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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子】

喻子捏著挎包的皮肩帶看著內森尼爾朝她走來。錢斯跟在他後面,離的不遠不近。她可以向他的方向邁幾步,或者轉身離開,但她都沒有,她只是站立在原地。她放在羽絨服口袋裏的那只手很暖,甚至出了汗,但捏著皮肩帶的手冰涼冰涼。

內森尼爾依然穿著西裝,不過是黑色的,且與昨日不同的是,他在西裝外面套了件同樣漆黑的長款大衣,沒有系扣,那讓他顯得更加高大。他已經走到了喻子身前,還是那副放蕩不羈的表情,哪怕他的穿著職業又得體。喻子今天沒穿高跟鞋,在他面前,矮了一截。他確實挺高的,她想。她的目光從他的眼睛快速轉到他的嘴角,最後落在他大衣的扣子上。那應該是水牛角質地的,亮澤堅硬。

“嗨,寶貝。”男人低低笑著問好。

“嗨。”喻子抓緊了皮肩帶,咬著下唇,仍然心若擂鼓,她擡起頭,看著內森尼爾湖綠色的眼睛,提醒他,“我有名字。”

“好的,寶貝。”他馬上答應,但顯然她的話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喻子在心裏嘲笑了自己,她松開捏著皮肩帶的手,轉身往公寓樓走。隨口問了句,“你為什麽來這裏?”

內森尼爾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跟她一起並排走著,走在靠道路的那一側。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他的胳膊不時會碰到她的。一碰到,她就馬上挪開一些。她偷偷去看男人的表情,不出所料揶揄又賴皮。夜色下,他們好像只是一對普通的情侶。偶有行人從他們身後匆匆走過,或是迎面而來。他們側目,卻不細看。這個時間點,人們要麽急著歸家,要麽有什麽約會。

喻子回頭望了望,錢斯依舊跟在後面,保持著合適的距離。她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但終究什麽也沒說。很快就到了公寓樓下。

喻子停下腳步,跟身邊的男人說:“我應該感謝你送我回來嗎?我得進去了……”

內森尼爾盯著她的眼睛,微微笑著,得體地問:“不準備邀請我上去喝杯茶?”

“我以為美國人討厭喝茶。”喻子撇了撇嘴,她其實想笑,因為內森尼爾說“喝杯茶”的時候刻意模仿了她的口音,古怪極了,只是古怪裏還透著可愛。

“人們還說美國人不喜歡足球,但我買下了一家足球俱樂部。瞧,刻板印象是錯的。”他聲音低沈,每一個卷舌的發音都很飽滿。

喻子沒忍住,笑了。她剛想問“你真的想喝杯茶嗎”,忽地憶起她為什麽拒絕他。她撇開臉,強作正色,“不好意思,我泡的茶很難喝。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這裏等一下嗎?我回去拿你的打火機,很抱歉昨晚忘了給你。”

“我介意。”內森尼爾說,而後他突然走近了些,在她頭頂,垂著眼繼續道,“你昨晚告訴我你喜歡我送的花。”也不知言下之意究竟是什麽。

喻子卻不與他對視,她心裏悶悶的,甚至有些委屈。“你為什麽那麽晚回信息?”她想問這個,但她沒有,如果問出來,她就大大處於下風了。他們真正認識也就二十四小時,他們之間除了一個游戲一般的吻,什麽都沒有。她所有的情緒都是無理取鬧。

內森尼爾沒等到答覆,往後退了一步,他可能準備走了,但他突然說,“我不記得了。”

“什麽意思?”喻子疑惑地擡眼。

“你問我認識幾個安妮塔。”內森尼爾聳聳肩。

喻子諷刺地笑了一聲,“謝謝你讓我知道。”她只認識一個勞倫斯,無論是作為名字,還是作為姓氏。但她認識兩個內特。有人告訴過她,叫內特的男人都是花花公子,之前兩個她不熟悉,而這第三個可能是全世界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內特。這是她為什麽叫他勞倫斯。還有別的原因,但她不打算告訴他。

“所以公平起見,你也應該回答我一個問題。”內森尼爾理所當然地說。

喻子看著他輪廓分明的臉,覺得這個男人真是狡猾。她微微昂起頭,底氣十足,“可我又沒有那麽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不算。”

“不想知道麽?那你想知道什麽?”

“我昨天在臺上的表現好嗎?”喻子脫口而出。她一瞬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問這個問題,而她對面的男人眼裏也閃過一點驚訝。

內森尼爾笑了笑,淡淡的,“在那個臺上,你是另外一個人。非常驚艷。”

“謝謝。”喻子有些害羞,她低下頭,“我去拿打火機……”

“輪到我了。”內森尼爾抓住喻子的手臂。

“什麽?”

“我可以吻你嗎?”他一邊問著一邊已經緩緩靠近了。

喻子的臉驀地紅了。男人的氣息近在咫尺,誘惑的味道越來越濃。喻子連忙用手背擋住自己的嘴唇。內森尼爾一怔,大概覺得她的動作太幼稚,他笑了出來,輕聲道,“放輕松,我不是流氓。”

“為什麽?你想從我這裏獲得什麽?”喻子凝視著男人的眼睛問了出來。美好的性與美麗的女人對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她很年輕,可能幼稚,可能天真,但還不至於蠢到相信他對她一見鐘情了。

內森尼爾沈思了幾秒,眼睛深不見底,“這個問題我下次再回答你,但你得拿東西來換,我是個商人,寶貝。”

喻子張了張嘴,卻失聲了。他轉而快速在她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直到下一次見面。”他溫柔說道,“晚安。”然後不等她反應,他就離開了。

喻子轉過頭,看著他的背影,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個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寞。錢斯不知道從哪裏閃身出來,跟在了他後面。內森尼爾-勞倫斯始終沒有回頭。

他今晚回紐約,他說的,直到下一次見面,他說的。但當他回到曼哈頓,也許很快他就會忘記她。喻子刷了鑰匙,進了公寓樓。她仍然沒有把打火機還給他。他明明說“還回來”。

【李青】

多米諾家的披薩,李青向來是要在原裝上加一堆肉的,要不然他總覺得自己只是在啃面疙瘩。他是肉食動物。餐桌上一個大號雙層意大利臘腸披薩已經被他吃了大半。他拿紙巾擦了擦手,又喝了一大口啤酒,結束了這頓不健康的晚餐。

浴室的門開了,李青側了側臉,江肖腰上圍了條浴巾走了出來,他於是笑罵了句,“真他媽辣眼睛。”

“滾。”江肖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回敬道。他說著走到了餐桌邊,瞟了一眼披薩盒,“晚上就吃這個?不成,我得打電話叫中餐。”

“叫唄。”李青站了起來,他依然覺得手油膩膩的,於是又去廚房擠了點洗手液好好洗了洗。洗完他想到什麽,吼了聲,“哎我說你他媽把我這兒當自己家了是吧?又在我這裏洗澡又在我這裏叫外賣。”

江肖沒應聲。過了會兒,江肖換了短褲和長袖衛衣出來了。“你房間除了個床墊什麽都沒有,我他媽才不住你這兒。”

