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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祁爺。”她逗了小家夥一會,轉頭看到祁望已將茶泡好,忙道,“喲,祁爺怎麽親自泡上茶了,我來我來。”

仍舊是從前油腔滑調的調皮,祁望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好。

“吃過飯沒?”他橫她一眼,將茶遞給她。

“吃了。”霍錦驍深嗅茶香,眉開眼笑。

不把飯吃了,魏東辭哪能放她出門。

“時辰還早,你在船上歇會,別老鬧騰。”祁望走到桌後翻起冊子來,執筆要將剛才處理到一半的公務給了結。

霍錦驍繞到桌前看了會,忽道:“祁爺這次還幫梁家運貨嗎?”

祁望的筆一頓,轉頭問道:“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我剛到玄鷹號時,祁爺不是替梁家運過一趟貨?”霍錦驍打量起祁望來。

和兩年前相比,他幾乎沒有一點變化,又或者她對他的印象已經固化,難以改變。

“想說什麽直說吧。”他將筆撂下,靠到椅上。

霍錦驍便收起進屋時的笑意,以他們的交情,要她拐彎抹腳的試探,她也做不出來。東辭讓她勸勸祁望,她何嘗不想,就是不知這人聽不聽得進耳。

“梁家與三爺暗中勾結吧?祁爺可是夾在中間替他們傳遞貨物?”她問他。

“這在東海並非什麽秘密,幫三爺走貨的不上我一個。”祁望回她。

“可你幫他走的是軍器吧?”她緊緊盯著他。

祁望眸色倏爾冷下:“是你師兄告訴你的?”

“祁爺,從我登上平南島的第一天起,我就發現了。你並不相信我,因為我來自雲谷,也有可能是朝廷派來的探子,對嗎?”霍錦驍低頭笑了笑,其實她也沒有完全信任他,這是二人立場所至,即便他們生死過命,私交再深,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場上,卻難以完全坦誠。

祁望沒有說話。

“你幫他做事,運送軍器,運送白鴨,甚至把我和師兄的尋藥的消息透露給他,與三爺虛與委蛇,除了怕他對平南不利之外,也想借此接近三爺報曲家被滅之仇,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現在做的這些事已經被迫把自己與他綁在一起,你想過以後嗎?難道為了報仇,你就一定要和他狼狽為奸才能達到目的?”霍錦驍也經歷過屠村之恨,她自然明白那種絕望的痛苦,但若要她為了覆仇與金蟒四煞同流合汙,她情願死也不會去做。

“你這是替你師兄,替朝廷來勸我的?”他摩挲著椅子扶手上的蓮花紋淡道。

霍錦驍無法從他低垂的眼中看出他的想法。

“難道我就不能為了你?你就是如此看待我與你之間的交情?”有時候她真恨祁望的現實,似乎這世間所有事於他而言毫無感情,只有利益。

縱已無兒女私情,難道這兩年的出生入死就都是假的?

“交情?”他低聲笑了笑,“那你希望我怎樣?”

“別再幫三爺,別引火燒身,好好守著平南。”她能說的也只有這些,再多便涉及朝廷機密,她只希望他能聽懂她的意思。

祁望站起身,緩緩踱到她身後。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到她側顏的棱角,兩年了,她棱角仍未磨平,還是滿腔熱血的女孩,有著他身上最匱乏的東西。

“小景,記不記得那天我拒絕你時說過的話?”他朝前傾身,雙手壓在桌沿,將人困在胸前。

霍錦驍一怔,腦中忽浮出他的話來。

“功業未成,無心家事?”她以為這只是他借口。

“報仇是我的目的,接近他是我的手段,然而……我還有別的追求。”蟄伏東海十多年,他怎麽可能只為區區仇恨而活?

