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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並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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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眾侍衛聽到裏面打鬥聲, 大驚, 連問兩聲不聞應答, 侍衛長當機立斷, 推門而入, “皇上,你可安好?”一眼見到在地上纏鬥做一團的皇帝與勇郡王,不禁大驚。

“滾出去!”地上兩人異口同聲。

侍衛長還在猶豫。

景淵帝永湛爆喝道:“朕叫你滾出去!”

侍衛長打個寒噤, 忙不疊退出去關上門。

景淵帝永湛騎在永嗔身上,掐著他下巴, 怒道:“說話!朕在問你!朕叫你去取父皇親筆信,朕沒叫你自殺!你是不是有病?!”

皇帝不提這茬倒罷, 一提永嗔更是暴怒。

“對!老子他媽的就是有病!閑的沒事兒,就愛給自己脖子戳幾個血窟窿——老子傻逼啊?!”永嗔掀翻皇帝,揪住皇帝衣領把他半身拖起, “老子為了什麽?”他吼道:“難道不是為了讓你坐穩這狗屁皇位!你他媽都做了什麽?老子流血流汗給你拼下來的皇位,就是這麽拿來糟蹋的?!”說著恨得一拳砸在皇帝臉上!

“被個妖道迷了心智, 修什麽天下第一觀!怎麽不給你自己修個天下第一狗皇帝的牌匾?!”又是一拳!

“整日給那個哈巴狗柳無華圍著轉!背後瞞著老子給永沂永澹下藥!”伴著粗重的喘息聲, 又是一拳!

“說到你這哈巴狗, 倒是向天借膽,敢羞辱我母妃!”永嗔低頭逼近皇帝,盯著他的眼睛, 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早跟你說了,有什麽沖著老子來, 母妃打你那巴掌老子來還!老子說過沒有?說過沒有?咹?”盯著皇帝已經紅腫起來的臉頰,又是狠狠一拳,卻是砸在肚子上。

景淵帝永湛低聲痛呼,膝蓋都蜷縮起來。

永嗔甩甩生疼的手指,冷笑道:“真以為老子不想做皇帝嗎?”他低頭看著皇帝,“看什麽看?想咬老子?你能耐,叫外面侍衛進來弄死老子啊!”他露出個惡意的笑容,“反正老子也揍夠本了。擡出你那皇帝身份來——揍了皇帝的人按律該怎麽處死,你看著辦。”說著吹吹手指,才要起身,就被皇帝反制倒地。

“你這混賬同朕講身份?講規矩?”景淵帝永湛低吼道:“憑你的身份,能住在毓慶宮?!憑你的身份,主辱臣死,你就該你母妃那一巴掌自裁!”橫臂在永嗔頸間,卡得他喘不上氣兒來。

永嗔從後面扳住皇帝肩頭,發力撐起上身,兩個人邊滾邊打,邊打邊吼!

“也不知道誰一定留老子住在毓慶宮!”

“朕是瞎了眼!沒認出你這喪良心的混賬!”

“狗叫老子住毓慶宮!”

“朕叫狗住毓慶宮!”

兩人氣力都耗得差不多了,大汗淋漓,撕打時全無章法,跟市井小兒並無區別,只靠一股氣撐著死死纏鬥,只吼得一個比一比憤怒!仿佛鬥紅了眼的公雞。

“狗叫老子住毓慶宮!狗叫老子坐龍椅旁!”

“朕叫狗住毓慶宮!朕叫狗坐龍椅旁!”

兩人車軲轆話來回罵著,目光對上,忽然都覺出這情景的可笑來,不知是誰先笑出聲來,彼此手上勁兒一松,躺平了喘氣兒。

間或歪頭看一眼對方,看著對方臉上的巴掌印、五指痕,再看看自己衣衫狼狽的模樣,都覺好笑。

兩人對視片刻,永嗔先開口道:“要不要聽個笑話?”