“謝謝。”李青道。他坐到沙發上看電視,天空體育正在播球賽。

江肖在披薩盒裏挑了片肉多的咬了一口,有些涼了,他皺了皺眉,嫌惡地扔了回去,不過嘴裏的好歹是吞了下去。“跟你說個事兒……”他走到沙發邊,猶猶豫豫的模樣。

“嗯。”李青盯著電視。

“我今兒一早碰到安妮塔了。”江肖邊說邊拿眼睛去瞅李青的表情。

李青看了江肖一眼,沒說話。

江肖繼續說:“她換了個超他媽朋克的發型。”

李青一笑,彎著眼睛,少年氣息十足。“嗯,我知道。”

“我操,你也碰到她了?”江肖一下擡高了音量,“早說啊。不過我見著她的時候沒告訴她你回來了,更沒告訴她你住她樓上。”

李青仍然笑著,眼睛卻沒有離開電視屏幕。“我去樓下拿披薩的時候看到她和她男朋友了。她沒看到我。我也沒過去打招呼。”

“她有男朋友了?中國人?外國人?長什麽樣?”江肖大驚。

“我他媽哪知道,我就看到他親她。沒細看。”李青不耐煩地說。

☆、Chapter 8

【李青】

李青趴在陽臺上抽煙,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遠處的燈火。高高的樓層上,風聲擦過耳邊,如哭泣聲一樣惹人心煩。李青只穿著一件短袖的黑T恤,這會兒卻沒覺著冷。他吸了口煙,然後回身把小木桌上的煙灰缸拿到了手裏。李青彈完煙灰,仍是望著遠方。

實際上,整棟公寓樓的室內都是禁煙的。從公寓樓正門入口的外墻到每一層樓的樓梯口,都貼著標語,強調在本樓室內抽煙是違反英國法律的行為。不過陽臺是個灰色/區域,到底算不算室內很難說。李青覺得肯定有人在自家屋裏抽煙,反正很難被發現,只是在陽臺上的同樣也不少就是了。

李青聽到開門的聲音,回了下頭,是江肖出來了。江肖雖然穿著短褲,但上身套了件棉服,看上去比他暖和。江肖剛要說話,李青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於是江肖硬生生把一個音節吞了回去。不過江肖馬上明白了緣由。他也聽到了樓下女孩兒們交談的聲音。雖然聽不清具體的聊天內容,但偶爾會有幾個詞伴隨風聲鉆進耳朵。江肖也知道那是喻子和汪笳瑤在說話。

江肖走到李青身邊,賊兮兮地笑,悄聲問:“她們說什麽呢?”

李青搖了下頭,滅了煙,然後把煙灰缸給江肖遞了過去。

江肖不接,說:“等會兒,我還沒點呢。”

李青便把煙灰缸放回了小木桌上。

江肖點了煙,優哉游哉地吸了一口,問李青,“你他媽不冷麽?”

李青還是搖頭。

這裏離泰晤士河不遠,又是二月的夜晚,要說穿著短袖T恤不冷,江肖才不信。在倫敦,就算是七月的夜晚這麽穿也冷。江肖都懶得說李青裝。李青一向是這個德行。

兩個男孩兒誰也沒再說話。過了會兒,樓下女孩兒們的聲音漸小,最後徹底消失。想必她們已經回屋裏了。

江肖這才開了點嗓子,小心問哥們,“你還想著她吶?”倒是一臉關切。

“沒。”李青說。他看著江肖手裏的煙,風吹散了煙霧,燃的也特別快。他盯著那火光盯了一會兒,突然擡頭,跟江肖說:“再碰到她,還是別跟她說我回來了,更別說我住這兒,反正我可能過陣子就搬了或者回國了。”

“好。”江肖彈了一大截煙灰,半晌,他又問,“你還打算把書讀完麽?”

“沒想好。”

“你怎麽什麽都沒想好?”江肖的聲音大了一些。“沒想好要不要見她,沒想好要不要讀書……”

“哪兒那麽多廢話。”李青打斷了江肖,“明兒晚上踢球,八對八,對面那個隊好像還是什麽油管上的網紅隊。你可別丟人。”

“你別丟人就行。”江肖掐了煙,“時差倒過來了麽你?哎對了,我碰上肯定不會多嘴,但你自己碰上怎麽辦,就算沒碰上安妮塔,碰上汪笳瑤也一樣啊……”

“那就碰上了唄。”李青推著江肖進了屋。“我看你這狀態是要賴我這兒睡覺的節奏。”

“嗯,懶得動了。明天上午九點的課,我也不想去。”江肖說著關上了陽臺的門。

李青笑他,“你這出勤率遲早要被遣送回國。”

江肖認真想了想,“那倒不至於……”語氣卻不確定。

說到這個,李青想起件事,他得給辛格先生發封郵件,他希望能訂下這周的預約。

第二天踢完球回來,李青累趴下了。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查郵件,辛格先生回覆了,說他下周一下午有空。李青撇撇嘴,在英國誰都不著急,管你是中國人還是印度人。

【喻子】

星期五傍晚接近六點,這個時間,可能是滑鐵盧火車站一整周裏最繁忙的時刻。喻子下午上完課沒有回狗島,直接來了這裏。她準備回薩裏的家中住兩天。她有一個月沒回去了,而且她需要跟爸爸媽媽談談,關於休學的事情。

喻子坐在座椅上昂頭看了看巨大的火車時刻表,很多人都是相同的動作。距離她的那班火車發車只剩十分鐘,但站臺還未顯示。她面前人來人往,她也知道周圍雜音很多,但她戴著耳機,音樂聲隔開了喧囂。

喻子的手機屏幕上是內森尼爾-勞倫斯的推特主頁。內森尼爾發推不算頻繁,而所發內容主要是關於他的兩支球隊的,一支英超俱樂部和一支NFL俱樂部。他幾乎不發商業和私生活相關的內容。但他偶爾會發自己的照片,半裸/照也有。網友們嘲笑他自戀。他回覆:我實在算不得自戀,我只是的確性感。

關於這個人的八卦很多很多,喻子以前沒關註過,稍微關註了一點發現根本看不過來。據稱他與母親不和,與已去世的老勞倫斯也不和,他睡了半個好萊塢,他奇怪的性癖好、性能力等等。其實很多都是笳瑤告訴喻子的。喻子一開始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知道那些還是不想知道。直到昨晚,笳瑤從電腦後面探出頭來,一臉驚奇地說:“你知道有個美國的八卦記者粗略統計了一下跟他有過傳聞的女明星數量嗎?”那時喻子才確定自己不想知道,尤其不想知道那個數字,哪怕只是粗略估計,哪怕那可能是假的。

他是周一晚上離開倫敦的,今天周五。這期間他們沒有過任何聯系。

喻子再次擡了擡頭,屏幕上已經顯示第十三站臺,她站了起來。上了火車以後,喻子靠窗坐下,很快就會發車,二十五分鐘左右就到了。

這趟火車,喻子的父親喻柏恒坐了很多年。喻柏恒是個小有名氣的律師,在華人圈裏影響力更大一些。他像無數倫敦人一樣,住在倫敦近郊,在城中上班,每天坐火車通勤。喻柏恒是個不茍言笑的男人,對待兩個兒子極其嚴厲,尤其是長子喻子延。但對待小女兒喻子,他要寬容很多,只是父女關系並不絕對親密。喻子覺得主要原因是爸爸太忙了。不過她還是很喜歡爸爸,比如小時候媽媽逼她學鋼琴、芭蕾舞等等,爸爸就會說“學一樣就好了”。

