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還真的來意，就算不用讀心術，晦王也能夠把握個七七八八，她感興趣的是這個人的性情。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有數十載了，然而素還真內心的濟世之念沒有絲毫動搖，甚至比過去更加堅定。更為難得的是，晦王可以感覺得到，比起過去那個為了大局可以狠心言棄的素還真，眼前的這位清香白蓮內心存有更多的溫情。如果是別人，這縷溫情只會成為他的弱點，但是素還真……他將這作為不斷前進、突破功體與智力極限的動力。

難怪……

晦王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土神門對素還真念念不忘的原因了，其實就和他當初會被無盡書另一邊的阿藥吸引的原因一樣，素還真對於世事有一種難得的闊達與包容，又不會因為這寬容而失去對善惡的判別力。如果說過去她還能夠站在局外評價這個人，如今她便只剩下嘆服。

當真是返璞歸真，素還真。

然而在嘆服過後，有些該說的還是應該說清楚。

“素賢人來我南溟的目的我已經清楚了。”晦王說道，“只要您能夠答應我一個條件，南溟自會站在您所希望的立場之上，並且絕不會在需要動用武力的時候含糊。”

“不知是怎樣的條件？”素還真並沒有貿然答應，而是耐心地詢問道。

“很簡單，我希望素賢人日後就算有所需要，也不要將南溟作為算計的目標。”晦王說道，見素還真似乎想要發言，她打斷道，“您不必多加解釋，我也許不是大智之人，但是有些事還是看得分明的。我知道這種保證沒有任何實效，即便我列下再苛刻的違約契約，真的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您還是會該動手就動手，哪怕是粉身碎骨的也在所不惜……”她頓了頓，有些無奈地說道，“這正是我最欽佩您的地方。”

“您……”哪怕是素還真，在聽到這樣直白又微妙的讚揚時也還是會有幾分怔楞。

“但我還是堅持要提出這個條件，這並不是為了增添什麽保障，只是希望您能記得，南溟也能記得……”晦王嘆息道，“與您這樣的人為敵，是一件極其痛苦之事，不管是從勝敗的角度來看，還是從內心掙紮來看皆是如此。”

“晦王陛下您……”素還真亦是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若是真的有一日與您站在了對立面上，對劣者而言也是極其痛苦之事。”

“能得素賢人這般言語，我為人大約也算是不錯了。”晦王搖著頭說道。片刻後，她收起了面上的感慨，正色道，“素賢人，若我沒有猜錯，您現在正打算去勸說識界對抗將要降世的棄天帝對嗎？”

素還真微微露出驚異之色。

“您不必費這功夫了，玄貘的功體在棄天帝面前不過是微末之光罷了。”晦王說道，“我很樂意為您解決野心勃勃的玄貘這個麻煩……在那樣的災劫面前，犧牲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沒必要因為這種小人物再多造出幾個悲劇。”

她是認真的，並且不打算再改變主意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素還真謝過了晦王，不久後便離開了南溟。

晦王嘆息了一聲，她看向自方才起便一言不發的寂寞侯，幽幽道：“我並非是有意違背與你的約定，只是有兩件事我尚未同你說明。”

“晦王現在說明也不遲。”

“第一，棄天帝的強大遠遠超出你的預想，哪怕我同那位死國之神同上勝算也不過只有五五之數，更何況我同我的這位戰友還遠遠算不上是同心同德。”晦王冷笑了一聲後接著說道，“第二，即使我不在了，南溟的戰力依舊遠遠超越苦境的一切戰力，所以我們的理想不會受影響。”

“您對於南溟，對於臣而言……並不僅僅是所謂的戰力。”

這言語讓晦王微微動容，她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我很高興聽到這話，可是，丞相，比我更重要的東西，在我們共同的理想面前，在該舍棄的時候，也是需要當機立斷地舍棄的。這是您一直相信，並實踐著的不是嗎？好了，我該看看玄貘在何處了，就當是熱身運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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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身運動結束後不久，決戰之日便到來了，晦王將化體擔千古收回體內，看著遙遙天空，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聖魔元胎對棄天帝的加成不是一點半點，因而死國之神與晦王商定的戰略便是讓死國之神遮掩聖魔元胎的氣息，而晦王則利用自身能為在棄天帝降生的剎那直擊其元神，阻止其降臨這世間。

他們已經充分發揮了想象力，但是敵人的強大依舊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縱使晦王已經將九黎壺與伏羲琴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她依舊處於下風。

“這汙穢又無趣的人間能孕育出你們這樣的存在，看來吾要對其重新評估了。”

晦王揚手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屏障，冷笑了一聲，說道：“吾錯算了。”

“哦？”

