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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太後的花有點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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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嗔一回宮,就覺得氣氛不對。

常年跟著景隆帝的太監總管梁盡忠在宮門內等著他,一見他的馬車進宮,立馬上前笑道:“十七殿下,皇上在永和宮等著您呢。等了小半個時辰了,您快跟奴才來吧。”

永嗔警惕地瞅著他。類似的話,他從梁盡忠那兒聽到過好多次。比如他給十六哥凳子上潑墨,結果景隆帝來檢查功課,不慎一屁股坐上了那次;再比如他跟九哥打賭贏了人家的伴讀過來,那伴讀回家嚇得高燒不止險些一命嗚呼,伴讀他爹成平侯爺哭著給景隆帝上了折子那次……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但是幾乎每次,來通報的都是梁盡忠。

而每次梁盡忠的開場白都是一樣的,笑瞇瞇地迎上來,跟他說皇上等他多時了。

永嗔笑嘻嘻道:“梁總管久等了。我這才從外面回來,讓我先回怡春宮,跟母妃說一聲,換身衣裳如何?”

“哎喲,十七殿下。”梁盡忠忙道:“萬歲爺都等了小半個時辰了。這樣如何?奴才派人往淑妃娘娘那兒說一聲。再說了,永和宮裏一樣換衣裳。您快先去給萬歲爺回個話吧……”

永嗔確定了。肯定他是又犯了什麽錯,被景隆帝抓住了。

他細細回憶,這段時間以來,他雖然沒犯大錯,但始終小錯不斷。若說哪一條小錯能惹得景隆帝大發雷霆——似乎是每一條。

他忙分派兩個伴讀,“蓮溪,你快回怡春宮告訴母妃。祥宇,你去毓慶宮搬太子哥哥來——若是太子哥哥不在,你就托侍衛趙大哥往大皇子府跑一趟……就說父皇要辦我!十萬火急!”

倆伴讀都是做老了這事兒的人,馬車還沒停,就都各自跳車跑了。

梁盡忠只盯著永嗔,對他們的小把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永和宮乃是如今後宮第一人德貴妃的宮室。德貴妃膝下有三名皇子,是諸後妃中兒子最多的,分別是五皇子永澹,九皇子永氿還有十六皇子永沂。

這德貴妃的身世說起來,真是厲害。她乃是先皇後嫡親的姐姐。

當初皇太後原本屬意德貴妃入宮為後,奈何景隆帝對德貴妃的親妹妹一見鐘情。同出一家,皇太後倒也沒堅持,便擇定妹妹為後,娶入宮中。

先皇後生育太子時,難產而死。皇太後便又做主將還未嫁的姐姐迎入宮中,初為德妃,想著與先皇後同父同母,對她留下的兒子也會更加精心照料。

直到太子五歲,德妃才被準許“有孕”。如今一晃二十餘年過去,德妃也熬出頭來,誕下第三個兒子十六皇子永沂後,被晉封為貴妃。

德貴妃居於永和宮,宮中還住了兩位沒有封號的嬪陳氏與李氏。德貴妃已是年近四十,這陳嬪與李嬪卻是入宮沒幾年,正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雖然家世不顯,但是生的好容貌,也很得景隆帝喜歡的。

這會兒永嗔入了永和宮,就見他爹景隆帝坐在上首,氣咻咻的樣子;德貴妃陪在景隆帝身邊,似乎正在溫言勸慰。另有兩名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伏在地上,淚走如珠,哭的好不可憐,正是陳嬪與李嬪。

“兒子見過父皇,見過德母妃。”永嗔規規矩矩問安,又給跪在地上的兩位嬪行了半禮。

陳嬪與李嬪忙跪著避開,不敢受禮。

景隆帝在上面哼了一聲,盯著永嗔,沈聲道:“永嗔啊,你說說,你最近又犯了什麽錯。”

永嗔最怕的就是景隆帝這麽問了。

萬一景隆帝指的原本是甲事,他噔噔噔地把乙事吐露出來——豈不是不打自招?

可是真要是犯了事兒,他還咬死了不吐露,那對景隆帝而言更是火上澆油。

“咹?”景隆帝見他不答,冷下聲音。

永嗔心裏跟有螞蟻在咬一樣,他眼睛一閉,索性道:“兒子不知。”

“混賬!”景隆帝怒喝一聲,吼道:“你素日淘氣頑劣,朕念在你年幼,也就揭過不提,越發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連太後的愛物也敢作踐了!”

太後的愛物?

永嗔忙道:“父皇明鑒,兒子可從來不曾見過什麽太後的愛物啊,又哪裏會作踐?”

景隆帝抓起手邊的東西批頭砸落在永嗔身上,“這長壽花不是你剪下來的?”

永嗔瞪著落在眼前的花桿與上面零星的粉色花瓣——這玩意兒是太後的愛物?

