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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諸神君臨 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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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成帝三年,十月初六,夜。

北大營的兵舍外,白毅的親兵持刀而立,刀出鞘,在月光下色如銀。幾名有事求見的軍官都被攔在外面,沒有人敢申辯什麽,只能並排站在那裏候著。親兵們就站在他們對面,冷冷地盯著他們一舉一動。每個人都能感覺到空氣中一股不尋常的緊張。

兵舍中,息衍和白毅在桌子的兩側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盞燈火。

“你可以開始了,這裏只有你和我兩個人。”白毅看著息衍的眼睛,“今天在這裏說的任何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息衍起身走到門邊,把門拉開一縫,向外面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確實是封閉如鐵桶,你的手下比我的手下精悍。”

“你精於斥候戰術,詭道用得太多,治軍就很難嚴正。”白毅比了個手勢,“開始吧,我知道你有一些克敵的策略,靠你自己的力量未必能完成,那就說出來。”

“首先做一件事,把外面那些鐵桶一樣的防禦都撤掉。”息衍回到桌邊坐下。

“為什麽?”白毅問。

“因為接下來我要對你說的這件事情涉及了兩個組織也許長達數千年的鬥爭,在這場鬥爭中已經有至少數百萬人死去。而這個鬥爭還在繼續,在漫長的時間裏,沒有任何一方取得過長期的優勢,也沒有任何一方試圖放棄。”

“我現在很想知道。”白毅點頭。

“但是在數千年裏,天驅和辰月事實上都竭盡所能地掩蓋這個秘密的核心。這兩個組織唯有在這件事上是同心協力的。通常洞悉這個秘密的人,要麽是一個高價的辰月教徒,要麽是一個天驅領袖,要麽他就得被除去。甚至天驅也曾為了掩蓋這個秘密而殺人,雖然對於我們而言這是不光彩的歷史,但是不得不承認。”息衍直視白毅的眼睛,“告訴你是有很特殊的原因,而你不可能踏入天驅的陣營,這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外面那些耳朵聽到一絲一毫,有些事傳播出去,會引發可怕的騷亂。”

白毅沈默了片刻:“好,按你所說辦。”

“所有人,退開!退至一千步外!任何人不要打攪我們。”白毅對著兵舍外喝令。

沒有回答,卻有整齊有序的腳步聲遠去。轉眼間精銳的親兵們就都撤離了這間兵舍,周圍靜得有些空虛。

息衍滿意地點了點頭:“好,故事可以開始了,從太古鴻蒙的時候,所以我們最好熄滅燈火。”

他以手撚滅了燈火,兵舍裏徹底暗了下去,這間兵舍沒有窗戶,只有頂棚的木板之間稀疏的縫隙裏投下了幾點星光照亮。

息衍靠在椅背上,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聲音卻變得低沈肅穆:“白毅,人是渴望和平的種族,還是渴望戰爭的種族?”

白毅沈默了一會兒:“很難說。這太覆雜,很多人渴望和平,但是每朝每代都有人試圖開疆拓土。”

“是,很難說明白,但是有人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你聽說過古倫俄這個名字麽?”

“他曾是帝朝的國師,也是後來的叛逆,所以從那以後,辰月就像天驅一樣被皇室排斥。”白毅說。

“古倫俄雖然是個可怕的人,卻是辰月歷史上最好打交道的大教宗之一。他非常期待把辰月對於世界的看法和當權者共享,所以他帶著信徒踏進了天啟城,他失敗了,但他整理了辰月數千年來的文獻經典,從而產生了一個成文的理論。這個理論說明了辰月為何要不斷地挑起戰爭,充當藏在幕後的陰影。”

“有意思。”白毅說,“一個哲人麽?”

