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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雷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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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拒絕,一定不會拋棄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姐姐——母親為此深信不疑的堅定眼神,讓齋木感到不寒而栗。

「……你、你在說什麽」

「我們活著的時候還好。可是,父母註定是要先走的。到那個時候,明就是唯一的依靠了。她是你唯一的姐姐,除了你沒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

開什麽玩笑。要把那個低能兒推給我嗎。

真是有夠自作主張的——可是齋木的舌根卻像是打了結一樣,楞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的,錢你不用擔心。我們會盡量多留點遺產,而且小朋還能拿到殘疾人低保費」

齋木低著頭一聲不吭。千惠美窺視齋木的臉,壓低了聲音。

「那個孩子活不久的,你知道的吧?所以,對她好一點。拜托你了」

朋有時候會癲癇發作。小時候起就發作了好幾回,送去了醫院治療。現在也是藥不離手,醫生說她可能活不到四十歲。

千惠美溫暖的掌心貼在齋木的手腕上。不論是她說的話,還是貼上來的手掌,全都黏黏膩膩的直教人惡心。

可愛的、神明大人的女兒。被賜予天賦的女兒。在你們心裏就只有朋。總是細心呵護那個低能兒,對我卻是置若罔聞。可現在又要把照顧她的事全都推給我。

「啊啊、嗯」

為了逃離那裏,齋木敷衍地應道。然後終於甩開了千惠美的手,快步走向了浴室。

※※

在浴室洗完澡後拿了一瓶運動飲料回了房間。在老家禁止深夜看電視。當然,也不能玩電視游戲。房裏的漫畫則全都看完了。

齋木躺在床上,電子表的表盤上顯示淩晨一點,但他卻睡不著覺。翻身下床從包裏拿出筆記本和鉛筆。

筆記本是畫草圖用的。閑下來的時候就悄悄地過過手癮。對齋木來說,畫草圖是他的一個私人樂趣,就連父母、朋和神成都不知道。畫畫的時候不會受任何人的束縛,可以得到一時的自由。

隨心所欲地動著鉛筆。畫著流行動畫的主人公們。一個眼神昏暗的少年、快活的少女和有著陰暗面的少女。背後再畫個通用的人形決戰兵器。可是總覺得畫出來的東西單薄又幼稚。只抓住了特征,但缺少生命力。

神成。那家夥的畫有深度。有溫度。有味道。有不可思議的震撼力——

「……超、爛……」

齋木喃喃道,拿起了橡皮擦。反正只是鉛筆草圖。畫得醜的話,用橡皮擦擦掉就好了。惱怒地用橡皮擦狠狠擦拭。於是,紙破了。

雖然剛才答應了千惠美,但他絕對不想要跟朋一起畫畫。

以前畫畫的時候,有一次被朋指出「小明,你線畫錯了!」然後一只白白胖胖的手就伸到了面前。那只手在齋木的畫上流暢地畫了幾筆,描出了非常美的線條。

朋畫的線確實是正確的。補上線條後,他畫的馬屁股就富有強健的肌肉了。可是,一經別人修正,那這幅畫就變成朋的畫了,已經不再是齋木的了。

被迫直面了她的才能和實力。沒有比這更悲慘的事了。

※※

看了眼貼在冰箱上的課程表,才知道今天是繪畫室休課的日子。

家裏悄無聲息。朋一大早就窩在畫室裏畫畫,但是輕度發作了一次,現在吃了藥在房間休息。父親去高中教課,母親則去了醫院探望奶奶。

廚房裏放著千惠美備好的蛋炒飯,齋木正想分一半給朋的時候,從畫室裏傳來了啪沙啪沙、嘎啦嘎啦的巨大聲響。聽起來像是鳥類在拍打翅膀。齋木嚇了一跳放下勺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是朋嗎?

