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林隊他們來說, 小沁爸爸救回來是好事, 最起碼小沁的事有了轉圜餘地。

但是小沁就不一樣了。

聽到這句話開始, 小沁就開始發呆，餛飩吃了一半就沒動過。

嚴瑕緊密關註小沁的表情, 顧明深問林隊：“有說別的嗎？”

“情況比預料的好，其他的沒說。賴醫生讓我們早點回醫院。”

嚴瑕拍拍小沁，“一起走吧。”

小沁失魂落魄地站起來, 怔了好久, 緩慢地點點頭。

他們先回到了搶救室外, 小沁爸爸已經被推到病房裏了, 只剩下小沁媽媽還在絮絮叨叨的，不知在念什麽。見到女兒回來, 她狠狠地瞪了女兒一眼, “吃這麽久？你爸手術都做完了你才回來, 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一個小孩子，大晚上跟一群亂七八糟的人跑哪去啊？！”

當著顧明深他們的面, 小沁媽媽什麽都說得出口。

小沁低著頭，因為剛吃完有點熱, 拉開了拉鏈，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小沁媽媽還要說什麽, 嚴瑕拍拍小沁的肩膀，“先去找賴醫生吧，問清楚你爸爸的情況，我們再過來。”

或許是被爸爸還活著的消息沖擊到了, 小沁木然轉身，跟著嚴瑕去找賴醫生，完全不管小沁媽媽在身後破口大罵。

這群陌生人不知道對女兒說了什麽，原本乖巧安靜的女兒居然敢不搭理她了。

小沁媽媽氣得直哆嗦，剛剛罵了一長串，已經詞窮了。

然而女兒已經走遠，她便將目光投向了顧明深他們。

根據潑婦的經驗，一個女人在辱罵男人時，對方都會忍氣吞聲。自家男人除外。

小沁媽媽喘著粗氣，剛剛指著顧明深，就聽他說：“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關於你老公的。”

一下就把小沁媽媽治住了。

對於以享受家暴為樂的人來說，家暴他們的人就是軟肋，無論男女。

小沁媽媽警惕地盯著顧明深，隨時準備破口大罵。顧明深輕飄飄地加了一句：“想要你老公活下去，就好好聽著，我只說一遍。”

……

醫生辦公室。

賴醫生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搶救，但是大體的結果是知道的。她和小沁最熟，所以由她來告訴小沁。

“由於藥量比較大，你爸爸可能會有一段時間的後遺癥，加上你媽媽這段時間行動不便，所以你會比較辛苦，做好心理準備。”

小沁木然地坐在旁邊聽。賴醫生嘆了口氣，卻沒說什麽。

生在這種家庭，任何安慰都是多餘的。

外面忽然吵了起來，嚴瑕聽見是小沁媽媽的聲音，“賴醫生，小沁你照看一下，我過去看看。”

顧明深他們都不擅長處理這種場面，林隊被撓得滿臉花的場景歷歷在目，她得過去幫忙。

她剛剛起身，小沁就跟著站了起來。

“你在這裏等就行了。等下你爸爸還要你照顧。”

小沁有些茫然，“你們不帶我走嗎？”

按她看過的電視劇電影，她做了這種事，肯定會被帶走的。

所以照顧爸爸和她沒關系了，對吧？

小沁恍惚地想著。

嚴瑕沒說什麽，微笑著示意她坐下就出去了。小沁坐在賴醫生面前，聽著外面時不時的叫罵聲，一顆心七上八下。

過了一會兒，外面終於安靜了。嚴瑕過來敲門。

小沁倏地站了起來，渾身僵硬。

“你趕緊去照顧你爸爸。”

小沁發了好一會兒呆，啊了一聲。

嚴瑕微笑點頭，“去吧，沒事的。”

目送小沁呆呆地走向了病房，賴醫生十分好奇：“你們到底怎麽做到的？剛才小沁媽在罵什麽，情緒那麽激動？”

“不能細說……總之，對小沁有好處。雖然過程比較殘酷。”

賴醫生更好奇了，“看在我師妹的面子上，求解釋？”

嚴瑕笑了笑，“我們先說，小沁爸爸的癥狀疑似中毒，她媽媽就開始大喊大叫，一定是小沁幹的，要把小沁抓起來。”

賴醫生的心都提起來了，“那，然後呢？”

“然後啊，組長就問她是不是能確定，因為如果真是小沁幹的，小沁已經成年了，司法程序需要走很久，她和丈夫都沒人看管，需要出很大一筆錢請護工。”

“然後？”

嚴瑕聳肩，“然後嘛，小沁媽馬上改口，說是她做飯的時候不小心把藥罐子打翻了，真的是她不小心，和女兒沒關系。她還說今天的晚飯是她做的，不是小沁。至於她坐在輪椅上怎麽炒菜，我們也不知道。”

“……就這樣？”

她點頭，“就這樣。”

這個解決辦法簡單粗暴到難以接受，卻是最有效的方法。

小沁媽媽最在乎的除了丈夫，就是錢了。要她出錢——雖然是為了她和丈夫，還不如要了她的命。

在出錢請護工和讓小沁照顧他們之中選擇，小沁媽媽果斷地選擇了後者，因為便宜。

賴醫生撫額，“過於真實了……”