笑話還沒聽到,景淵帝永湛已是笑起來。

靜了片刻,景淵帝永湛枕著雙臂,望著殿頂藻井,低聲道:“你知道嗎?脖子上多了個血窟窿醜得很。”

永嗔沈默,學著皇帝的樣子,也將雙臂枕在腦後,將藻井上雕刻的二十四個黃花梨燈座一個一個數過去,也道:“服金丹之人,死後面皮紫脹、皮開肚綻,也醜得很。”見皇帝歪頭看來,又道:“沒聽說過嗎?一顆金丹吞入腹,我命由天不由我。”

景淵帝永湛只是安靜望著他,雙眸隱含憂傷。

“嘿,你雖然比我大了十來歲,但也還不到擔心壽數的時候——看看父皇,這種每天批奏折批到想死的日子,你至少還要過個幾十年呢!”永嗔撞撞皇帝胳膊,認真道:“天天這麽過,你還想追求什麽長生嗎?”

景淵帝永湛笑著起身,沖永嗔伸出手來,“好兄弟。”

永嗔坐起身來,擡眼看了看他,一把搭上他的手,笑道:“好兄弟,一輩子!”故意借力起身,扯得皇帝一晃險些又摔在地上。

就聽外面道:“皇上,皇後娘娘來了。上陽宮處來人,說是太上皇和淑貴太妃傳勇郡王殿下過去說話。”

“他們這救兵搬得倒快,不僅快而且全。”永嗔笑嘻嘻道:“皇上,這侍衛長可要好好提拔。”

“朕這平生穩重的名聲,算是被你毀於一旦了。”景淵帝永湛理智回籠,也是頭疼。

永嗔便要告退。

“且慢。”景淵帝永湛頓了頓道:“你出去叫蘇淡墨悄悄兒地弄倆冰袋來。”他輕輕碰了一下發麻的臉頰,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明白!”永嗔答應著,退出殿去,見皇後石氏等要入內,笑道:“給皇嫂請安。”

皇後便是原本的太子妃石氏,如今見了永嗔面皮紅脹、衣衫狼狽的模樣,大吃一驚,才道:“勇郡王,這是怎麽了?”一句話還沒問完,就見這獼猴般的人物早一溜煙兒跑了。

皇後石氏入了殿內,見了皇帝模樣,更是心驚膽戰,顫聲道:“皇上,這、這……您跟勇郡王……”

“無事,不要聲張。”景淵帝永湛端坐在禦案後,道:“朕一時興起,與永嗔玩摔跤罷了,底下的人總是大驚小怪。朕此間安好,皇後莫要驚慌。”

皇後石氏望著皇帝那張還帶著指痕的臉,怎麽都不能相信這是玩摔跤玩出來的,然而也不敢質疑,只道:“如此便好,想來是外面的侍衛們聽岔了,他們職責所在,難免小心,皇上也不要責怪他們。”她走上前來,小心道:“內務府催過臣妾幾次了,今年選秀的名冊——皇上您可看過勾選了?”

景淵帝永湛道:“朕方登基,朝政繁亂,無暇顧及,偏勞皇後跟內務府交待幾句,選秀一事壓後幾年再說吧。”

皇後石氏這樣近地凝視著皇帝,已是有些癡了,聞言不敢再勸,只道:“臣妾知道了,一定跟內務府交待清楚,後宮有臣妾呢,您只管勵精圖治便是。”又道:“皇上瘦了……”

景淵帝永湛拿起奏折來,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和煦道:“皇後既然來了,晌午便同朕一起用膳吧。”

皇後石氏大喜,顫聲道:“是、是……臣妾……”見皇帝心神已沈入奏折之中,便不敢再說話,在一旁坐下來安靜陪著。

永嗔知道去了上陽宮也難逃一頓嘮叨,索性逃了,溜之大吉,直接出宮回府。

李曼兒一見永嗔的臉就驚呆了,“殿下,這、這是怎麽了?”