“辰月的秘術大師們掌握了太大的力量,他們對上呼應星辰,對下召喚死者,掌握陽火凜冰和風暴的力量,可以憑借精神切斷金屬。這些人和普通人不同,他們畢生都在思考世界的終極意義,但是他們不在乎人本身,他們也不在乎誇父河絡或者羽人,生物在他們看來是一幫不開化的、渺小的東西,活著或者死去,根本不重要。或者說在他們看來,我們生出來就是要死的,就像一頭牛生下來就被餵養著,是為了殺了吃肉,沒什麽奇怪。至於牛死亡的痛苦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痛苦在他們看來是一種機制,因為有了痛感,所以生物會避開傷害保護自己,這是一件好事,一種很有用的機制。但是那也只是一種機制,在神的視野裏,痛苦是一件微末的事,生存也是,希望也還是。”

“可他們自己也是生物。”

“所以一名辰月教徒最終的渴望是能夠超脫他們凡俗的肉體,他們畢生都追求用神的眼睛去觀察世界。”息衍冷笑,“他們不愛世人,也不愛自己,他們只愛這個世界終極的力量和意義。”

“這種東西……存在麽?”

“我不知道,我是一個天驅。但是你要說辰月教徒的心裏沒有愛,卻也不完全對。他們對於單個的個體完全不在意,但是他們在乎所有種族的生存和發展,因為九州諸族是世界重要的一部分,是世界力量循環的根源,世界就像是河道,諸族是河道中的流水,沒有水,那麽力量無從循環,河流就死了。辰月教徒們太愛這個世界了,所以連帶著他們也愛諸族。不過是所謂的‘大愛’。”

“大愛?”白毅問。

“就是以神的身份去愛。所以辰月的大師們眼裏,他們是來拯救我們的,但是他們和我們沒有平等可言,我們也無從祈求什麽。換而言之,他們在效忠於神,代替神去主宰,他們是神從凡俗的世人裏選擇出來的使者。”

“很好,越來越像瘋子了。”

“歷史上一度辰月的大師們也非常迷惘。他們看到了世界的征戰,勢力的此消彼漲,野心家們代代相傳的熱血。大師們覺得諸族的心中對於戰爭和權力的渴望把世界弄得混亂不堪,這是墮落的,骯臟的,大師們因為想不明白在他們所愛的世界中為何有如此多的紛爭和殺戮而愁苦萬分,所以他們向神祈求答案。他們自信獲得了神啟。”

“幻覺麽?”

“也許,”息衍微笑,“不過辰月大師們自信自己接近了世界終極的意義。之所以有如此多的戰爭,是因為這個世界被創造出來,就是作為戰場的!”

“作為……戰場?”白毅的聲音微微一顫。

“是!他們說戰爭其實是一種力量,一種完美的機制。神用戰爭的手段來協調世界的發展,神首先用戰爭從諸族中剔除弱小的、不適合生存的個體,然後神用戰爭令諸族保持旺盛的活力,因為他們必須應對戰爭,一刻也不能懈怠。假設戰爭遠離了,人們就會變得懶惰和軟弱,他們還活著,但是他們的生存能力和開拓的雄心卻退步了,這樣整個種族就會慢慢地死去。這就好象放牧一群馬,首先要把最弱的馬除掉,否則它會影響整個馬群的繁衍,其次要挑逗仔公馬們決鬥,決出來的勝者才是馬群的領袖。這樣所有的仔公馬都會為了領袖的地位而磨煉自己,同時可以選出最優秀的領袖,它擁有和母馬們繁衍後代的權力。但是這個領袖是暫時的,為了不斷給這個馬群帶來活力,一次決鬥剛剛結束,另一次決鬥已經開始醞釀了。”

“那麽他們自己,是牧馬人麽?”

“是,牧馬人。所以辰月的大師們把自己看作世界發展的導師。他們整理出這個理論之後欣喜若狂,覺得自己距離世界的終極意義更近了一步。從此他們眼裏的戰爭變得如此的美好,他們只需要去挑逗和協調,當我們看見死傷的時候,他們看見的,卻是戰爭中蘊藏的巨大‘活力’。”

白毅沈默了很久,息衍也不再說話。他在黑暗中擦著火鐮,試圖點燃他的煙桿,但是他的手微微顫抖,火光不斷照亮他的臉,但是他卻始終沒能成功。

息衍笑了笑,把煙桿扔在桌面上,放棄了。

“初次聽到這個理論的時候,我整夜地睡不著,恨不得沖到夜空下去對著天空大聲說是麽?是這樣麽?真的這個就是世界的真實面目?”息衍笑笑,“而今自己說起來,也還能感覺到裏面有些可怕的東西。手抖了,真丟臉。”

“是因為你覺得其中有些東西你也曾想到過,甚至你也覺得那是對的,否則你為什麽要驚駭?如果真是瘋子的邏輯,那麽就讓他們去瘋狂好了。”白毅低聲說,“可是辰月的教徒們未必是瘋子,也許是因為我們太愚蠢。”

“也許。”

“那麽天驅呢?天驅的武士們在想什麽?天驅不死的傳說經過了那麽多年,你們一代代前仆後繼,為了什麽而堅持?挑戰神的力量和尊嚴?抗擊神對於世界的掌握?”白毅的目光在黑暗裏微微發亮,“或者在高尚的理由背後,你們也是權力的爭奪者!”