覺得怪異的齋木,邁步走向了他許久未曾踏足的畫室。

房間裏有一只大黑鳥,難以置信的光景把齋木嚇得呆住了。

它好像在拍打掛在窗框上的水晶簾子,晃來晃去的簾子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窗戶大開,所以烏鴉才能做出這種暴行。

「混蛋」

齋木來到窗邊揮手趕走烏鴉,關上紗窗。

鞋尖好像碰到了什麽硬硬的東西,低頭一看,是截成水珠形狀的水晶。把它撿起來拿到手上,齋木重新審視了窗框上的水晶簾子。上次回來時還沒有這種東西。

雙層窗的窗框嵌著根白色的羅馬桿,上面綴著長短不一形狀各異的水晶簾子,在那裏輕輕晃動。

齋木環視畫室。

地板鋪著廉價的塑料地墊,沾著畫材顏料的象牙色地墊上閃著斑斕的光芒。

那是因為水晶成了三棱鏡,陽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了七色光。

藍、紫、綠、黃、橙……色彩斑斕的光粒子。小小的光粒子散落一地。

大量的小彩虹跟著搖晃的水晶簾子一閃一閃地喧嘩著。在無聲的彩虹盛宴中,齋木不禁吞了口氣。

「小明」

正看得入神時被朋的聲音嚇得一抖。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吃驚,齋木尷尬地轉過了身。

朋就站在畫室門口。臉色還很青,不過已經不會再發作了吧。衣服也從睡衣換成了T恤衫和短褲。

朋扭扭捏捏,害羞地笑了。

「小朋,畫畫嗎?」

齋木從姐姐身上移開視線。瞥了眼蓋著白布的畫板,狠聲道

「我不會再畫畫了。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懂,笨蛋。紗窗要關好,烏鴉要飛進來了」

「誒?烏鴉?……啊、玻璃、少了、一個。小明,玻璃、少了、一個」※

朋目光真敏銳。但齋木只是聳了聳肩就離開了畫室。

不知為什麽沒有說出手上拿著水晶珠子的事,把那顆硬硬的東西塞進了牛仔褲的口袋裏。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了電子鈴聲。本以為是千惠美回來了,但卻在玄關看到了正在脫鞋子的神成。

神成擡頭看到了齋木,露出了一個開心又羞澀的笑容。

「小明」

又回到了小時候的稱呼。而且聲音裏還含著一絲甜蜜。好像加深了親密感。

齋木受不了地看著神成。

「我說過了,不準那樣叫我」

「嗯」

瞥了眼低著頭的男人,齋木轉身想回到二樓的房間時,神成慌慌張張地快步走進了屋。被他按住了肩膀。

「今天也來我家吧?比起我來這裏,你過來找我會比較好」

神成眼睛濕潤。那是眷戀、依賴的眼神。看著他這樣子,齋木只淡淡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想舔的話就讓他舔。好好利用一番……

神成看著齋木的目光裏滿含幸福,對他內心的想法渾然不覺。

齋木上樓梯的時候從扶手欄的間隙看到了凝視著自己的神成。那模樣活像一條順從飼主的狗,悲慘得讓人發笑。

「快點去畫室。朋在等你」

神成的臉登時就紅了,輕輕點頭後匆忙奔向了畫室。

然後聽到了樓下的朋大著嗓門開心地喊道「啊、小靜。早上好」。

(※註釋:烏鴉的日語是カラス,玻璃是ガラス,發音接近)

※※

把手放到埋在股間中的神成頭上。手指插入發間。男人硬質的卷發摸起來很有趣,這是他唯一討人喜歡的地方 。梳理著男人的頭發,齋木微微扭曲嘴角。

怎麽說的來著。

同班同學上次帶過來一本黃書,裏面有張女人大張著腿在會陰部塗滿黃油讓狗舔的自慰素材照。當時的主題是 「黴菌會成病毒嗎?」,看得晚熟的西園寺鼻血狂流。

對、沒錯,就是那個,黃油狗。

雖然沒有塗上黃油,可是嘖嘖有聲吮吸自己陰莖的神成像足了狗。這可比用右手要舒服多了,齋木在他溫熱的口腔中微微喘著粗氣。

這段時間每天都被神成舔。

齋木一開始沒有每天都去,因為覺得連續幾天都讓他舔的話也不大好。可是到了第二天,神成就哭喪著臉去了齋木的房間,央求他「你每天都來」,齋木只覺得煩不勝煩。

沒多久千惠美就來插了一腳「你們是吵架了嗎?都不是小孩子了,明就讓一步吧」。

這還挺好笑的。要是讓千惠美知道他被神成做了什麽的話,估計會猝死的吧。

齋木身體一顫。神成現在的技術是越來越好了。

每天晚上趁著洗澡前就去神成家。齋木坐在床上,神成單膝跪下,性急地想拉下他的褲子拉鏈。男人在舔著齋木分身的同時還會用手給自己擼。看著他一邊舔一邊自慰,齋木呵呵笑了。