喻子的媽媽陳艾莎——喻子覺得BBC的那個什麽虎媽節目沒請到陳女士簡直可惜。沒錯,喻子來自一個再典型不過的精英主義至上的華人家庭,極其註重教育與個人奮鬥。

陳艾莎自己就是劍橋賈吉商學院畢業的,後來還在LSE拿了MBA,生喻子延之前一直在Bank(倫敦老金融區)上班,跟現在喻子的大哥哥喻子延一樣,滿世界的飛。

陳艾莎和喻柏恒原本只打算要一個孩子,他們的計劃是送喻子延從伊頓一路到牛津。這個計劃幾乎成功了,砰,十年後,子翔意外降生,再然後就是喻子。

所以子延最終沒有去成伊頓,雖然後來上的還是私立學校。子翔則完全偏離陳女士和喻先生為他設計的軌道——因為他去踢球了,好消息是他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名非常成功的球員。喻子覺得自己在陳女士那裏,應該勉強算合格。

種種原因,喻子的叛逆期來的很晚,直到十八歲才初現端倪。而按照陳女士的說法,喻子的叛逆期還沒過去。不過,陳女士僅僅知道女兒紋身了,她說“感謝上帝是條中國龍,我還可以跟我的朋友們解釋你是喜歡中國傳統文化”。陳女士也不反對喻子兼職當模特,女兒那麽漂亮,不僅值得炫耀,也是她的好基因的體現。但她既不知道女兒抽煙,更沒見過女兒的新發型。

喻子摸了摸仍然短的出奇的那邊頭發,有點期待陳女士和喻先生的反應。

這班火車會經停多站,但仍然比地鐵更快。喻子有些困。她偏過頭,窗外晃過碎片大廈的尖頂。她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沒精打采地看了一眼。

【最近好嗎?寶貝。我3月4日到倫敦。】

喻子低著頭,緩緩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最初的設定裏,喻子是畢業於中央聖馬丁的天才設計師(也是兼職模特),但是後來真的下筆了,我感覺喻子跟那個感覺不契合。而且,如果把喻子寫成設計師的話,這又是個超級長篇。(關於時尚的故事我以後可能會寫)

所以在這個故事裏,喻子會成為一個超模。四大雜志、六大藍血和八大品牌都會有的(但不會滿,要不就直接封神了)。以及,喻子HF和商業都會發展,但考慮到她的曲線和身高,會更偏商業一些。

啊對的,文案一直改來改去的,可能還會改。

故事確實還沒完全展開,不過不會是超長文。愛情故事和喻子的超模之路。

感謝大家的評論、霸王票、營養液,麽麽噠大家

☆、Chapter 9

【內森尼爾】

嚴格意義上來說,內森尼爾-勞倫斯沒什麽朋友。寬泛點的話,像是著名足球運動員派崔克-安柏和球隊的主教練克裏斯汀-陸可以算上。而如果他不那麽挑剔,曼哈頓和比弗利山莊一半的名流都是他的朋友。在內森尼爾所有的這些朋友和“朋友”裏,有一位非常特殊,那就是內森尼爾的大學校友兼心理醫生布拉德-傑克遜。內森尼爾在心裏認定布拉德是自己“花錢換來的摯友”。

只要內森尼爾在曼哈頓,只要布拉德也沒出城,那麽每周五下午四點鐘到五點鐘,在第五大道的某個房間裏,兩位三十歲的“成功”男士都會進行一番或荒誕或深刻的對話。

二月底,紐約仍然很冷,不過應該不會再有降雪了。這個星期五是陰天,沒什麽風。美國東部時間下午四點零七分,內森尼爾坐在布拉德辦公室的皮椅上晃著腿。他的黑皮鞋鋥亮,有些反光。這個房間的燈光很柔和,心理醫生的辦公室的光線想必也是有講究的。

“克裏斯汀跟那個西班牙人和好了。”內森尼爾原本仰著頭看著天花板,這會兒突然冒出一句。

內森尼爾對面的布拉德擡了擡眼皮。布拉德是個有著濃密毛發的男人,濃密的頭發、濃密的胡須、濃密的胸毛、濃密的腋毛等等。這個形象可能很符合人們心中心理醫生的模樣,聯系到弗洛伊德、馮特、馬斯洛這些家夥們存留的照片。但實際上布拉德的長相可以稱得上俊俏,身材也很好。早些年他在耶魯讀書時習慣留清爽的短發,並且會把面部刮的幹幹凈凈。乃至他一去酒吧不僅被女孩兒們圍住,甚至有男孩兒來搭訕。不過布拉德更喜歡自己現在的模樣,那更接近他的本我。

“你上回就說過。”布拉德提醒“病人”,“你對此有什麽感覺?”

內森尼爾繼續盯著天花板,輕輕笑著,“沒什麽感覺,我只是不知道該聊什麽。你知道我並不真的喜歡她,而我知道她對我沒興趣。”

“你的話很矛盾。”布拉德這麽指出。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老式的羊皮筆記本,翻了幾頁,“有三位女性的名字你提的特別頻繁。在克裏斯汀之前,是你的母親麥格女士和你的助理麥奎爾小姐。而最近兩年,最多的就是克裏斯汀了。”

“是嗎?我每回提你都記下了?從我們在耶魯時就如此嗎?我以為你只是陪我閑聊。”內森尼爾把雙手枕在後腦上上,頗為悠然。

“我的收費很高,尤其在你這裏還雙倍了,我自然得保證職業性。”

內森尼爾笑了出來,他仍然晃著腿,他仍然盯著天花板,聲音卻飄去了空中。“那你記下這個名字,YUZI。Y-U-Z-I。”

“日本人?”

“不,中國人,住在倫敦的中國人。YU是姓,ZI是名。你知道什麽很有趣嗎?”

“什麽?”

“ZI在中文裏是兒子的意思。她父母到底怎麽想的?”

“或許你可以問問她。”

“或許我會。”

“……YUZI是克裏斯汀的替代者?”

內森尼爾哈哈大笑,“噢布拉德,她們完全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我想想……克裏斯汀是野生的美洲豹,YUZI是……鹿,家養的。”

“什麽鹿?”

內森尼爾皺了皺眉,坐起來了些,他看向布拉德探察的灰色眸子,問道:“那重要嗎?”

“可能重要。”布拉德也鎖住內森尼爾綠色的眼睛,“所有的母鹿都不長角,除了馴鹿,盡管比公鹿的小很多。”

內森尼爾略有些驚嚇地噢了一聲,然後自言自語道:“所以惹急了,她不僅會跑,還有可能拿角攻擊我。”

布拉德笑了笑,他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笑起來很有親和力,看上去也比實際年齡小一些,但他並不經常笑。他拿起筆,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一邊說道:“好的,我記下了,2019年2月22日下午四點十四分,你第一次在我這裏提到YUZI小姐的名字。”

內森尼爾瞇了瞇眼,有些狹長的綠眼透出一點狐疑,“我怎麽覺得你在給我什麽心理暗示?”

“請相信我的職業性。”布拉德擡頭嚴肅地說道,“你想繼續談談這位YUZI小姐嗎?”

