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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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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斜挎包裏掏出耳機塞到耳朵裏,點開手機音樂APP,選擇隨機播放。藍瑨坐在我左邊,伸頭探腦地看遠方的公交車,一輛接著一輛駛過,沒有一輛是44路。

我聽得歡快,倒是很無所謂,他卻一臉焦急,在我身邊唉聲嘆氣。我看他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看得我眼珠子轉來轉去,看得我心裏煩躁。於是他坐下沒多久又要起身的時候,我拉住了他的校服袖子。

“幹嘛?”他又坐了回來,望著我,挑著眉道:“覺得我太辛苦了?”

他這暗爽的表情讓我不爽。

我於是點點頭,又指指最左邊的位置道:“我雖然阻止不了你辛苦辦事,但你可以到那邊坐著。”

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臉茫然地問:“為什麽?”

我面不改色:“因為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太招人煩了。你看那邊能最先看到車,到時候車來了叫我一聲就行了。”

“餵,你怎麽說得這麽理所當然?”他瞪大眼睛,“我以為你會體諒我的辛苦,處處為我著想呢。”

我嗯了聲:“你說得沒錯,我的確體諒到你的辛苦了,所以你可以到那邊去坐著站著都隨你。”

藍瑨聽我說完這番話倒沒有立刻反擊,但我能看得出他努力克制住話語的微妙表情。以他的性格他似乎不會乖乖聽我的話,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說出了我的想法,所以結果大概就是會讓我越來越覺得心煩吧。

這麽顯而易見的事情我應該能想得到的,但是“撩”小孩子好像是人類長大成人後自然而產生的技能,看對方無可奈何的樣子似乎能滿足“快樂”的一己私欲。即便結果有可能不盡人意。

當我真正想到這些的時候,所謂的“禍從口出”早就已經發生了。

藍瑨的表情變化得很迅速,剛剛還皺眉瞪眼,下一秒就咧嘴傻笑。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搶走了我左耳的耳機,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到他的右耳中。

“我倒要看看,脾氣壞的人都聽些什麽歌。”他一臉得意,仰頭四十五度望向天空,下頜好看的曲線愈發明顯。

我下意識地想把耳機搶回來,可伸出去的手還是停在了空中。

算了吧。

我收回手,繼續聽歌。

“靠,段伊寧,聽你這歌我馬上就能睡過去!”他一臉嫌棄地轉頭看我。

我聳聳肩:“不想聽就別聽啊。”

像我這麽高雅的人當然得聽高雅的音樂啊。所以我的歌單裏除了輕音樂還是輕音樂,鋼琴的小提琴的,古箏的古琴的,竹笛的長笛的……

藍瑨一臉生無所戀地看著我,還硬是不把耳機拿下來。我無奈,只好幫他把耳機扯了下來,他像貓捉老鼠似的去捉耳機,我適時把耳機收回到包裏,努努嘴站了起來:“44路來了。”

他忙擡頭,見公交車果然來了,這才放棄剛剛的貓捉老鼠的游戲。

我倆依次上了車,這才發現上這輛車的人少之又少,車上還有不少空位置。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藍小瑨緊挨著我坐下。

坐公交車,久違的感覺啊。

十多年前為了體驗生活我曾經坐過一次,沒想到再坐公交車竟然是陪一個高中生去捉妖怪。世事難料啊。

我坐上車繼續把耳機拿出來聽歌,可耳機剛從包裏掏了出來,就被藍瑨搶走了。

我很是不滿地看著他,手掌放到他眼前,說:“給我。”

他笑嘻嘻把東西放到我手掌心,我一看,是一塊面包。

“你找死?”

“哎呀坐車太無聊了,咱們聊聊天吧,光聽音樂肯定會睡著的!”

我另一只手直接把巴掌甩到他的腦袋上:“小屁孩,還不趕快給我!”

藍瑨被我那一巴掌拍得腦袋往前一傾,然後就老老實實地把耳機拿了出來。我接過耳機,心想,早這樣多好,這孩子就欠扁。

但是我還是把耳機放到了包裏,說:“聊什麽?”

藍瑨忽然兩眼放光,像看到金子一樣看著我:“聊什麽都行!你、你生日在什麽時候?”

