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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初見永嗔有點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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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慶宮中,永嗔抓著一本密密麻麻寫滿數字的賬目冊子,心不在焉地計算著,時不時溜一眼側前方端坐書桌前的太子哥哥。

西洋進貢的自鳴鐘哢噠哢噠走著。

這聲響實在令人心浮氣躁。

嘆了三回氣,永嗔硬著頭皮把那賬目算完,也不管對錯,往書桌上一放,口中說著,“太子哥哥,我今兒的差事完了……”就想退下。

太子永湛批示著內閣奏章,並不擡頭,只伸出左手兩指,輕輕按住了那冊子一角,“且慢。”

永嗔心裏晃了一下,老老實實站定了。

太子永湛就取了朱筆,在他交來的冊子上圈點起來。

永嗔如今年逾十二,身量躥高,這會兒站在書桌旁,低著頭把那紅圈圈一個個看得分外清楚。

紅圈原本是習字之時,被師傅用來標記寫得好的字。若有不好的,師傅向來是一道大叉過去,讓看的人觸目驚心。

太子哥哥給他批改,從來不用紅叉,若有好的地方,便當面誇讚於他;不好的地方,才用紅圈圈出來,也並不責問他,只細細講過令他修改。

此刻見太子哥哥沈默無話,永嗔覺得臉頰有點熱。

按說永嗔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在景隆帝跟前都敢作妖翻跟頭,拿禮佛之事戲耍皇太後,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特別“怕”這位太子哥哥。

倒不是怕太子哥哥罰他,而是怕令太子哥哥失望。

太子永湛將幼弟錯處一一圈出來,並不說他,只俊雅的眉頭極為淺淡地攏了一下。

永嗔看在眼裏,只覺懊惱自責。他是急著出宮去見黛玉,這跟前兒的差事難免敷衍不耐。

“去吧,回來記得改過。”太子永湛溫和道,將那冊子推到書桌一角,示意永嗔的伴讀取走收好。

永嗔應了一聲,快步往外走了兩步,又覺得心裏對不住,掉轉過頭來,笑嘻嘻道:“太子哥哥,其實這些算數我都會的。”

太子永湛暫放下手中羊毫,凝目看他。

永嗔趴到書桌上,仍是笑嘻嘻的,“不過這種賬目自有底下的人去算,也不用我親自來算的。父皇就是要安排事兒給我……”

太子永湛提起墨筆,在永嗔張合個不停的嘴巴兩邊各添了一筆,邊畫邊慢悠悠道:“雖是有底下的人替你去算,不用你每次都親力親為,但這賬目你卻是需學好的。不然底下的人哄你,你又怎麽分辨得出來?”

永嗔眼看著太子哥哥提筆畫來,驚訝之下竟然忘了躲閃,只覺上唇左右兩側先後一涼,繼而濕漉漉起來。他聽著太子的話,下意識伸手一擦,卻見一手烏黑——全是墨香。

太子難得見幼弟露出這樣呆楞的模樣,忍笑道:“上好的松煙徽墨,便宜了你這小老鼠。”不等他跳起來,又道:“孤知道你今日急著出宮——”說著便命人,“蘇淡墨,送你十七爺一程。把去年父皇賞我的那柄玉如意取來,送到賈府,就說孤問老太君好。”

蘇淡墨是毓慶宮總管太監,聞言恭敬應了,便笑著引十七皇子出去。

永嗔知道,向來蘇公公傳的旨意,那與太子哥哥親臨也沒什麽區別了。

他笑嘻嘻沖永湛做了個揖,“多謝太子哥哥。”