內森尼爾只思索了半秒,果斷回答,“暫時不。不如我們聊聊股市。”

四十六分鐘後,內森尼爾從皮座椅上站了起來。布拉德合上筆記本,也站了起來。布拉德換了語氣,甚至改變了聲音,“內特,我現在不是你的心理醫生了,我是你的朋友。

內森尼爾比布拉德高不少,布拉德可能就六尺(182)。內森尼爾此刻臉上的表情顯得玩世不恭,他問,“我的朋友,你想說什麽?”

布拉德微笑,不再遲疑,“如果真的還有什麽讓你興趣濃厚,不如試試保持合適的距離。”

“謝謝你的建議。”內森尼爾點了下頭,臉上的表情沒什麽浮動,他知道布拉德在觀察他。如果一個心理醫生告訴你他並沒有在假設什麽,千萬別信。

從布拉德的辦公室出來,內森尼爾拿出了手機。那個女孩兒回信息了:

【今天沒下雨。我很好,謝謝。】

紐約也沒下雨。內森尼爾想。六小時時差,她現在應該睡了。

【這裏也是。晚安,寶貝。】

內森尼爾收起手機,往外走,錢斯跟在他身後。他告訴布拉德的是YUZI這個名字,可他從未那麽叫過她。YUZI顯然比安妮塔好聽多了。他確實不記得自己認識多少安妮塔,但他只認識一個YUZI。只是,說到底,也就是個名字罷了。他望了望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喻子】

晚餐的時候小哥哥子翔也在,喻子聽媽媽說大哥哥子延在紐約出差。紐約是子延最經常出差的城市之一,此外還有上海和香港。又或者,這個地球上哪個大都會子延不常去?

喻子對於餐桌的記憶不太好,小時候無論是學用筷子還是學用刀叉都是很討厭的事情,陳女士對細枝末節總是要求頗多。餐桌上,喻先生不喜說話,陳女士總問學校的事。大哥哥子延的話也很少,如果不輪到他洗碗的話,他一般快速吃完就回房間。小哥哥子翔的話很多,說話也有趣,即便是嚴肅的喻先生有時也會被他逗笑。喻子沒有小哥哥的語言天賦,經常是喻先生和陳女士問一句,她答一句。再長大些,子延去上大學了,她和子翔輪流負責洗碗。喻子倒是不討厭洗碗,子翔則憎恨至極。有時候喻子會主動提出她來洗,反正平時小哥哥對她特別好,但陳女士不答應。

“你不能讓妹妹幫你洗碗,你的紳士風度呢?”

陳女士那時候不會想到多年後兒子會成為歐洲足壇著名的花花公子。紳士風度?子翔肯定是有的,不然怎麽能騙到那麽多漂亮姑娘。

今晚陳女士煲了湯。陳女士很愛煲湯,盡管她的三個孩子裏只有子延喜歡喝湯。考慮到子延今天還不在,她煲的湯多半都得她一個人喝了。

喻子只吃了一點點,她吃完擦了擦嘴,突然問小哥哥:“你們3月5日主場打葡萄牙體育,對嗎?”

子翔原本一動一動的嘴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至少五秒之後,他才繼續咀嚼。他偏過臉,看著喻子,“你是不是交了個是QPR球迷的男朋友?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幹什麽的?”

喻先生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陳女士緊抿著嘴故作正經地看著女兒。

“我只是關心你,子翔。”喻子有些無奈。

“我不相信你。”子翔挑了挑眉,“回頭偷偷告訴我。”他說著故意瞥了一眼喻先生和陳女士,也不在意他們聽到。

陳女士很不滿,“安妮塔,是不是你男朋友慫恿你換了這麽個發型?”

喻先生則再次看了一眼女兒古怪的陰陽頭,之後非常不明顯地嘆了口氣。

喻子心中有些得意,但她淡淡地回應所有人,“我沒有男朋友。這個發型只是工作需要。”才不是工作需要,伊森甚至“警告”她作為模特根本不該亂換發型,還是這種很誇張的。喻子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正好小哥哥在,她於是提出了今晚最重要的一個議題。“我想休學。”

喻子躺在床上。她的房間依然是粉色的,她不在家時,陳女士會把這裏收拾的整整齊齊、一塵不染。今天她回來,還換了新的床單與被套。其實喻子很佩服媽媽。在職場雷厲風行,下半生煲湯也得心應手,人生每個階段都安排的很合理,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她就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她當然不喜歡經濟學與統計學,在兼職當模特之前她最大的愛好是去倫敦各種博物館、畫廊閑逛。但她也不真的熱愛藝術,她只是喜歡在那樣的寧靜和悠然中胡思亂想。她有時候甚至有點後悔小時候沒有堅持去學一樣東西,鋼琴學了兩年就扔了,芭蕾多學了幾年——好處是她從小就形體優美,也幫助了她快速成為模特。所以喬布斯說的很對,你不可能知道你人生中的某個點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起到什麽樣的作用。

讓喻子意外的是無論是喻先生和陳女士還是小哥哥都沒有反對她休學的想法。而她竟然有點不習慣。或許,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意識到,她真的是成年人,以後人生中的眾多決定,都會是自己做出。只有她自己能對自己負責。陳女士、喻先生和兩個哥哥永遠都在,也會提供幫助,但這是她的人生。

喻子的手機震了兩下,她看到了來自紐約的信息,仿佛帶著某種溫度和悸動。她盯了屏幕一會兒,關了燈,安然入睡。

周一下午,喻子在學校的學生中心排隊。她暫時沒有碰到認識的人,但她知道自己在學校裏還是有些名氣的。除了她長的漂亮,是個兼職模特之外,她應該“感謝”著名英超球員喻子翔。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且很多人都以為那是個傳聞。仍然,有學生偷偷瞟她。喻子沒在意,低著頭在手機上玩糖果傳奇。她一邊玩一邊想起件事。她跟李青在一起的時候,李青說,倫敦地鐵裏有三種人,一種是看報看書的,一種是玩糖果傳奇的。喻子問,還有一種呢?李青湊過來啄了一下她的唇,說,秀恩愛的。

喻子忍俊不禁,她擡起頭,看到了李青。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總忘了說,倫敦地鐵沒信號,所以在女王的第一章裏陸靈出了地鐵才看到派特給她發的信息。所以李青說倫敦地鐵這三種人。

嗯這個故事也跟時尚相關,畢竟喻子會成為超模嘛,但不會細化時尚這個行業,而且跟設計師的角度完全不一樣。

其實我真的覺得可能會有姑娘更喜歡李青誒,他挺有意思的。

但是勞倫斯先生是主角啊。

☆、Chapter 10

【李青】

李青剛從辛格先生的辦公室出來。辛格先生沒怎麽變,那是個矮壯的英籍印度人,頭頂光溜溜的,架著一副金絲眼鏡,說話腔調與BBC新聞播報無異。辛格身上既有英國人的虛偽,也有印度人的熱情。其實算得上李青最喜歡的教授之一。一番客套之後,李青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辛格先生也沒有拉住他多說,李青知道辛格稍晚時候還有一堂大課,肯定巴不得自己早些離開,好得空休息一會兒。之後,李青拿著被修改過成績的論文下了樓。也是鬼使神差,他心血來潮去了學生中心,準備問問覆學與重新申請學生簽證的問題。