我說:“夏天。”

藍小瑨忙抓著後腦勺嘿嘿道:“我出生在冬天,正好是冬至的那一天。”

“是嗎?”我敷衍地說了句。我沒告訴他我的生日在夏至的那一天。為什麽要提生日這種虛幻的東西呢?計算來計算去該什麽時候死還不得什麽時候死,該繼續活著還不得繼續活著。

像我,計算個歲數還得搜腸刮肚想今年的年份和出生年份,還得用計算機減一番。

所以我早就不過生日了。

也沒算過具體歲數。反正一千多吧。

“嗯……那個……”藍瑨激動地抓耳撓腮,忽然一拍大腿:“下雨天,陰天,晴天,你最喜歡哪種天氣?”

他說完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我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絕佳機會,我得抓住。

“妖有好壞之分嗎?”

“啊?”

“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嚴肅地看著他,“身為除妖師,你認為,妖分好壞嗎?”

他聽得一楞一楞的,盯著我的眼睛許久,他才呆呆地點頭:“自然分啊,妖和人類一樣,是有好壞之分的。”

“那身為除妖師……”

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搶著說:“除妖師和大俠一樣,是為了懲惡揚善而存在的!”此刻,他仿佛武俠小說裏血氣方剛的少俠,又好似日本漫畫裏充滿熱血的主人公。

我的心底微微湧起一股暖流,“所以,不做壞事的妖,你不會與她為敵?”我盯著他棕色的瞳仁,想用力抓住每一個細節。

他堅定地點頭:“不會。”

我忽然松了口氣。

玄樂小蘿莉,下次介紹你認識這個傻大個吧。

“怎麽了嗎?”

“沒什麽,”我搖了搖頭,然後笑著望向他:“下雨天。”

“嗯?”

我說:“下雨天,晴天,陰天,我最喜歡下雨天。尤其是夏天的下雨天。”

他的臉上忽然泛出一陣紅色,像個孩子似的傻笑了起來。哦不,他本來就是個孩子。“我也是!”

他看過《歲月的童話》?他也對動畫片裏“陰天”的回答失落過?

我沒問也不會問,所以這些問題我也不得而知。

但我忽然有點明白了動畫片裏小女主的心境。有好感的人,相同的喜好,這兩件事放在一起大概就叫幸福。

雖然我對他的“好感”大概只是基於身為同桌的捧場罷了。

藍瑨傻笑了好一會兒,外面的天氣忽然變了,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戶上,我嚇了一跳。

呵,都怪你吧,藍瑨,這麽多話題非要挑個和天氣有關的,這下好了吧,老天爺聽到我們對下雨天的告白了。我們哀怨地互相望了一眼,相對無言,大概,他心裏在急切地祈禱到了目的地就別再下了吧。

我們兩個人,沒有一個帶傘的。而且,秋天的雨淋到身上估計就是一場來勢洶洶的感冒。

如果雨還要下的話,那我就換個祈禱,車開得久一點吧。

車已經開了四十分鐘了,車上的人已經下光了,他們一下車就是一句臟話,接著活用雙手或用衣服蓋在頭上,比紅了眼的牛跑得還要快。司機師傅看著反光鏡,我看到他的臉,總覺得他欲言又止似的。

我心裏越發焦急,畢竟這公交車不是我家開的,到了目的地就得下來不是。難得有緊張感還是因為我喜歡的下雨天?

我靠,我不喜歡下雨天了。

“終點站到了,下車吧。”司機師父把車晃晃悠悠地停了下來。

我還賴在座位上不肯起來,藍瑨一邊看司機師傅的臉色一邊拉我的衣服。

“傘拿去吧。”司機師傅指著靠在他作為旁邊的紅色雨傘。

“這……多不好意思啊。”藍瑨像得了救星似的看過去,我也刷地把目光轉了過去。

司機師傅擺擺手:“趕緊拿著下車,不然你們還想跟我再回去?”

