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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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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怎麽說呢?我見過這人世間一件又一件痛徹心扉的事,但我卻任何事都不能做。痛苦、無奈,本就該是人生重要的一部分吧。

我本可以給她安慰,可是,我連觸碰她都做不到。

“那個男人……他長什麽樣子?或者說,有什麽特征?”我自詡心腸硬如石頭,可悲憫卻從未被我拋棄。正因如此,我才要從感性之中盡快走出來,用人類特有的理性,去面對一件件難事。

“他……嘴角有一顆淺藍色的痣。”

“淺藍色的痣?”這果然是個很有特色的相貌,“左邊還是右邊?”

她說:“左邊。”

我嗯了聲,低頭皺眉,左邊嘴角有一顆淺藍色的痣,之前想到的一絲小小的猜測也被徹底打破。

這年頭雖然進入了和平年代,表面上看起來波瀾不驚,實際上暗潮洶湧啊。這些蠢蠢欲動的不安因子,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想到這裏的時候,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的亡魂,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已經變成了厲鬼,那麽,現在在哪兒呢?我便擡起頭問:“那個,亡魂……”

然而我的話還沒說完,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剛剛還是楚楚可憐的她忽然面目猙獰起來,一條條黑色的細線在她臉上蠕動,她的兩只眼睛向上翻,黑眼珠只剩下一半,她的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嘶吼……

“餵,你怎麽了?”我走上前,關心地問了一句,忽然,她的雙手像被抓住了一般反向舉起,她的腦袋忽然上揚,團團黑氣從四面八方湧來,層層圍住這個幻象。

“你怎麽了?”我再次開口問她,然而她依舊沒有回答,只有喉嚨裏咕嚕咕嚕的聲響傳入我的耳膜。

我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這黑氣——實在是有讓人惡心作嘔的力量。

此時,她把揚起的頭擺正,把彎曲畸形的胳膊扭轉,她的眼眶裏——已經沒有了白色。團團黑氣從她眼眶中、鼻孔中、以及嘴巴中滲出,汩汩纏繞不休。她嘴角上揚,喉嚨中的聲音忽然轉變,熟悉的“哼哧哈赤”聲音在空氣中傳播,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只厲鬼。

為什麽?

怎麽會?

我來不及考慮諸多原因,本能地抓起洗手臺上的手機拔腿就跑。然而門是關著的,我停下腳步用力開門的時候,她已經飄到我身後,黑氣纏住我的腰,麻痹感傳遍全身。我歇斯底裏地狂呼:“放手!”然而她那只被黑氣團團包圍的手,已經緩緩伸到我眼前。

她的脖子拉了好長,腦袋從我背後伸到我面前,那漆黑的眼眶裏已經沒有任何情感,只有微微上揚的嘴角還能看出她可能是在笑。

護身符、護身符!慌亂中我想到了那個男人留給我的護身符,還掛在脖子上藏在衣服中,我伸手想把護身符掏出來,然而我的手臂剛伸出來就被黑氣纏繞,不得動彈。

她的手緩緩往我臉上移,我緊閉雙眼,放棄了一切掙紮,靜待接下來的時刻。

耳邊風聲乍起,一聲淒厲的叫喊聲在我耳邊炸開,我感到一束強烈的光,緊接著,身上的麻痹感漸漸消失。我睜開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扒著門終於拉開了條縫兒,我麻溜地鉆了出去。

我看到了光。

是從我額頭上綻放的光。

是雲陌在我額頭上留在的護身符!可他不是說方圓一米之內都不會近身的嗎?為什麽她和我之間已經毫無距離了這護身符才發揮作用?

我邊跑邊在腦海裏亂想。

我跑下了樓梯,跑到二樓,直接往天橋上跑去。看到了月亮和星星,我就有了安全感。身後早已沒了動靜,我放慢腳步,停在天橋中間,雙手扶著膝蓋,對著地面喘著粗氣。

我是來調查問題的,不是來見厲鬼的。

不——調查厲鬼的事情,好像現在也成了我的責任?

