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嚴瑕輕聲問。

過了好久, 竹竿才說：“豆豆生氣了，但他舍不得推理社的分數, 再氣都不敢退社……他說過想爭N大的保送。李立勸了他一下, 他就沒說啥。除了排練的時候，他都不和我們說話。”

“一句話都沒有嗎？”

竹竿猶豫了一下，“就一次。講座那天晚上, 李立說他有偷懶的運氣, 他倆吵了一架，沒吵多久, 因為快到熄燈時間了。熄燈以後說話，被生活老師發現，要扣分的。但是, 就算選段沒有演成, 李立還是把分數給他了！”

程世賢：“你說差點被踢出去, 是怎麽回事？”

“我和豆豆的關系最近，同班同宿舍同社團，也是我發現豆豆自殺, 報告老師的……所以他一出事，推理社就不想讓我參加活動了，他們覺得豆豆的事多少跟我有關系，怕惹麻煩……”

竹竿低著頭, 像根真正的竹竿一樣, 安安靜靜地站著。

被同齡人排擠, 對青春期孩子來說是巨大的打擊。

顧明深瞬間看透了他的心理, 卻沒有說什麽。

“我才高二，還有一年半，我想好好讀書，我沒有逼他……”竹竿有些茫然，“我不想再玩推理社了，但分數不夠……”

“李立呢？”

“在上晚自習吧。我是上廁所溜出來的。”竹竿不自覺地拉扯著自己的衣袖，“我、我先回教室了，讓老師發現要扣分的……我真的沒有逼他自殺！”

被這麽多人盯著，竹竿很不自在。然而讓他一個人回去，誰都不放心。

程世賢拍拍他，“我送你回教室。小喻，和我一起。”

竹竿一楞，點點頭。喻浩嘆一臉不情願，還是跟了過去。

他倆經過顧明深身邊時，顧明深忽然擡手，拍拍他的肩膀，一個字都沒說。

竹竿的肩膀抖了一下，咬著牙，說了句謝謝。

門衛大爺給了他們鑰匙，韓璃剛剛打開宿舍門，迎面而來一股異味，“我去，什麽東西？”

顧明深的聲音隔著口罩十分平淡：“襪子，穿過的。”

“？！”

這間宿舍搬得很匆忙，校方在封閉之前並沒有做徹底的清掃，整間宿舍彌漫著臭襪子的味道。

韓璃用手掌扇風，“幸好不是夏天，沒來得及發酵。組長，仁華不是管得挺嚴的麽，還能容忍臭襪子？”

“不是每個學生都住校，把住宿列入考核不現實，也不公平。只要不犯大錯，比如帶異性進宿舍，在宿舍打架，不會因為住宿問題扣分。”

嚴瑕好奇了：“你以前住過校嗎？”

“住過一周。”顧明深言簡意賅。

嚴瑕秒懂。

以他的潔癖，是絕對不可能容忍臭襪子的。時隔這麽多年，他還能秒想起這個味道，足以說明那一周的住校生活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韓璃覺得奇怪：“組長，你不是本地人麽，沒有住校的必要吧？”

她從沒聽顧明深提起過高中生活，心裏癢癢的，想知道更多。

“離家有點遠，和父母的空閑時間對不上，一開始只能住校。”顧明深的眼神異常冷靜，“後來還是決定請人做飯。”

嚴瑕無語。

十多年過去了，顧明深的做飯技能沒有一丁點長進。

顧明深去打開這層的電閘，韓璃打開頂燈，打量這間宿舍，“說句良心話，這個宿舍條件很可以了。”

嚴瑕羨慕了：“我的研究生宿舍都沒這個好……”

忽視角落裏幾只臭襪子，光是寬闊的室內空間、封閉式陽臺和獨立衛浴，就足以秒殺不少大學宿舍。

其實宿舍裏不只有襪子，還有一些零亂的個人物品，櫃子門也是敞開的，可見當晚搬得有多匆忙。

顧明深：“你們覺得哪個會是豆豆的床位？”

雖然硬件設施好，但基本布局和一般宿舍沒區別，四個床鋪兩兩對應，上床下桌。

嚴瑕看了一圈，指著進門的床位，“大概率是這個。”

韓璃沒住過校，“為啥？”

“開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位置，如果到得早，心思活躍一點，肯定不會挑這個位置。豆豆從外地來，報名手續就要花很多時間，不會特別早挑宿舍。我上去看看，爬宿舍的床我可熟練了。”

嚴瑕戴好手套，爬上去的動作很輕盈。她在上面找了一陣，在靠墻的床板縫隙裏找了幾顆藥片。

她拿著藥片下來，韓璃低頭在底下的櫃子桌子裏找，又找到一些。合起來一算，起碼有十幾片，都有小半瓶的劑量了。

“組長，你覺得豆豆是真要自殺嗎？”

顧明深沈默著，緩緩搖頭。

現在藥店不會一次性賣太多藥品給同一個人，要收集到能送進醫院的劑量，對一個學生來說很不容易。如果真的想自殺，就會好好保管，不會漏下這麽多藥。

從某個角度來說，竹竿的第六感沒有錯，他的確沒逼豆豆自殺。

韓璃試圖辨認藥品種類，“他漏了這麽多，應該是怕被人發現，多次轉移過。可能是用紙包的，才會漏出來。”

