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衣不知自己沈睡了多久。

他在不停的做夢, 一幕一景在眼前劃過, 恍若再過前生。

定坤山梵海樓，一槍穿膛，痛不欲生；都城酒樓之上, 百年修緣，共枕而眠；萬花臺, 萬花綻放, 三拜成婚；長空中，思念翻湧，飛鴿振翅；寢殿裏，紅綢羅緞飄揚，圓床紅被，荒唐淫靡；伏魔圍剿, 烈火焚燒，將世間的一切惡, 化為一片虛無......

眼前, 是一望無邊際的黑暗, 他伸出手，拼命的往前抓，可是什麽也沒有，他的一切, 他的過去，他的真心......

葉無悔一直守在莫子衣身旁，緊緊的握住他的手。

他一定是在做噩夢, 冷汗順著額角流下，眉頭微蹙，雙唇緊抿，不停的念叨著模糊不清的話語。

葉無悔替莫子衣舒展眉間，撩開他垂落額間的發絲，俯身，在他的額間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他輕聲安撫：“沒事了，都沒事了，我的小狐貍。”

“還沒醒嗎？”左郡琦端了一碗湯藥，推門走進，“莫夫人要我幫忙送進來的，他......沒事吧？”

“沒事。”葉無悔接過藥碗，道，“只是靈力使用過度，力竭了。公主今晚也累了，快去休息一會吧。”

“哦，好......那個，無悔哥哥......”左郡琦欲言又止。

“嗯？”

左郡琦想了想，道：“這些怪物的攻擊雖然看似雜亂無章，但與我糾纏的幾只，我總覺得是有邏輯可循的，有些像......像皇室的風格......”

皇室？

心頭微動，葉無悔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多謝公主告知。”

說完話，左郡琪便出去了。

莫子衣已經平靜許多，葉無悔舀起一勺湯藥，吹去熱氣，送到莫子衣的唇邊。

然而睡著了的莫子衣，卻是怎樣也不肯張嘴，一勺湯藥楞是一滴也沒送進去，順著緊抿的雙唇流了出來。

輕輕用拇指拭去唇邊的汁水，葉無悔仰頭喝了一口，將湯藥含在口中，而後俯身，覆上了莫子衣的唇。

微微發苦的湯藥順著兩人緊緊貼在一起的雙唇，渡入了莫子衣的口中。

迷茫之中，莫子衣看到前方忽然亮起了一道光芒，絲絲縷縷，透過黑暗，直射到了他的面前。他順著光芒的方向不停的奔跑——

莫子衣醒了，一睜眼，印入眼簾的便是一張放大了數倍的俊俏面龐，正貼在他的面前，唇上一片柔軟，有什麽東西霸道的撬開了他的牙關，溫熱苦口的湯藥被強行渡了進來。

一抹褐色的汁液順著嘴角蜿蜒流下。

一口渡完，葉無悔捧著莫子衣的臉，用拇指替他拭去唇角處的汙漬。

眼神中帶著關切的驚喜：“你醒了，感覺還好嗎？”

“不好......”莫子衣砸吧砸吧嘴，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團，眼角下垂，委委屈屈的道：“好苦......”

葉無悔揉了揉他的頭發，安慰道：“沒事，我陪你一起苦。”他又含了一口，勾住莫子衣的脖頸，雙唇再次貼了上去。

又是一口渡完，莫子衣被這藥苦得直想掉眼淚，他往後挪了一挪：“小哥哥，你太過分了，你知道嗎，你奪了我的初吻！以後我若是回憶起來，想起我的初吻是苦的，我可是會哭的，會嚶嚶嚶的！”

說到一半，莫子衣頓了頓，突然問道：“小哥哥，你也是初吻，對罷？”

“嗯。”葉無悔應道。

聞言，莫子衣假模假樣的嚶了兩聲，而後扶住葉無悔的手，理直氣壯的教育道：“小哥哥，我知道你渴望交出初吻的心情，我們都是男子，我懂得的。你想找個理由和我親吻，我也是理解的，但是你不要用餵藥這種理由，好不好？你就只需和我說，說‘子衣，我想親一下你’——這樣的話我就會湊上來了，是不需要找理由的，知道嗎？嗯？”