“你想做什麽?”霍錦驍的心跟著他的聲音懸起。

“告訴我,你覺得漆琉島如何?覺得現在的東海如何?”祁望問道。

“我不喜歡漆琉島,縱有天府之城,也難掩黑市之惡,那是個骯臟汙濁之地。”霍錦驍想起黑市種種便覺得惡心透頂,販賣人口、軍器、毒煙,將人命視如草芥,隨意玩弄,是整個東海罪惡之源。

“那東海呢?”祁望又道。

她搖頭:“來之前,我以為東海是個梟雄輩出、充滿冒險的地方,來之後我才發現,這地方已經因為人之私欲而淪為戰場。三爺口中掛著大義凜然的話,為海民謀福,為東海求生路,可是所行種種無一不與此背道而馳。東海海盜不斷、爭戰連連,皆出自他之手,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穩坐東海海神之座,控制整個東海,甚至為了他所圖所求,不惜暗中扶持海盜,勾結東洋浪人,禍國殃民,哪一件事是為蒼生黎民?不過愚民罷了。”

“我真高興,終於有一次,你與我的看法不謀而和。”祁望聲音雖輕,卻極有分量,“你知道嗎?我也討厭你說的這些,憎恨漆琉,憎恨廝殺,但這是東海的規則,我們身處其間只能被迫遵守。”

霍錦驍不知他為何突然談及這些,轉頭疑惑望著他。

“消極的人選擇離開,功利的人選擇趨從,懦弱的人選擇臣服,而我……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應該是功利的人?”他朝前俯去,縮小與她之間的距離,目光之裏透出的淩利似蛟目半睜,“景驍,我是個積極的人。積極的人,就會想辦法改變些。”

“改變?”霍錦驍心頭浮起個想法,十分大膽並且震撼的想法。

“不破,不立。我想打破東海的規則,重新建立我的秩序,這才是我的功業。”他緩緩說出他心中隱秘的野心,向她分享自己的夢想,他知道蕓蕓眾生,只有她能理解。

霍錦驍震愕非常。

“你想取代三爺?”她聲音微顫,為了他這個更加駭人的想法。

“小景,把東海建成我們想象中的模樣,你不覺得是件更有趣的事?你想為東海百姓求的安居樂業,想為黎民蒼生謀的富足喜樂,都能親手實現,多好?你留下幫我,好嗎?”他看著她驚呆的眼眸問道。

東海,若能由他與她一起執掌,想想,便叫他血沸,宛如她那一腔熱血流到他的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啊————————————

☆、反駁

霍錦驍已徹底轉過身, 背靠桌沿與他相視而立。祁望向來平靜的眉眼如波瀾陡起的海面, 眸中燃起的火焰讓她覺得陌生。他一直都是隱忍克制的人,也有些世故圓滑, 從未有這樣張揚狂妄的時刻,像換了一個人。

他帶著狂風驟雨時滔天海浪的氣勢,逼向霍錦驍, 雙手困住一隅天地, 將人牢牢抓著。

她唇動了動,忽將他的手推開,從他即將擁來的胸膛前逃出, 撐著桌面輕喘著,壓著這一刻難以平靜的情緒。

“小景……”祁望選擇這樣的時機坦誠,便迫切地得到她的認同,他矛盾了許久, 忽然發現自己的掙紮與逃避有些可笑。何必抗拒,像她這樣的女人,完全能夠成為他志同道合的夥伴。

“祁爺!”霍錦驍下意識捂上胸前傷口, 聲音冷了幾分,“你有這樣的理想與抱負, 是件好事,但成為第二個海神三爺, 卻並非實現你理想的途徑,甚至會顛覆你的理想。當初海神三爺集船起事,也是為著天下蒼生, 可後來呢?還不是淪為滿足私欲的手段,為了維持鞏固地位權勢不惜掀起無數戰事,致使東海屠戮成災,海疆動蕩不安,曲家與你就是最直接的受害者,這一切都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

