地保護自己,又似要將自己與這個世界隔絕。

耳旁的聲音越來越模糊,似有無數人在叫太後,又似有一個聲音急促地喊:“鳳儀、太後、七妹……”

可是,她聽不清,也分辨不清。

楚鳳儀,楚家的天之驕女,從小聰明靈慧,聞一知十,主理後宮,母儀天下,沈毅明決,卻原來都不過是假的,什麽聰明才智比得上權勢富貴。

史書看遍,卻還看不透一層層罩下來的利網名枷。親情血脈,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親人,又怎比得上那赫赫威揚的家族榮光。

她微笑,努力地維持著她的笑顏,唯一的意識,不過是等著,等著那個她愛了一生,又殺死她兒子的男人來到面前,然後,向他微笑。

最後隱約的意識是,蕭逸,縱然你算到了一切,不知有沒有算過,怎樣面對一個喪子而瘋的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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