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深沒有正面回應，而是問他：“你殺這麽多人，就為了報覆社會？”

老王驚詫：“虧你還是心理專家，那什麽側寫，寫不出來？”

顧明深說：“我已經有了定論，只是想向你確認一下。”

老王臉色一滯，靠向椅背。

顧明深眼神一動。

這是有所防備的表現。

顧明深說：“我從頭說起。如果有不對的，你可以糾正我。”

單向玻璃外，林隊問嚴瑕：“老顧對他這麽客氣？”

他一直在刑偵盯著，沒聽到顧明深在路上做的分析。

“組長說，老王是個自厭又自負的人，如果表現得謙虛一點，老王就會竹筒倒豆子，全說了。”嚴瑕解釋道。

林隊嘖嘖兩聲：“套路啊。”

“你一開始殺的兩個人，都是高危群體。警方剛剛接觸案子的時候，曾經考慮過定性為對某個群體的仇視。”

顧明深註意到，當老王知道自己曾經牽著警方走時，表現得很高興。

極端自負。

“至於三四兩個案子，我們一開始認為，你當時只做了殺第三個的計劃，第四個是意外。但，其實不是這樣。”

“自從你老婆癌癥去世後，你就開始計劃這場連環謀殺。當時你想，就從圈內熟人開始。但你後來又考慮到，這樣不光沒法戲弄警方，還會提早暴露自己，沒法達到自己真正的目的。所以，你多殺了兩個人，以至於頭兩個案子，看上去像無差別謀殺。”

老王的笑容漸漸凝固了。

顧明深似乎沒看見他的表情，繼續平靜地說：

“第三個開始，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其實你不想做第二個‘塔羅殺手’，只想借他的名號，達到你的目的。可惜的是，一開始我們被‘塔羅殺手’的固定模式限制了，認為你一次只殺一個，第四個是不小心被牽連的。但，你的現場暴露了你。”

“環衛工之能發現被害人，是因為客廳沒有拉上窗簾。不管什麽原因，辦事也好，殺人也罷，窗簾都應該是關上的。為什麽要拉開？”

“因為一開始，你就把第四個被害人安排在窗外。”

“那天應該是這樣的。第三個被害人說，他父母都出門旅游了，哥哥也不在，讓你和第四個被害人一起過去。當晚，你讓第四人在窗外看，滿足他‘距離感’的需要，然後把地點選在了客廳。”

“你關上燈，把窗戶打開一條縫。你和他們是老朋友，所以他們都很信任你。”

“黑暗中，當你看到窗外的人註意力不集中時，就悄無聲息地，殺了第三人。然後你迅速出去，告訴窗外的人，他家裏人要回來了，你們必須趕快離開。”

“你就這樣帶走了他。”

顧明深註意到，老王的表情已經很緊張了，而且還有隱約的憤怒。

緊張可以理解。但憤怒？

難道是，他一直在數老王的罪行，老王認為他代表的警方也有罪？

顧明深輕輕皺眉。

“第四個現場沒有拖拽痕跡，所以當你到第四個現場時，他還是清醒的，能活動的。”

“可能是你在車上給了一瓶加料的水，也可能是你有什麽提議……總之，你把他留在那裏了。”

“至於第五個人，是你的隨機獵物。你不想一開始就殺掉他，而是想讓他體驗你兒子當初的痛苦。”

說到這裏，顧明深靜默片刻。

“而你偽裝成‘塔羅殺手’，是因為你想讓警方感到恥辱。你的計劃就是五個人，所以第三個開始，你必須給我們留線索。這也是你的挑釁和侮辱。”

冒出了第二個“塔羅殺手”，不管當初是抓錯了人，還是少抓了人，對警方的公信力都是個巨大的沖擊。

顧明深說：“你恨警方沒有早點找到你的兒子。”

老王嘴唇一動。顧明深發覺了，立刻收聲。

他想聽聽老王的說法。

然而他連續說了這麽久，已經把老王的情緒推到了臨界點。他一提到“兒子”，直接把老王的情緒戳爆了。

“X！”

老王怒罵一聲，連著手銬，把審訊桌都掀了起來。顧明深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早有準備，直接閃身躲過。

林隊一直在外觀察，見狀直接揮了五六個人進去按住他。

“讓他坐下。”

林隊按了通話鍵，聲音直接傳到顧明深耳機裏：“人都激動成這樣了，不先送進去冷靜一下？”

顧明深看著單向玻璃做口型：趁熱打鐵。

老王屬於完成了目標的連環殺手，對他來說，已經沒有遺憾了。有些事情現在不問，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