莫子衣閉上眼：“來，我現在知道小哥哥想要親我了，來吧，我同意了，不過先說好了，不準餵......”藥。

話音未落，葉無悔的唇便第三次貼了上來，帶著濃濃的藥味，將湯藥盡數渡入他的口中。

又是一口餵盡，葉無悔認真的對他道：“我們已經上過床了。”

碰過你的腳腕，我們便是上過床了，自然是想親便親，本就不需找理由，不管你說什麽，這藥都得乖乖喝下去。

莫子衣一下便聽出了葉無悔沒有說的話。他斂眸收首，委屈的“哦”了一聲。沒想到平日裏他用來耍無賴的話語竟被葉無悔用來這樣堵他，將他吃的死死的，竟是無話反駁。

“乖。”葉無悔將剩下的小半碗藥遞到莫子衣手中，柔聲道，“喝吧。”

“不要。”莫子衣軟著聲音道，“我要小哥哥餵我。”

葉無悔沒有拒絕。

雙唇相觸，柔軟的舌尖帶著苦藥一同闖進了莫子衣的口中。貝齒輕合，莫子衣撒氣似的，一下咬住了葉無悔的舌尖，令他進退不得。喉結上下滾動，直到將這最後一口苦藥也咽了下去，莫子衣才松開口，擡手擦去唇邊的水光。

他將手伸到了葉無悔面前，五指張開，義正言辭：“喝完了，要小哥哥獎勵！”

“什麽獎勵？”

莫子衣嘿嘿一笑，從空間法器之中，取出了一顆糖果，替葉無悔撕開糖紙，塞到了他的口中：“小哥哥不許嚼，讓它自然化開。”

這是一顆奶味的糖，濃濃的奶香頃刻間溢於口中。過了一會，莫子衣便貼了過來，他捧起葉無悔的臉頰，一點點的湊近，一片柔軟覆在了他的唇上。

他沒有過多的動作，只是輕輕柔柔吮吸啃咬他的雙唇，正當葉無悔抑制不住的想要擡手，摟住他，更近一步之時，莫子衣松開了手。

他盯著他，笑嘻嘻的，雙眸彎成了好看的弧度，道：“這樣，我的初吻，和小哥哥的初吻，就是奶香味的了。”

窗外，大雨過後，烏雲盡散，皓月當空，繁星璀璨。但葉無悔卻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恍若四周俱寂，再無光亮，只有一只燭火立在他們的身邊，照出一方小小的天地，照亮著眼前之人的面龐。

他用力的抱住了莫子衣，就只是抱著他，久久不曾言語。

莫子衣：“小哥哥，你怎麽了！莫不是也被那藥苦哭了？沒事沒事，你親親我，親親我就不苦了，我很甜的。”

葉無悔無聲的點了點頭，在他的臉頰上一吻，而後便再無動作，緊緊的擁著他，半晌之後，才喚道：“......子衣。”

“嗯？”

“不管發生了什麽，我都會在你身邊。”他的話語，宛若宣誓一般，莊嚴，隆重，還帶著未曾宣之於口的愛意與陪伴，“好不好，我的小狐貍？”

莫子衣抱著他，微微一笑：“當然好呀，我的小哥哥。”

......

折騰了這許久，外面的天還是黑的，莫子衣一看時間，算上他昏迷也不過才過了一個時辰，難怪還能維持著人形。

莫子衣決定趁著人形趕緊回到安都的住處去，免得被左郡琪發現了端倪，也免得萬一被人發現了他妖獸的身份，給莫天冥再惹些別的麻煩來。

和莫天冥夫婦約好了明日再來拜訪，同他們告別之後，莫子衣又畫了一個傳送陣。

他的靈力還未恢覆多少，且身體虛弱，不適合禦劍，因此只能畫出最低級的陣法來，不能像瞬移陣那樣一瞬千裏，路上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歸去途中，莫子衣給左郡琪遞了一張符紙：“公主，把你卷進來我很抱歉。多虧公主相助，我莫子衣欠你一個人情。”

左郡琪道：“沒事，你們也救過我，抵平了。”

莫子衣道：“不一樣。”

這場戰鬥，是前世的莫子衣被千萬人誤解唾棄，孤軍奮戰，獨闖深淵的開始。

“日後公主若有急事，便燃了這張符紙，不論相隔千裏萬裏，我必定會趕來相助。”

.......