聽到景隆帝的話,原本已經轉為小聲抽噎的陳嬪與李嬪又哭出聲來。

德貴妃用帕子撫著景隆帝的胸口,勸解道:“皇上您消消氣兒,切莫氣壞了身子。”又側過身來對永嗔道:“永嗔,快些給你父皇認個錯,說從今往後再不敢了。”

陳嬪邊哭邊道:“這長壽花乃是太後離宮前,托付給貴妃娘娘的,乃是太後親手養了三年的愛物。娘娘視若珍寶,絲毫不敢怠慢;因臣妾二人居於永和宮中,見娘娘每日為宮物勞心已是煩累不堪,便主動請纓要為娘娘分憂,照料這盆長壽花……”她捂著嘴巴,似是哭的說不下去了。

一旁的李嬪接道:“臣妾二人日日精心照料這盆長壽花,生怕有個閃失。況且皇太後今冬便從五臺山回宮了,到時候見了這開得正好的長壽花,若能心裏歡喜些,便是臣妾二人在佛前莫大的功績。”她也墜下淚來,“今日上午,臣妾與陳姐姐往偏殿小佛堂撿佛豆,就這麽半天功夫,再入花房,就看到……就看到……問花房的管事太監,只說是十七皇子曾來過……”

陳嬪放了悲聲,“求皇上做主,來日老佛爺回宮,見了這殘敗花兒,要臣妾如何擔當啊?”

德貴妃斂容道:“你們倆也收收淚,皇上跟前兒這是什麽樣子?”她嘆了口氣,又對景隆帝道:“若是旁的花兒,別說是一盆,永嗔要賞玩,便是一屋子的花臣妾也舍得。若是臣妾自己養的花,那就更沒有什麽妨礙了。偏偏是這盆長壽花。老佛爺多麽在意這盆花,皇上您是知道的——倒不為它好看,是取它的寓意……”

長壽花,養得好了活個十年八年是不成問題的。

皇太後如今年近七十,正是憂懼死亡之時,當初生了大病養了這長壽花,後來病果然就好了,到如今四年了,這長壽花一直好好的。

皇太後年紀大了,又是婦道人家,自此便有點信了這鬼神之事,私心裏把這盆長壽花作了自己壽數的象征。臨去五臺山前,親手把這盆長壽花交給了自己最信重的德貴妃。

一去一年,本來無事,誰知偏偏在皇太後快要歸來的時候,鬧了這麽一出。

景隆帝聽著底下倆嬪的哭訴,又聽著德貴妃的解勸,越聽心火越盛。本朝以孝治天下,景隆帝本人也很是敬重皇太後,這事兒他都覺得沒臉向皇太後說明。

“你怎麽說?”景隆帝壓著火氣,瞪著猶自直挺挺站著的小兒子。

永嗔轉轉眼珠,脆生生道:“這有什麽?不過一盆花兒,取了個吉祥的名字。再養一盆,別告訴皇奶奶就是了。”

兩嬪連哭都忘了,德貴妃也是瞠目結舌。這十七皇子竟是明目張膽要騙皇太後!

景隆帝氣得臉都紅了,“混賬!混賬!”他重重拍著椅背,一時氣得話都說不順溜了。

德貴妃道:“老佛爺養的這株長壽花,乃是南緬國進貢的。當初來了十盆,只養住了這一盆。況且這重瓣羽葉粉長壽花,咱們夏朝一時之間是尋不到的。”

景隆帝越發氣怒,若不是永嗔站的離他遠了點,只怕就要一腳踹來。

永嗔冷眼看了看德貴妃,又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發楞的陳嬪和李嬪,條理分明道:“父皇,此事兒若說是兒子的錯,兒子也認了。然而難道只是兒子一個人的錯嗎?既然那長壽花是如此珍貴的東西,是皇奶奶的愛物,那怎麽如此尋常地放在暖花房中,既沒有專人看守,又沒有標牌說明。兒子進暖花房的時候,除了外面一個灑掃的小太監,可是一個人都沒瞧見。”

景隆帝冷笑對德貴妃道:“好好,你瞧瞧,朕還沒問罪,他倒是一套套的詞兒搬出來。”

德貴妃左右為難,只好勸永嗔,“快住了口,跟你父皇認個錯,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

“只要我認錯,我是斷然不肯服氣的。我有錯,難道原該守著花房的總管便沒錯了?兩位小母妃便沒錯了?難道皇奶奶親自托付的德母妃便沒錯了?”永嗔最後來了一句,“照兒子看來,原本是件小事,總能圓過去的。有心人偏要鬧成大事,鬧起來了還要來做好人,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兒——兩頭好處都給占了!”

他這話說的一點都不隱晦,相當直接。

德貴妃怎麽都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也算懂事的十七皇子,是這個麽混不吝的主兒。

她保養得宜的臉上透出點難堪來。

景隆帝咬牙冷笑,指著永嗔對德貴妃道:“你看看,你幫他說話,他還要拖你下水——這孽障!”