察覺到他在笑自己,神成松開了嘴。

「怎、怎麽了……?」

齋木伸長腿,赤著腳用力踩在男人的胯部。腳底感受到他男根的熱量。

「唔……」

是痛了嗎,神成輕輕地發出呻吟。被他用水汽氤氳的眼睛看著自己,齋木開口道

「你舔著我的東西,有感覺了?」

神成戰戰兢兢地移開視線。

「那是因為、我喜歡你。……還要舔多少次、再陪你多少次,你才會喜歡上我……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聽到他這麽直球的表白,齋木從鼻子裏發出嗤笑。

神成再次擡頭看著齋木。帶著祈禱的目光。

多麽愚蠢的人。怎麽可能因為這種行為就喜歡上你。不過是性處理罷了。

齋木揪緊男人的頭發,笑著催促道

「舔吧」

※※

用完神成的嘴,齋木就回去了。客廳傳來電視的聲音。父母還沒睡嗎。齋木偷偷地地窩進了自己的房間。

在床上翻了個身,拿起看過一次的漫畫雜志。結果只翻了幾頁就扔了。看過一次就膩,沒意思。

學校布置的作業還沒寫。這地方沒有涉谷也沒有新宿,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時間,他又不想和父母交流,於是更多時候都是坐在書桌前。

作業量有些多,但耐心做下去也就差不多都寫完了。最後就只剩下……麻煩的讀後感。要寫滿5張400字的原稿用紙。

記得客廳的書架上有父親喜歡的太宰治文庫本。比如『斜陽』『人間失格』,選現代國文老師喜歡的文學總不會錯。適當地選解說文學,適當地引經據典,附加能觸動人心或者引發共鳴的東西也就能拼湊出五張紙 了。於是決定等洗完澡就去拿文庫本。

父母的房間是在二樓,齋木在聽到他們上樓的腳步聲後才出了房門。

父母一見到齋木就會對他絮絮叨叨……除了發牢騷外再無其它。內容不外乎就是「去探望你奶奶」和「對小 朋溫柔點」,然後就是他的學業問題。所以齋木盡可能地不跟他們碰面。

洗完澡差不多就12點了。齋木穿著睡衣,躡手躡腳地來到黑乎乎的客廳。打開電燈推開窗戶,立刻湧來了一股涼爽的夜風。

白天很熱,但北東北不像東京那樣有熱帶夜。而且齋木家所在的新興住宅街地勢高,氣溫比車站附近要低一 、兩度。一打開窗戶就有蟲鳴蛙叫隨風而來。此外還能聽到狗的吠叫聲。

在書架取出自己要找的『人間失格』。

眼睛突然停留在了封有書套的文庫本上。這是唯一一本有書套的。被塞在角落裏,薄薄的一本沒有多少頁數 。拿出來一看,是向田邦子原作的短篇小說集,文春文庫出版的『愛這個字』。翻了幾頁,發現文字淺顯易 懂。莫名被勾起了興趣,於是為了打發時間,齋木就坐在沙發上讀起了第一篇文。