“天驅沒有什麽理論支持。”息衍淡淡地說,“或者說,天驅的理論被忘掉了。”

白毅一怔。

“這是事實,雖然多數的天驅武士僅僅知道他們需要守護安寧的世界,可他們沒有機會知道,天驅的理論根本不存在。”息衍的聲音低沈,“從某種意義上說,宗主們欺騙了他們,雖然宗主們也是迫於無奈。”

“不可能,一個傳承了數千年的組織,沒有強大的理論和結構,僅僅靠著幾個人的熱血,是不可能繼續的!息衍,你試圖掩蓋什麽麽?”白毅低聲喝問。

“讓一個宗主承認自己的組織其實並無理論的支持,就像一個盲目的人揮舞武器和強大的敵人作必死的搏鬥,還有什麽比這更丟臉麽?”息衍嘆了一口氣,“這是事實,我們嘗試尋找這個答案已有很久。在歷代的傳說中,我們也有獲得神啟的機會,將帶給我們神啟的人,我們稱之為——‘啟示之君’!”

“啟示之君?”白毅問。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而來,他是從太古鴻蒙時代就流傳的一個精神,不知何時會在什麽人身上覆蘇。他的蘇醒將召喚太古時代最強的武士們,你知道的,我們稱之為——‘鐵皇’。啟示之君將給天驅的追隨者們帶來一切,包括力量和拯救。”息衍頓了一頓,“可是啟示之君,被殺死了!”

“怎麽可能?”白毅驚得幾乎站起來,“按照你所說,那是幾乎神一樣的存在,怎麽可能被殺死?”

“沒有人能確證,卻有各種消息表明,啟示之君確實曾經出現,但是他死了。這個精神曾經在古老的時代若幹次地給我們這些武神的追隨者以昭示,可是七百年來,他一直沈默著不曾出現。直到十九年前!”息衍的聲音微微顫抖,“不知道為什麽,似乎早已有人知道了他可能出現,所以他們策動了諸侯對天驅長達三十年的剿滅。無數的天驅武士被捆上刑架,被斬首,被絞殺。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在啟示之君覺醒之前殺死他!然而他們沒有成功,啟示之君還是出現了,這個人,卻是一個辰月教徒!”

“沒有比這個更荒誕的事了。”白毅低聲說。他知道自己的臉色必然是蒼白的,他聽到的事情太不可思議,可是這些出於息衍的嘴裏,息衍也許已經不是他患難與共的朋友,可息衍不會欺騙他。他對息衍有這份信任。可是此刻他要相信過去的數十年中帝朝的政策完全被兩個神秘的組織所操縱著,無論是戰爭,或者對於民間力量的壓制,其實不過是一些侍奉神明的人在和另一些侍奉不同神明的人在暗處搏殺。

“啟示之君聲稱他得到了神啟。他確實有證據證明他就是我們所等待的人,但是我們沒有機會和他碰面。那時候九州幸存的天驅精銳都出動去尋找他,可他卻在逃亡,他證明自己身份的那一刻開始,已經陷入了連續不斷的追殺,有人以重金向天羅山堂的刺客們購買他的頭顱,而效忠於諸侯的廷尉們也獲得了秘密的指示要殺死這個人。就這麽,有些人在試圖殺死他,有些人在試圖保護他。啟示之君一路向著北方逃亡,最後到達了秋葉山城,這是他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他應該是死了,雖然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被殺的,但是他沒有能夠履行拯救天驅的使命。幸運的,也是不幸的是,他死前終於見到了那一代的天驅大宗主。”息衍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一代的宗主,名叫幽長吉!”

“可他是你們中的……叛徒!”

