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Chapter 11

關燈
我把自己泡在浴室裏,泡到皮膚泛白指腹縮水。

腦袋裏在想著什麽,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的是什麽,腦袋被填塞得滿登登的,頭沈得很。

大致在想一些不該想的東西。

給手機換上新的電話卡,短信告知了幾個必要的人,舊卡被我丟到馬桶裏沖走。

我裹了條純白毛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床上,床前的電腦在播放搞笑相聲。

我專註地盯著相聲,認真地去聽每一句話。相聲說得很好,本子惹人發笑,我卻笑不出來,發自心底的木然。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有負面情緒在羈絆著我的快樂因子。我很冷靜。心臟停跳、血液凝固一般的冷靜。

我有點羨慕吳思春了。她比我會處理這些負面情緒。流落街頭了就餐風露宿,未雨綢繆不成就坦然享受雨帶來的快樂,別人指著她嬉笑怒罵半天她仍能照吃照喝一臉的不在意,即便在充斥著絕望的時間裏,她都沒有過自我了斷的念頭。日子不安穩到悲戚,悲戚就悲戚。不會為苦悶而苦悶,因煩惱而煩惱。就算她在為過去自怨自艾,仍能割出一半心思為未來拼搏努力。她做這些不是刻意的,是不自覺的習慣。

至少,她看起來能輕松消化負能量。反倒是我,經歷過生死大劫了還有點陷在糾結裏結成疙瘩,將自己越勒越緊的意思。

我這樣,是懺悔?是報應?

多想無益,睡一會兒就好了吧。

我需要休息。

最好的辦法是休息……

忽然就回到了吳思春和董潞潞共事的那段日子。

在擺滿綠蘿的辦公室裏,董潞潞幹嘔了幾聲後在同事疑惑的目光裏快速沖向洗手間。沒有人上前問她怎麽了,我假裝上廁所跟了出去,聽著嘔吐的聲音,像是有沈而緩的鋼琴重音敲下,我心想,糟了,董潞潞懷孕了。孩子會不會是那幫人中的誰的。

我心神不寧得厲害,懷孕的分明不是我,我卻在流掉孩子還是留下孩子的決定中間搖擺徘徊。

董潞潞的孕象日益明顯,她收斂了所有的不安分,人變得柔和多了,走到哪裏都散發著母性光輝,公司同事都挺照顧她的,她對我不再抱持敵對態度,問我給孩子取什麽名字好,讓我猜是男孩女孩,我心虛著、自我安慰著、祈求不要節外生枝,在祈求中預感到有些事遲早會曝光……一個周一的午後,整個樓層都聽到了董潞潞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喊“吳思春毀了我!!!到死祁逸銘都不肯碰我!我是臟的!我臟了!它不是祁逸銘的孩子——我的孩子是被吳思春害死的——吳思春想害我的孩子,誰來幫我討個公道——”董潞潞托著一個血淋淋的畸形孩子從洗手間裏跑出來,我嚇得轉身就跑,拼了命地跑,怎麽跑都甩不開董潞潞,每每她快抓到我了,又被我僥幸逃脫。

我做夢了。夢裏的我猜測自己在做夢,我一面充當了夢境的主角,一面以局外人的身份分析著它的不科學之處,我知道我是安全的,我安慰自己說不必怕,醒了就好了。但恐懼將我的心吊在半空,我阻止不了夢境的走向,只拼了命地逃……

我想走步梯,卻選擇了電梯,董潞潞努力伸過來一條胳膊抓我,她卡在電梯裏的半張臉扭曲得甚是恐怖,我踮起腳尖,貼緊了電梯壁,又暫時逃脫了一次。

我跑出旋轉門站在大街上,稍稍放下心來。擡頭望公司所在的三十六層,有血滴到我的眼睛裏,蒙住我的視線,我眨掉那滴血,發現那血淋淋的孩子直直朝我砸下來……我尖叫著逃,身體根本動不了,那孩子的眼睛……它的眼睛……它有一雙無比恐怖的眼睛……正對著我……我,挪不開視線……

終究沒有東西砸下來,這是夢,這只是個噩夢,我勸說著自己慢慢放松,低頭卻看見一灘血淋淋的肉餅,是祁逸銘!啊啊啊啊啊——祁逸銘!祁逸銘死了!!!我渾身顫抖發聲尖叫……