這篇講的是主婦被畫家吸引……可是沒有肉體關系,所以還談不上是『不倫』,但通篇又飄蕩著濃厚的情色意味。

什麽啊,沒有做啊。

讀完後有一點失望,齋木拿著文庫本站了起來。就在這時,身穿睡衣想去洗手間的千惠美走進了客廳。

「原來是明啊。你還沒睡嗎?在這做什麽」

「要寫讀後感,就想來借本書看。我就要回去睡了」

千惠美看了眼齋木手中的文庫本,皺起了眉。快步走向齋木,伸手奪過文庫本。

「明……這不是男孩子該看的書。要寫讀後感的話,還有很多書可以看。『蟹工船』怎麽樣?很容易寫的吧 」

千惠美白皙的手把那本書塞回了書架上。齋木回道「我會選太宰治的」然後就背對著她走向了書架。在千惠美見不到的地方勾起嘴角。

千惠美留下一句「早點睡」返回了二樓的房間。齋木幹脆地「嗯」了聲,手上拿了本太宰的書,同時瞥了眼千惠美收起來的那一本。

難以形容的愛欲。主人公和主婦的不倫願望。

千惠美有重度潔癖,視性為禁詞,這本文庫在她眼中就相當於是一本黃書了吧。明明這麽清水。

「……好想做」

齋木輕聲呢喃,舔了舔唇角。雖然被神成舔了也沒有積攢,但就是很想做。想像青蛙一樣下流地大張雙腿, 被男人的東西插入裏面摩擦。想要一場沾滿精液和唾液的黏黏糊糊的性愛。想做一場被千惠美厭惡的下賤、 汙穢、猶如動物一樣的性愛。

當然了,對方是高岡。不會是神成。

※※

換上緊身黑T和牛仔褲,齋木就出門了。

對母親千惠美說的是要去朋友家住。千惠美和靖夫一樣,對兒子的外宿不會有什麽意見。送他離開時還叮囑他不要給朋友家添麻煩。

今天是周六,在早上就用公共電話撥打了高岡的手機。約好在街上碰面。大概要等吃完飯才能去男人的家了。

看了看手上的G-shock。公交車還有五分鐘就到了。來不及背上背包,齋木就把包抱了起來,正想跑過去時被身後的人焦急地喊住了「你、你要去哪」

回過身就看到了神成。齋木蹙眉。

「……去玩」

齋木一往前走,神成就啪嗒啪嗒地跑了過來,抓住齋木的肩。手勁很大,害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幹嘛啊」

齋木不耐煩地瞪著神成。去車站的公交一個小時就只有三輛。錯過了這一輛就來不及碰面了。

「我趕時間」

「你要去哪。是要玩什麽。跟誰一起去」

看他這麽拼命,齋木的胸口漸漸湧現出了某種東西。像煤焦油一樣的,黑暗粘稠的喜悅。

「我要跟誰一起,都是我的自由」

「……幾點回來?」

要在那過夜——丟下這句後,神成臉上的表情就凝住了。齋木甩開男人的手,轉身跑走。

搭上乘客數寥寥無幾的公交車,在開著空調的車內松了口氣。用手背擦掉滿臉的汗,從背包裏拿出MD播放器 。塞上耳機,嘴上掛著扭曲的笑。

活該。

絕佳的頭腦、不受束縛的家、金錢、才能……我想要的這一切,你全都有了。

哪怕只有一件也好,希望能有東西是他求而不得的。

※※

第二天中午,拒絕了高岡送自己回家的要求,齋木離開了公寓。昨晚跟高岡在咖啡廳吃晚餐的時候,遇到了和高岡在同所高中上班的女事務員。

幸好店內照明昏暗。而且就只是來打招呼而已,高岡也就沒跟她介紹自己。

這種地方都市遇到熟人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高岡身為高中老師卻不會去深入思考問題。談了『戀愛』人就傻了。大人最喜歡的社會論、常識全被他拋在腦後。分別的時候甚至還說「我送你回去,一起去吃午飯吧」,聽得齋木直翻白眼。

八月中旬差不多就要過完了。原本就預定下旬回東京。再忍耐一段時間就能離開這裏,擺脫父母的束縛。在老家的生活就像是在履行義務。每天都掰著指頭等待回去的日子。

齋木回到家就立刻倒在了床上。腰酸痛得不行。閉上眼睛,睡魔很快就來襲了。

過了不久,有什麽炙熱的東西緊緊貼在了喉嚨上。齋木覺得很不舒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神成就坐在床上,手掌抵住他的喉嚨。

「好熱……」

熱得受不了。齋木想推開他的手,但那只手卻紋絲不動,轉而緊緊掐住他的咽喉。

「……」

被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掐住喉嚨,齋木瞪大了眼睛。可以感受到喉嚨在神成的手指下鼓動著脈搏。不明白男人 想要做什麽,齋木害怕了。

