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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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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帶著哭腔的聲音自門旁傳來。

我又一次忽略了我的孩子。

我總是忽略我的孩子,我的骨血我的肉,他明明是我最在意的人之一。

我不敢想,我沒照看過一天的孩子居然長得這麽好。

既乖又懂事,在我缺失的那些年已然長成大人。

個頭略高,五官已由少年步入成年了。

審視打量的眼光不同了罷,現下瞧小麥穗的哪裏都和祁逸銘長得像,是我以前沒發現呢?還是沒想發現過?

“都長這麽大了啊,媽錯了,你怪媽是應該的。”

“不不,我不怪媽,只要您能好起來。”

我的麥穗睜著大眼睛看著我。

這孩子,連認真的表情都跟祁逸銘如出一轍。

“好孩子。你爺爺奶奶在這兒嗎?”

“他們在外面。爺爺奶奶看見我就誇您的好,只是,至今我還沒和您正經相處過。”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醫院不是什麽好地方,別讓他們在這兒久呆,你們一起回去。看你的黑眼圈,不要太乖了,太乖媽心疼。”

“是要回家等您嗎?我想和您,我們母子倆,一起去看看我的另一個媽媽。”

我摸摸他的腦袋,仍不敢相信我居然有個這麽大的兒子。

“媽,我十八歲生日想和您一起過。”

小麥穗站起來,一米八左右的個頭讓半躺著的我很有壓迫感。

我在他身上看到的盡是祁逸銘的影子。

“好”

“謝謝媽!您好好休息,我帶爺爺奶奶先回家,回家等您。我一定要看到健康的您哦。您不清醒的樣子讓我感到害怕。”

我被他逗笑了。

有哪個瘋婆子發起病來不恐怖?

“我,我不該幹涉您的感情”小麥穗的情緒有些激動。

“你慢慢說。”我安撫。

“不過,不過我還是期望以後由遇生……叔舅舅照顧您。這段時間,我們都很擔心您的情況,非常擔心,再也不想重新經歷一次。”

他這沖動的也不知道隨誰,還是太年輕。

周老爺子已經不在病房裏了。在爺爺眼裏,我大概是和周遇生、周遇凱兩兄弟同樣重要的存在,又大概,因為我是女孩子,摻雜了些他作為周家家長,對我童年經歷的一些隱秘的愧疚,我又比周氏孫輩兩兄弟多了些撒嬌和任性的權利。

周遇凱缺席並不奇怪,他滿心都是他的案子,要還我一個真相,他一定有很多疑問想問我,卻不想在我剛一醒時就刺激到我。他是個很好的、負責任的、真心心疼我的哥,但是在祁逸銘這件事上我不需要真相,好心辦“壞事”的行徑我並不接受。

房間裏只有我、小麥穗和周遇生三個人,我斜睨著裝透明人的周遇生,問:“你跟小麥穗談過了?”

周遇生一點頭:“是”。

他這沖動的性子也不知隨誰,還是太年輕了。

“小孩子家家,你跟他講這麽多有的沒的做什麽?”

一個遠優於諸多政客的商人,二代圈子裏的佼佼者,想給一個孩子灌輸某些理念,簡直不要太容易。

“媽——”小麥穗不滿插話,“怎麽樣才算是大人呢?我馬上就要十八歲了,混過演藝圈,有自己的公司,沒耽誤學業,生活規律,定期健身,有愛好有規劃,會盡可能地要求自己多回家看看,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追求的是社會價值、家庭價值及自我價值實現。在您看來,我的想法及行為還是幼稚的嗎?”

“你很棒!媽為你驕傲。先回家好不好?我跟你周遇生叔叔談點私事。”

小麥穗給我墊墊枕頭,接了杯水放在床頭,輕輕帶上門走了。

他的體貼完全不輸他爸,他爸在為人處世上有些刻板,他看起來靈活得多。

仔細回想下,祁逸銘對我也並不是全然刻板老實的,會說一些逗趣的話,盡管次數很少。春天飛柳絮時我戴過一個粉色厚口罩,被祁逸銘笑稱“口戴姨媽巾”;一起觀看騎行俱樂部的成員表演花式騎行時,他會說好酷,我們以後的孩子可以學學看,溫情得讓人受不住;在夫妻間你儂我儂時,他也會講出“暴‘舔’天物”這種令人臉紅心跳的話。

我問周遇生:“你愛我嗎?”