我尖叫著醒來,在黑暗裏滿懷期望地摸著床的右側,摸了個空……一個激靈,我猛得睜開眼睛,心狠狠痛著,身體平躺在床上動不了,巨大的悲傷將我從頭到腳裹起來回擊錘,我啊啊啊啊啊地叫著,不敢相信又十分肯定祁逸銘已經不在了。

終於反應過來是做個噩夢,死裏逃生的餘韻久久不散,我打開了房間裏所有能發出光亮的東西。

上一世,祁逸銘死後,吳思春整日讓自己泡在黑暗裏,我不太喜歡黑暗。買了各式燈盞回來,到處都擺放了亮晶晶的東西,明亮能讓我不再產生祁逸銘已死的幻覺:謝天謝地!他活著!

我摸著另一半床,冰涼涼的,沒有另外一個人的體溫。祁逸銘去世後,吳思春改不掉睡覺靠左半邊的習慣,不管睡前是占據了床中間,還是扒著右邊的床沿睡,一覺醒來,人無一例外睡在床的左半邊。

我給自己熱了杯牛奶捧在手裏啜飲,喝完開著燈靠在床上發呆,客廳裏的電視機裏面正在插播廣告,感覺好像屋裏有另外一個人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房間裏有聲響,臥室裏有光亮,安靜和黑暗卻能從腳到腿慢慢爬上來,纏裹住我……

我特別怕……

搞不明白自己怕的是什麽,我只知道自己怕得要命……

我翻出手機撥號給祁逸銘,手抖得沒力氣操作手機。

“祁逸銘——你過來好不好,我怕——”

“我在忙,走不開。”

“不要掛電話,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哀求祁逸銘。

吳思春長那麽大,沒這樣哀求過誰。幼時面對周遇生,她也沒有這樣哀求過。

“我過不去。”

“祁逸銘,我求求你,我需要你”我慌張地講,“我錯了,我錯了,你過來懲罰我!我求你過來,你要怎樣才能過來——”

那邊掛了電話。

我放聲痛哭……

祁逸銘的冷漠讓我再次鮮明地回憶起我削了腦袋也想忘記的事:周遇凱搖晃著我的雙肩對著我大吼,他說祁逸銘的死不是意外,不是他殺,是自殺的!自殺的!!!

周遇凱在胡說八道。

他一直都不喜歡祁逸銘,所以想要抹黑他,抹黑我們。

祁逸銘怎麽可以……他自殺的話怎麽可以……讓自己死得那麽慘……

要自殺他應該先殺了我再自殺,他怎麽可能自殺?怎麽會放任我一個人活著?

我再次撥給祁逸銘:“我出門、門丟垃——圾,失手、把自己鎖外面了。你能不能——過來、幫幫、我?”

我聽著自己的鼻音,用力吸了吸鼻子。先前哭狠了,一說話便打嗝,只能隨著打嗝的頻率往外蹦字兒。

“我沒時間。”

“祁逸銘,我想你,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啊——”我再次失聲,滾浪的東西不斷往外翻滾。

吳思春一輩子有沒有這般哭過?我不記得了,沒有吧,她哪裏會這麽放縱自己。

“我幫你叫開鎖公司。”

祁逸銘說完掛了電話。

我拉開窗子,風呼一下灌了進來,吹得我呼吸一滯。我又撥打祁逸銘的電話,提示無法接通,再打是關機……

“你五分鐘內不回我電話我就從窗戶跳下去。別跟我講樓層不夠高摔不死人,我有辦法讓自己死得很難看。我們來試試。”

我編輯了一條信息發給祁逸銘。

幾秒鐘後,我收到了他的回覆:“等我二十分鐘。”

祁逸銘站在我面前時,我已瘋。

我撲過去,箍住他,嘴唇碰到哪兒親哪兒。我捧著他的臉,摸著他的骨骼,任瘋狂在他的氣息裏迷醉沈淪。

他一個趔趄,穩住自己後,用力扯開我,嚴肅地皺著眉頭。

我拼了命再次撲過去抱緊他,咬著他的肩膀,深嗅他側頸的氣息。鮮活的、溫熱的、跳動著的氣息。

他身體安康,處處都是張牙舞爪的生命力。

我不信任何人的挑撥,我相信此刻我抱著的這個人,他深愛著董潞潞,我理解他,無論他為他們的未來做了怎樣的規劃,我都堅定不移地站在理解他的立場上。

我不會讓他留遺憾。

我不會給他任何自殺的理由。

我舍得成全,我在挽回了。我要吳思春擺脫良心的譴責。

我要讓事情發生的軌跡按照我設想的那般發展……

“停手!你叫我過來做什麽?”

