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憑什麽呢？

南溟地處偏遠，如今主要成員幾乎盡是兇名在外的滅境餘孽，領袖雖有驚世的功力但因蟄伏藏拙之故不為天下所知，雖有紫宮家鼎力相助，但與其他勢力的差距又哪裏是一朝一夕能夠趕上的呢？這樣弱小的、名不見經傳的南溟憑什麽吸引別人加入？

看見晦王的沈默，寂寞侯並沒有露出絲毫的失落之色，或者應該說這種反應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在這世上有許多組織太過執著於他們的優勢，略略有些長處便使勁誇耀，硬是要將“略懂”說成是“精通”，恨不得將自己說得神通廣大、面面俱到。久而久之，他們自己信了這些鬼話，反倒是那些原本被蒙蔽的人逐漸清晰。可笑這些組織還不知道自己錯在了何處，一個個抱怨著時不我待，或是憎恨著所謂的“別有用心之人”。

這世上有許多東西能夠將人們團結在一起，比如利益、比如威脅、比如崇拜……用自誇吸引他人的法子實在是過時了。寂寞侯心裏明白，在這世上最值得招攬的是不會為利益所驅動的人，而這樣的人是不會為了所謂的“強大”而動容的。

能促使他們在一起的，只有共同的信念。

“我不知道我能用什麽說服他們。”在很久很久的沈默之後，見寂寞侯沒有公布答案的打算，晦王只好苦笑著說道，“但如果說起我想要建立一個怎樣的國度，我想，我可能會想要建立一個能讓所有生靈，無論種族、不論來歷，平等地生活在一起的幸福世界。”

“相當宏偉的目標。”寂寞侯評價道，“要想做到這一點絕不容易。不過我想，哪怕是這樣，您依舊總是要去做這件事的。”

晦王笑了笑，沒有說話。

“幸福是沒有意義的字眼，因為每一個人對幸福的理解都不一樣，將它作為目標並不合適，但在您方才所說的話中有別的十分關鍵的字眼，那就是你所說的‘平等’。我有一個疑問，您所說的‘平等’是哪一種平等呢？”

“哪一種平等？”晦王一開始不明白寂寞侯的意思，但她畢竟不是個愚人，片刻後便反應過來回答道，“我並不是說要撤去所有的王侯將相之位，而是將封王拜相乃至於繼承皇位的機會留給每一個人。只要他有德有才，無論他是人是妖還是魔，都可以被委以重任。此外，不管是何種身份的人，法律都不會為他開恩、得過且過。”開了頭，晦王越說越覺得順暢，同樣的話語大概已經在她的腦海中憋了很久很久，今日終於得到了盡情宣洩的機會。

然而和之前一樣，寂寞侯並沒有對她的言論表現出足夠的情感波動，他是少見的不曾被她的理想所感染的人，倒不一定是不認同，更有可能是他早已摸清了情況，對她的性情已經有了足夠的了解，因而不覺得吃驚了，畢竟這是‘本該如此’的事。他沈吟了片刻後說道：“在這世上宣揚這一點的王國並不在少數，但是有魄力到在全盛時期就能恢覆禪讓制的，大概便只有您一人吧。不過魄力改變不了問題的本質，依靠本事獲取自身地位是太過基礎的事了。請您再仔細地想一想，您理想中國度真正的特殊之處在哪裏？”

“這……”

“是包容。”這一次寂寞侯自己說出了答案，“這世上的組織大都排外，就算偶爾接受了異族，往往也是多加提防排擠，而您卻希望能夠毫無芥蒂地任用他們，這是非常特殊的。”

晦王正想要感謝他的稱讚，卻聽得寂寞侯話鋒一轉肅然道：“不過，您要知道，包容是一把雙刃劍，依我看，它至少有兩點壞處。”

“願聞其詳。”

“其一在於吸引力。有時候什麽都有便等同於什麽都無，您說您願意接受各種各樣的人（晦王糾正：是生靈），但有些人卻是不能夠和別的人相處的好的。有些人在您的眼中是可用瑰寶，但在其他人眼中或許不值一提，又有誰願意和不值一提的人為伍呢？或許到最後，您所能用的也無非就是那麽幾類人，根本做不到您所說的所有生靈共處的神聖國度。更何況，什麽都接納的保證令人難以產生踏實感。今日若有一種仙藥，如說它能包治百病，他人怕是不會信的，但若說它對風寒有奇效，想必會被一搶而空吧。南溟所面對的也是同樣的問題。”