“我和三爺不一樣。我不會成為他那樣的人,也不會讓東海出現第二個漆琉島,我要我的東海成為所有海民夢寐以求的世界。”他踱到艙壁前,看著艙壁上釘的東海海圖道。

“你的東海?祁爺,你與三爺有何不同?你一樣會為求得結果而不擇手段,不會在乎這其間所發生的殺戮爭鬥會給東海和三港造成多大影響,在實現你的理想之前,你先要摧毀你的理想。”

兩年了,霍錦驍不敢說完全了解祁望這人,但他的行事作派她卻已心中有數。

“為了達到某個目標,有些犧牲是難以避免的。歷來兵家之事便不乏殺戮流血,勝者為王,才有資格論及理想。”他的指尖沿著海圖上的線緩緩劃過。

“勝者為王?祁爺,東海不是你們追求個人私欲的附屬物!東海的百姓也不是你們爭□□勢的刀刃!那是大安國土!千裏海疆,盡歸國有,安邦興民,防禦外寇,不可分割,絕非私有之物。”霍錦驍隱隱覺得祁望與自己越來越遠,怎樣都觸不及彼此。

祁望盯著東海海圖,沈默不語。

她還想勸他,外頭小滿敲門稟事,打斷她的話。

祁望輕嘆一聲轉過身來,眼中焰光已沈,看她時的目光仍舊平靜,剛才風雷電掣般的對話似乎只是場夢。

“不說了,再說下去你該拉我見官了。你不必當真,我只是隨口一說,要與三爺爭雄,我還沒那個實力。不過你也無需擔心,此前因為你重傷之事,我已與三爺劃清界限,不會再幫他了。”他淡道。

霍錦驍蹙了眉頭。

“時辰不早,準備準備,咱們去壹臺閣赴宴。”祁望走回桌前,低頭將攤放的冊子一一闔上。

“祁爺……”她輕喚一聲,到底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便只得作罷。

————

日暮時分,海面橘色波光如鱗。祁望已換過身衣裳,帶著霍錦驍下船。梁同康派了馬車來接祁霍二人,已在碼頭等候多時。霍錦驍隔著老遠就看到梁家醒目的馬車,華蓋寶頂,四角垂著金鈴,風過時便叮叮咚咚響起,旁邊候著好些人,穿著相同的衣裳鞋履,那布料款式看著比殷實人家的還氣派。

另有兩匹馬停在馬車前頭,其中一匹馬馬背上坐著人,瞧見祁霍二人便匆匆下馬,往他們這兒迎來,竟是梁二。

“二公子。”霍錦驍跟著祁望一起向來人抱拳行禮。

“竟勞煩二公子來接,祁某罪過。”祁望客氣道。

梁俊毅忙回:“祁爺客氣了,是我多日不見你們,心裏惦記得慌,想早些見到你們。”

話雖如此,他目光卻直往霍錦驍身上瞟,眼裏的驚艷毫無避諱。

跟著玄鷹號回到石潭後,曲夢枝便帶著他與祁望告別回了梁家。梁家富賈天下,除祖宅在全州城外,兩江三港各處都有梁家產業與外宅,他們如今暫時都還留在石潭。

霍錦驍的眼睛滴溜溜直往馬上打轉,那馬毛色油亮,生得頭頸高昂、四腳強健,十分漂亮。

“二公子,這是……伊犁馬?”

伊犁馬是戰馬,市面上可不多見。

“景姑娘見識廣博,竟認得出來。這是在下托人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知道你喜歡這些,所以特地帶過來。要試試嗎?”梁俊毅殷勤道。

霍錦驍心動非常,在海上兩年,她可許久沒騎過馬了,何況還是這麽漂亮的戰馬。

“二公子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小景前些日受了些傷,傷勢未愈,不宜劇烈運動。”祁望比她更快一步開口拒絕道。

自從平南島上梁俊毅在祁宅聽到他親口否認與霍錦驍之間的關系時起,梁俊毅對霍錦驍的態度就不同以往了,那心思表現得太直白,瞎子都看得出來。

梁俊毅倒無失望,只關心道:“是我疏忽,前幾日就聽說你受傷,以為隔了這麽多天你該痊愈……你的傷怎樣了?”