李青在門口瞥到排了不算長的隊,李青不討厭排隊,但這件事他既沒想好又不著急,所以他不太想浪費時間。他探了探頭,剛準備走,看到了喻子。喻子也看到了他。

李青覺得人生中總有那麽幾個剎那讓你覺得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明明不過幾秒,滴答滴答的功夫。他的前女友穿著藍的發白的破洞牛仔褲和純白的運動鞋,短款的軍綠色棉服剛剛遮住蠻腰,黑色的頭發,褐色的眼睛,化了妝,眼距稍寬,眼線隨眼角有些上揚,橘色的嘴唇微動。滿是震驚,仍是震驚,她的表情和她的瞳孔都在告訴他,她不敢相信他出現在了這裏。

李青便朝她笑,雲淡風輕的。短短的時間裏,他想過走,想過像沒事發生一樣打招呼,還想過板起臉裝不認識,可到最後,他只是笑了。她馬上也笑了。她跟身後的男生說了兩句話,李青剛想過去,她已經一邊說著抱歉一邊繞過幾個人走到了他面前。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聲音清甜,但不像甜膩的甜品,而像夏日的冰西瓜。

李青掃了掃她的頭發,還是笑著,“前幾天。”

她噢了一聲,似乎在猶豫,過了一小會兒,才又問,“你家裏的事處理好了?”

“我也不知道。”李青說完就後悔了,心想這他媽是什麽回答。

她可能也是那麽想的,往後退了幾步,禮貌地點著頭笑著說,“好的,那我回去排隊了,回頭見。”一下就生分了。

李青嗯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走到走廊裏的自動販賣機前,李青突然停了下來。他買了瓶能量飲料,灌了一大口。然後他握著塑料瓶,盯著深藍花紋的地毯發了會兒楞。他又買了兩塊巧克力,坐到了走廊的長凳上。他慢悠悠地撕開包裝紙,一口咬了半塊。這棟樓古舊而現代,至少有一百年的歷史,但他眼睛所到之處卻充斥著科技文明的產物。

沒過多久,她出來了。她看到他又是一楞。李青早就站了起來,他走過去,凝視著她的眼睛,微微笑著問,“有時間麽?喝杯咖啡?”

【喻子】

這家PRET A MANGER咖啡店就在這個校區附近,喻子和李青一起從樓裏出來走了兩分鐘就到了。

其實這裏也是他們認識的地方。

2017年十月,新生周剛過不久,喻子正式開始了大學第一年的課程。一周五天都有課,但課程不滿,經常是周二一整天只有上午兩小時的大課,然後周三一整天又只有下午一小時的小課,當然也會有那麽一天課程從早排到晚。

喻子的課基本集中在這個倫敦西一區的校區,所以她的習慣是上課之前來這家PRET咖啡店買杯咖啡,如果比較靠近用餐時間,她還會買一個龍蝦三明治和一根香蕉,然後坐在窗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與路人,慢條斯理地吃完。

事實上喻子第一次來這家咖啡店就註意到了李青,她那時怎麽也想不到李青是個富二代。

那個高高的帥氣的亞裔男孩兒圍著紅酒色的圍裙站在櫃臺後面,他是做咖啡的那個,收銀的是一個跟她年紀相仿、有點胖、長相很可愛的紅發女孩兒。喻子聽口音像是蘇賽克斯人。

喻子付完錢站在旁邊等候,她聽到紅發女孩兒叫那個亞裔男孩兒LEE。她擡眼去看LEE。

LEE第一眼看瘦,但多看一眼他的斜方肌和三角肌就能看出運動或健身的痕跡。他肩膀很寬,留著很短的圓寸,膚色跟她一樣偏淺麥色。鼻子高挺,眉眼深刻幹凈。但讓喻子覺得有點驚喜的是他笑起來的模樣。他笑起來下眼瞼會彎出月牙,他有臥蠶,也跟她一樣。

LEE可能知道她在看他,因為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玩味,盡管還是很禮貌。他把咖啡放到她面前,朝她微笑,兩個月牙兒又出來了。喻子也沖他笑了笑,她低頭,看到她那杯外帶的卡布奇諾還未蓋上蓋,上面是一朵似是玫瑰的咖啡雕花。她有些驚訝地擡頭,LEE眨了一下左眼,幫她蓋上了蓋子。她說謝謝,他微笑致意。自始至終沒說話。

那是李青送給喻子的第一朵花。

之後整個十月,幾乎每次喻子來這家PRET,都會碰上LEE。LEE從來都是做咖啡的那個,每次都會送她一副咖啡雕花,但並不像第一次那樣在她面前蓋上蓋子。第二次喻子是自己打開蓋子準備加糖時發現的。她覺得很難辦,因為完全不想親手用攪拌棒把雕花給攪了,所以她那天沒加糖。後來都是如此。不過LEE一句話也沒跟她說過。她聽到過LEE跟其他人說話,同事或者顧客,甚至跟她一起來的同學。他的聲音很好聽,口音半中式半英式,表達很好,雖然不夠地道。喻子不太明白他為什麽不跟自己說話。

到了十一月,寒意侵襲倫敦,日出也開始變晚。一個周二的早上下起了雨,喻子出門時沒帶傘,淋了半濕。她鉆進咖啡店,照例要了一杯卡布奇諾。LEE還是做咖啡的那個。等待的功夫喻子跟媽媽通了個電話,基本說英文,最後掛電話時說了幾句中文。她收起手機時,她的卡布奇諾也好了。她照例跟LEE說謝謝,LEE這次沒有用微笑回應,LEE跟她說話了。

“你會說中文啊?”那是李青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這家店的店員都換了,反正喻子已經很久沒見過那個紅發女孩兒了。她和李青都要了美式。

他們靠窗坐下後,李青盯著她握著的咖啡杯問:“你不喜歡卡布奇諾了嗎?”

喻子看向李青,他不笑的時候就沒有月牙。他仍是留著很短的頭發,眉眼深刻幹凈。他今天穿著黑色的牛仔褲和淺V領的灰色針織衫,深藍色的大衣外套已經脫掉了。她的目光在他露出的鎖骨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轉到了他接近深黑的眼睛上,“喜歡啊,只是今天不太想喝。”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比較短,明天繼續哈

麽麽噠大家

☆、Chapter 11

【李青】

李青噢了一聲沒再說話。咖啡店裏的暖氣開的很足,甚至太足了,他以前在這裏做兼職的時候就如此。他喝了一口還有些燙的咖啡,感到後背微微沁出了汗。她坐在他對面,一手扶著咖啡,一手托著下巴半側著臉望著窗外。那個十月她就總坐在這個位置,這麽望著窗外,有時候戴著耳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跟她熟了以後,發現她是一個特別簡單的人。只是他仍然不知道這個特別簡單的人在想什麽。

李青比喻子大兩歲。喻子大一時,他讀大三,專業是金融數學。這個專業在某種意義上對於李青的未來發展毫無價值。不過換個角度,實際上,他學什麽都可以,學什麽都沒用。他只是選了個他還算有興趣,而且有點挑戰的專業罷了。而他學了之後發現,興趣的確有,挑戰卻一點兒也沒有。他原本應該在去年夏天輕輕松松拿到一等學位畢業的,原本。

李青的目光定格在了她左耳的耳垂上。她帶著一個很小的銀色耳釘,不起眼,卻很好看。他知道那裏柔軟而敏感,他也知道幾乎所有人都如此。那裏是一個開關。他輕輕笑了一聲,想遠了。

她轉過頭,有點疑惑地看向他,“什麽?”因為是霎時的反應,她說了英文。

李青搖著頭,盡量真誠地說,“我剛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垂了垂眼,但馬上就擡眼,“好的……我是說我希望你和你的家庭一切順利。”

“謝謝。

“不客氣。”她抿著嘴笑,然後抿了口咖啡,問,“你準備覆學麽?”