蓮溪是跟著永嗔從宮裏回來的,又知道前面張天師的事情,嘀咕道:“就算是殺了個妖道,皇上也不能這麽揍您吶!那臭道士不是好人。”

“雖然不是好人。”鄒庭彥臨窗坐著,迎著早春傍晚的暖風,悠悠道:“卻也不該由郡王殿下去殺。這可是太平年景,看誰不是好人就殺誰——那是戰亂之時才有的事情。殿下今日殺了張天師,往小了說叫動了私刑,別說是今日殺人的是郡王殿下,就是皇上親自來殺的,給外面文官知道了,那也是要跪倒一片死諫的,殿下此舉論起來也是觸犯了法令,要下牢獄被審查的;更何況殿下還是郡王之尊,一時興起就殺人,還不是什麽尋常人,而是頗為皇上信重的張天師——這事兒往大了說,能捅破天去。”

永嗔一面仰躺在搖椅上,由蓮溪上藥,笑道:“先生這可是多慮了。要是從前,我說不得也要信了先生這話,只是今日我已跟皇上說清楚了,就是捅破了天,我們也還是兄弟。”

“兄弟?”鄒庭彥“噴”的一笑,玩味著這個詞兒。

“怎得,先生不信?”永嗔笑嘻嘻的,又嫌蓮溪笨手笨腳弄疼了自己。

鄒庭彥睜著那雙無神的眼睛,微笑道:“殿下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並不欲與他相爭。

李曼兒取了冰塊來,裹上帕子給永嗔敷在紫脹的面皮上,又道:“殿下這身兒衣裳——待晚間換下來奴婢給您縫補縫補,興許還能穿。”

“都撕扯成這樣了,若還能補起來,那鄒先生真是好福氣了。”永嗔笑嘻嘻的。

李曼兒被他打趣,面上微紅,又不敢說他,只道:“奴婢去看看茶好了沒。”說著挑簾子出去了。

“撕扯?”鄒庭彥卻是捕捉到了關鍵詞。

當今世上,敢撕扯勇郡王衣裳、揍勇郡王臉的人,那也實在是沒有幾個。

永嗔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說真的,鄒先生,你跟李曼兒何時成親?”

這次換鄒庭彥輕咳一聲,不自在道:“在下、在下還未跟曼兒說起此事……”

“嗐,鄒先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說起別人的事情來您倒是頭頭是道、比我這當事人還清楚幾分。怎麽到您自個兒的事兒上就糊塗了呢?”永嗔賤兮兮的,笑道:“您看您跟李曼兒這都蹉跎了多少年了?這如今好容易又遇上了,還不好好把握?再者你們本就是未婚夫妻,如今還說什麽?本王給你們安排個洞房就是了!”

鄒庭彥摸索著去找茶杯,聞言差點把茶杯給碰倒,又是咳嗽一聲,盡量平靜道:“殿下美意。還請讓在下先跟曼兒說一聲……”耳根卻是悄悄紅了。

永嗔看得肚中暗笑,故意又道:“等你們成了親,要是想留在京都,就在這府裏住著,我給你夫人安排倆丫鬟,你家夫人從前也是錦衣玉食的小姐。若是不喜歡京都,我在姑蘇還有處園子,從前我府上的清客蘇子墨親自去督建的,那園子很看得過去,湖中若是引水完了,放上對對鴛鴦……”他還要往下說,就見鄒庭彥摸起探路竹杖,歪歪斜斜點著地面,幾乎是慌不擇路地逃了出去。

永嗔大笑,一笑扯到臉上肌肉,又痛得叫起來。

“先生,您怎的出來了?”李曼兒方才避出來,正在廊下煮茶,見鄒庭彥獨自兒出來,有些奇怪。

鄒庭彥定定神,挪過去。

李曼兒搬小幾來給他坐下,“先生要喝茶?”她從前與鄒庭彥青梅竹馬之時,都是喚阿彥,如今在府中只跟眾人一樣喚先生。

鄒庭彥慢慢坐下來,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半響,問道:“曼兒,你可怨我?”