我直起身子,轉身往高一教學樓望去,一片黑暗,寧靜異常。

我跑什麽呀,反正她能奈我何?想到這裏,我擡頭挺胸,把額前的碎發往兩邊撥了撥,額頭上的金光已經漸漸消失了,看來,那厲鬼果然沒有追上來。

那我——是不是該回去再看一眼?不對,看了又能怎麽樣?厲鬼已經完全失去心智了,我又不能和它對話,失去了語言和野蠻人還有什麽區別?到時候不過仍舊是貓追老鼠的游戲罷了。

我稍稍平覆了心情,拿出手機,打開聯系人,找到“雲陌”,然而撥出鍵還沒摁下,忽然一陣陰風吹來,我的面前就占了一個人。

不,一個鬼。

我僵硬地擡起頭,忽然呆住了。

這個鬼,我見過許多次啊。

夜色下,他的臉上晦暗一片,眼睛沒有絲毫光澤,他看到我的臉,笑了起來。一陣聲音飄進我的耳朵裏:“阿寧……”

阿寧?在叫我?

我連忙後退兩步,問:“你在叫我?”

“阿寧,你真是狠心哪……”

我狠心?等等,我伸出手掌,說:“你——是誰?”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他的臉忽然變作驚恐狀,張大嘴巴痛苦嘶吼,只是一剎那,我幾乎以為我看到了錯覺。因為這個樣子和我手機裏存的動圖一模一樣。

“這樣……你還能記得嗎?”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嘴角的笑是那樣讓人毛骨悚然。

一道白光忽然從我的腦袋裏劃過,恍若一道驚雷。我腦海中的東西竟然開始翻滾起來,亂七八糟的回憶絞成一團,神經和血管像被這些東西一起攪動了起來,我感到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痛。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我下意識地捂住腦袋,驚恐地往後退去。

“阿寧,你怎麽這麽狠心……”

阿寧……阿寧……阿寧……這兩個字仿佛利刃一樣,在我的腦袋裏肆意□□,越來越痛,痛到我已經失去了任何思考問題的能力,通到我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我捂著腦袋,頹然地蹲了下來。

我的眼睛一片黑暗,即便是甩著腦袋,我能看到的,也只是一片模糊。

“阿寧……你想起我了嗎?”

疼痛中,我看到一雙模糊的腿。

這雙腿越來越近,我拼勁全身力氣擡起頭,努力辨認這張臉,卻什麽都想不起來。腦海裏依舊混亂一片,仿佛最重要的繩子被抽走了一般。只要找到那根繩子,所有的東西都會恢覆秩序,我的大腦、以及我的生活。

“阿寧……你知道我是誰嗎?”他彎下腰來,嘴角上揚,他的手臂往我這邊伸過來。而我已經沒有力氣逃跑了。

他是亡魂,不是厲鬼,我有兩個護身符,可一個都沒有用。

以前所說的絕望跟現在比起來,真的是大巫見小巫。我忽然有了一種感覺,我一千年的壽命是不是已經到頭了?

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我的臉頰時候,我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走……走開……我不認識你……”

他的手掌明顯僵住了。他整個身體連帶著臉上的表情都一起僵住了。

我擡頭看著他,看到他定格的嘴角又往上揚起。他的嘴唇動了幾下:“不認識……沒關系啊……你會想起來的……”他的手掌再次往我這邊伸過來。

冰涼的觸感,他的指尖。

我呆住,不能動彈,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仿佛靈魂被抽走了一般。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聲音忽然響徹校園。

“段伊寧!段伊寧!”

我看見天橋那頭一個模糊的黑影緩緩走來,我瞇起雙眼,看見他朝我揮著手,繼續叫喊著:“段伊寧!”

我忽然哭了。

眼淚控制不住地滾落,仿佛心中所有的委屈害怕都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一般,我看著那個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朦朧的月光與星光交織,我能看出,這個人個子很高。

我噗地一聲連鼻涕都流了出來,我的喉嚨裏發出三個字:“藍小瑨——”

“你朋友?”就在我感動地涕泗橫流的時候,這個鬼忽然說話了。他饒有興趣地轉過頭,淡淡地說:“看來,你們關系很好?”

“你……你想幹嘛?”我的心臟忽然一緊。

他緩緩直起腰身,朝著藍瑨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去。

“你、你要幹嘛?”我呆住,恐慌再度席卷,想站起來擋在他面前問個清楚,可是我的身體已經不聽我的話了。我稍一用力,整個人便摔倒在地,書包從肩上滑落。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往藍瑨面前走去。

鬼在通常情況下是不會殺人的吧。通常情況下……那麽,特殊情況呢?