“我還沒想好……可能吧。我現在是旅游簽證。”

“嗯……”她似乎在猶豫。

說點什麽。說點什麽。李青跟自己說。再不說點什麽,她肯定要說她得走了。

“你知道諷刺的是什麽嗎?”

“……嗯?”

她露出有點燦爛的笑容,但那詭異極了。

“我剛剛遞交了休學申請。”她慢悠悠道。

李青的驚訝沒有持續太久,他也笑了出來,“是挺諷刺的。”他頓了頓,又問,“準備當全職模特了?”

她點頭,笑容不再詭異,很純真。“你可能會想知道這個,我後天給The North Face拍Lookbook。我記得你說他們的衣服穿的很舒服。”

李青笑了笑。他跟江肖不太一樣,可能跟整個圈裏的哥們都不太一樣。江肖喜歡紀梵希喜歡Supreme,喜歡設計感很強或者很有個性的東西,至於其他人,說簡單點就是喜歡貴的。李青喜歡舒服的。

他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他們第二次約會,他就是穿的The North Face的黑色外套。那天倫敦風雨交加,他們去了皇家植物園。她說她以為第二次約會會去什麽餐廳或者電影院,她很意外他會帶她去植物園。

她看到那輛嶄新的保時捷時明顯很驚訝,她那時不太清楚他的情況,大概想著他一個在咖啡廳打工的學生怎麽會有這麽好的車。他便告訴她是哥們的車,的確是江肖的車。李青不僅一直沒買車,就連駕照也是香港的駕照。路上有點堵,但他們路過每一個紅燈都會親吻。

皇家植物園充滿著奇奇怪怪的植物和學術氣息十足的展覽室。原本應該與浪漫不沾邊,可事實是那是很浪漫很美好的一天,就連植物園裏糟糕的英國食物都成為了獨一無二的記憶。盡管下了雨,盡管不是玫瑰與櫻花的季節。

“不過伊森說……”她嘟囔著,“我以後不會接這類工作了,高街快速時尚、運動戶外品牌。”

李青揚了揚眉,“我很期待看到你出現在維秘的舞臺上。”他說著喝了口咖啡,語意調侃,“我以後好跟我哥們們吹噓我交過維秘女友。”

她也笑,自信滿滿地接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最好成為簽約的維密天使,那樣你會更有面子。”

“我提前謝謝你。”李青也不知道氣氛是變好了,還是在往他更壞的方向發展。

果然,兩人笑著笑著,又都不說話了。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主動的姑娘,那年從十月到十一月,他給她做了十九杯卡布奇諾,送了她十九副不同的咖啡雕花,想著如果繼續做下去,得照著漫畫書來了。她後來問他為什麽不跟她說話,他其實也不知道。他可能有點害怕?害怕她告訴他她有男朋友或者是拒絕他。好在她既沒有男朋友,那天也把手機號碼告訴他了。所以才有了之後的故事。

“你說你短期內都不會回英國的。”她突然說。

李青沈默了一會兒,“我也沒想到。”

她便問了別的,“你現在住哪兒?”

“你樓上。”李青想沒什麽好隱瞞的。

“噢……”她恍然大悟。

“你那天碰到江肖了吧。”

“是,但他沒告訴我你回來了。”

“他不太清楚情況。”

她微笑著問:“是你不讓他說吧?”

“……沒。”李青聳聳肩,“這不還是碰上了麽。”

還是碰上了。這是他們分手後第一次見面。

【喻子】

喻子最大的疑惑,李青始終沒有給出具體答覆。她便也沒再問。或者,她其實已經不那麽想知道答案了。

笳瑤說:“老套的中國留學生的故事,既然是他家出事了,那不是他爸被抓起來了就是他家破產了唄。”

笳瑤言語間多少有些不屑,甚至是冷酷。而笳瑤可能看出了喻子在想什麽。所以笳瑤後來又說:“他神神秘秘的,一開始不告訴你他是富二代,後來也沒告訴你他家到底什麽背景,哪像我,我坦誠多了,我家就是亞洲最大的那什麽的制造商。”

那什麽可能是圓珠筆的筆珠也可能是汽車的某個零部件。聽上去又荒唐又有噱頭,實際確實深藏財富。

喻子倒是希望笳瑤的猜測都是錯的,她既不希望李青家破產了,也不希望他父親被抓起來了。但李青不想說,她毫無他法。當她是他女朋友的時候,他都不說,現在更不可能說了。

喻子的咖啡已經喝完了。她看了看表。他們可以一起離開,反正他們住在同一棟樓裏,他們也可以在此分開,那樣可能更穩妥,會省去不少尷尬。

“Lee...”喻子喚道。

李青盯著她,有點揶揄地笑著問:“跟男朋友有約會?”

“嗯?”喻子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搖搖頭,“我沒有男朋友。”

李青似乎有點不相信。

喻子說:“我……我可能有喜歡的人了。”她想起勞倫斯,想起她低頭看到的深綠黑花紋的襪子,想起他告訴她“這裏也是”,想起紐約口音,想起許多,但她仍然一點兒也不確定。

“可能?”李青擡了擡眉。

“我不知道。”喻子也覺得這個答案荒謬了。

“行……”李青喝了口咖啡,“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我再坐會兒。”

“那我先走了。”

李青笑著點點下巴,兩個月牙兒都出來了。

喻子便站了起來,李青跟著站了起來。她套上外套,他在一旁幫著她拿了下袖口。喻子拉上拉鏈,聽到他問:“我們還是朋友麽?”

喻子想了想,擡起頭看向李青,“……當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不介意。”

“那就是朋友,回頭找你玩去。”李青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最近可能不行。”喻子回答的特別認真,“我後天拍完Lookbook就去米蘭了,可能去一周。”古奇的一個模特臨時出了問題,所以她拿到了一個非常寶貴的面試機會。如果面試通過的話,她會出現在古奇的秋冬發布會上。

“那等你回來再聚。”李青說,“回來差不多就是你二十歲的生日了。”

喻子想說點什麽,又覺得沒必要,她張嘴,只是道,“那我走了,回頭見。”

“嗯,路上小心。”

喻子離開了咖啡店。李青說還是碰上了,她覺得其實還是錯過了。他沒告訴她的很多,但她也沒告訴他八個月前她辦了中國簽證去了北京。

☆、Chapter 12

【喻子】

“我不要一個不谙世事的少女。”

“你穿的是Gi,不是那些每年抄襲我們的高街快速時尚。”

“告訴我你能帶給Gi什麽,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三十九歲的意大利人羅西娜-法其尼在時尚界名聲顯赫,是當之無愧的女王。作為Gi女裝成衣與配飾的主管,她周身都散發著尖端時尚的味道與絕對的統治力。黑發黑眼、狂野性感的意大利女郎踩著至少四英寸的鉚釘金色高跟鞋,穿著自家設計師設計的到膝帶有精致刺繡的綢緞綠裙。她無疑是美麗的,但她的美麗與眾不同。她並不像好萊塢女星一樣有著一張無可挑剔的臉蛋,她的五官甚至呈現出一些怪異,但就像Gi的標志一樣,極具對稱性。她像模特兒一樣瘦,不算高,可能只有五尺五寸(165)。

