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小區裏，姜寒把車停到停車場裏，然後面無表情的上了六樓。

JH公司這幾年賺了不少，足夠他在最貴的地方買下好幾棟別墅，但是他不喜歡那種大到讓人害怕的地方，相反是這種小區裏，有時候還能聽到人吵架的聲音，狗吠聲，孩子的哭泣，都令他無比的安心。

小區的每層房子的戶型都差不多，而姜寒打開門進去，沒有開燈，只是匆忙的把門鎖好，然後摸著墻根坐到了墻角裏，摘下了那副偽裝成斯文人的眼鏡，丟到了地上。

整個屋子靜得只剩下他的呼吸，他知道今天是難熬的一天，因為今天是8月22號，是他的生日。

生日，一個完全不值得被慶祝的日子。

他從褲子裏掏出打火機打著火，橘黃色的火焰跳的老高，在黑暗中撲朔迷離，映在男人的雙眼裏，那兩團火光好似心裏最深處的一絲希望，他閉眼忽然一吹，吹滅了那一絲希望。

這是一個灰蒙蒙的世界，灰色比黑色更難受，如果全黑他便什麽也看不見，看不見就不懼怕，但是灰色能讓他看見所有的東西，卻不給光彩。

他覺得自己周身一直是灰色的。

色彩，是他童年記憶中缺失的。

福利院裏有很多跟他一樣的孤兒，大家每天等著、盼著有一個自己的家，他跟所有人一樣期待，他從一開始的沈默寡言變得健談，奢望能因為外向活潑得到大人的關註。

終於，有人領養了他。

但是不像所有的故事一樣，從此他就能擁抱溫暖，溫暖似乎不愛找他，每每入夜與他陪伴的始終是寒冷。

這家人起初是個小康家庭，過得也還行，對他也是招來喝去的，後來養父因為作奸犯科被抓去了牢裏，自此，在養母的眼中，他只是個累贅。而偏偏養母還留著他，他也就看著養母每天喝得醉生夢死，直到有天隔壁鄰居幫忙撥打了120，將她帶去搶救。

養母活下來，對於小姜寒來說，並不是好事。

那家福利院也被拆了，他沒有退路，只能跟這個瘋女人相伴。

初中分班，他遇到了楊燦，是同一家福利院被領養走的孩子，在他的印象中，領養楊燦的那對夫妻是創業人士。

後來放學回家，見到過幾次這對夫妻，在慢慢的接觸中，他開始羨慕楊燦有個這麽好的家庭，是命運不公吧？只有他被拋棄了以後，還是遇到那麽不幸的家庭，上天對他似乎沒有一點垂憐。

高中的時候，學業繁忙，這會兒他跟著楊燦考進了體校，學的那射箭項目，是個他不感興趣的項目。在他的心裏，他其實想從醫，只不過他這個苗頭冒出來的時候，他為的不是濟世救人這樣的寬宏大愛，而是覺得那把手術刀掌握了太多人的命運。被命運捉弄多了的他，也想嘗嘗掌握別人命運的滋味如何。

他的成績優異，但家裏始終是缺錢的，一度揭不開鍋，每年獎學金他都不敢申請。不去申請獎學金直接導致他交不出學費。

初中的時候曾經選擇過貧困助學金，所有人都會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的，他受不了那種眼光，他又不是怪物。

他是人，不是怪物。

他不想暴露在人前。

一次放學回家，路過一個路邊攤，看著上頭的小東西，他的腦子裏閃過了一個念頭：如果他能擺擺攤子，就能彌補上學費的缺口了。

但是，他沒有東西可賣的。

第二天，他被人抓到了警局，罪行是偷東西，但因為是未成年，只會拘留他幾個小時，做點思想教育工作。

姜寒這人的本質就不愛多說話，警察在那說教，他就神游太空，直到警察問他：“你們家是不是有什麽困難啊？”

“沒有。”

“沒有？”警察看他面熟：“你不是那個，姜濤的兒子嗎？你爸做的那點事兒，你別也跟著誤入歧途啊。好好念書知道吧。你還有個媽，你就得走正途。”

這警察也是好心，偷偷往他手心裏塞了三百塊：“別再偷東西了。等會就可以走了。”

“我不要。”姜寒將錢丟到警察的腳下。

警察撿起那三百塊，“嗬，你這孩子。給的錢不要，偏要去偷東西。”

姜寒偷東西的事情在學校傳開了，也不知道是誰傳的，最後班主任那邊覺得這孩子可憐，給他申請了助學金。

而同學們的閑言碎語，只增不減，他費盡力氣去掙紮，但繞了一圈，還是在原點，他依舊被所有人指指點點，被所有人唾棄跟嘲諷。

他不是怪物。

“姜寒那個死怪物，怎麽還有臉待在這啊。我要是他啊，早就不讀書了，家裏窮死了，窮人不配讀書。讀書多也改變不了命運。”

“昨天我爸從法國給我帶了香水，你們聞聞，這個幾萬塊一瓶呢。”

“你讓你爸下次去法國多買一瓶吧，我也想要。”

“嗯......”女孩往姜寒這邊看了一眼，“誒，其實這怪物長得還蠻好看的。”她忽然走到姜寒身邊，“你缺錢吧？”

姜寒沈默不語，盯著書本。

“這樣啊，我可以幫你，我給你錢，你做我男朋友。以後你也就不用去偷東西了，想要什麽，我都會盡量給你。”女孩眼底全是輕蔑。

姜寒收拾好東西，全往書包裏塞，起身把書包往肩頭一甩，冷眼看著女孩：“讓開。”

女孩被他撞疼了一下，氣極，罵道：“你這個怪物！敢撞我！”

姜寒頓住腳步，回眸一笑：“你剛才說的花錢讓我當你男朋友，還算數吧？我沒有銀行卡，給我現金就行了。”

他這是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念頭，他或許就是個怪物。

怪物。

怪物。

姜寒握拳按著地板，面前那些醜陋的嘴臉陰魂不散，他起身踩碎那副眼鏡，哢擦一聲。

他的腳仿若沒有知覺，玻璃碎片混著血，流淌了一地。

就像行屍走肉的僵屍，拖著那條淌血的腿，用手機打開了客廳的燈，用器皿裏倒出紅酒，一杯杯的猛灌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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