這是晦王已經遇到的問題，她確實知道有些人在看見她求賢布告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因為內心的想法被點出，她對寂寞侯接下去的言論更加感興趣了。此時此刻她如同一個學生一般緊盯著寂寞侯，眼睛裏仿佛有星光閃爍。

“其二在於正道阻力。”寂寞侯頓了頓後說道，“您若是當真要實現這一目標，定然要同江湖上那些赫赫有名的魔頭打交道，若是魔方戰敗了，他們的隊伍向您投誠，我看您十之八九是會接受的。”

晦王訕訕地笑了笑。

“如此一來，等同於是將把柄丟到了苦境所謂的正道的手裏。”寂寞侯接著說道，“除了佛門弟子之外，他們不會認可任何人收留魔道的行為，只需公開亭走一遭，南溟就會成為與魔道勾結的江湖敗類。而那些想出名的江湖俠客只怕也不會關心真相，他們只需要為除惡獻一份力，自然便能夠在短時間內達成目的。至於南溟是不是無辜，與他們又有什麽相幹呢？真相並不是永遠都那麽重要。”

這番談話進行到這裏，委實是有些沈重了。

“但是你依然不想要反對我的這一目標。”晦王說道，“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已經有了解決之道了？”

“雖有兩點危機，但是解決方法只有一個。”寂寞侯說道，“那就是您決定招攬的對象。”

“對象？”

“您覺得，您需要招攬的是怎樣的人呢？”

“這……”惠王有些猶豫，就一般情況而言，最受歡迎的應當是初出茅廬、沒有背景的青年才俊或者是極具威望的江湖名人，但寂寞侯既然這樣問她，便說明這二者全都不是她應作出的選擇。但難道她要選那些無才無德的人嗎？

“我自然不是要晦王挑選那些才疏學淺又品德敗壞之人。”寂寞侯再一次讓晦王懷疑他是不是才是有讀心術的那個人，“我想讓晦王招攬……或者說是歡迎的是那些走投無路之人以及老弱婦孺這樣的弱者。”

“嗯？”晦王微微皺眉，面帶困惑之色。

這兩類都不是一個組織所偏愛的人物，甚至可以說是避之不及的，走投無路的人往往會附帶許多的仇怨，而老弱婦孺則是需要贍養的拖累……晦王並非不樂意做好事，只是這對於一個發展初期的勢力而言是不是太過於困難了呢？

“南溟雖然可用之人很少，但並不缺武力。”寂寞侯說道，“旁人暫且不論，以晦王的武功，哪怕是南武林的諸多高手群起而攻之，恐怕也奈何不了您。既然如此，又有什麽仇怨需要懼怕呢？世人大都以為窮途末路之人沒有價值，卻哪裏知道斷絕希望之後的奮起更為驚人。那些被切斷了所有道路的人往往不是大奸大惡，便是既有出眾的能力且極有可能本性良善，若非如此，旁人何須對他窮追不舍？他又為何會將自己置於如此田地？追殺的人無非是害怕獵物重新振作，而獵物或許是敗於輕信單純。”

“你這是讓我從別人放棄的泥土中淘金子。”晦王很快明了了寂寞侯的意圖，只是她沒有明確給出自己的看法，只是追問道，“那收留老弱又是為了什麽呢？”

“晦王既然多次強調不可對普通人出手、不可欺淩弱小，便該知道如今這世道，弱者根本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命運，每天都有太多的悲劇在上演。”寂寞侯的目光頗為深沈，或許他想到了自己的遭際，“您所看到的，別人也會看到，如素還真、一頁書這樣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是他們如今最重要的任務是抗擊外來的侵略，全身心都必須投入於殘酷的戰鬥之中……”晦王說道。

“確是如此。”寂寞侯說道，“您做了他們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事，這足以為您搏得他們都您的好感。沒有這些不顧及江湖輿論也要斬奸除惡的賢達智者攪局，您完全可以大膽地用這一舉動為自己搏得美名、獲得民心。這樣一來，面對第二個危機，我們也能夠有一戰之力。”

作者有話要說：

以上是蠢作者的胡說八道，請自行想象成更高大上的東西。

明天有可能沒力氣更……要是沒有的話就等周六吧。

改個小筆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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