“是的,至今幽長吉在天驅中依然被看作叛徒。那時候我們兩個還在天啟城當金吾衛,也是我們最初得以接觸天驅內情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幽長吉十惡不赦,他背叛了天驅的精神,希望以‘絕對的力量’抗擊我們最強大的對手,也就是辰月教。宗主們從他身上看出了成為一名暴君的可能,所以他反過來又一次被天驅們誅殺。但是最隱秘的事情是,幽長吉反叛之前,確曾和那個號稱啟示之君的人見面。至今已經沒有人知道這兩個人當時談了什麽,我曾嘗試從幽長吉當年留下的資料中尋找一些蛛絲馬跡,可是幽長吉也異常謹慎,沒有留下任何相關的文字。”息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是這樣了,所以如今的天驅是一些武士組成的、沒有目標也不知道去路的組織。它僅僅靠著一腔熱血茍延殘喘,而辰月的勢力暴漲起來,他們似乎準備借助這個時機全面出擊,令他們的意志成為唯一的主宰。”

白毅沈思了一刻:“那麽,他們對我們的行動,只是其中的一環。他們希望成為這個世界的精神主宰。”

“是,如果和來自瀚州、寧州和雷眼山河絡族的人們聊聊,你會知道打著黑幡的使者已經悄悄地光臨了他們的家鄉。過去的十幾年間,辰月教已經把巨大的勢力網安置在整個九州大地上。如今他們是準備收網了。就在殤陽關這裏,他們的舉動已經正式向我們宣告,一輪新的戰爭開始。”

“確實是這樣,一輪新的戰爭開始!”有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外說。

白毅驚得起身。他起身時候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同時按住了腰間的劍柄。他面對著那扇薄得一拳可以擊穿的門,靜止仿佛雕塑。

門外說話的人坦然推開了門。那是一個罩在巨大的黑色鬥篷裏的人,豎起的高領擋住了他的面孔。他高而瘦削,筆直地站在門口仿佛插在那裏的一根長槍。

“天驅武士團宗主,蒼溟之鷹。楚衛國白毅將軍。兩位這就算是認識了,既然大家目前還有共同的目標,也可以先收斂一下敵意,坐下來說話。”息衍慢悠悠地說。

“蒼溟之鷹?”白毅的手依然按在劍柄上。

“是我,我是你唯一的援軍。”翼天瞻淡淡地回答,“息衍對我發出了帶有鷹徽的信,我快馬三夜兩天才趕到。”

“可你怎麽能進城?外面都是喪屍。”

翼天瞻走到桌邊,擦著火鐮點亮了油燈,他把油燈舉高:“年輕人,你應該看得出我是一個羽人。”

白毅看見了他一頭雪白的長發,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

“現在不是月相漲滿的時候,你可以飛進來……你是……”

“我是一個鶴雪,也是一個天驅,我還曾是一個城邦的主人,你可以叫我古莫,古莫·斯達克。”翼天瞻冷冷地看著白毅,他的眼睛裏像是有鋒利的倒刺,“不要這樣按著劍柄看我,在你以敵意面對我的時候,也請你想清楚,在我看來你也許可以用‘叛徒’二字來形容。”

翼天瞻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天驅的叛徒!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們奉行更加嚴酷的紀律。你曾經的所作所為,已經給了宗主會足夠的理由,去下令,將你格殺!”

白毅沈默而威嚴的目光撞上了翼天瞻的雙眼,仿佛刀劍撞上了一堵墻壁。白毅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仿佛停跳了瞬間,他默默地放開了劍柄。

息衍的微笑化解了兩人之間冰封般的沈默:“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吧,天驅也從不可一世的龐大組織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過去的律令不再有效了,前輩。而且我們犯錯誤的時候,才十六歲,那時候人太年輕。”

“我並非來問罪,”翼天瞻緩緩坐下,忽地嘴角一動,笑了,“只是給年輕人一點警示。”

三個人圍桌而坐,尷尬地沈默了片刻。

“如果知道有客人,我應該準備一些茶水。”白毅打破了沈默。

“你這裏多的是血水,而假如你不立刻采取行動,血水會漲起來漫過你的喉嚨。”翼天瞻冷冷地說,“你的時間不多了!”

“什麽時間?”白毅凜然。

“敵人最後的進攻即將開始!”

“什麽時候?”