嚴瑕松了一口氣，“不管怎麽說，小沁安全了。而且過兩天就要出高考分數了吧？剛才韓姐姐已經把大學申請助學金的流程告訴小沁了，助學金也好，打工也好，只要能自立，她遲早能脫離這個家。”

賴醫生點點頭，可隨後又憂慮起來，“萬一以後她媽媽威脅她，要把這件事抖出來，怎麽辦？”

要令親人反目，錢是最有效的方法。何況這一家人並不親密。

“我倒不擔心這個。他們夫妻倆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以後養老還得靠小沁。雖然小沁媽媽不太講理，但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她比誰都清醒。喏，你聽聽？”

賴醫生仔細聽了一會兒，吃驚地發現小沁媽媽居然有說話這麽溫柔的時候。

“她生怕林隊真的立案了，還在和林隊解釋呢。”

賴醫生不得不承認，惡人還需惡法磨。

“這邊搞定了，小沁爸爸那邊知道嗎？他會不會捅出去？”

“也沒事的。”

嚴瑕搖搖頭，示意她不用擔心，剩下的話沒說出口。

小沁的那瓶藥，很難說是買給誰的，搞不好是買給自己。她已經做好了這種打算，心態已經完全觸底了，小沁爸爸半死不活的樣子，就算想有什麽動作，也很難激起小沁的情緒。

而且嚴瑕諒他也不敢。小沁爸爸一發覺只有自己中毒，其他兩人安然無恙，肯定會知道有人要魚死網破了，會消停一陣子。

人總是惜命的。

賴醫生嘆氣：“人啊……”

“人之所以為人。”嚴瑕笑了笑，“我們的工作都容易接觸到黑暗面，平常心就好。不要把人想得太完美，也不用太失望。有小沁爸媽這樣的，也有小沁這樣的。”

賴醫生也笑，與她握手，“你一個小姑娘能做這個工作，真的挺厲害的。”

“你也是。”嚴瑕回握。

顧明深在身後敲了三下門，示意她可以走了。

“那我們先走了，小沁有什麽問題，就麻煩你及時和我們聯系。”

“一定。”

出了醫院，已經是深夜11點40。

一碗海鮮餛飩無法解決韓璃的胃口，她給喻浩嘆發了消息。沒過多久，喻浩嘆就開車來接她去吃夜宵，順便捎上了林隊。

嚴瑕開林隊的玩笑：“林隊，你可不能做電燈泡啊，會折桃花運的。”

她話音剛落，後座就冒出一個頭來：“電燈泡？有這種好事？帶我一個啊！”

嚴瑕嚇一跳，“張科？”

冷不丁鉆出來的是張夢成。他把林隊的頭使勁往下按，和顧明深打招呼：“哎，你們剛剛挽救一個少女都不帶我的？居然一個電話都沒給我，還是我和小魚聯排，他告訴我的。不厚道啊你們？”

顧明深像看智障一樣看著他。

不過張夢成本就不是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人，揮揮手就跟他們吃夜宵去了。嚴瑕目送他們離開，啊的一聲。

“怎麽？”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來，我們的魚湯還沒煮好。”

顧明深笑了笑，“那就繼續回家煮吧。”

回到家裏已經0點了，小白大搖大擺地留下了滿地鳥毛，回到籠子裏睡覺。聽見他們回來，小白又從籠子裏蹦出來了，直朝嚴瑕頭上撲騰過來。

嚴瑕趕緊把它從頭上撈起來，“換毛期也敢飛我頭上，下鍋了！”

“咕唧！”

嚴瑕給小白加了一片菜葉當夜宵，作為沒有陪它的精神撫慰。顧明深已經打開了火，魚湯慢慢翻滾出誘人的香味。

他試著攪拌魚湯，看著雪白的魚肉在湯水裏慢慢地翻騰。

“顧明深。”

他回頭，這回記得先放下勺子。

“你怎麽會想到這麽神奇的辦法？”

原來是問這個。

“沒那麽神奇，只是看準了他們的心理而已。”

嚴瑕慨嘆：“如果賴醫生沒打電話給我們，如果今天小沁爸爸沒有搶救過來，如果她今天自己喝了……事情就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了。”

小沁已經在脫離家庭的關口了，這個時候一時沖動，做了錯事。假設沒有挽回的餘地，那她這麽久的忍耐，將全化為泡影。

嚴瑕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小沁真的自己喝下了藥，她那對父母，究竟會不會把她送到醫院。

“沒有如果。這個結果已經很好了。只要小沁堅持下去，總能脫離他們。”

嚴瑕點頭，鳥口奪菜葉，小白只吃了一小半，她就哄小白去睡覺。

不好好睡覺，走地雞也會變禿的。

“嚴瑕。”

她回頭，見顧明深抱著手肘，站在竈邊看她，目光中似有探尋。

“什麽？”

“今天在搶救室外，小沁到底問了你什麽？”

“……沒、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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