“無妨,小傷罷了。這馬我倒真想試試,不過與傷無關,我這今日這打扮也騎不了馬,倒白費二公子一番心意,抱歉。”霍錦驍笑吟吟道。

“沒事,我送你一匹,改日咱們約去城外打獵游玩?”梁俊毅仍舊殷勤,又命人將馬牽出一匹往玄鷹號送去。

“使不得。二公子,我在海上漂泊,這馬送我無用武之地,倒浪費了這麽好的馬。”霍錦驍忙阻止他,見他面現失落之色,不由又道,“碼頭也沒有餵馬的地方,船上也不合適,這馬兒還是留在你那,我傷好了找你玩。”

梁俊毅聽她說得也有道理,只是本要投其所好,不料還是沒討好芳心,難免有些失望。

“也好,那改日我來尋你一起。”

“好。”霍錦驍痛快應下,轉身就和祁望踏上馬車。

梁俊毅便跨上馬,在前頭領路。

馬車裏很寬敞,布置得也舒適,軟榻迎枕、茶水果點,一應俱全,霍錦驍摸了把花生剝起來,吃了兩顆發現祁望沈默地盯著自己,便朝他伸出手掌,掌心上是剝好的兩顆花生仁。

“想吃?”

祁望拈起花生,道:“二公子對你,有些別的心思。”

霍錦驍不以為意地往嘴裏扔花生:“哦。”

“梁家有錢有勢,梁同康又喜歡這個庶子,有扶持培養他的打算,要能嫁進梁家,便是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他緩道。

“你想說什麽?”霍錦驍問著,卻又自己答道,“榮華富貴我不稀罕,衣食無憂,我自己就辦得到。”

祁望笑了笑,靠在迎枕上閉上眼。

————

壹臺閣是石潭出名的宴飲之地,除了可設宴之外,閣中還備有舞伶戲班各色雜藝人,不對外開放,是三港權貴宴請最有臉面的地方,尋常商賈小官可也不得進。

霍錦驍從馬車上下來,跟在祁望身邊,只看到朱漆大門,上懸“壹臺”二字的匾額,像個富貴人家的宅子,倒不似尋歡作樂之地。

天色微暗,門口的絹燈已亮,將左右兩側迎賓小廝臉上諂媚的笑照得格外明亮。

“祁爺,景姑娘,這邊請。”梁俊毅請兩人進園。

園子很大,亭臺樓閣似江南大宅,一路上皆有蓮臺燈柱為引,園中更有一片碧波清池倒映蓮燈光芒,池上荷葉鋪展,無窮無盡。許多丫鬟小廝在路上穿行,看到他們便都停下行禮,借著燈火,霍錦驍瞧見這些人不論男女皆生了好面孔,行動之上不自覺便流露風流姿態,顯是自小便刻意培養出的,她心裏便對這地方添了幾分了然。

又是個權貴富賈縱情之處,看著高雅,也就是聲色之地。

梁俊毅將二人帶到園子裏臨水的三層樓閣處,屋裏的貌美小婢掀簾恭請幾人進入,一進屋,霍錦驍便聞到上好的龍涎香氣,屋裏陳設雅致,書畫玉器繡屏,無一不精,雖不是金碧輝煌流於表面,卻透著富貴底蘊。

“今日除了二位之外,還請了三港商幫的高、錢二位老爺,這高老爺是三港皇商;錢老爺做的是陸上買賣,商號遍布中原各地,專收奇貨。另外還有三港布政司參議洪大人。”梁俊毅一邊請二人上座,一邊向他們介紹今晚賓客。

霍錦驍對三港商賈不熟,聞言望向祁望,祁望便輕聲道:“高家是皇商,專替官府買辦,置備各色上貢的物品。錢家明面上經營的是各種手工鋪子,暗中做的是海上的貿易走/私。都是三港大賈,這是要給我們介紹買家。至於這位洪大人,我倒沒有接觸過。”