他猛向上掀的眼皮將他迥然發亮的眼睛襯托得頗為駭人。

“是”

他的回答倒是迅速且肯定。

“那你說一遍試試看。”

他緊閉了嘴巴,沈默。

我不著急,亦沈默著等待,等到漂浮的塵埃都落定,圍繞在我身邊的所有聲音都消失殆盡,等到所有的光線都收回了它溫暖柔和的觸角,冰涼陰冷的黑暗爬滿了我所有的感官。

我想看看,周遇生究竟變了多少。我在尋找與我自導自演故事裏的他的相近之處,哪怕只有一點點。

我不喜歡現實中的周遇生,可就是現實中的周遇生,讓我為其著迷了幾十年。

他說:“從小到大,你是不能沒我的,你自己再清楚不過。祁逸銘的死只能讓你瘋,假使死的是我,你能活多久?”

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我的臆想只是自我欺騙。

周遇生還是這樣的,擁有高高在上的傲氣,仿佛我喜歡他是天經地義,他喜歡我就是一種不可言表的恩賜似的。

讓人極度生厭的傲氣。

他不會像夢裏那樣陽光自然,可愛中透著恰到好處的幼稚。

“你可以否認這個事實,但否認不了你從小到大抵抗本性、不計成本的付出以及幾十年來的習慣和目標。一個最普通的事實,王繼德,你的前男友,唯一被你承認的男友,我本人承認他跟我的長相相似,你生□□睡懶覺,卻樂意起大早繞大半座城只為給他送你親手做的早點,你不會知道,坐在公車上的你一臉期待。我只問一句他憑什麽值得你那麽做?我不在乎你的現在和過去,我只要我們有未來。幸福的方式有許多種,你該抓住最後一種,那就是跟我在一起。想想小麥穗,他跟著我,會成長得很快。”

我苦苦追求的東西遲遲得不到,等我不想要了,它卻被硬塞過來。

在周遇生那裏,“因為你需要我,因為你愛我,所以我垂青你”是永恒不變的真理。

這一刻,我慶幸遇見過祁逸銘。

周遇生不是祁逸銘,他不會在夜裏抱緊我,讓我有被保護被擁有的安全感;他不會在任何允許牽手的場合與我十指相扣,在公眾面前不過分親昵也不過分疏離;不會像祁逸銘那樣離不開我,順著我,陪我一起瘋,讓我覺得和他的相處毫無壓力,確信他能把我寵到天上去;不會像祁逸銘那樣把服軟及霸道的時機都拿捏得恰到好處,讓我覺得自己至於他,非常非常重要,實際上,他會讓我的存在變得比我想象中還要重要……

我在祁逸銘的羽翼下已然退化。

我愛上了……祁逸銘呵護我的方式。

我要感謝董潞潞這些年對於祁逸銘的“折磨”和“養成”。

只是,世上再無祁逸銘了……

“你說,我跟了祁逸銘這麽些年,他有沒有一點愛我?”

如其說是問周遇生,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愛不是全部,生活才是。祁逸銘對你不懷好意。”

“可他對我的好是真實的,從沒有人像他這樣對我好過。”

“他剝奪了你的自由。”

我大致明白,想得到周遇生的一句承諾太難。

他知道我要的是“我會比他對你好”的說辭,他只是不肯說給我。

我心裏明鏡兒似的,無論我的決定如何,是否願意接受周遇生的“恩賜和垂青”,我最終都會和他走在一起。

我感到了一種不可違逆的“宿命感”。

猶如我坎坷的前半生。

看似是打不死的小強,正能量爆棚,全部是因為我心裏有信念,沒人說我可憐,我就不覺得自己可憐,有人說我可憐,我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可祁逸銘把我的信念抽掉了,換走了,我變得弱不禁風,不堪一擊。現在的自己仿若是跳梁小醜一般的存在,實打實的悲劇人物。

我的前半生,終究是格局太小。不是故事裏講的那樣為匡扶正義顛沛流離,也不是為了一步步擡升自己的地位名譽從而半生坎坷,我追求的不過是受到一個人的認可,卻為此舍棄了太多。

我握住周遇生的手,不想再折騰出什麽事來。

真的是……折騰不動了……

“周老爺子年紀大了,我們……等等吧。”

我們的結合,毫無疑問,將會有損他的名譽。

“爺爺心裏比誰活得都明白,我們在一起是最好的路,他不但不會反對,還會支持我們。得失得失,本就不必計較太多,更何況有些東西可以失而覆得,有些則不會,我從未承認過你是我妹妹,不過現在,歡迎回家。”

我對著手機屏再次瞧自己的模樣。

半生蹉跎。

周遇生要比我的年紀大,可我比他老了太多,衰敗了太多太多。

我在心裏默默估算,照先前周遇生折騰人的手法,我還能再蹦跶幾年。

我不能跟他講祁逸銘的好,就跟面對著現任,不要講前任的好是一個道理。我想讓他像祁逸銘那樣待我,又不能將他變成祁逸銘。

我所有的處心積慮都不想與周遇生沾邊。

我想保持一種簡單和純粹。

就像從前那樣。

從前,呆在周遇生身邊只是種奢望,壓抑又興奮,卑微又自傲。對於周遇生,我不想有任何要求,不會對他提任何要求,他只要做好他自己便好。

那是從前,停留在了從前。

“你抱抱我,可以嗎?”