“好嘞,謝謝您,但是怎麽還給您啊?能留個聯系方式嗎?”藍瑨掏出手機。

司機師傅道:“趕緊下車,一把破傘而已,不用還了,我還得工作,你們趕緊下去。”司機師傅站起來像轟小雞似的把我們轟了下來。

藍瑨打開傘撐在我頭上,一片紅色,雨滴劈裏啪啦打在傘上。他看著掉頭轉彎的公交車道:“這司機師傅,還挺熱情的。”

我同他站在一起,忽然感到身後一陣異常的涼意。

我一轉頭,一個腦袋從這把傘中倒垂了下來,頭發纏在藍小瑨脖間,雙手撐在藍小瑨肩上,嘴角上揚著,目光望向遠方,七竅正往下滴著血,她的頭發越來越長……

我見狀,連忙面不改色地搶過藍瑨手中的傘柄,伸手拍了拍這個腦袋,說了聲:“乖,這把傘借我,你走吧。”

女鬼撐著藍瑨的肩從傘中跳了下來,癡癡地望向公交車消失的方向,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豆大的血滴從她眼角落下,順著臉頰往下滴,還沒落到地面就消失不見了。

我呆呆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在這時,拿在我手裏的傘柄忽然被藍瑨搶走了。我一驚,連忙轉頭。

他搶走了之後還要把傘往我這邊挪,然後盯著我說:“你想什麽呢?我還能去哪兒?”

暈死,我差點忘了身邊還有一位了不起的、但是看不到鬼的除妖師。

“你為什麽看不到鬼呢?”我問。像人家燕赤霞之類的除妖師不都是什麽妖魔鬼怪都能看見的嘛。

“啊?”他又是一臉茫然,反應了幾秒鐘之後說:“這可不能怪我,對於除妖師來說,看見鬼這種事是要看機緣的。像我爸爸和爺爺,他們不也都看不見?”

“你太爺爺呢?”我隨口那麽一問。

“他……”藍瑨頓時滿面通紅,隨即又漸漸淡了下去,他咳咳清了清嗓子:“他也不是一出生就能看見的,而是到不惑之年才突然能看到。”

我點頭哦了聲,順手就往他腦袋上拍了拍,接著說道:“沒關系。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嗯,說那麽多屁話有什麽用,事實就是你看不見唄。

他的身子嫌棄地躲開我的手,拿著傘柄的這只手還盡量不動彈。我看了看頭上一片紅色,又看著風雨直往他頭上淋,這個傻小子還在往外躲。

我嘆了口氣,往藍小瑨身邊移了移,道:“把你自己也遮好了,到時候感冒發燒我概不負責。”

他便歡歡喜喜地也往我身邊移了移,這是一把大傘,遮兩個人綽綽有餘。

我見他過來了,便把傘又搶了過來。

“你——”他心裏的疑惑在臉上還沒完全表現在臉上,我就說:“把你那地圖拿出來吧。”

他另一只手提著食物,這只手剛剛空了出來。他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手掌,連忙哦了聲,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皺皺巴巴的紙。

他將地圖展開,我忍不住探頭看過去,看了兩眼,還是把腦袋收了回來。即便再看第二遍,我還是完全看不懂。

無聊的時候就四處亂看。不遠處倚著樹幹的女鬼還在哭泣。我也無奈,看來她和剛剛那公交車司機有什麽淵源,不過估計附近的鬼差大人很快就會過來收了她的。鬼只怕太陽,不怕下雨,所以我對她也不必有過多擔憂。

凡人乍死會有諸多不習慣和留戀也是正常。等喝了孟婆湯就好了吧。我對著她默默說了句。

“我知道怎麽走了!”藍瑨忽然驚呼了一聲。

不咋咋呼呼的你會死啊,我在心裏白了他一眼。

藍瑨環顧四周,一邊指著地圖一邊說:“你看,這裏是公交車站,我們在這裏,然後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然後再拐彎……”

我拉拉他的袖子:“先確定最近的一條路線,到岔路口再說。”

“也是。”藍瑨便往東南方向的小道望過去,“首先,我們得走這條路。”

我拿過他手裏的地圖,然後把傘塞到他手裏,臨走前那個女鬼還在樹旁哭泣。

雨已經越下越小了,秋日裏難得的陣雨,我望了望天,總覺得烏雲後面是大好晴空。於是我還是說了句:“等下我去打個電話。”便從藍瑨的傘底下溜走了。

“餵!”他拿著傘追著我跑。

我猛地停住回頭喊了句:“停!”