正說著,外頭忽然傳進一陣說笑聲音。

“父親來了。”梁俊毅率先站起。

霍錦驍與祁望跟著他起身。

一陣低沈的說笑聲音傳入屋裏,霍錦驍情不自禁側耳聽去,屋外來的人可不少。

侍女將門打開,又掀起簾子,梁俊毅迎上前,見人進來便躬身行禮,先道了聲“父親”又朝他身邊的人行禮道:“俊毅見過洪大人,高世伯、錢世叔。”

霍錦驍的目光從祁望肩頭望出,便看到個頭戴織金網巾,髻束雙螭玉冠的高瘦男人,此人穿著雲錦所制的朱紫交領曳撒袍,面白無須,眉目溫和,並無商賈精滑之色,倒帶著幾分天生的儒雅,僅管眼角有些細紋,他看起來還是比實際歲數要年輕許多。若她沒有料錯,這人便是三港首富,鹽商梁同康。

這並非她第一次見梁同康,不過上次匆匆一面,她未放在心上,也沒有細看,如今仔細看去,他的眉眼倒與梁俊毅有七分相似,尤其那雙眼眸,形似非常,只是梁俊毅到底年輕,眼底風采比起梁同康遜色許多。

他身邊站著個身著石青便袍的男人,方頜闊額,五官端肅,眉宇間有隱約上位之氣,被眾人拱著進來,應是剛才梁俊毅口中所說的洪大人無疑。

除這二人之外,後頭還跟著不少人,曲夢枝也在其中,正站在梁同康身後招呼著眾人。

祁望已經開口見禮,霍錦驍也露了笑,正要跟著行禮,忽然間熟稔的氣息卷來,她整個人一僵,笑容也跟著凝固。

隱約並且遙遠的氣息,像陣錯覺。

她一共遇過三次。

第一次,在海神三爺身邊;第二次,與魏東辭在石潭城裏;第三次……她差點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劇情快給我跟上啊啊啊。腦子炸了。

☆、情意

前後三次相遇, 她不會弄錯, 而區別就在於暗中潛藏的人是打算下殺手,還是在監視。

霍錦驍腦中嗡嗡一片, 心臟怦怦直跳,那氣息若有似無的盤旋著,就像那回在三爺屋裏所遇時一樣, 不近不遠監視著附近的一舉一動。

他不是來殺人的。

“小景, 小景?”

祁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的衣袖也被他暗中用力扯動,她旋即回神。

怔楞之間, 眼前眾人已寒暄過一陣,如今都望著她,她勉強按下心頭駭然,揚起抹笑隨祁望朝幾人行禮, 胸中的驚濤駭浪卻未平息。

“景姑娘可是身上的傷未痊愈?”梁同康面露關切問道。

他聲音溫柔,叫人如沐春風,入耳十分動聽。

霍錦驍在眾人目光下略垂了頭, 道:“多謝梁老爺關心,在下的傷無妨。”

梁同康便不多問, 微一頜首,又朝曲夢枝道:“夢枝, 你多陪陪景姑娘,好好照顧她。”

“是,老爺。”曲夢枝從後頭上來, 福了福身便走到霍錦驍身邊,親熱挽起她的手,又道,“小景姑娘,我陪你。幾天沒見,我怪想你的。”

“勞夫人記掛了,我也想你。”霍錦驍露了個甜笑,漸漸冷靜,雖與曲夢枝說著話,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掠過在場所有人。

鹽商梁同康、布政司洪參議、錢高二人,燭色之下每個人皆臉泛紅光,已相互招呼著往裏走去,霍錦驍心中驚疑不定。

暗中那人是海神三爺的心腹,此人武功高強,據她這幾次所打的交道可知,此人除了幫三爺處理些棘手事務之外,應該還負責保護三爺安危。他今晚既然在此,又不是為了殺人而來,那便只有一個目的,他在保護某個人。