“聖魔元胎對你而言真的只是一個容器，就像是傳說中觀世音手中的凈瓶一般，裝滿四海的瓶子固然可怕，但是當瓶中的四海之水脫離容器盡情奔流之時，才是它最恐怖的時候。”晦王說道，“若是你在聖魔元胎中，我可以世間相生相克的因果對付你，但是如今……”她自嘲地笑了笑，坦率地承認道，“吾之靈識難以勝你……縱然你的能為也不能毀滅這作為上古神器的本體，但是……千年之後，萬事皆休。”

“汝要選擇臣服嗎？”棄天帝揚眉道。

“絕無可能。”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只是感到遺憾……”

“吾猜也是。”他笑道，“那麽，帶著你的遺憾，準備迎接千年……或者更久的沈眠吧。”

“縱使遺憾……我也不會輕易放棄。”伏羲琴的轉世這般說道，她高聲一喝，將自身力量盡數引出，紫色玄力凝聚成一面巨盾將意圖毀滅人世的神靈不斷地向天空頂去，“就算我無法毀滅你，我也不能容忍你降臨到這世間。”

“粗暴的手段。”棄天帝嘆息般地說道，他微微擡手，神力化作長矛，牢牢地釘在了“盾”的中心位置，將它又慢慢地推了回去。矛盾相擊時的壓力令他再次挑眉，他試著多加了幾分氣力，可是額頭滲出冷汗的持盾者那裏也多出了幾分氣力……他未曾想到在這種時候對方還能夠一次次地超越自身，然而這位曾經的戰神的神情中依舊沒有絲毫憂慮之色，甚至多了幾分如同孩童發現心儀玩具時的興奮。

這場角力陷入了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相持階段。

只需要一點點外力就可以打破平衡，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擁有這樣的能力。

‘這樣不行……’她如此清晰地認識道，她努力地想要得出一個新的可行的辦法，可任憑她絞盡腦汁，也找不到一個，不要說令她滿意的，哪怕是有一絲可行性的辦法都沒有。

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枚幹癟的果實，再怎麽努力也擠不出一點點力量了。

‘無論誰都好，幫幫我吧。’

她忍不住從心底發出了這樣軟弱的祈願。

這一瞬間的軟弱讓她付出了代價，平衡幾乎是在瞬息被打破，紫色的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壞，而棄天帝的靈識如同雷電般奔襲而下，直沖向聖魔元胎所在的方向。

而她只能無可奈何地感受著墜落、墜落……

“唉……”

自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她感到這聲音很熟悉，然而靈魂的疲累讓她難以集中精力思考。

“看！”

這個指令無比堅定、無比清晰，她下意識地遵從了，她努力睜開眼，一道白光沒入她的眼中，她下意識地抓住了它，入手之物有著莫名熟悉的觸感，幾乎是剎那，她忽然明白發生了什麽，也忽然意識到那聲嘆息、那聲指令屬於誰了。

“師兄……”

遙遠，但從未遺忘的稱呼。

他聽到了她的呼喚，如果這尚能解釋為神器之間就連時空也無法阻隔的感應，那麽當他在瞬息間取得開天神斧並且將這能夠破碎虛空的神器送到她身邊的時候，神跡毫無疑問地發生了。

她努力地振作精神，牢牢鎖定住了聖魔元胎所在的方向，幾乎在那魂靈融入魔胎的剎那，白光閃過，盤古斧再一次展現了它的威力，哪怕是神明亦不能毫發無傷。

晦王看著那道將會為世間帶來無數災禍的魂靈回歸天際，忍不住露出了安然的笑容，就這樣放任自己跌入了在方才那一擊帶來的裂縫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將漂流至何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回來。

她更不知道她和某個傻乎乎的家夥是不是還能有再見的一天。

她唯一知道的是，十分僥幸的，悄無聲息的，她拯救了許多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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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侯看向了天邊。

“丞相……”春華與秋實不安地望著他。

“該怎樣便怎樣。”南溟的丞相說道，“反正晦王陛下之前也閉關了那麽久，就當她仍在閉關好了。”

“還是有些區別的。”白澤說道，“比如說您不覺得現在需要編排一部舞蹈以便日後及時地歡迎晦王陛下的回歸嗎？”

這當然是一句起到安慰作用的笑言。

“不用了。”寂寞侯說道，“用成堆的公文歡迎她就行了，希望她不要讓我們等太久。”

“不會的。”不知何時出現的，舉止溫婉的白發女子溫柔又堅定地說道，“一定不會太久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晦王暫時退場個幾章，接下來是欣賞男主的ｓｈｏｗ ｔｉｍｅ （頂著鍋蓋迅速跑）

間奏——東臨碣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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