不用太久,法其尼女士的臉上就會呈現出不耐煩,或是幹脆說道“謝謝,你可以離開了”。現在的情況是,喻子站在這間文藝覆興氣息濃厚的房間中央,被法其尼女士的問題驚嚇的有點不知所措。而該死的她居然還在觀察女王、揣測女王。

十分鐘之前,喻子根本想不到自己會在這裏見到這個女人。伊森跟她一起來了米蘭,他們在飛機上有說有笑。喻子知道伊森在嘗試讓她不要那麽緊張,面試就在當晚,據說候選人不多。在知道其他候選人都是誰之前,喻子的確不緊張。提前十分鐘到達面試地點後,喻子才知道包括自己在內只有三個候選人。其他兩位分別是:

達利婭-安德烈耶夫娜-列基赫,俄羅斯人,二十一歲,去年九月為Gi走過春夏發布會。

珍妮-奧布萊恩,美籍非裔,二十歲,剛剛在倫敦時裝周上完成了十一場秀。

這兩位都是去年MDC(Models,最有影響力的全球頂級模特排名網站)Top Neers上的人物。喻子無疑是三位候選人中資歷最淺也最沒有知名度的那一個。MDC恐怕連她的名字都沒聽說過。她跟俄羅斯人和美國人寒暄著,卻突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能拿到這個面試。喻子疑惑地望向伊森,伊森在走廊盡頭沖她眨眼,他正要過來,已經有人在叫喻子的名字了。她需要快速換上Gi成衣,開始面試。

Gi女裝帝國的掌門人優雅地靠在精致奢華的紅木長桌邊上,睥睨著年輕的亞裔姑娘,她身側站著的是Gi的最著名的設計師阿爾瓦羅-裏哥尼,此外還有幾位女士和先生,其中一位應該是Gi的禦用攝影師,還有一位是模特部門的主管,喻子不確定。

喻子知道自己現在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會落入法其尼女士以及其他所有人眼中,他們可能會喜歡,可能會厭惡。法其尼女士是最重要的,但喻子不清楚她的真實個性,她對她所有的認知都來源於時尚雜志和維基百科。現在,她只能憑直覺賭一賭。

“法其尼女士,當我在伸展臺上的時候,我從來不認為我是個少女,我是一名模特,這毫無疑問。恕我直言,70年代的搖滾氣息和充滿禁欲的性感,我都能展現出來,我並不是隨便說說,我想我剛才已經證明了這一點。至於我想要什麽?我還不知道。我一無所有,但我想從Gi開始。”喻子說到這裏其實沒有說完,還有一句話她不確定該不該說。

“你說完了嗎?”羅西娜-法其尼用意大利口音的英文輕飄飄地問道。

喻子皺著眉,猶豫了可能半秒的功夫,點了頭。

羅西娜-法其尼淡漠地說謝謝,喻子說不客氣。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出乎喻子的意料。羅西娜-法其尼開始用意大利語與其他幾位面試官肆無忌憚的討論她。

可是……她會說意大利語啊,不僅意大利語,法語她說的也不錯。算上中文和英語,她會四國語言。她可是先後放棄了鋼琴與芭蕾,以陳女士的個性,怎麽可能讓她度過一個悠閑的童年。於是她被送去學各種語言和數學。當她身邊的同學還在做兩位數的乘法的時候她已經學完了二元二次方程。當她身邊的同學還在為英文寫作課程頭痛的時候,她已經可以用法語寫《約翰-克裏斯朵夫》的讀後感了。她很小就能聽懂意大利歌劇,在家跟家人有一半的時間都說中文。雖然李青說她寫的漢字是鬼畫符。

她可能沒什麽特殊的才能,但如果會讀書算是才能的話,她在這方面還是有點天賦的。只是,喻子整個少年時代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被當做一個典型的亞裔對待,不斷地拿A拿A。她沒有去過太多的派對,直到十六歲才有了人生第一次約會——沒辦法,陳女士說了,十六歲之前約會的話必須帶上爸爸或者媽媽。而直到遇到李青,她才真正第一次墜入愛河,並且有了性經歷。事實上,喻子只跟李青做過愛。勞倫斯說她是裝的,她確實是裝的。她不知道自己那時為什麽要假扮一個派對女孩兒,她心裏並不認為派對女孩兒更酷。也許是該死的同輩壓力和這社會愚蠢的價值觀在影響她。也許法其尼女士的問題很深刻——

她確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喻子一邊聽著他們談論自己,一邊想起室友笳瑤。汪笳瑤在LCF(倫敦時裝學院,倫敦藝術大學學院之一,世界六大時裝學院之一)學時尚管理。笳瑤說,“我也想進中央聖馬丁學設計啊,可是達不到要求,別人不要我我有什麽辦法。”笳瑤的自嘲才能是喻子與她一見如故的原因之一。直到現在,笳瑤有時候在陽臺上都會叼著根小煙卷,暢談自己畢業回到中國以後在淘寶開創“美味笳瑤(MWJY)”時尚帝國的宏偉計劃。名字都取好了,還說到時要找喻子做主秀,做品牌代言人。笳瑤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這個女孩兒究竟怎麽拿到面試機會的?”法其尼女士拿著iPad問像是模特部門主管的先生。

回答問題的卻是另外一個人,“她剛剛在倫敦時裝周上走了四場秀,我看了其中一場,雷蒙德-梁的那場……”

Gi女王用嗤笑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兩場中央聖馬丁的畢業秀,兩場PAUL SMITH。”

喻子低著頭盯著光滑反光的木質地板。倫敦時裝周本身在四大時裝周裏就是影響力最小的,而畢業秀和PAUL SMITH——在法其尼女士眼裏顯然是個笑話,哪怕其中一場是被業內最看好的新銳設計師雷蒙德-梁的畢業大秀。她也是在那場秀之後遇到勞倫斯的。

阿爾瓦羅瞥了喻子一眼,跟法其尼女士說:“她的哥哥喻是現在最有市場影響力的足球運動員之一,尤其在亞洲。喻跟我們有很多合作……”

“我們跟全球一半的名流都有合作,他們的妹妹都被招來為我們走秀了麽?我想沒有,對吧?而且她的胸太大了,我不喜歡。”法其尼女士聳了下肩,笑著說。然後她突然轉向喻子,“我想你能聽懂意大利語,是這樣嗎,安妮塔?”