而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海神三爺。

魏東辭和她分析時曾提過,三爺大費周章隱藏自己的模樣,極有可能是為了掩飾他的身份,好方便他從三港私運軍器入東海,如此一來,三爺應該有個白道上的身份,並且此身份必然不低,可能是官府中人,也可能是三港有頭有臉的商賈。東辭當時應該懷疑過祁望,但從年紀上來說,祁望是三爺的可能性並不大,而今晚梁家所宴請的這些人,包括梁同康在內,似乎全都符合她與東辭的猜測。

他們之間,有個人是海神三爺?

這個想法讓霍錦驍不由自主心跳加速。

“你怎麽了?”祁望瞧出她的心不在焉,慢了兩步走到她身邊問道。

“沒事。”霍錦驍小聲道。

“我陪著她,會照看好她的。”曲夢枝知道她受了傷,只當她傷未痊愈,便笑著安慰道。

“多謝夫人。”祁望雖覺不對,卻也不便多說。

宴席設在二樓,還未踏進樓裏,便有叮咚琴聲傳出,裏邊已候兩個美貌少女,一人彈琴,一人唱曲,聲音清泠泠的十分動聽。

梁俊毅代替梁同康招呼眾人落座,梁同康陪坐在洪大人身邊,左便是錢高二人與祁望,曲夢枝位置在梁同康另一邊,霍錦驍挨著她坐,旁邊便是梁俊毅,那位置看著便像一早安排過的,將祁望懷霍錦驍隔開來。

稍頃便有下人端來精致盤碗,菜肴色香味俱全,便只以眼看著都覺舒服。菜端上後又進來一批美貌女子與捧著盥洗盆具的粗使丫頭,服侍著眾人凈手漱口之後才退下,只留那幾名美貌女子站在各人身後服侍,斟酒布菜。

梁同康挨個與身邊的人說話,不管面對何人態度皆和顏悅色,只揀近日三港趣聞說笑,不多時就讓席上氣氛熟稔熱絡。霍錦驍很少參加這類宴飲,心道此番自己受邀大約是因為祁望關系,故很少說話,只暗中打量座上幾人。曲夢枝並未落座,她挽了衣袖,褪去腕間鐲子,洗凈手站在梁同康與洪大人身後,親自替二人斟酒布菜。

“怎敢勞煩曲夫人做這些事,快坐下。”洪大人受了曲夢枝斟的酒,忙道。

“大人客氣了,能讓您飲得盡興,那是妾身的榮幸。”曲夢枝又為他斟滿一杯酒,轉頭便拿白瓷碟子夾了只膏蟹,纖白素手在桌前小盤中擺的瑬金蟹八件中揀起只圓頭剪子,將蟹螯與腳剪下,開始拆蟹剔膏,“江浙那一帶喜愛文吃大閘蟹,今兒試試文吃海蟹,不過要我說,咱們都是海邊長大的人,還是武吃更有滋味,就算是牛嚼,吃得也暢快,你說對不對,老爺?”

言談之間,她已剔滿一殼蟹膏,澆上一勺姜醋,將整殼膏先讓給了洪大人。

“小孩子脾氣,惹人笑話!”梁同康輕斥她,言語間卻滿是寵溺。

“我喜歡自己剝著吃,才香甜,夫人的情意,還是梁老爺收下吧。”洪大人忙笑著推卻。他雖是官,梁同康為商,可言語之間他對梁同康卻有十分敬意。

“好了,快坐下。都是自己人,誰要你在這裏服侍了?今晚咱們不談公事,只說風月,不必拘謹應酬,自在便好。”梁同康哈哈一笑,將曲夢枝拉坐在自己身邊,“倒了這麽多醋,分明是你自己喜歡,自己吃吧,我不用你服侍。”