“先生你這是哪裏話?”李曼兒輕輕道:“當初的事兒,沒有誰對誰錯。若說有錯,便是老天壞了你的眼睛,這才使得你一句話都沒留下就離開了。再者,我們家的事情,是我爹爹貪心太過,沒做個好官,更怪不到你身上了。”頓了頓,又問道:“先生,你可怨我?”

“怨你?”鄒庭彥一驚,“我怎麽會怨你?”

“當初,我若是能讓人去你家問一問,興許就會知道你眼睛的事情……那麽,這些年,就是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

“當真?”鄒庭彥有些不敢置信,“你當真會來尋我?”

“自然是真的。”李曼兒又道:“其實我還要多謝你們家。當初我們家被抄,若不是你大哥,我只怕也跟其它家中女眷一般,被賣做奴仆了,又或者跟我母親姊姊一般……在獄中自殺……當初,是你大哥打點關系贖我出來,我這才逃到京都……”

“我大哥?”鄒庭彥更是訝然,他與長兄不睦,已是多年未曾通過音信,只知道長兄原本做著縣令,然而兄弟之間著實淡漠。

“正是。你大哥肯幫我,那自然是因為你的緣故……其實,你大哥是很疼你的……”

鄒庭彥心中感情覆雜極了,只不去想家中事,問道:“那我只問你,你如今,可還願意跟我在一起?”

李曼兒眼泛淚花,“我一直都在等你。”卻又道:“只是如今我是郡王府上的人,再者連你的命都是郡王殿下救的……”

鄒庭彥道:“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成了個瞎子,不知道你的心是否還跟從前一樣。如今知道了,餘下的事兒都由我來跟殿下說——你、你不要哭……”

李曼兒拿起蒲扇,扇著茶爐裏的火,哽咽道:“我沒哭,是、是柴煙熏了眼睛……”

“那眼睛可要緊?”鄒庭彥湊上前來,無奈眼睛看不到,呆呆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曼兒看在眼裏,含淚笑道:“阿彥。”

“嗯?”

“你真是一只呆頭鵝。”

鄒庭彥面紅耳赤,訥訥道:“我去跟殿下說清楚。咱們過陣子離府……”

“離府?”李曼兒一驚。

鄒庭彥沈重地點點頭,低聲道:“勇郡王府非久居之地。”

李曼兒忙問道:“可是郡王殿下有危險?”

鄒庭彥躊躇片刻,終於道:“我畢竟曾做過反王府上的謀士,久居府中,對勇郡王弊大於利。”

“我也擔心過這點。”李曼兒嘆了口氣,“只要殿下答應了,咱們就早些走吧,莫要耽擱時日久了反而害了殿下。”一言出口,竟頗感不舍。

永嗔從窗口探出腦袋來,笑問道:“鄒先生,問準了沒?”立時就打破了兩人之間彌漫的氣氛。

接下來的日子裏,永嗔光明正大在府中養傷。京中官員聽說勇郡王在府中了,禮物拜帖流水價送進來。永嗔是禮物照收,人一個不見。

“這些人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本王如今什麽職位都沒有的一個閑人,也值得他們這般惦記?”

鄒庭彥淡淡道:“殿下這是看不清自己的分量。如今天下,郡王殿下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永嗔皺眉,對等候回應的蓮溪道:“不見不見,即便是爺的舊部,也是不見!”他摸著剛抹了傷藥的臉,嘆道:“這張臉能見人嗎?”

這邊永嗔還能躲著不見人,宮裏景淵帝永湛卻是躲都躲不開。

起初三日稱病不出,待臉上看不出是指痕了,景淵帝永湛這才上朝,臉上仍有青紫,對外只說是不小心撞得。

堂堂一國天子,走路把自己臉給撞了,說出去誰信呢?