剛一走出傳送陣，幾人便見小黑貓守著陣口，正焦急的來回踱步。

見一行人毫發無傷的走出來，小黑貓頓時松了口氣，然後狠狠的在莫子衣的腳上啃了一口。

左郡琪一抱起小貓，整個人化成了水，英氣好戰的氣息瞬間消失得一幹二凈。

莫子衣撐著化形的時辰，迅速趕到了房中，而後“嘭”的一聲變回了狐貍，正想在柔軟的床榻之上抱著小被子好好的打個滾，卻被葉無悔抱起，抱到隔壁浴房裏，放入摻好的溫水之中。

全身緊繃的神經肌肉在這溫熱的水汽一下子全都放松了，小狐貍攤平了四只小爪子，沈到了水裏，“咕嚕嚕”的吐了幾個小泡泡，才慢悠悠的浮起。

“噌”的一下，水面上鉆出了兩只被泡得紅撲撲的耳朵尖。

葉無悔拿了些皂角，替小狐貍清洗身子，一邊細心按摩，一邊喚他：“子衣。”

“嗷嗚？”小狐貍從水裏探出烏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方才公主同我說，那些傀儡的一些攻勢，同皇室的風格，有些相像。”

聞言，小狐貍勾起小爪子一劃，游到浴桶的邊緣，扒在浴桶的邊緣，昂起頭認認真真的聽葉無悔說話。

葉無悔分析道：“我覺得，有三種可能，一，是皇室出了像昭天門庚恒這樣的叛徒，引狼入室；二，是這所謂的傀，混入了皇室之中；三......”葉無悔頓了頓，這種可能性最小，但若當真如此，則最是致命，他繼續道“三，是這幕後之人，就是皇室之人。”

“嗷嗷。”小狐貍讚同的點了點頭。

前世莫子衣便有所懷疑了。

他被正道之人圍剿過數次，偏偏只有在有皇室之人的情況下，才會出現傀的身影。

奈何這操縱者傀王隱藏得太好，耗盡一生，使盡千方百計，他都沒有找出這人來，最終只能釜底抽薪，毀滅一切。

這次，有了左郡琪的話語的佐證，莫子衣才敢肯定嚴肅的做此猜想。

皇室，定是要去看看的，不過這當務之急，便是要先握緊一張底牌，那便是真真正正的煉成血月妖刀。

自己個被伺候的舒服了，洗得香噴噴了，小色狐貍也不走，就蹲坐在浴桶旁邊，守在葉無悔身邊，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等他也沐浴好了，小狐貍便飛撲到他的懷中，軟軟萌萌的翻了個身，踢騰著小爪子，露出白白嫩嫩的小肚子。

葉無悔在小狐貍的肚子上揉了幾下：“子衣。”

“嗷~？”小狐貍舒服得瞇著眼睛。

葉無悔的唇抿了抿，輕聲問道：“我的符紙呢？”

“嗷嗚。”小狐貍睜開眼，“啾啾”的眨了幾下，小爪子一蹬，翻起身來，順著手臂咕嚕嚕的爬了上去，勾住葉無悔脖頸，臉頰貼臉頰，用絨絨的毛毛不停的蹭他，又軟又萌的叫道：“嗷嗚——”