“如果,”那只鬼稍稍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如果把他殺了,你會怎麽樣?”

“不……不行……”我哭著搖頭。

他笑了聲,轉過頭去,繼續朝著藍瑨的方向走去。

我頭痛欲裂,渾身發軟,他說——他要殺了他……我卻束手無策?

坐以待斃。

只能坐以待斃了嗎?

不行啊!

我朝著藍瑨大喊:“藍小瑨,快跑!”

藍瑨停了下來。

“快跑,別過來!”我繼續沖他大喊著。

但是,那個傻小子卻又擡起了腳,他不但沒有轉身,反而加快了腳步,他急匆匆地問:“段伊寧,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可惡,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已經來不及了嗎?

那只鬼伸出右手,骨瘦如柴,指甲像利刃一樣鑲嵌在指間上。他的右手對應著的,是藍瑨的左心。

那一剎,我似乎用盡了畢生的力量。我的雙腳雙腿明明已經沒有知覺了,可它們還是很堅強地站了起來。並且——朝著前方不顧一切地奔去。

我看到藍瑨看呆了,他一臉茫然地看著我,而我卻像個瘋子似的朝他伸開雙臂。他似乎被嚇到了,我朝他撲了過去,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替他擋住了那只鬼。藍瑨,我不想眼看著他死啊!

這段距離,我仿佛是飛過來的一樣。我從來沒跑這麽快過。

人的潛力果然無窮大。

然而,我停下腳步的下一秒——

疼痛,鉆心的疼痛從後背傳來。

我再也沒力氣了,藍瑨接住了我。

“阿寧……你……”身後的鬼傳來不可思議的聲音。

我的頭靠在藍瑨的肩上,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溫度,感受到他跳動的心。而我呢?我的心已經跳了一千多年了,會在現在停止嗎?

“你!你是誰!”藍瑨忽然厲聲發問,“你別跑!”

他、他能看到鬼?

模模糊糊中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忽然離地,藍瑨抱著我焦急地說:“我們……我們去醫院!不、不對,120,打電話!”他又將我的腳放在地上,哆哆嗦嗦掏出手機,我看到他手掌上鮮紅的顏色。那是我的血。他語無倫次道:“120嗎?救人!快來救人!這裏,這裏是第一附中,嗯,學校門口!”

他掛了電話,又將我抱起,一邊跑一邊說:“餵,段伊寧,你別睡啊,救護車馬上就就來了,你別睡聽到沒有!”

我忽然很想笑,我喘著粗氣,想大聲說話來著,結果到最後我的聲音跟蚊子一樣嗡嗡嗡的。我說:“藍小瑨……”

“嗯?”他低下頭,把腦袋靠在我的嘴邊。

“你、你不是一放學就回家了嗎?怎麽……怎麽……還在學校……”我大口地喘著氣。

他擡起頭狠狠跺腳,樓梯上的燈亮了,他小心翼翼地下樓梯,說:“不要說這麽多話!保存體力!”

我笑道:“小子,你跟我……”我不得不停下重新大口喘氣,“你敢跟我這麽說話?”

“段伊寧,你別說話!也別睡覺!看你平時冷酷地要死,就知道你有一群仇家,現在好了吧,要吃一塹長一智……聽到沒?”

“唔……嗯……”我好困啊,真的好困啊,我的眼皮已經不由自主地上下打架了。

“餵,段伊寧,你別睡!不然你還是說話吧,段伊寧!”藍瑨的聲音越來越小,我的耳朵裏仿佛塞了一塊棉花一樣,我的腦子已經不能思考了。

我現在只想睡覺。

現在,藍瑨的聲音又像蚊子一般嗡嗡嗡了,平日裏刺耳的救護車聲音此刻也笑得可憐,我耳邊許多細碎的聲音,我的眼睛閉上又睜開,偶爾看到學校兩邊枯敗的樹,偶爾看到藍小瑨好看的臉,偶爾——看到星星和彎月編織成的夜空。

這世界,其實還是很美很美的。

我對著這片夜空,終於閉上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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