「放開」

以前他都會聽從自己的命令,但這一次,神成沒有松開手。

男人死死地凝視著齋木,湊近臉沙啞地問

「你和他,睡了?」

齋木近距離地看著神成的臉,回答他那又怎樣後,神成的眼裏就滲出了憤怒。往掐住喉嚨的手註入力氣。齋木掙紮著想逃離男人,卻被他利用體重狠狠壓在了床上。

「為什麽。為什麽、要跟他睡。就是因為不想你跟其他人睡,我才、我才會照你說的去做」

「餵、住手——」

背脊不寒而栗。以前從未見過神成露出這種目光,像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一樣。齋木莫名地感到恐懼,更加用力地去掙脫神成的手。

可是神成的臉又湊了過來。耳後響起男人的聲音。

「你想睡的話,也可以來找我的」

神成的嘴唇觸碰著耳廓。力氣很大。嘴唇游移到旁邊,吻住齋木的唇。那是粗暴的、毫無章法的吻。

濕滑的舌頭突然潛入口腔。

「嗯……!」

神成的另一只手想解開他褲子上的紐扣。齋木睜大了眼睛。

開什麽玩笑。誰想跟這家夥做。

齋木咬住在口腔內肆虐的神成的舌尖。神成痛得呻吟了一聲,反射性地離開他的身體。齋木趁機踹倒了他。

「你有完沒完!」

齋木起身下了床。要是再被他按在床上就麻煩了。瞄了眼門口,準備伺機逃出房間。

被踹了一腳的神成躺在地上,楞楞地看著齋木。嘴角溢出了細細的血絲。

「我」

神成用手擦了擦流血的嘴角。痛得皺起了臉,然後再次開口了。嘴裏異常的紅。

「……我、就不行嗎」

齋木笑了。帶著嘲諷低頭看神成。男人則癡癡地凝視齋木。

「我喜歡你啊」

對神成呻吟般的告白,齋木嗤之以鼻。剛才還害怕得背脊發顫,現在卻湧現出陰暗的喜悅。

「那又怎樣」

神成緩緩地眨了眨眼。

男人呢喃著「看來傳達不到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越過齋木身邊往門外走。

就在這個瞬間,不知為何想要留住這個即將離開的男人。還想讓這個男人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僅僅這樣還不夠。

想刺得深一些。想再傷他重一點。

「我跟誰都可以睡,唯獨你,我絕對不要」

帶著嗤笑吐出這句,男人的肩膀劇烈顫抖了一下。猶如一個油量耗盡的機器人,生硬地擡起頭,看著齋木。

他表情震驚,猶像被人朝胸口捅了一刀。沖擊、痛苦和悲傷……全都呈現在了男人臉上。

他張了張口。可是嘴唇很快就發抖了,說不出一句話。

就那麽直勾勾地看著齋木,狹長的眼睛漸漸盛滿了淚水。神成的臉一下子就扭曲了,無聲地流著眼淚。

男人很快背過了身跑出房間。啪嗒啪嗒的跑下樓,然後就聽到了玄關歡快的電子鈴聲。

齋木臉上掛著嘲諷的笑意,坐在了床上。用手心捂住嘴,臉上肌肉緊繃。

活該,他這麽想。分明是這麽想的,腹部深處卻很不痛快。

本應大快人心的,可這份罪惡感又是怎麽回事。還有緊隨而來的喪失感,就像是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齋木顫抖著低下頭。確實是贏了,可留給他的卻只有滿嘴的苦澀。

※※

——一年後——

高三暑假並不打算回老家,但千惠美的來電打破了他的計劃。

齋木所在的附屬高中要是成績不夠好就沒法上大學。他報考的專業是經濟學。只要繼續保持成績,考上這 個專業是綽綽有餘的。班主任也給他打了包票。

成績單是寄到監護人的住址。『因為成績不好,必須要參加補習班』——自然也就沒法撒這種謊了。

「我想留在這裏。我朋友也在這邊」

『不行,一定要回來。……你奶奶快不行了。順便把制服也帶過來』

千惠美嘆了口氣,『把電話給志奈子』。姑媽志奈子接了過去,一臉沈重地跟千惠美說起了話。

雖然直到最後都在鬧別扭,但還是不得不回老家了。姑媽也說等急件忙完後就回北東北。

總說奶奶『快不行了、快不行了』,可是每次都是緊急關頭就救回來了。齋木諷刺地想這次肯定也是這樣, 黑著臉回到了老家。

其實齋木不想回去的真正理由是,他不想跟神成見面。

寒假時神成明明在避開自己,但到了春假就沒再逃避了。看到齋木也沒有任何反應,臉上毫無表情,像是把去年夏天發生的事統統都忘光了。跟以前不同的是,他不會再像狗狗一樣用戀慕的目光看著自己,也不再用含著蜜糖的聲音叫自己「小明」了。