德貴妃嘆了口氣,低聲道:“十七皇子還小,皇上不要同他認真……”

“他還小?孔融三歲知讓梨,黃香九歲能溫席。他如今七歲了,除了學堂裏給兄長潑墨,閑暇裏拿伴讀賭樂,他還會什麽?”景隆帝氣急了,口才越發敏銳,出口的話如利刃,毫不留情,“如今倒好,還會剪花作樂了,毀了太後的愛物還敢滔滔作辯。仗著朕素日疼愛,越來越沒大沒小,打量朕正經不好治你是不是?”

景隆帝快步走到永嗔跟前,氣得繞著他打轉,有心一腳踹他個倒仰,又念著今日是他生辰,一時只是咬牙冷笑。

永嗔直挺挺站著,沖景隆帝道:“兒子旁的不會,一人做事一人當是知道的。花是兒子剪的,錯是兒子犯的,有什麽處分父皇盡管沖著兒子來就是。改天皇奶奶回來了,兒子親自去給皇奶奶請罪。要是皇奶奶氣大了,要兒子去五臺山念佛吃齋,兒子也認了!”

“好好好,你倒是個男子漢。”景隆帝越發生氣,冷笑著譏諷,“你倒是個男子漢!”

永嗔望著景隆帝,又道:“兒子前面說那些話,又不是想要脫罪。不過是看不慣,有些人明明自己也做錯了,偏要把事情全推到別人身上,還要兩頭做好人,打量著旁人都是傻子呢!”

德貴妃這會兒已是不做聲了。

“好,朕問你,你剪了那些花,是為了什麽?”景隆帝稍微按捺了幾分怒氣。

永嗔皺眉,這當口說出送了人是大為不妙的。他爹遷怒之下很可能就把收禮的人一並記上了。他便梗著脖子道:“我剪來聞香,今日出宮放在馬車裏賞玩的,放了半日都有些蔫了,回來路上就隨手丟了。”

景隆帝長吸一口氣,俯身問道:“隨手扔了?”他暴怒起來,“朕教過你們多少次,要愛惜物力!多少匠人日夜用心養起來的,你一個高興,剪完就隨手扔了?你混賬!”

這的確教訓的是,永嗔心中一動,臉上一軟,決定給他爹好好認個錯。

忽聽有傳報聲,卻是德貴妃的第一個兒子,五皇子永澹來了。

“見過父皇,見過母妃。”永澹行了禮,打了個哈哈,走到永嗔旁邊,笑道:“父皇也別和十七弟生氣了。兒子聽說,十七弟給兩位師傅家都送了鮮花,這事兒知道的誰不說十七弟知禮懂事呢?”

景隆帝大怒,一腳踹翻了永嗔,吼道:“你竟敢當面撒謊!朕要按欺君之罪治你!”

永嗔只覺屁股一陣劇痛,他趴在太師椅旁邊的青磚上,捂著屁股嘶嘶抽氣兒,一時說不出話來。

永澹忙跪下來,求情道:“父皇息怒。”

恰好淑妃也趕來。她一進門就看到兒子趴在冰冷的地上,衣服後擺上一個灰色的腳印,心裏登時一揪。可是她不敢徑直上前來照看,只在景隆帝面前跪下去,柔聲道:“皇上,臣妾聽說永嗔又淘氣犯了錯。皇上管教他是應該的,只千萬慢慢兒來,別傷了龍體……況且在貴妃娘娘宮中,這般發作豈不讓貴妃娘娘為難?不如把這不成器的孩子帶回怡春宮再發落吧。”

德貴妃也忙道:“好在妹妹來了,我竟是勸不住皇上。妹妹若再晚來一刻,我真怕沒法同你交代……”

“交代什麽?”景隆帝怒道,“朕是他老子!管教他還要跟誰交代?”氣頭上沖著淑妃也發作起來,“你養的好兒子!”

德貴妃便不作聲了。

淑妃只得跪在景隆帝面前,也不敢擅自起身,更不敢擅自開口說話。

靜默中,只聽永嗔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嗳喲,我的腚……”

景隆帝面皮一抽,挽起袖子就往趴在地上的永嗔那兒走,邊走邊道:“梁盡忠,著人取杖刑的紅頭板子來!”

淑妃大駭,膝行上前抱住景隆帝的腿,泣道:“皇上開恩……”

陳嬪與李嬪也沒想到事情會到這個地步,她倆原本只想著有十七皇子頂在前面,便瞧不出她倆的錯處了。可是皇上罰的這樣重,等皇太後回宮知曉,自然不好再發落十七皇子,那憋著的氣豈不就都沖著她倆來了?

倆人對視一眼,不管真情如何,也都攔在前面,口口聲聲,“皇上息怒”起來。

只德貴妃與五皇子永澹,一站一跪,都不作聲。

正鬧得不可開交,就聽外頭小太監尖著嗓子喊了一聲,“太子殿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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