他捏捏她的手,又囑咐她:“蟹物寒涼,你別貪嘴,一會燙兩杯黃酒喝了驅寒。”

“知道了,謝老爺關心。”曲夢枝笑著應了,有些小女兒神態。

霍錦驍看得有些驚訝。曲夢枝比梁同康小了十多歲,作他外室十年,先前她就說過梁同康對她極為寵愛信任,那時霍錦驍覺得梁同康這樣妻妾成群的男人,不過是因為曲夢枝的模樣手段而喜愛,可今日一見,霍錦驍方覺梁同康對曲夢枝的寵愛裏是夾著幾分真心的。

那眼神騙不了人。曲夢枝在梁同康面前也不似對著外人時的大方幹練,倒像個要人疼寵的小姑娘,梁同康很是疼惜她。

如此看來,祁望說她在梁家日子過得不錯,倒是真的。

思及此,霍錦驍轉頭看祁望,他正舉杯與旁邊的高老爺對飲,對梁曲二人間的情意視若無睹。

仔細想想,這人世間的感情,有時也叫人摸不著頭腦。要說祁望對曲夢枝無情,可他分明又極在意曲夢枝的事,可若說有情,似乎又不像。

霍錦驍想不通,便低頭端起酒杯要飲,卻被梁二按住。

“別喝酒,你有傷。”梁俊毅輕道,目光在滿室燭色下尤顯溫柔。

“謝謝。”她聞言便將酒丟開,他又讓人給她夾來魚肉,囑咐人細細剔去魚骨。

旁邊曲夢枝見狀笑道:“小景,我們家二公子最像我們老爺,懂得疼人。”

霍錦驍聞言蹙了眉,不解此話。

曲夢枝卻又不說了。

“祁老弟、景姑娘。”那廂,梁同康卻已向二人舉杯,“這一年的西航,多謝二位替我照顧家人,這杯酒我敬二位。”

祁望忙道:“梁老爺客氣,同上一條船就是過命的朋友,自當互相照應,何需言謝,況且曲夫人與二公子也幫了在下甚多,在下才是需要言謝之人。”

“梁老爺,我與二公子為平輩之交,您是他父親,便是小景的長輩,您這杯酒小景不敢受。”霍錦驍也跟著笑道。

梁同康的目光便在她與梁俊毅之間掃了掃,笑裏有些別意,誇道:“你們不必謙虛,夢枝與俊毅回來都我說過了,這一路多虧祁老弟與景姑娘對他們多施援手,數番救命。說起來景姑娘足智多謀,當真是女中豪傑,祁老弟年紀不大,已掌偌大船隊,也是年少有為。俊毅,這杯酒你替我敬敬二位。”

梁俊毅便舉杯朝兩人:“祁爺,景姑娘,在下先幹為敬,多謝二位一路照拂。”

語畢,他便飲盡杯酒,祁望也飲了一杯,只有霍錦驍舉杯要飲時被梁俊毅按住。

“你有傷,隨意便好。”

“多謝。”霍錦驍便只沾沾唇,笑道。

梁同康又道:“我先前聽東海的朋友說,祁老弟與景姑娘之間已有婚約?”

祁望與霍錦驍相視一眼,霍錦驍開口:“梁老爺,那只是個誤會,我與祁爺之間並無私情。”

她坦然而言,祁望摩挲著青玉酒盞不作聲,記起漆琉島上的驚鴻一現,她語笑晏晏挽著他的手,何等風采。

身後的侍女替他滿上一杯,他仰頭飲盡,才道:“是啊,只是誤會。”

“這誤會可大了。”梁同康聞言勾唇笑出聲來,又問霍錦驍,“景姑娘是哪裏人,家裏還有哪些人?可有婚約?你怎麽年紀小小就到東海闖蕩?”

“……”霍錦驍不知為何話題會扯到自己頭上,正要斟酌回答,旁邊的曲夢枝已經開口了。

“老爺。”她拉長聲音,嗔道,“哪有人在酒桌上問小姑娘這些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你讓小景如何回答你?”