“你曾和天驅擦肩而過,並不真正理解我們的敵人,可我們和辰月之間的戰鬥已經持續了數千年,我們太了解這些喜歡操縱屍體的秘道大師了。”翼天瞻說,“白毅將軍,那些圍困你們的喪屍已經在外面站立了多久?”

“將近一個月。”

“它們還沒有倒下,可你也知道的,喪屍也像活人一樣,血液會慢慢地流動,身體的活力不曾完全消失。它們只是失去了靈魂,受了太重的傷,可是它們的身體被谷玄的力量召喚而醒來了。它們身體裏僅存的力量仍在被緩緩地消耗,雖然這要比普通人消耗的速度慢很多。但是你覺得它們會在那裏成年累月地等候下去麽?”

“它們會失去活力。”

“是的,蠱蟲的存在只是代替它們消散的魂魄,就像是藝人操縱著人偶。可這人偶的力量耗盡,就終會倒下。在喪屍中,只有以極其覆雜的禁術制造的屍武士可以長久地保持活力,它們甚至可以像活人一樣進食。而你的城門外那些東西,它們已近油盡燈枯。當它們倒了下去,離國軍團的一萬赤旅對你又算什麽威脅?你手中仍有數萬人可以戰鬥。”

“所以辰月會在喪屍倒下之前,發動一次真正的進攻?”

翼天瞻冷笑:“是,辰月意圖殺死你們,僅僅圍困是不夠的。他們需要一次進攻!而且我知道他們進攻的時間。”

“請問,什麽時候?”白毅已經按捺不住,他知道機會就在他面前,他放棄了一切的傲氣像是學生在老師面前那樣急切地請教。

翼天瞻笑笑,仰頭望著屋頂,以一種極悠遠的聲音說:“在看不見的星辰升入天頂的時候,他們的力量將被最大地增強。那時候,對於他們是絕好的機會。”

“谷玄!”白毅明白了。

“孺子可教!”翼天瞻點頭,“谷玄的力量之潮即將漲滿,就像一張弓被拉到了盡頭!即將完全死去的喪屍們會在那時候獲得最大的力量,它們內身體裏漸漸幹枯的血液會加速流淌,那時候它們會變得像是發狂的野獸那樣,試圖殺死任何活著的東西!”

白毅的臉色微微發白:“從開始他們就已經計算了星辰的作用!”

“是這樣,以天驅數千年來的經驗,我們的敵人太聰明,太有耐心。他們觀察你的時候就像是草叢裏的蛇,絲毫不動,而他們射向你的時候,就已經算準了你沒有退路!”翼天瞻忽地喝問,“這次圍堵嬴無翳,你們不是覺得你們已經設下了圈套讓嬴無翳鉆進去了麽?你參與了密謀,可惜你還不是密謀的核心人物,所以你絲毫不知在這個密謀中,真正要被除掉的是你!而不是嬴無翳!誰是幕後的人?!”

白毅猛地起身!他死死盯著翼天瞻,後退一步,渾身透著戒備。

翼天瞻卻沒有看他,只是沈默地看著燈火。

“我……不能說!”白毅咬著牙。

“不,應該說你不知道。”翼天瞻淡淡地說,“當辰月試圖操縱什麽人的時候,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隱藏在重重的幕後,暴露在幕前的卒子隨時可以被舍棄。你既然是要被除掉的人,那麽你必然不知道。軍人的驕傲和強悍在秘道大師的眼裏,不過是孩子鬥勇那樣可笑。”

翼天瞻微微嘆了口氣:“我不是在逼問你什麽,也並非嘲笑你。事實上我和息衍也不過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在真正的幕後人眼裏,我們的反擊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白毅頹然坐下,低低地喘息。

“不過那又算得什麽?”翼天瞻驕傲孤高地冷笑,他凝視燈火,目光中透著狠意,“在沒有啟示之君的七百年裏,我們這些可笑的天驅被神遺忘,可我們不一樣無數次地和辰月開戰?我們死了很多人,他們也沒有占到便宜!以神的力量壓制人的反撲,辰月一樣沒有實現他們的目標!”

“我們……怎麽辦?”白毅猛地擡起頭,雙眼熠熠生輝,“現在開誠布公地說吧!我們的殺手鐧是什麽?”