於是漸漸就有了流言,說這是被皇後犯上了,又有說皇後善妒是以六宮空虛的,皇上暫停選秀的事情傳出來,一下子都對上了。於是流言越傳越真,最新的版本是說皇上酒後臨幸了皇後宮中的一個叫玉燕的宮女,不巧被皇後撞見了,於是皇後妒忌之下,打了皇上一巴掌,還把那叫玉燕的宮女悄悄處死了,就扔在冷宮的井裏。

數月後,當永嗔聽到這傳言的時候,笑得肚子都疼了。他看著柳無華,笑道:“唔,這雖是傳言,興許也有幾分可信。連那宮女姓名都有了,柳大人若想知道真相,只管去內務府查查名冊就是了。”

柳無華知道他是個混不吝的性子,只道:“殿下不必唬臣,臣知道是殿下。”

“所以呢?”永嗔抱臂倚在宮墻上,垂眼漫不經心打量著柳無華,真是壞興致。原是為了皇帝登基百日大典來與皇上商議的,半路又遇上這只哈巴狗。

“殿下請銘記於心。您或許是皇上的兄弟,但皇上終歸是皇上。”柳無華看起來在抑制自己的憤怒。

“你這是警告本王?”

“臣只是盡臣子忠君、愛君之心。”

“你知道嗎?要是換了半個月前,就沖你這副嘴臉,本王也要再賞你一鞭子。”永嗔漫不經心道,扯起個笑容來,“不過現在嘛,本王不跟你一般見識。”

柳無華一楞。

永嗔咧嘴,露出獨屬於他的那種惡劣笑容,“能揍狗主人的時候,打狗又有什麽意思呢?”

“你!”

永嗔嘖嘖兩聲,輕佻道:“柳大人生氣的模樣,可真是漂亮。”說著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勤政殿裏,景淵帝永湛見永嗔來了,倒是開懷,笑道:“你來得倒巧。百日慶典就在明日,又是許多封賞,朕這次可真是窮了。”

永嗔笑道:“可要臣弟幫忙?”

景淵帝永湛訝然道:“你一個郡王的年俸才多少?杯水車薪,哪裏夠呢。”又道:“你自己名下產業賺來的錢,朕就更不能用了。”

“皇上忘了?您當初給了臣弟一項肥差。”永嗔眨眨眼睛,“抄家。”

景淵帝永湛大笑,“你撈了多少?”

永嗔伸出一根手指來。

“一百萬兩?”

永嗔微笑著搖了搖手指,“往大了猜。”

“一千萬兩?!”

永嗔點頭。

景淵帝永湛摔了手上奏折,怒道:“這幫蛀蟲!”

永嗔笑嘻嘻道:“咱們二一添作五,分你五百萬兩——也算那幫蛀蟲為國為民了。”

景淵帝永湛也覺這事兒頗為諷刺,笑道:“朕這是托你的福了。”

永嗔看案上堆著的封賞聖旨,數了數,“嗐,還真不少。”

“你府中可有要封賞的女眷?”景淵帝永湛道:“若有,朕一並封了。”

“這倒沒有。”

景淵帝永湛取笑道:“要加把勁了。可要朕賞你幾個秀女?內務府天天催得朕頭疼。”

“倒是有個侍女——不是臣弟的女眷。這種能封嗎?”

景淵帝永湛一楞,“侍女?”

|“是個罪官之女,跟那個鄒先生是青梅竹馬。如今二人要成親了,臣弟也沒什麽好送的……”

景淵帝永湛道:“封侍女,這還真沒有過。你難得開這個口,朕破例封她個縣主,讓她風風光光出嫁就是了。”

“皇上洪恩!”永嗔笑嘻嘻拱拱手,掃了一眼展開的聖旨,隨口道:“怎得都沒用印?”

景淵帝永湛道:“等會兒讓太監送到上陽宮去,一並用印。”

新君雖然已經登基,但是傳國玉璽卻還在太上皇手中。

聖旨禦令,凡是需要用印的,全部還需經太上皇過目。說出去,新帝就成了笑話。

永嗔笑道:“臣弟反正也要去上陽宮請安的,順路給您帶過去。”

“那就多謝你了。”景淵帝永湛舒了口氣,“這慶典之事鬧得朕焦頭爛額。”

“那臣弟先退下了。”