昨天,周日的深夜。高岡開車把齋木送到了家附近的便利店。漫不經心地進了店,擡起頭嚇了一跳。只見神成就站在漫畫雜志的書架前。

齋木面頰僵硬,神成玻璃珠子一樣的眼睛直直看著齋木。

「別在意。你愛怎樣就怎樣」

被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男人這麽一說,齋木的臉就青了。拿了想要的漫畫書和果汁,到櫃臺付了款。抱著東西逃也似地離開了便利店。

耳膜裏殘留著神成的聲音。

無所謂的態度。但這也是自去年夏天以來,久違地聽到他說話。客觀上來說,他的聲音深沈好聽。可是, 這聲音卻一刀一刀地剜著齋木的胸口。

男人的聲音突然在耳邊回響

『小明』

在路燈寥寥無幾的黑暗街道上,齋木停住了腳步。

再次意識到,神成再也不會用帶著甜意的聲音那樣叫自己了。

不應該感到可惜的。就跟垃圾一樣。可是,在失去了的現在,好像真的有一絲遺憾浮現在了心頭。

※※

「餵、你」在玄關被神成叫住時,齋木睜大了眼,臉上帶著戒備。神成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

「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

「是朋的事。她一直在畫室等你。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能不能答應她,和她一起畫畫?」

和朋一起在畫室畫畫……

「線畫錯了!」跟著是伸到面前的朋的手。他一下子就怒了,喝道「不用你自作主張」。罵完還不解氣,用力搡了一下朋。靖夫就把自己揍了一頓。那時是十二歲。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齋木瞪著神成。

「為什麽,你以為你是誰。別管我」

神成聞言笑了。

「我啊,等長大了……大學畢業後,就跟朋結婚」

聽不懂他的意思,齋木楞楞地看著男人。

「你在說什麽」

神成呵呵一笑。

「我跟朋說我們結婚吧,她說好。……未婚妻的願望,我自然是要幫她實現的吧?所以才來拜托你」

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結婚、未婚妻、神成、朋。這些詞在頭腦裏根本組織不出一句話。七零八落。齋木抓了抓頭發。

「……你是說要和那個朋一起睡嗎」

「當然不是。我們會在一起,一起畫畫,一起聊畫畫的事。這樣就夠了。這種安靜的生活又有何不可。說是結婚,但不包含肉欲。……我們跟你是不一樣的」

跟你不一樣——齋木聽到這句,避開了神成的視線。

「哦、是嗎」

齋木嗤之以鼻,轉身就想進屋。但這時卻被神成按住了肩「等一下」。男人手上的觸感、體溫都讓齋木感到 焦躁,於是他用力揮開神成的手。

「別碰我」

看著微微睜大眼的神成,齋木開口道

「隨便你們。我啊,最討厭畫畫了。別把我卷進去」

最討厭了、說到這個詞時神成的肩猛地抖了一下。撂下這句話後齋木就走進了屋。

玄關傻不拉幾的電子鈴聲刺激著他的神經。不是很懂神成在說些什麽。內心煩躁不已。

和朋結婚?那是什麽傻話。過家家嗎。蠢死了。

齋木臭著臉進了廚房。從冰箱拿出牛奶時,朋胖乎乎的圓臉就探了進來。看到齋木手上的東西,朋開心地笑 了。

「啊、牛奶。小朋也來喝吧!」

齋木嘆了口氣,也給朋的馬克杯倒了牛奶。朋接過杯子道了聲「謝謝!」,雙手捧著杯子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

