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 馬傑就楞住了。

顧明深一直在看他的表情。

從剛開始的震驚，錯愕，慢慢變成了迷茫和恐懼。

再然後，是憤怒。

他憤怒得渾身抽動，似乎想站起來。顧明深示意警衛不要靠近，站在他身前, 雙撐著桌子, 身體前傾。

他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和渾身怒火的馬傑無聲對抗。

顧明深也沒想到, 一個無心的猜測，居然是真的，而且讓馬傑有這麽大的反應。

如果這能激起馬傑別的心思，就再好不過了。

只要人感覺被背叛了感情——不管是什麽感情，被背叛的人只有一種想法，就是覆仇。

馬傑身陷囹圄，除了把那個人的事情抖出來, 沒有任何其他的覆仇方法。

然而，過了幾分鐘, 馬傑慢慢地捂住了臉。

他緩緩低頭好一陣, 才擡起頭來, 對顧明深微笑。

“他高興就好。我不在乎。”

顧明深略感意外。

馬傑居然這麽快平靜下來？

那個人到底給了他什麽好處？

顧明深站起身，示意警衛可以了，轉身就往外走。

他不打算和馬傑談條件，那只會讓他自我感覺良好, 占據更多主動權。

距離馬傑的司法程序結束，還有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他會找到別的方法，讓馬傑開口。

在馬傑心裏，這位顧老師不按常理出牌，上次就用這個方法，把他的心理防線慢慢擊垮了。這次見他果斷離開，馬傑居然還松了一口氣。

只要不是出其不意地套話，這個姓顧的離他越遠越好。

於是，他對著顧明深喊道：“顧老師，你找不到他的，他很厲害的！哈哈哈！”

顧明深投來了關愛智障的眼神，輕輕地、反關上了門。

他去而覆返，馬傑非常緊張。

上一次他這麽做，就是把他的話套出來了，讓他栽了個大跟頭。

這次他還想幹什麽？

馬傑有點後悔自己多嘴。然而話已出口，他只能緊張地註視著顧明深，生怕他又把自己晃進去。

“你的確有讓我想不到的事。”

馬傑沒想到他誇自己，霎時楞住了，不知作何反應。

這是什麽新套路嗎？

他百般思索的時候，顧明深微笑，卻眼神一冷。

“我只是沒有想到，你居然真的喜歡他。”

馬傑瞬間漲紅了臉，喘氣都粗了。

這就像是告訴一個花季少女，她配不上心目的男神一樣，是徹頭徹尾的侮辱。

這種表情出現在一個大男人的臉上，實在是有點滑稽。

顧明深挑眉，對他緩緩說：“其實你什麽都不用說，我已經從你的表情裏看到了很多。馬傑，等我抓到他和幾個小年輕鬼混的時候，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到那個時候，你再帶著這些亂八糟的秘密下地獄去吧。”

馬傑怔了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說：“你在騙我。”

“我是不是騙你，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顧明深輕笑，“對了，還有一件事。你知道在我面前自稱聰明的人，最後都怎樣了嗎？”

……

“所以呢，最後都怎樣了？”

s市刑偵8樓辦公室，喻浩嘆一邊聽顧明深說全過程，一邊圍觀嚴瑕修剪盆栽枝葉。

周圍倏地一靜，喻浩嘆一楞，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問了啥，趕緊捂住嘴。

他每次都是多嘴惹禍。

嚴瑕搖搖頭，繼續修剪下一盆。韓璃鄙視他：“最後？都像你一樣，死得比較難看唄。”

喻浩嘆被噴得狗血淋頭，半個字都不敢吭，訕笑著溜回座位，繼續看案卷。

顧明深收回眼神，看向寫滿了字的白板。

——從他見馬傑那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紙條的鑒定報告出來了，只在邊緣找到小半枚指紋，不夠做比對。沒有任何dna痕跡。紙質測定是普通的作業紙，每個校門口具店裏都有的那種。鋼墨水也是爛大街的牌子。