“好,去吧。明日慶典見。”景淵帝永湛笑起來,又道:“暢春園司農前日來匯報,說是今春你選的荷種已經開了荷花,等慶典完了,咱們二人一同去賞荷——朕也有些日子沒歇歇了。”

永嗔自是笑著應下。

到了上陽宮,太上皇正逗著十八皇子永葉背詩,見永嗔來了,便讓奶娘帶走永葉。他看了一眼永嗔身後太監抱著的一疊聖旨,指著窗下書桌道:“且放在那兒,朕哪裏心情好了,一並用印。”

永嗔順著望去,只見那案上已經積了兩堆聖旨。

他走上前去,望著頭發花白的太上皇,笑道:“還是父皇這裏好,清靜又舒適,兒臣才從勤政殿來,皇上可是要忙暈了。”

“哼。就你這缺心眼的才會覺得上陽宮好。你去問問勤政殿那位,要他跟朕換換,他肯不肯?”

永嗔一噎,又道:“明日就是百日慶典。父皇,您這兒不用印,明日場面可就不好看了。”

太上皇從案上錦匣裏取出玉璽,把玩在手中,慢悠悠道:“場面不好看,也是他做皇上的難看,你著急什麽?”

永嗔笑道:“難看的固然是皇上,然而眾臣都知道玉璽是在父皇手中的——如今新君將滿百日,玉璽卻還在您手中,將來史書野史裏會怎麽說呢?”

太上皇面色微變。

永嗔嘆了口氣,輕聲道:“咱們費了這麽多功夫,不都是想把爛事兒捂在皇家嗎?您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兒臣也走了九十九步了,就差這最後一步,難道要功虧一簣?”

見太上皇被說動,永嗔又道:“況且古往今來,能做好皇帝的不少,能做好太上皇的又有幾個?更不用說既能做好皇帝,又能做好太上皇的。再者,您借著百日慶典的時機,把玉璽還給新帝,彼此都好,今後皇帝就算是為了物議,也會恭敬待您。”

太上皇摩挲著手中的玉璽,仿佛孩子抱著玩具。他慢慢道:“你讓朕想想。”聲音蒼老——他到底已經老了。

永嗔到院子裏,一邊跟永葉玩兒一邊等著。

兩個時辰後,大太監捧著錦匣走出來,對永嗔道:“太上皇請殿下將此物帶給皇上。慶典太上皇就不去了,身上倦怠這幾日都在療養。”

永嗔接過錦匣,也有幾分激動,對大太監道:“您跟父皇說,請他保重身體,兒臣常來看他。”

勤政殿裏,景淵帝永湛看著去而覆返的永嗔,笑問道:“怎得又回來了?”

“忘了給皇上一樣東西。”永嗔亦笑道。

“什麽東西?”

“五百萬兩。”永嗔笑著,將那錦匣放在禦案上,“明日慶典見。”

景淵帝永湛失笑,目視他出殿,搖頭笑道:“還是這風風火火的性子……”一面說著,一面打開那錦匣,臉上的笑容慢慢變成了震驚。

***

濃夏日長,永嗔等在府中,直到李曼兒接到封縣主的聖旨,看到她臉上震驚又夾雜的喜悅,笑道:“你們就等著本王回來為你們主持婚禮吧!”這才往慶典而去。

宮中慶典已是過半,戲臺上演著人間百態,戲臺下坐著文武百官。

永嗔見皇帝左首有個空位,知道是給自己留的,也不客氣湊過去笑嘻嘻道:“恭喜皇上登基百日。”

景淵帝永湛笑著瞪他一眼,示意他坐好,“你來晚了,罰酒。”

“臣弟認罰!”永嗔接過酒盞,滿飲而盡,笑道:“就當給皇上道謝了。”

“謝什麽?”