“我失言了?”梁同康挑了眉看她。

“罰您酒。”曲夢枝替他斟滿酒。

“好。罰幾杯,你說了算。”梁同康握住她的手。

“我替小景作主,罰您三杯。”曲夢枝巧笑倩兮。

“那就三杯。”他倒幹脆,說飲就飲。

滿桌人都跟著笑了,喝著“好”。

三杯過後,曲夢枝便按住他的杯:“好了,今晚您不能再喝了,小心喝多了又鬧胃疼。”

“曲夫人溫柔體貼,梁老爺好福氣,叫小弟好生艷羨。”旁邊人誇道。

“有什麽好羨慕的,就她事多。”梁同康拉著曲夢枝的手便不放,目光微熏,片刻後又問祁望,“祁老弟,我身邊這兩位高爺與錢爺,是三港商幫的成員,他們對奇貨極有興趣,聽說你們這趟西行帶回不少好東西,得空了請他們去掌掌眼。”

祁望向二人舉杯:“一定,還請錢爺、高爺多關照。”

“祁老弟年少有為,不僅掌船掌島還深谙商道,不知可有興趣加入我三港商幫?”錢爺回敬一杯,忽道。

霍錦驍聞言望向祁望,他並無異色,似乎早有所料。三港商幫是三港商號集結而成的組織,若是祁望能加入,日後他的貿易便不用再受漆琉島限制,於他而言百利而無一害,不過梁同康是三爺的人,他為何要給祁望這麽大的好處?

“能加入商幫是祁某榮幸。”那邊祁望已與錢高二人喝起。

————

一夜酒宴吃得少喝得多,席間幾人都有了醉意,梁同康命人撤了席,邀了眾人夜游壹臺閣,去池中的聆樂榭聽曲。幾人上了停在池畔畫舫,船娘撐篙將船駛離岸邊。這池子環繞整個壹臺閣,岸兩邊都掛滿宮燈,滿池清波印著月華,頗有一番韻味,船到池中間便停了,池畔有個小戲臺,幾個戲子粉墨登場,咿咿呀呀唱起曲來,聲音隔水傳來,帶著幾許虛無幻意。

“小景,你覺得我們家二公子為人如何?”曲夢枝尋了個借口把霍錦驍拉到了甲板上說起話來。

“二公子是個好人。”霍錦驍望著池中倒映的弦月,直接道,“曲夫人,你們今晚總是提及我與二公子,不知是何原因?”

她不打算拐彎抹腳。

“實不相瞞,這趟請姑娘來,除了才剛席間所說之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老爺也想親自見見姑娘。”曲夢枝道。

“見我?”霍錦驍更是不解。

“這趟回來,老爺已經給二公子挑定一門親事,不料他聽說之後十分反對,竟與老爺大吵一架,只說已有心儀之人,非此人不娶。我們怎麽勸都沒用。”曲夢枝嘆道,一邊暗暗觀察她。

霍錦驍心中已經了然,不自在地轉開臉。

“想必你也猜到,他心儀之人,正是小景姑娘你。此前你與祁爺因有婚約在外,所以二公子並未有所表示,那日聽到祁爺否認此事,他就……就瘋魔了,不僅和老爺吵,還自作主張把親事退了。老爺便想見見你,也讓我打聽打聽姑娘的心事。說起來,二公子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品性如何我是清楚的,必是良人之選,姑娘如今年紀漸大,可曾想過終生之事?”曲夢枝緩言道。

“……”霍錦驍倒沒想過梁俊毅為了自己和家人鬧翻,她與他並無過多接觸,私交都談不上,更別說私情。

“我知道你心志大,怕是不願在後宅為婦,不過老爺有打算為二公子成立一支船隊往東海發展,這也是他急於拉攏你與祁爺的目的,想請你們為二公子護航。”曲夢枝見她面露難色,又道。

“梁家家大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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