我吻著他,不說話。

他再次把我鉗制住,聲音像金屬的光那般冰冷:“沒什麽事我走了。”

走?

我抓過準備好的水果刀刀刃貼在手腕上,問他“你現在還想走麽?”

我倒退著往臥室走。

他整理著被我弄亂的衣服,轉身離開。

我亮出手腕,拿開水果刀,放遠了,正對著手腕割下去!他轉身伸腿絆我腳下,我擡腳轉進臥室,退到床邊。

“你在害怕對吧?我也在怕,比你還要怕,我從沒有這麽怕過,我還怕有些事當下不做,以後就是錯過,我目睹過連環悲劇,割心比割腕痛。”

揮刀對著手腕劃下去,這次,祁逸銘沒有阻攔我,我看到他瞪大了眼睛,他放大的瞳孔。

而我,在揮刀的瞬間反轉手腕,控制好力道,在手背輕輕劃了一刀。

我想笑我就笑了,挺開心的,我舉起手來,眼睛看著祁逸銘,伸出舌頭舔掉手背上流出來的血。

鹹的。苦的。別樣的美味。

一道傷口,鮮紅的血,白皙的皮膚。映在祁逸銘眼裏是被痛苦染了顏色的關切,我不要他痛苦,我所做的,是為了讓他快樂。

我就是要他來,他來了我就能完勝。我披著董潞潞的皮,我割了董潞潞的手腕,我在毀壞董潞潞的身體。他不得不屈從。

等日後哪天我死了,消失不見了,他回憶起來,會明白的。

“我在告訴你,你以為我在嚇唬你的事情,我敢做。我們可以試試。”

祁逸銘脫下外套,解開襯衫上的紐扣,伸手去按墻壁。

“不要關燈。我要你看著我。”

我要祁逸銘看著他熟悉的董潞潞。眉、眼、嘴唇,都是他渴望的。

從沾到床的那刻起,他就已經變被動為主動了。他身上出了很多汗,比我要瘋狂。

我丟開廉恥取悅他,極盡所能表達我的熱情,心裏卻疲倦得要命。

我要把董潞潞的第一次給祁逸銘。

我對他說,我要給他生孩子,只願意給他一個人生孩子。

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我希望此刻的自己是誰。

我在他耳邊,把一個又一個悠長的字吹進他的耳朵,他聽不見的,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講了些什麽。我講:祁逸銘,我要你一世長安、不留遺憾。曾經的遺憾,我會一件件盡力幫你補全。

在等待黎明的暗黑中,我窩在他胸前,心思飄得很遠。

祁逸銘比他表現出來的要純情得多。他跟董潞潞相戀多年並且同居過,在公眾場合任董潞潞撒嬌任性,鞍前馬後,一味配合包容,不帶絲毫羞澀和收斂之意,在一幹旁觀者眼裏,祁逸銘算不上情場老手也是頗有談情經驗的了,該見識的見識了,該嘗試的嘗試了。他們這對老夫老妻,情人間的事兒合該做全了。

吳思春亦懷揣著這樣的認知誤會了好多年,直到她死也沒人告訴她祁逸銘和董潞潞什麽實質性的事情都沒做。

這倒是便宜了吳思春。她和祁逸銘是睡過的,在他們訂婚很久之後。

祁逸銘和吳思春是眾人眼中的模範夫妻,他們像離不開彼此的連體嬰一樣,走在街上不是牽手就是擁抱,眼眸裏盡是歲月靜好,見過的人都猜測,他們一定相愛了很久,一定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照這樣下去,沒有什麽能將他們分開,誰都不能,任何事情都不能,哪怕是死亡。

我排斥去思考吳思春和祁逸銘兩個人是否為眾人眼中那般。他們之間沒有愛情故事,直接訂的婚。他們牽手、擁抱、舉止親密、配合默契。但從來沒有過任何一次親吻及親吻級別以上的接觸。他們對這件事心照不宣地回避著,興趣了了,就如不曉得夫妻之間還需要親吻。

誰都沒有試著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直到——命運給他們出了一道難題。

這道難題,仿佛讓他們的相處變了味道與模樣,又好像,仍和原來一個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