而他們寄予厚望的監控錄像，只拍到了一輛銀色面包車。爛大街的車型，看上去很破舊了。雖然拍到了車牌號，但是查證之後，發現是□□。真正的號主是個魚販子，每天從早忙到晚。

一切的一切，又繞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白板就放在辦公室另一端，正對著他的辦公桌。他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忽然起身，把字跡全都擦掉，然後重寫。

在這半個月裏，這個動作他不知重覆了多少次。可是無論如何重覆，都是死胡同。

馬傑那句“他很聰明”繚繞不散。

顧明深皺起眉頭。

一盤近20年前的錄像帶，記錄了一段駭人的殺人過程。

在這20年間，對方起碼殺害了51人。在老徐做了並案調查後，對方不停地給老徐寄照片。老徐病逝，這種詭異的聯系一度斷，然後對方找到了他，把照片換成了紙條、錄像帶和案件。

顧明深畫了一條線段，寫完了20年前的事，又把2年前的事也補上了，再寫好一個個關鍵時間點，便畫完了對方的犯罪軌跡。

他在底下寫上“犯罪特征”幾個字，然後一條條註明。

錘殺。

食人。

家族團夥。

新舊更代。

接下來，他在旁邊寫上“被害人特征”，就停了。

在舊有條件下，老徐沒法確定被害人情有可原。那時候沒有密集的監控，沒有成熟的dna鑒定技術，交通和信息都不發達，要並案很難。老徐能把這些案子並起來，真的很厲害了。

可是時過境遷，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他們卻還是被牽著鼻子走，沒有一點進展。

顧明深放下，雙岔在口袋，默然註視著白板。

老馬不願開口，他們只能用最基礎的方式，先敲定被害人的身份，找到被害人的共同點，再做側寫。

然而，要確定被害人的身份，談何容易。

先不說他們頭有沒有51人的資料。就算只有一半人數，要讓s市鑒定科確定身份，起碼需要兩個月。

兩個月後，馬傑都涼了。

調查組的任務陡然加重。不光要尋找這個案子的線索，還要翻閱其他案卷，看看是否有類似案件。畢竟馬傑就是這麽被挖出來的。

顧明深再次拿起，寫下馬傑和幾個少年的名字，給他們畫了個大圈，旁邊打上問號，寫上“動”二字。

如此處心積慮地接近這些邊緣人，到底為了什麽？

他繼續在旁邊寫“破案思路”。

直系親屬暴力犯罪史。

部分指紋。

類似的錘殺案。

照片破綻。

被害人特征交叉。

交通監控錄像。

車型。

……

字跡又布滿了整個白板，到最後幾乎寫不下了。顧明深這才停。再退後一步，看著白板揉太陽穴。

不管從哪個角度入，工作量都不是一般的大。

正思考著，旁邊冷不防伸來一雙筷子，夾著一塊魚肉往他嘴裏送。

“啊——”

顧明深下意識張嘴，咬住了魚肉。鮮甜的味道這才讓他回過神來，他才看到嚴瑕站在他身邊，一端著飯盒，踮著腳投餵他。

他看向時鐘，10點半。

還不到午飯時間。

他慢慢嚼著魚肉，稍稍側身，清涼的眼神落在後方個人身上。

程世賢沈默著，一言不發。

韓璃訕笑：“我啥都沒看到。”

最後是喻浩嘆。他瑟瑟地蜷在座位上，面前攤著一份案卷，背後頂著涼颼颼的眼神，冷不防打了個巨大的噴嚏。

在顧明深和他說話前，喻浩嘆大叫一聲“我去拿快遞”，就跟兔子似的溜走了。

他已經被組長眼神殺好幾次了，不想再被殺一次。

其餘兩個人紛紛借各種理由開溜，只留他倆在辦公室。

誰都看得出顧明深心情不好，思維已經陷入了僵局，急需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嚴妹妹來安撫他受傷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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