齋木仔細地看著朋。

斜紋緊身短褲,上身是粉色吊帶背心。腰上的肉很多,裹著吊帶衣的後背也很圓。肩胛骨胖得都看不出來了 。

看到她的腋下,齋木凝眉。白皙的腋窩下有一簇黑乎乎的毛。

「朋、你……」

「什麽?」

好歹也剃一下腋毛吧——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

「別穿這身出門」

「為什麽!」

「一定要披件衣服才能出去」

「誒?可是很熱啊……」

看到朋撅著嘴,齋木再次叮囑道「反正就是不行」。待會一定要告訴千惠美。說到底,都怪千惠美老把他們當孩子看待。

齋木又嘆了口氣。

這家夥身上有『女人味』嗎。

「……朋。你、要跟神成結婚嗎?」

「對啊、新娘。要穿白色的新娘婚紗」

朋笑得很開心。想問她懂不懂結婚的意思,但還是住了嘴。

仔細想想,這對自己來說也許是件好事。通過『結婚』的形式,神成接手了朋。這個麻煩的姐姐。自己就不用照顧她了……

「是嗎。恭喜了」

隨便說了一句後,朋就「呼嗯呼嗯」地像個幼子一樣天真地笑了。這件婚事對自己來說無疑是有好處的,可就是覺得心裏堵得慌。

齋木把喝完的馬克杯放入洗碗池,邁步想離開廚房。這時一只胖乎乎的手冷不丁地抓住齋木的手腕。

「幹嘛」

看了眼攔住自己的朋。朋擠出一個泫然欲泣的笑臉「那個」

「那個、小明。一起畫畫吧」

又是畫畫。

齋木厭煩地睨著姐姐。

「……我說了,我不會再畫的」

「那個、小朋不會再妨礙你了。不會妨礙你的!那個、那個,對不起、對不起,小明!」

齋木瞳孔倏地一縮。「我說了我不畫」揮開姐姐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瞥了眼她快哭出來的臉,齋木快步出了廚房。

對不起、對不起……朋的聲音久久地殘留在了耳膜裏。

※※

在自己房間畫草圖的齋木嘆了口氣。朋的那句『對不起』一直在他腦海裏盤旋。

只是畫畫而已,忍耐一次就好了。一次。就一次。再不濟,畫畫石膏素描也是可以的。

齋木朝畫室走了過去,手放到門上。就在這個瞬間,裏面響起了神成慌張的「啊、朋」和朋「嗚哇」的響亮 聲音。神成也在裏面嗎,齋木停下了擰開門把的動作。

伴隨著砰嗙的巨大聲響,好像有什麽東西撒在了地上。

從門縫窺視畫室。朋似乎是摔倒了。摔倒的同時還連累了裝著顏料的箱子。

光芒匯聚在水晶簾子上,在地板上形成了彩虹棱鏡。棱鏡和顏料。朋就坐在那中間。

「沒事吧?」

神成問道。朋點了點頭,看向地上的顏料,「啊啊」地叫著。

「沒關系,顏料而已。撿起來就好了」

朋大大地點著頭。

「嗯、說得對!」

神成正想撿起來時被朋制止了「是小朋弄掉的,小朋來撿!」

「那麽,小朋要來撿了」

朋開朗的聲音在畫室裏回響。朋就坐在地上,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顏料管子。然後一支支地遞給神成。

神成柔和地看著朋,笑了。

「佩恩灰」

神成念出遞過來的顏料名,然後放進木質的顏料箱裏。

「鎘紅」

「啊、這個,小朋喜歡!」

「茜粉紅」

聲調變得歡樂起來。

「好,下一個。是小靜喜歡的」

「酞菁藍」

神成的聲音裏混入了小小的笑聲。

聽到酞菁藍,齋木抿著唇想,他現在也還是在用草壁生產的米諾牌顏料……就跟那時一模一樣。

酞菁藍是暗藍色,臨近夜晚的天空的顏色。

齋木感覺有股苦澀的味道在嘴裏擴散。那是齋木小時候起,最喜歡的一種顏色。

「鎘綠………………茜素紅………………拿浦黃………………」

神成安安靜靜地念著一個又一個顏料名,中間還伴隨著顏料管被放進箱子時的咚咚聲。每次響起男人的聲音,齋木就覺得連他身邊的顏料顏色都變得鮮明起來。

這是、什麽。

就跟以前看過的,千惠美的『情色』……小說一樣。那本小說也有男畫家教主婦顏料名字的場景。飄蕩著淡淡的情色意味。跟念顏料名的場景非常相似,但這是神成和朋。清純得不能再純了。