我征求周遇生的意見。我可以想象他的龜毛,他不喜歡和人膩在一起,但又不能離他太遠。

“抱緊我。”

我悄聲說著,同時用抱緊最後一塊浮木的力氣抱緊周遇生。

周遇生抱緊我,揉揉我的頭發,這是他從沒做過的。

他又捏捏我的肩膀,手臂滑下,碰了碰我的腰:“讓你吃飯非常困難,要好好吃飯。”

我沒應他,只是閉上眼睛感受這份擁抱,只是發現……並沒有多少幸福和激動在,和我設想過多次的感受大相徑庭。

我愛不起了,已無力。

他的脖子挨著我的蹭了兩下,這也是周遇生從未做過的,我仔細辨別這是否又是我的臆想或幻覺。

“案子結了,遇凱就在門外,從你醒來他就在門外,他沒法見你,他見不了你。”

“好”

“他讓我帶句話給你,遇凱說,他向你道歉,但他從不後悔反對你跟祁逸銘的事。”

“嗯——”我長嘆一口氣,不願聽周遇生提這些,不想在任何一個人嘴巴裏聽到祁逸銘的名字。我怕聽到耳朵裏,我會覺得自己可憐,我會覺得寂寞孤單,我的情緒會……失控。

“你小時候的事,你被……以及後來有了小麥穗,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有自己愛你的方式,我盡量按你喜歡的方式去對待你。”

周遇生肯說這些,大大出乎我的預料。

記憶裏,他帶著天生的優越感和驕傲,處事冷靜,不動聲色,從來沒這樣過。

不知是不是男人感性起來全部是一個樣子。這些話,不像是周遇生能說出來的。這時候的他,有一點點祁逸銘的感覺。

但我心裏清楚,我要是想在周遇生身上找祁逸銘的影子就是緣木求魚、大錯特錯。單長相、聲音、舉止、形象就差了十萬八千裏。更無需談性格。

他放開我,盯著我的眼睛。

他的威懾力仍在,我到現在仍不能直視他的眼睛。

“我現在回答你,你聽好,以我一個男人的直覺來看,祁逸銘是愛你的。”他挑出一個怪異的笑容,令人揪心的艷色隨著他的笑容蔓延到整張臉。情緒稍顯激動的他吐字更是困難,“我很高興祁逸銘死了。”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突生的涼意一下子填充了我心裏的每一個角落。

等到渾身發抖,我才意識到我已經被周遇生的一句話氣得渾身發抖。

我想讓周遇生立刻離開這裏,從病床上坐起,想穿上鞋把周遇生趕出去。

我沒找到我的鞋,嘴巴不受控制地痙攣著,聲帶發不出任何驅逐的聲音。

他講究的說話藝術呢?他所謂的高情商呢?

都去哪兒了?!!!

周遇生咧開嘴巴無聲笑的樣子別樣駭人,他又一次重覆:“我很高興,他便宜了我。”

一道淚痕橫跨周遇生的鼻梁。

抽了線的木偶。

洩了氣的皮球。

“我怕——”他似乎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只嗬嗬喘著氣,零星地蹦著不連貫的字,“我錯……錯過了……能不能……”

他越是想說越說不出,滑跪下來,先是猛扯自己的頭發,後又抱住我的雙腿,慢慢收攏雙臂。

我拍拍他的後背。

我懂。

他怕我神志不清的樣子。

怕我會瘋死。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很多事。

錯過了很多有我的日子。

他想讓我硬氣些,重拾活力,不再瘋癲。

他會處理好一切,無需我操心什麽,只要我能好好的。

我都懂。

一個身體和精神都不健康的人,發起病來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什麽,我能從他們的表情上讀出。

周遇生調整狀態,開口:“就在今天,你喊我的名字,嚎哭得厲害,我有預感,你的病要好了,我篤定,離了祁逸銘你會瘋,離了我你不能活。你最後選的是我,現在只能是我了。上個月,我們上街,遇到一個認識你的女人,她停下來跟你打招呼,說你發福了,你扣緊我的手,瞪著她不吭聲,還記得我回了她句什麽嗎,我說您說笑了,她們母子二人加起來都沒您福氣多。透明,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眨眨眼,濕了睫毛,“你口裏叫的,心裏想的都不是我,你把我當成了別人,我不介意,我依然高興壞了,因為總有一天會是我。我等著。”

他親吻我手上的戒指:“周夫人,新婚愉快!周夫人,我們,結過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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