“新縣主喜得都要哭了。”永嗔誇張道。

景淵帝永湛知他脾氣,並不理會,將戲本子遞給他,“你點一出。”

“臣弟可不通戲曲。皇上替臣弟點吧——您點什麽,臣弟聽什麽。”

景淵帝永湛也不推辭,道:“那就點一出《二進宮》。”

一旁太監聽了,忙報去戲臺,立時就換了戲。

永嗔笑道:“二進宮?聽不來不像武戲。”他聽不慣咿咿呀呀的唱腔,就武戲看著還有點意思。

“你說的朕點什麽,你聽什麽。”景淵帝永湛哼笑一聲,“好好聽著。”

“這……皇上給臣弟講講這出戲說的什麽?”永嗔抓抓腦袋,“否則臣弟也不知該從何聽起啊。”

景淵帝永湛拿他沒辦法,嘆了口氣,細細講道:“這講的是明穆宗死後,太子年幼,李貴妃垂簾聽政之事。那李貴妃的父親李良,蒙蔽李妃,企圖篡位,定國王徐延昭、兵部侍郎楊波,於龍鳳閣嚴詞諫阻……”

永嗔安靜聽著,一手還捏著瓜子,漸漸沈入到皇帝講的劇情中。

“……李妃執迷不聽,君臣爭辯甚劇,不歡而散。李良封鎖了昭陽院,使內外隔絕,篡位之跡已明……”

皇帝聲音清正平和,永嗔認真聽著,慢慢的手中瓜子也忘了嗑。仿佛這會兒,面前的戲臺消失了,滿殿的官員女眷也成了虛幻,他又回到了幼時在毓慶宮與太子哥哥同食同寢的時光,聽太子哥哥講詩詞、講格律、講戲曲、講史講經講歲月。

“……徐、楊二人於探皇靈後,二次進宮進諫。此時李妃已悔悟,遂以國事相拖。後楊波發動人馬,卒斬李良。這李後深知徐、楊忠誠可托,威望骨鯁,足以懾服國丈。遂將幼主托付徐、楊,以固明室社稷。可聽明白了?”

永嗔還有點沒回過神來,虛虛一笑,道:“聽著怪有趣的,這出戲要好好看看。”

景淵帝永湛似乎也來了興致,笑道:“這出戲要演好,可不容易。那須生、銅錘、青衣均重唱工,繁重冗長,頗難演唱。三人跪地聯唱那一節,尤為費力,聲聲入彀,非具大魄力者不可。你可知為何?”

永嗔迷迷瞪瞪的,哪裏明白其中關竅,只得反問回去,“為何?”

景淵帝永湛見他發傻,忍俊不禁,道:“蓋音節雖促,而聲量仍須暇逸。”

說著戲臺上已是唱起來。

永嗔看著,指著問道:“這個是那姓楊的侍郎?”又指著另一個問道:“那個老的是定國王徐……?”

“徐延昭 。”景淵帝永湛無奈道:“你連二十四史都不肯細讀。”

永嗔厚臉皮一笑,不以為意。

卻聽臺上那徐、楊二人正要進宮,侍郎楊波唱道:“千歲爺進寒宮休要慌忙,站宮門聽學生細說比方:昔日裏楚漢兩爭強,鴻門設宴要害漢王。張子房背寶劍把韓信來訪,九裏山前擺下戰場。逼得個楚項羽烏江命喪,到後來封韓信三齊王。他朝中有一位蕭何丞相,後宮院有一位呂後娘娘。君臣們擺下了天羅地網,三宣韓信命喪未央。九月十三雪霜降,蓋世忠良不能久長。千歲爺進寒宮學生不往。”

“這姓楊的怕沒命。”永嗔嘻嘻一笑,“這臣弟聽懂了。”像是要為他的話做註腳,只聽臺上那定國王徐延昭白道:怕者何來?

楊波又唱道:“怕的是辜負了十年寒窗、九載遨游、八月科場、七篇文章,才落得個兵部侍郎,怕只怕無有下場!”

永嗔一招猜對,喜得拍掌笑道:“正是叫我說著了!”