永湛向後靠在椅背上,微涼的十指攏在銀手爐上。

他含笑看著幼弟蹦蹦跳跳出了毓慶宮,視線落在未批完的奏章上。

永嗔一走,毓慶宮立顯冷清,太子嘴角的笑容漸漸落寞下去。

那邊永嗔出了殿門,真恨不能插翅飛出毓慶宮去,立時就趕到宮外見一見小女神。

伴讀祥宇牽著馬過來,擡眼一看自家殿下,登時就低下頭去。

永嗔還沒察覺異樣,正志得意滿地上馬;另一邊蓮溪跟上來一擡眼,立時就噴笑出來。

“你笑什麽?”永嗔被伴讀笑得莫名其妙。

蓮溪一面笑得打跌,一面從荷包裏撿出幹凈帕子遞過去,“殿下,您擦擦嘴上的墨……奴才怕您嚇著林家小姐……”

永嗔這才想起自己嘴唇上還掛著太子哥哥的傑作,被倆伴讀笑得老臉一紅,扯過蓮溪遞來的帕子,邊擦邊笑罵道:“你們倆只管笑,等回頭爺派人給你們臉上畫倆綠頭烏龜,看你們還笑不笑……”

蓮溪並不怕他,笑道:“殿下,您這兩撇胡子生的真是別致。”

祥宇聽了,低著頭笑得渾身亂顫,死憋著不好出聲。

永嗔這裏整理停當,待出宮迎上去接的人,黛玉那一行人已走到半途。

那為首的寶頂馬車,任來人如何勸說,王嬤嬤與雪雁都不敢坐,只好讓黛玉獨自進了車廂,王嬤嬤和雪雁擠在一處、坐在車轅上,守著車簾。

賈府來的人也是惶惑無主,無論如何不敢跟十七皇子爭人,只好跟在馬車隊後,擡著空轎子,早有人往府裏傳報此間事情。

小黛玉獨自坐在寬廣的車廂裏,乍然離了乳母與丫鬟,初時還有些驚慌;待走了一程,耳聽著車輪轉過青石板的碌碌聲,還有馬蹄釘一踏一踏的鏗鏘聲,倒是心定下來。只是猜想呆會兒進了賈府,要如何與諸人相見,小小年紀,孤身飄零,對未知的事情難免惶惑。

又很難不想到那位十七皇子身上去。

雖說臨行前父親交代過,卻也不過是說逢年過節,那十七皇子興致一來,若是去了賈府要如何如何;再想不到,這位皇子竟親自派了人來接她——論起來,父親也不過教了他一年書,竟能如此回報,倒真是個尊師重教的人物。

雖還未曾謀面,但依小黛玉想來,那十七皇子多半是個端方君子、文質彬彬。

小黛玉才想到此處,就聽前方馬蹄聲大作,倒似是有一隊騎兵在趕赴敵營一般。

她一下子緊張起來,揪著身下簇新的紅緞彈花坐褥,繃直了脊背。

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高聲問道:“可接到林家姑娘了?”

林家姑娘?來人問的是她?小黛玉豎起耳朵。

趕車的車夫恭敬答道:“回殿下話,林家姑娘已在車上。”

就聽那少年高聲大笑起來,顯是極為快活。

原來這問話的少年就是十七皇子!

小黛玉這念頭才一轉,就覺馬蹄聲愈近,緊跟著左側大亮——原是有人從外面掀開了車簾,露出一張漾著笑容的少年面孔來。

“林家妹妹,我是你永嗔哥哥!”少年的眼睛明亮又溫暖。

小黛玉手足無措。她倒是學過禮儀,臨行前父親也再三教過,只是那都是正常場面下的禮儀。這位殿下出場毫無預兆,說話行事又不符規矩,頭一句話就自認做了哥哥——這禮要怎麽行?

小黛玉稍一猶豫,才說了“民女”二字,就被永嗔打斷了。

“林家妹妹,我到馬車裏跟你說話,行不行?外面賊冷,這一趟出來的急,沒穿大毛衣裳——凍死我了。”

倆人一個十二,一個五歲,倒沒什麽好避諱的。

小黛玉忙點頭,怕凍壞了這位尊貴的主兒,心裏暗暗覺得這位皇子殿下雖有點冒冒失失的——卻不是心機深沈之人,觀之可親。

就覺馬車漸漸停了,有人躍上車轅。

只聽那人在外面笑罵道:“你倆是伺候林姑娘的麽?這麽冷的天,不進去伺候著,在外面苦哈哈喝西北風作甚?進去進去!”