“我們需要殺一個人。”息衍說。

“誰?”

息衍笑笑:“我不知道是誰在暗地裏幫助我們。但是有人以飛鴿送了一封信給我,說這個龐大的秘術儀軌被稱為屍藏之陣。而它最大的弱點在於,它既然是個秘法大陣,那麽必須有操控它的人,它的陣主,依然在殤陽關內。”

“怎麽找到這個人?”

“恐怕很難。”息衍搖了搖頭,“他是一個隱藏在暗處的人,好比一個意圖刺殺你的刺客,但是你說,什麽時候刺客必須露面呢?”

“刺殺的瞬間!”白毅毫不遲疑。

“是!就在那個谷玄力量漲滿的夜晚,谷玄劃過夜空的軌跡將變得最長,這時候,對手會現身在天空下,引誘那支喪屍組成的軍隊對我們發起進攻!”

息衍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而後再次睜眼:“那是我們殺死他的唯一機會。”

“所以,我們雙方的進攻將在同時開始。”白毅低聲說。

“你說對了!”息衍瞇起眼睛,驕傲而冷漠地笑了。

這個時候,他真的像是一只奔行在草原上的雄狐。這只狐貍驕傲而強健,它躲避著夜狩者的弓箭,劃著極大的弧線奔逃,這時候它忽地停下,回身嘲弄般地眺望著乘馬夜狩的獵人,似乎要欣賞他的無奈,此時雄狐的眼裏,有著月一般的光。

白毅盯著朋友的雙眼,沈默著。他太熟悉這種眼神了,這麽多年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息衍,他知道這個懶散放曠的男人身體裏流淌著什麽樣的血。不,那不是血液,而是火焰。白毅可以想象這個男人的血管裏是咆哮的火焰在奔行!他的眼神不該總像平日那樣,不該是朦朧而和藹的,不是酒客在小酌之後的醺然眼眸。他是狐貍,狐貍是狡黠的,這往往讓人忽略它的兇猛。雄狐像狼一樣,有著利齒和爪子。

“你藏得真好。”白毅忽地歪歪嘴角,笑了笑。

“什麽?”息衍反而楞了。

“我聽說下唐的軍人武士都風評你儒雅曠達,所以說你藏得很好。你哪裏儒雅曠達了?”

息衍被他的話噎了一下,沈著臉:“難得聽你說幾句輕松的話,基本還都是嘲笑我的。”

“我們目前能調動的兵士無法擊潰那些喪屍,有什麽特別的戰術麽?”白毅問。

“問得好!”息衍笑,指了指翼天瞻,“所以我以宗主的身份調動了蒼溟之鷹,他是第五個人。”

“第五個人?”

息衍又指了指白毅:“你是第六個。”

“第六個?”

“君臨之陣!”息衍一字一頓,“我們需要再用一次君臨之陣!”

白毅臉頰的肌肉沒來由地跳了一下,他靜坐了一刻,從隨身的箭壺裏抽出僅存的一支長薪箭。燈光照在上面,箭桿上有銀灰色的光芒像是活物般變幻流走,在白毅的手中,它忽然震動著低低地鳴動起來。

“這支箭就要死了。”白毅的手捋過箭桿,像是拍著多年戰友的肩膀。

“七支長薪箭已經損失了六支,僅存的這支箭也要死了,裏面封印的魂力已經非常虛弱,這幾天晚上我把耳朵貼近箭囊去聽它震動的聲音,就像垂死之人的心跳一樣若有若無。”白毅把箭遞給息衍,“你還能期待它做什麽呢?”

息衍接過了箭,以手指拭著它的箭鏃,鋒利的箭鏃多次穿透目標之後,摸起來已經滿是細小的鋸齒。

白毅接著說:“而且,即便我手中依然有完好無損的七支長薪箭,我也無力把君臨之陣的範圍擴大。那天晚上我使用君臨之陣的時候你已經看見,北大營那麽大的範圍已經是我和這副弓箭力所能及的極限。”

“這麽大不夠。”

“你需要它多大?”

息衍指著兵舍土墻上的殤陽關全圖:“那麽大。”

“覆蓋整座殤陽關?”白毅斷然搖頭,“那不可能!”