她拿出證物袋把藥片收好，顧明深始終站在旁觀角度，沒有插手。

“程大哥說，他拿到了豆豆現在的電話。”

程世賢把手機號碼發到了嚴瑕手裏，嚴瑕撥了一下，發現是隔壁市的號碼。

【小朋友說他前兩天收到了這個號碼的電話，接通後對面沒人說話，他打回去兩次，那邊才開了口，就是豆豆】

【豆豆說了什麽嗎】

【問他這兩天過得好不好，其他的沒了】

幾人對視一眼。

難怪竹竿今天要來宿舍找線索。這個電話，聽上去很像勝利宣言啊。換誰都會覺得被豆豆報覆了。

韓璃嘶一聲，“我們的想法要是成立，就有點可怕了。豆豆這小家夥寧可假裝自殺，進一趟醫院，也要報覆竹竿？竹竿到底對他做啥了，這麽深仇大恨的？”

顧明深低聲說：“不一定是深仇大恨。對孩子來說，學校是他們的全世界。”

嚴瑕一怔，悄悄拉住他的手指，晃了一晃。

他們又檢查了一下，連墻上的刻痕都沒放過，確認沒有其他線索才出來，與程世賢他們在樓下會合。

門衛大爺看他們的眼神像看侵略者，尤其是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的顧明深，已經被他當做了社會小青年。

喻浩嘆一見面就打開了話匣子：“你們知道嗎，這小孩和社長坐同一個教室哦，兩個人課間打水，擦肩而過都不說話的。不過李立還算正常，沒有別的動靜。”

程世賢：“聽說李立的社長位置不變，他的分數不會崩，就是不知道心裏怎麽想的。組長，要不我們和他談一下？”

韓璃第一個不同意：“他不一樣。剛才那個是情商不高，中二少年，不會協調人際關系，怎麽問就怎麽答，還有點良心。李立有點虛榮心和小心機，我們現在和他談，他一定會找監護人的借口躲掉，說不定還真讓他瞞下來什麽事。”

“韓璃說的不錯，而且根據目前的情況看，李立和豆豆是對立關系，我們在他那裏也問不出什麽。”

這邊沒有能查的，一行人轉頭去了小禮堂。

仁華的校園是從別的學校手裏轉來的，許多建築都推翻重做，小禮堂是為數不多的留下來的建築，保留著濃濃的年代感。

春季開學以來，除了社團文化節，學校暫時沒有別的活動，所以小禮堂一出事就封了起來。

程世賢跑了一趟警衛處，對方堅決不借鑰匙，說燈光不好，容易摔著。一再追問，對方就向他要調查令，程世賢沒辦法，只得空手回來了。

他指著小禮堂三樓那個矮小的窗戶，“警衛處的人說，那就是小姑娘跳下來的地方。底下是塊草皮，所以沒摔死。”

嚴瑕看著就膽戰心驚的。雖然三樓聽上去很矮，但真正見到的時候，還是有些怕。

“吃藥能救，這個一個不好真會死的，難道也是報覆？她能報覆誰啊。”

小姑娘還活著，討論兩句是不會有結果的。商量到最後，決定明天找上李聰，讓他帶著去見一下小姑娘，看能否問出一些線索。

林隊來了電話，他已經到家了。李聰給他們聯系的住處是市局的招待所，刷了證件拿了房卡，顧明深把嚴瑕他們送上樓，剛剛轉身等電梯，就看見嚴瑕急匆匆朝他奔過來，撲到他懷裏，帶來一股清新的洗發水的香味。

顧明深楞了一下。

嚴瑕從他懷裏擡起頭，雙手還圈著他，笑瞇瞇地問：“還不習慣嗎？我今天穿了羽絨服，比小白還香香軟軟的，你都不抱我嘛？”

然後踮起腳，仔細看他的臉，小聲說：“今天沒有臉紅哦。”

兩人現在的親密動作僅限於親親抱抱，嚴瑕頭一次撲他懷裏是在他家，然後有幸見到了紅透臉的顧明深。這麽久了，顧明深還是沒習慣。

招待所沒多少人，就他倆在這層等電梯。顧明深猶豫一秒，圈住她的肩膀按下去，“聽話，回去休息。”

“我才不要，出來太匆忙連洗面奶都沒有，晚上怎麽睡呀。韓璃還讓我幫她帶點東西。你就陪我走一走嘛。”

顧明深嘆氣。

嚴瑕心神不寧的樣子，韓璃肯定會找理由，讓她出來陪他。

晚上10點多，超市都關門了，嚴瑕在附近便利店買了東西，問顧明深：“你家住哪邊？我送你回去吧。”

顧明深敲她額頭，“你送我？我還要送你回來，送來送去都別睡覺了。聽話，回去休息，早點睡覺，明天還要工作。”

相處這麽久，嚴瑕對他的性格很有把握：“Z大離這邊不遠，來回一趟頂多一個小時，我想看看你家，不可以嗎？”

非常直球，一擊必殺。

顧明深完全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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