顧明深讓他們松開老王，留了兩個人在後面待命，意圖不給老王造成特別重的壓迫感。他知道，自負的人一旦感覺生存空間被壓迫，會產生嚴重的逆反情緒，以至於拒絕合作。

他坐回老王對面，神色從容：“有什麽要反駁的。”

老王深吸一口氣：“差不多都對了，有兩把刷子……但有些不對。”

說到自己的作案過程，老王微微揚起頭，似乎對殺人這件事頗為得意。

“那晚上，本來沒打算把他扔在外面。是他自己興致來了，想出去玩。”老王嘴巴一抿，“我不就成全他了麽？”

“但你也準備了水。”顧明深說。

老王沒反駁。

過了好久，老王才接著說：“反正第五個都涼了，說就說吧。要不是你們找不回我兒子的屍體，我哪會做這種事。”

喻浩嘆在外頭抽了一口氣，驚奇：“哎我去，這老家夥很能說啊，道理一條條的，這還怪上我們了？”

嚴瑕：“組長說了，兇手受過很好的教育，而且連著五個案子才被抓到，他面對警方的時候會有藐視警方的情緒，還敢跟蹤我們，這是他的自負。所以……”

她還想接著解釋，轉眼看到韓璃和林隊都在看自己，立刻閉了嘴。

……韓璃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他們在外面吐槽的時候，顧明深在裏面戳破了老王：“你兒子的屍體早就找到了，還是你簽的字。如果你想否認，我可以拿當年的文件給你。”

“呸！”老王情緒激動，後面的警員立刻緊張起來。顧明深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你們只找回了一半！”

顧明深一怔。

他和喻浩嘆核對過案卷，王俊是舊案受害人之一，屍體在荒郊野外發現的。但很可惜的是，他的屍體有一部分丟失了，可能是被動物撕咬過，再也沒有找回來。

老王擰著哭腔說：“我老婆死前還在說，她要去看兒子了，不知道兒子丟了半邊身體，在底下過的好不好……”

顧明深微不可見地嘆氣。

原來他老婆的死不是催化劑，這句話才是。

說這話的人已經死了，沒人給他開解，所以這句話就會在他腦中不停地重覆，盤旋成他心底惡毒的魔咒。

“所以，你帶走第五個被害人的目的，就是要讓他體會丟掉半邊身體再死去的痛苦。因為你覺得，不能只有你的兒子遭受這些，對嗎？”

老王已經捂住了臉，抽噎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不停地點頭。他額頭撞在桌面，撞得咣咣響，被後方的警員按住。

“如果你真覺得都是警方的錯，那我不可能看到你的自責。”

老王的抽泣聲立刻停住了，卻也沒擡頭。

顧明深說，“你自我厭惡到極點，就是因為當時兒子發現了你喜歡玩……的秘密，他和你大吵一架以後，離家出走，這才遇到了兇手。你選了兩個圈內人，是遷怒，認為這個圈子的人都該死。你認為第五個被害人家屬對孩子不好，也是遷怒，認為他們不懂珍惜。”

老王的手在抖。

顧明深低聲說：“其實你很清楚是誰的錯。只是因為你過於自負，拒絕承認這一點。你煎熬了十七年，等你老婆去世，沒有熟人知道你的秘密，你終於可以徹底偽裝成一個善良無害的父親。自欺欺人到這個程度，難道是警方教你的麽？”

老王全身都在抖。

顧明深扶著耳機，聽了一陣，對玻璃外點點頭。

外面的人打開了審訊室的門，林隊帶著個頭發衣服都臟兮兮的男孩子，站在了門口。老王恰好擡頭，看到男孩子，頓時呆住了。

顧明深說：“我們在當年發現你兒子的地方找到了他。恕我直言，如果你還留有一點點良知和同情心，就不會在他衣服上塗滿血和蜂蜜。”

當年發現王俊的地方依然很偏僻。老王不僅想讓被害人死，還想讓他死得很難堪。

見到老王，男孩子有些怕。林隊拍拍他肩膀，他咽了口水，看向老王，囁嚅著：“叔叔……”

老王抖如篩糠。

“看到了他的眼神嗎。”顧明深靜靜地撤掉他心裏最後一根稻草，“這就是當年你的孩子看‘塔羅殺手’的眼神。”

見了一面，林隊馬上帶走了孩子。老王甚至坐不住了，就著椅子滑到了地上，半個字都說不出來。顧明深起身，理了理衣領。

“殺這麽多人，只為了滿足你的自負，還拿孩子當借口……”顧明深靜靜地說，“你真的是個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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