景淵帝永湛無奈,只道:“再沒有比你機靈的。”

卻聽那徐延昭勸道:“說什麽學韓信命喪未央,站宮門聽老夫改說一樁:先王爺怎比得漢高皇上,龍國太怎比得呂後皇娘;李良賊怎比得蕭何丞相,大人怎比三齊王。這寒宮權當作鴻門宴上,有老夫比樊噲、懷抱銅錘、保駕身旁,料也無妨。”

永嗔點頭,“還是這老頭兒有膽識。”

這楊侍郎最終還是被定國王說動,一同進宮勸說李貴妃。那李貴妃正要勸這二人保駕。只聽臺上你來我往,唱得熱鬧。

徐延昭 :老臣年邁難把國掌,要保國還是那兵部侍郎。

李艷妃 :徐王兄年紀邁難把國掌,轉面來叫一聲兵部侍郎:你保幼主登龍位上,你的名兒萬古揚。

楊波:嚇得臣低頭不敢望,戰戰兢兢啟奏皇娘:臣昨晚修下了辭王本,今日裏進宮來辭別皇娘。望國太開恩將臣放,放臣還鄉落得個安康。

李艷妃 :先前的話兒休要講,不看哀家看在先王。徐王兄保幼主登龍位上,我封你一字並肩王。

永嗔聽到此處,不懂就問,道:“這‘一字並肩王’又是什麽?好厲害麽?”

景淵帝永湛徐徐道:“這一字並肩王,乃是擁有可與皇帝比肩之地位的一字王。乃是自古而今王爵的最高一種。”

“那‘一字’王呢?”

“好好看戲,你這獼猴,擾得朕也不得觀戲。”景淵帝永湛雖是如此說,還是耐心解釋道:“所謂一字王,便是在王爵前冠以古時國家名號,譬如韓王、齊王、趙王等等。如西漢韓信因滅齊有功,被封為齊王,後因劉邦猜忌,借口楚地未平而被封為楚王。再如彭越,因最早在魏國地界起兵,後被封為梁王……”

永嗔點頭,道:“原來如此。”

景淵帝永湛看著他,忽然道:“你想不想做?”

“做什麽?”永嗔一面看著戲臺要跟上劇情,一面還嗑著瓜子,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扭頭看向皇帝。

“朕就封你這個一字並肩王,如何?”景淵帝永湛認真望著永嗔,微笑道:“你想選哪個字?”

永嗔已是楞了,戲臺上的樂音、四周人語聲都成了混沌的背景。

景淵帝永湛拉著永嗔站起來。

滿殿皆靜,臺上的戲子也定在原地。

“朕封你做一字並肩王。”景淵帝永湛望著他,認真道:“與朕比肩。”

永嗔望向皇帝,只見他目光晴明,仿佛裝著這一整個夏日。

***

“殿下回來了?”李曼兒迎上來,“外面熱,可曬壞了吧?”

永嗔有點懵地走到屋內,見李曼兒忙亂的模樣,有些奇怪,卻也未多想,他還未曾從被皇帝封什麽一字並肩王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他徑直走到書房,卻見原本宿在書房側間的鄒庭彥正在收拾東西。

“先生這是做什麽?”

鄒庭彥停下手上動作,“在下該走了。”

“這麽急?”

“車馬已著人去準備,在下與曼兒明日就走。”鄒庭彥淡淡道:“這些日子蒙殿下收留,在下感激不盡。為此恩,在下走之前,還有一句話想對殿下講。”

“為什麽要走?”永嗔摸不著頭腦,“至少等成親以後——上午本王走之前還好好的,曼兒接了封縣主的旨意還歡喜的——要對本王說什麽?”

“府中小廝已經來說過了,皇上封了殿下一字並肩王。”

“正是,看著戲呢,誰知道皇上就學起戲文裏的來了。”永嗔笑起來,“本王到這會兒還有點懵。”

鄒庭彥微微一笑,仰面望天想了一想,“可是看的《二進宮》?”

永嗔喜道:“先生也知道這出戲?”

鄒庭彥微笑著,又想了一想,道:“就對殿下講一句戲裏的唱詞吧。”他平白念道:“昔日裏楚漢兩爭強,鴻門設宴要害漢王。”這正是那楊侍郎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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