他便停住了。

“就站在那裏不要動,我就打個電話,馬上就好。”

“哦……”

我轉過身,拿出手機,找到了雲陌的名字,不得不說,他們兩個人的聯系人名字改回來之後看起來順眼多了。

我還沒說話那頭就搶先說了出來:“那個啥,段伊寧,有什麽進展?”

“呃……我還沒開始行動……”

“還沒開始行動?那你在幹嘛啊?”

“這個先不說,我現在這個地方有個女鬼,我怕待會兒太陽出來曬到她,你現在過來把她領回地府吧。”

“什麽?”

“44路公交車終點站,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字,你自己查查然後趕緊過來吧。我有要緊事先掛了。”

“餵?餵!”雲陌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轉頭揮揮手道:“好了,走吧。”雲陌應該回來的吧,畢竟這是他分內的事情。

藍瑨三兩步走上來幫我撐著雨傘,我最後看了眼那個哭得淒淒慘慘的女鬼,然後跟著藍瑨往那小道走去。

“血衣婆婆住的地方大概有多遠?”我踩著林間濕滑的柏油路,歪頭看著那張地圖,覺得腳下是一個上坡。

藍瑨想了想:“嗯……大約五公裏吧。”

“那麽遠!”

“遠?”他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可不是麽,在代步工具如此發達的今天,我怎麽可能徒步走這麽遠?

我唉聲嘆氣道:“算了吧,就當鍛煉身體了。”

“就是,你那身子骨也該鍛煉鍛煉了。”

“我這身子骨怎麽了?”我問,我明明很健康的好麽,基本不生病。

藍瑨連忙加快了一點腳步:“沒,就是有點虛……咱們快點走吧,血衣婆婆具體位置還不確定呢。”

“你不知道她具體位置?”

“不知道啊,我又沒來過這個鬼地方。”

我看了看四周,路旁兩排樹,樹後的確能看出這是個小山坡,坡下的人家越來越遠,周圍的房子越來越稀疏。倒是這種常青樹,越往前走越是豐茂。

我不說話了,就不該答應他陪他一起過來這種鬼地方。

走了半小時後,大約一半路程下去了,我忽然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飯,伸手去夠藍小瑨手中塑料袋裏的食物。他很自然地撕開一個包裝袋放到我手中,我也很自然地撕了一塊面包放到他嘴裏,他更加自然地張嘴去接我遞給他的食物。

這種長輩對孩子莫名的關懷我竟然如此駕輕就熟,包裝袋見底了之後,就連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愛心感動了。

在這條柏油路上我們清空了塑料袋裏的食物和水,在到達一個岔路口的時候,雨正好停了,太陽還沒出來。我默默祈禱雲陌已經找到了那個地方並成功地把那個女鬼帶走了。

藍瑨合上了傘,我把地圖展開放在他眼前,他微微彎腰,指著地圖又看看四周環境,最後,指著一條更窄更泥濘的小土路說:“走這裏。”

我一眼望過去,這條路歪歪扭扭,坑坑窪窪,雨後土地,可想而知我這雙嶄新的小皮靴會遭受怎樣的不測。我低頭看了眼今天剛穿的小皮靴,心裏嘆了口氣。

“走吧——”藍瑨撥開垂下的樹枝,回頭招手。

我深吸了口氣,還是把腳踏上了這條泥濘小道。

“你真的確定血衣婆婆住這裏?”我緊緊盯著腳下的路,小心翼翼地邁開步伐。

“那是當然!我已經查過資料了!”

其實我剛問完的下一秒,我就相信血衣婆婆真的住在這裏了。他剛說完話,我就拉住他的衣服,咽了口唾沫,指著前側方的小水窪問:“那……”

“嗯?”藍瑨停下腳步,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那淺淺的水窪裏,竟然有一堆蠕動的螞蟥。

就在那狹小的空間裏,它們不住地扭著身體,表面光滑柔軟,看得我一陣反胃。

我再看我腳下,我忽然啊的叫了一聲,往後退了好幾步,一只該死的螞蟥不知道什麽時候扭到我腳邊了。

我真的、真的很討厭這種軟體蟲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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