喻子誠實地點頭,又用意大利語說了抱歉。她說完覺得該道歉的根本不是自己。

“你不用道歉,我不在意你聽到。”法其尼女士直視亞裔女孩兒的眼睛,“你可能是個有天賦的模特,你可能有一些特別的氣質,但是很抱歉,你不是我尋覓的人,至少現在不是。Gi不是你用來成長或是尋找自己的舞臺。請去更衣室換掉裙子,謝謝。”

喻子剛想說話,法其尼女士用眼神跟門口的助理示意讓下一位面試者準備。

喻子趴在酒店的床上哭了半小時了。伊森一直在安慰她。

“這個面試本來就只是試試,我沒告訴你成功概率不大。”

“別哭了,寶貝,我們來米蘭本身就不是為了米蘭時裝周。你後天可是要拍意大利版的《Vogue》內頁,這可是了不起的事。”

“你再哭下去我會以為你被Lee又甩了一次。”

“法其尼女士就是這樣的,她是誰啊,Gi帝國的女王啊。”

喻子突然從床上蹦了起來,滿臉淚水。

“我恨她,我恨她,我被羞辱了,我要讓她後悔,我要讓Gi後悔。”

她面試時不敢說出來的那句話是,“Gi有一天會因為擁有她而感到驕傲。”

作者有話要說: high fashion一般不太用胸部豐滿的模特

感謝大家支持,麽麽噠大家

☆、Chapter 13

【內森尼爾】

二月的最後一天,紐約是晴日。內森尼爾穿著乳白色的高領毛衣坐在位於92街的Sarabeth's店的窗邊。他啜著咖啡,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稀松的陽光照在已經漸漸繁忙起來的街道上。曼哈頓的工作日一向與他格格不入,他任何時候都是悠閑的,除了他想讓自己忙起來的時候。

這家店號稱紐約早餐女王,曾是上東區名媛們的最愛。但現在想在這裏碰到著名人物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游客很多,其中不乏亞裔學生。他們有些人說中文,有些人說韓語,內森尼爾聽不太懂,但能分清。錢斯坐在內森尼爾後面的位置已經開始用餐,而內森尼爾還在等待那個女人。

大約兩分鐘後,南希-麥格身著淺紫色的收腰大衣挎著Fendi的包面帶微笑的走了進來。她的出現引來一陣側目,但她顯然習以為常。內森尼爾松動嘴角站了起來。

南希-麥格看上去四十多,實際年齡是五十一歲。一頭金色的卷發濃密閃耀,眼睛也是綠色的,但比內森尼爾的那種湖綠稍稍淺一些。她笑起來時微微凸起的顴骨跟內森尼爾尤其像。她同樣不矮,五尺七寸(170)。

“嗨,內森尼爾。”

“早安,母親。”

“你看上去很好,你還是那麽喜歡白色。”

“紫色很適合你。”

他們口音相似,只不過女聲還要更婉轉一些。他們簡易擁抱了一下,內森尼爾又幫母親脫下外套放好,然後他們坐了下來。坐下後,南希照例點了鮭魚班尼迪克蛋,又要了一杯果汁。內森尼爾沒什麽胃口,但同樣照例要了一份檸檬裏考塔松餅。

南希比現在的內森尼爾還要年輕很多的時候就是這家店的粉絲,年歲更疊,盡管這家店變成了游客店、網紅店,她仍然愛他們家的鮭魚班尼迪克蛋。不過如果不是跟兒子每月一次的早午餐,她一般不來店裏吃。南希-麥格以前叫南希-勞倫斯,再之前叫南希-傑弗森,傑弗森是她的娘家姓,這個姓氏在紐約上東區同樣著名。

內森尼爾臉上始終帶著非常禮貌的微笑,也一直保持著眼神接觸,仿佛在認真傾聽對面的女士說話,但實際上從南希嘴裏蹦出的每一個詞都不經過他的大腦。南希很漂亮,現在仍是,就像好萊塢的那些不老神話JLo、詹妮弗-安妮斯頓一樣,只不過她比她們更多了一層優雅,又或是更深層的虛偽、更固化的高高在上?內森尼爾不知道,因為他知道自己跟她是很像的,盡管他並不想像她。

早些年,內森尼爾-勞倫斯與父母皆不和的傳聞還沒傳遍八卦媒體的時候,女人們總會自作聰明地誇讚內森尼爾遺傳了南希的好樣貌,反正是把母親和兒子都恭維了。不想內森尼爾聽到這類話語,從來都是要板起臉的。

時過境遷,沒有女人再在內森尼爾面前誇讚他的母親,而他和母親每月一次的早午餐似乎也打破了不和的傳言。

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人與事,尤其是在紙醉金迷的曼哈頓。

布拉德問內森尼爾每月一次的早午餐的目的是什麽。是的,這並不是內森尼爾的心理醫生的建議,是內森尼爾自己的主意。持續了快兩年了,在那之前他好幾年都沒跟南希說過一句話。

“我喜歡看著她的眼睛聽她說話,她說的是什麽內容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似乎能在那雙綠色的眼睛裏看到我自己。我說過我上過心理學的課程,我的問題的根源之一就是她。如果我是一名病人,我便不能逃避這個。當然,我不是病人。”

“我有時候想,如果我是一個女人,很多事情是不是會更簡單一些。我發現女人們很容易讓自己高興起來,比如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去麥迪遜大道花掉一個中產階級好幾年的積蓄。好了好了,我知道中產階級這個詞已經過時了。我是說我就算給自己買輛嶄新的布加迪威龍我也高興不起來。我好像從來都不那麽喜歡車,反正我幾乎不開。所以有時候我很羨慕派崔克和克裏斯汀,他們有夢想有雄心有物欲,那樣活著有意思多了。感謝上帝我的性/欲與食欲還在,酒精也是不錯的東西……等等,布拉德,我沒說資本不是好東西。”

“好了,真實的目的其實只有一個,她看到我會感到愧疚,而她又無法拒絕我,是的,我在折磨她。”

食物送上來之後,南希開始像往常一樣聊日常起居和一些新鮮事。內森尼爾多數時間只是看著她微笑點頭,偶爾會低頭叉一口松餅到嘴裏,而如果提到他有那麽點興趣的名字,他會接兩句。

這頓早午餐沒有持續太久,事實上比上個月、上上個月都要短一些。南希說她又重新開始上瑜伽課了,需要提前回去休息換衣服,不想讓新的瑜伽老師久等。內森尼爾說當然,他們起身,他幫她套上外套。

臨走前,南希掃了一眼有些英倫風情的店堂,輕聲細語,“內森尼爾,或許我們真的應該換個地方吃早午餐了,這裏變了很多。”

內森尼爾微微笑著,他註視著南希的面龐,“是嗎?我挺喜歡這裏的。我覺得這裏沒有變,只是你在變老。別這樣看著我,媽媽,你仍然美麗,不是嗎?下個月見,母親。享受你的瑜伽,也許下個月你可以跟我聊聊你的瑜伽老師。”他說完眨了眨漂亮的左眼。

內森尼爾住在57街One 57的頂層公寓。這裏很好,唯一不好的是總會遇到熟人。布拉德說,“你如果覺得那樣不好為什麽要住在那裏,我覺得事實是你根本無法離開那個圈子,那是你和你生命的一部分,哪怕你心裏認為一切都他媽爛透了。”布拉德說話總跟個哲人似的,而且還總是一會兒扮演心理醫生的角色一會兒扮演朋友的角色。內森尼爾好奇他在床上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這麽分析女伴。當然,內森尼爾還是傾向於不去想布拉德在床上的模樣。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對男人的身體可沒有興趣。

辛迪送了一幅畫過來,說是在最新拍賣會上拍到的。待送達人員離開以後,內森尼爾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看起了那幅畫。

又是抽象派。鮮艷的色彩與紛亂的線條,畫者就在畫布裏,嘶鳴著自己的才華與孤獨。那究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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