“不,可能的,我們可以使用法器!”翼天瞻說。

“我們沒有隨軍的秘術師,更沒有強大到可以發動君臨之陣的法器。”

翼天瞻搖頭冷笑:“年輕人,不要談論你所不熟悉的話題,我是個羽人,這個世上比羽人更理解秘術的種族還沒有生出來!法器未必是秘術大師們封印密藏的寶物,就像你發動君臨之陣時使用了追翼之弓和長薪之箭,魂印武器本身就是法器。任何法器不過以它蘊含的精神之力呼應星辰,你的箭中封印了魂魄。而法器也可以是活的。”

“活的?”

翼天瞻微微點頭,一字一頓:“人,就是最強大的法器!”

“你要用人去取代長薪箭發動君臨之陣?”

“是!”翼天瞻說,“當我們有自己無法戰勝的敵人時,我們也可以向星辰諸神尋求庇佑。還有什麽力量比北辰之神賜予武士們的更加威猛強烈的呢?君臨之陣召喚的,是北辰之神的力量,辰月教徒們膜拜所有的星辰,可他們畏懼北辰。因為北辰的力量與所有星辰都不同,它是橫斷一切的,無論金屬甲胄還是山巒。它將守護我們。”

“有把握麽?”白毅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流汗。

“試試看。”息衍漫不經心地笑笑,“但是,這樣發動君臨之陣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

“會有犧牲麽?”

“這倒未必,不過,”息衍看著白毅,燈火映在他的眼睛裏一跳一跳,“充當法器的人必須向北辰之神的召喚敞開他的內心,他要有足夠的勇敢和堅強去接納武神的降臨。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勇氣,有的人會因此而失去理智。所以在此之前,這樣的星辰之陣僅僅由最核心的天驅武士來發動,我們的人數非常稀缺。所以我們必須征用你,你雖然不是天驅,但是你對那種內心的沖擊並不陌生。”

“你說……內心的沖擊?”

“初召!”息衍緩緩地吐出了這兩個字,“充當法器的人將會體驗初召的感覺,那是武神的力量在進入你的靈魂。這時候那些太古時代的武士國王,那些鐵皇,將在你的靈魂深處覆生。他們的戰馬就像踐踏你的靈魂那樣在你心中馳過,你所最牽掛的,你所最畏懼的,你所最執著的一切,都將以噩夢展現。這是鐵皇們對他們追隨者的第一次召喚!”

他幽幽地問白毅:“就像二十年前,那個晚上,在天啟的小酒館裏,那個人磨劍的時候,你聽見了什麽?你看見了什麽?”

息衍微微地笑了。

白毅沈默著,面無表情。

“好。”靜了許久,白毅深吸了一口氣,“我相信你們,現在我也只有相信你們。但是我們需要七個人,斯達克閣下是第五個,我是第六個,誰是第七個?”

“我們已經有了這個人選,一個新的天驅武士。”息衍和翼天瞻對視了一眼。

“或者說是一個被征用的法器?”白毅冷冷地問,“他知道他將經歷的一切麽?”

“我想古月衣將軍已經完全明白了。”息衍說著起身,第二次拉開了兵舍的門。

晉北軍主帥古月衣沈默地站在門外,向著屋裏的三個人微微鞠躬。

白毅驚得起身,而後疲憊地坐回了椅子裏:“忽然覺得我真是一個可笑的人。”

“息將軍問我,我只是覺得我可以不惜代價去做成這件事。”古月衣淡然地回答,“我沒有機會想得太多,但我不想我的部下和我一起葬身在這個陰謀裏。”

白毅點了點頭,似乎忽然間老了許多,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是啊,你們想得都很簡單,只有我,是一個矛盾掙紮的人。你們要做什麽,我無從阻攔,你們也不是第一次把勢力滲透進軍隊內部。你們是一幫人,和辰月一樣是瘋子,不過沒他們瘋得那麽厲害。”

“兩害相權取其輕。”息衍笑著按了按他的肩膀。

翼天瞻似乎已經厭倦了這樣的對話,一聲不吭地站起來,背著手向外走去。息衍沖白毅微微笑了一下,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們走到門邊的時候,背後傳來白毅的聲音:“一群已經失去了神的庇護的人,不知道該去向哪裏,犧牲那麽多同伴,瘋子一樣和另外一群瘋子抗爭。你們沒有想過這一切是為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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