眼前的畫室色彩斑斕。散落一地的顏料。水晶簾子折射出來的小小彩虹。

所有的一切都在閃閃發光。

齋木蹙緊眉頭,背過身。神成和朋所在的畫室,是被選中的人才有資格待的世界。散發著美麗色彩的光之庭 。是普通人……一介凡人無法踏足的、聖域。

可是,神成看著朋的那個表情是怎麽回事。那是他從未在神成臉上看見過的柔和神色……

※※

那天還是沒能進去畫室。由於是周六,齋木也沒什麽事要做,於是就盤腿坐在客廳的電視機前。插入電視游戲的電源,啟動了他跟初中朋友借來的軟件。

煩躁地握著游戲手柄,齋木投入了游戲畫面中。角色在昏暗的道路中前進。風嘯般的重低音BGM勾纏在齋木的身上。

用手槍擊倒僵屍時,千惠美從背後叫了他一聲「明」

無視現實中的聲音,繼續射殺僵屍。彈殼飛到空中。

再來一槍。

射擊聲。僵屍的身體爆出赤紅的鮮血,撞飛了。

「我在叫你,明」

被逃了一只。可惡。

齋木暫時停下游戲,手上拿著游戲柄回過了頭。廚房裏的母親望向了這邊。

看到齋木一臉不爽,千惠美皺了皺眉。

「幹嘛啊,那副表情。那種游戲有什麽好玩的。明,今天跟我一起去醫院吧。你幾乎都沒去探過病……」

千惠美準備好晚飯洗了下手,走出廚房。齋木自知逃不掉,只好不情願地關了游戲電源。

「我不是去過一次了嗎。反正她也沒意識。去了也——」

沒什麽用、話欲出口齋木就閉上了嘴。千惠美說教的眼睛直直射向齋木。

「明,不準這麽說」

「是、是」

不想惹麻煩,齋木隨便應了聲就站了起來。

本想在八月下旬前就回東京的,可是奶奶一直不死,於是到八月末暑假結束為止都得留在這裏了。

北東北學校的暑假比東京短。大概就二十天。而且他初中朋友全都是中考生。到了下旬就不好約他們出來玩了。

千惠美嘆息道

「可是等她真的走了,你好歹也盡了本分的」

聽到她輕聲吐露出來的真心話,齋木嘴角扯出一抹諷刺。奶奶是個神經質的人,很難伺候。動不動就為一點小事發火,甚至還會動手打人。

從小就很討厭奶奶。所以,看到瀕死的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插滿管子的老太婆,齋木也不會湧現出任何感想。

「那不就輕松多了」

呵、聽到齋木的笑聲,千惠美睜大了眼睛,立刻呵斥道「笨蛋」。但齋木也知道那只是表面功夫,毫無畏懼地直視她的眼睛,結果千惠美就尷尬地移開了視線。自己在等奶奶死,這點她也是一樣的。不如說,常在醫院奔勞的千惠美才是急切盼望奶奶死的人。

交代神成和朋看家,千惠美和齋木開車去醫院。齋木坐在副駕上,看了眼千惠美。

「神成和朋」

突然提到這兩人的名字,千惠美目視前方問「怎麽了」。聽聲音那麽平靜,看來『結婚』的事她還什麽都不知道。齋木確定了。

「他們關系還是那麽好呢」

「對啊?一直在聊畫畫,還一起畫畫。靜非常照顧她,很有耐心。真的是個好孩子」

「嗯」齋木點點頭,在副駕上眺望窗外的風景。

跟東京不一樣,這裏的車路很寬。行駛的車輛也悠哉游哉的。天空一碧如洗。可是今年的梅雨季結束得晚,而且還經常下雨。早上的新聞也說這樣的晴天持續不了多久。明天就又變天了。

齋木看著天空,開口說

「……朋那家夥腦筋不好使,說不定會被神成做些什麽」

吐出這麽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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