王嬤嬤和雪雁就骨溜溜翻了進來,一左一右斜簽著身子要坐又不敢坐。

永嗔在後面彎腰進來,大馬金刀往黛玉旁邊一坐,坐定了又看過來,笑嘻嘻問道:“林家妹妹,我坐這兒行麽?”

小黛玉低頭小聲道:“馬車都是殿下的,殿下坐哪裏都使得。”想著應該謝過這位十七皇子親自來接的禮遇,這氛圍與對白卻很難插&進“謝恩”的話去。

卻聽永嗔哈哈笑道:“這馬車可不是我的,是我從毓慶宮裏歪纏來的——這人這馬,如今我可還養不起。”

毓慶宮?太子所居。

小黛玉心裏微驚,然而她到底年紀小,對皇權的敬畏只是從大人只言片語的話裏留了個淺淺的影子,更多的還是孩童赤子之心。她因見永嗔說的有趣,不禁抿嘴一笑。

永嗔笑嘻嘻道:“我雖然養不起這樣的馬車,好賴年前太子哥哥借我銀子開了幾間鋪子,如今也賺了一點兒,剛好夠給你買幾樣玩意兒。”

小黛玉便歪頭看來,睜著一雙清淩淩的眸子,含笑問道:“什麽玩意兒?”

永嗔見她笑得好看,更加歡喜,道:“回頭都拿給你看。”又摸摸她手裏捧著的銅手爐,“還算暖和,都中不比兩淮,年節下最冷不過了。你來了這邊,冬天可不許淘氣,像我方才那樣不穿大毛衣裳就到處跑,可是不行的……”

小黛玉抿嘴笑,覺得有趣,這殿下拿著他自己做壞例子。

摸完了小妹妹的銅手爐,視線又落在小妹妹手腕上,永嗔笑道:“這銀鐲子你倒真戴著了——從前我小時候戴過,請大師開過光的東西,雖說我不信這個,也難保就靈驗了呢?給你的時候你還不會走路呢,閉著眼睛只會睡覺。”

小黛玉臉上微紅,看著鐲子又想起母親來,眼眶也紅起來。

永嗔立時察覺,卻不提這一茬,仍是笑道:“我喊你林家妹妹,你喊我倒是一口一個殿下,這樣生分——叫我好生傷心……”

小黛玉聽他這樣說,哪裏顧得及想亡母,忙道:“民女不敢……”

永嗔抱她往坐褥更裏面去,自己蜷著腿歪在車板上,剛好跟小黛玉目光平齊。

他笑嘻嘻望著小黛玉道:“這裏又沒外人,有什麽不敢的。我叫你妹妹,那你叫我什麽?”

說著,永嗔一手撐在小黛玉身下的座位邊沿,身子滑低幾分,從下往上瞅著她,逗著小女神,一聲聲只是問道:“林家妹妹,你該叫我什麽?我從前跟著你父親讀書,人家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要是喊林大人父親,你得喊我什麽?”

一旁王嬤嬤聽著這些話早驚得一臉煞白,連尚且一團孩子氣的雪雁也是惶惑不安。

只黛玉畢竟才五歲,雖覺得這些話裏的道理很有些不妥,卻也並不很怕,況且這會兒永嗔坐到車板上仰頭望著她,顯得一點壓迫感與危險感都沒有,她便歪頭尋思著,臉上帶著不自知的笑意。被這麽歪纏著,她連等會兒到了外祖母家要如何應付的擔憂都暫時拋在腦後了。

永嗔笑嘻嘻道:“林家妹妹,我教給你。我喊你妹妹,那你自然是喊我哥哥,對不對?”

小黛玉睜著一雙清淩淩的眸子瞅著他,覺得這稱呼似乎是對的,又頗有些不妥當。

永嗔不管王嬤嬤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只是盯著小女神,笑問道:“你肯不肯喊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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