不需要符紙，我也會一直守在你的身邊。

只要看著你，便是整個人生。

今夜著實有些累了，一人一狐都睡得很是深沈。

第二日，莫天冥的住處。

由於莫天冥並不想讓自己的妻女卷入這樣危險的事情當中，便聯系好友，連夜將江笑寒和莫友兒送往了只收女弟子的玉女門。

莫子衣才剛一踏入煉器室，銅爐便抖了三抖，血月妖刀從爐頂探出了刀尖，“叮叮叮”的敲了敲爐壁，對他打了個招呼。

而後，紅羽飛出，碰了碰刀身，燃出一簇小火苗，以示友好，再接著，一個又安安靜靜的鉆進了爐裏，一個乖乖巧巧的回到了莫子衣身邊。

“哈哈哈哈哈！”莫天冥爽朗的笑道，“看樣子血月妖刀是只願認你為主了！我可是從未見過它這般溫順的樣子！待得煉成那日，我需得再讓你過來一趟！哈哈哈！”

“只是不知道要何時才能煉成了，若無靈智，便成不了神器。”莫天冥一直不同意用妖丹來給靈器煉出靈智，也正是因為看不慣煉器界的這種為了力量便無視生命的這種行為，才選擇退隱，不再問世。

莫子衣道：“我今日來，要說的便是此事。”他拿出一張符紙，捏訣，招出符紙之中所藏的一縷魂魄，“若用妖獸妖丹中的魄可以練出靈智，那已死之人的魂呢？”

莫天冥接過符紙，註入了些許靈力，細細端詳感知了一會，雙目露出驚喜之色，他將莫子衣推出了煉器室，對他道：“且讓我試一試，過幾日你再來！”

莫子衣當下便知道魂魄煉靈智這一法子興許有戲，也便不再多問，只靜待莫天冥的消息便是。

待得他回到住處，原本就狹小的院子裏圍滿了人。

那是皇城的金吾衛，身著戰甲，手握兵器之人齊刷刷的立於庭院之中，氣勢洶洶。

左郡琪在此處的消息不知怎的被傳了出去，皇室的人知道了，立馬派人來接她回去。

此刻的左郡琪正捧一張可以傳送聲音的符紙，裏邊傳出的，是當今君上惴惴不安的聲音：“左兒，快回來吧，爹不逼你了，你想追求所愛沒錯，是爹太過迂腐，你快回來吧！”

句句戳心，字字懇切。滿滿的都是父親對女兒的擔憂。

左郡琪滿意的將這張象征著抗爭勝利的符紙塞進兜裏，活動活動了筋骨，抱起一旁縮成了一團的小黑貓。

臨近離別，最舍不得的，還是這只小貓咪。她將小黑貓捧在手心裏，親密的蹭了蹭：“小咪，我要走了，你會想我的吧！”

小黑貓“咪咪”叫著，點了點頭。

“那你也要記得幫我告訴仰星河，下次見到他，我一定會手刃了他！！”左郡琪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但是小貓咪卻感受到無數幽怨憤恨的黑氣從她的身後散發出來。

小黑貓嚇得毛毛都豎了起來，一下子炸了，膨成了一顆小圓球。

直到左郡琪走遠了，小黑貓才放松了下來，在莫子衣的腳邊蹭了兩下，莫子衣會意的取出衣物，蓋在黑貓的身上。

變為人形的仰星河頹廢的靠在一旁，一腳踢飛腳邊的小石子。

莫子衣搭上他的肩膀：“師兄，你想變為黑貓不是公主提的吧？”他努了努嘴，指向左郡琪離開的方向，“瞧瞧公主那模樣，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麽？”

仰星河捂臉，張了半天的口也不好意思說出，最後被逼得無奈，才伏在莫子衣耳邊全數說出。

“噗哈哈哈哈哈！”莫子衣一聽就笑噴了，“你居然，你居然！！哈哈哈哈哈！！！難怪這些日子公主都不再來找小哥哥了！”

莫子衣笑得直打嗝：“你居然摸了公主的......還說感覺和你的差不多？？”他拍了拍仰星河的肩膀，眼神敬佩，仿佛在看一個即將赴死的戰士，“我覺得公主沒當場殺了你，讓你茍活幾日，就是對你最大的寬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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