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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跟我去吧,也見見他們。”他又解釋起來。

霍錦驍對他的話卻仿若未聞,她猛地撲到船舷上,整個身體都朝外探去,祁望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才要問她出了何事,便聽她用極輕的聲音說出個名字。

“東辭……”

隔著如山人潮,無數陌生的面容,故人熟悉的模樣撞進眼中,像層層海浪後遙遠的一線白沙灘,似假還真。

霍錦驍揉揉眼,難以置信。

祁望怔了怔,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眸色頓時幽沈。他腦中第一時間浮起的,不是金蟒島上的一面之緣,也不是傳言中的六省盟主,而是……曾被她無數次緊緊握在手裏的玉佩。

————

船靠上碼頭,人群往前湧去,魏東辭身邊空了不少。

他仍站在原地,目光挪不動,腳也如生根般,這段距離,他靠近了,怕她消失,他眨眼了,怕是錯覺,他出聲了,怕驚醒夢……

前不得退不得,驚不得動不得,生死絕境都不及此刻驚心。

除卻兩年前那匆匆一面,他與她四年未見,總牽他衣角的小女孩長大了,眼角眉梢全是志得意滿的張揚,就像他這些年常做的夢一樣。他不知道她有沒改變,但入夢來的,就是這樣的目光與笑容。

從前她用這目光與笑容對著他,現在她用這目光與笑容對著她的天高海闊。

還有……她身邊的人。

“怎麽打扮成這樣,不倫不類!”

“就是,瞧那腰緊的,好不知羞!”

程雪君與丫鬟的聲音傳來,驚醒魏東辭。

他忽轉頭,目中冷意如霜突降,看得程雪君與小丫鬟心頭一陣發冷。

“程姑娘,管好你和你丫鬟的嘴。”魏東辭道。

程雪君一楞,魏東辭很少對人出言不遜,她被他嚇了一跳,回神時自覺委屈,才要開口辯解,就見人群忽然掀起一陣騷動。

————

船未全靠上碼頭,霍錦驍便自船上飛起,祁望拉不住她。

獵隼“桀”地叫了聲,自船舷上中著她飛出。

一人一鳥掠空而去,從碼頭上擁擠的人群之上飛過,轉眼間飛至人群後的矮棚下。

“佟叔,退下。”魏東辭輕斥,讓欲要護他的佟岳生退下。

獵隼在空中轉了一圈,落在矮棚上,滴溜的眼看著地上站的人。

俏生生的姑娘比兩年前出落得更迷人,兩年的漂泊未曾打磨去她的棱角,卻叫棱面似鏡石般發出光芒,愈發灼眼。

“小梨兒……”魏東辭終於可以確定,她不是錯覺。

霍錦驍咬著唇看他,他變了不少,臉上棱角線條硬朗了些,不再是記憶裏少年的俊秀,像一夜間長開似的,添了說不出的男人氣息,若讓他認認真真地看上一眼,被看的那人只怕要陷進他的目光去。

“師……”她剛要開口,忽然想起一事,改口,“東辭。”

魏東辭挑眉,擡手捏捏自己耳朵,沒說話。霍錦驍卻看明白了,瞪他一眼,沒好氣道:“東辭!你要我叫幾遍?”

她的身份在東海算是秘密,若這聲“師兄”叫出口,恐要曝露。

“四年沒聽你喊我,你多叫幾遍也是應該的。”魏東辭笑起,冰化霜融。

“四年?”霍錦驍“哼”了聲,朝佟岳生抱拳道,“佟前輩,別來無恙。”

魏東辭不解地望向佟岳生,卻佟岳生也沖她抱抱拳:“小兄弟,別來無恙。”

語畢,他才向魏東辭解釋:“公子,她就是在金蟒島上協助我們誅殺金蟒四煞的小兄弟。”

憑著氣息,佟岳生一眼就將人認出來。

“你啊,連佟前輩都不如,虧你和我認識這麽久!”霍錦驍繞著魏東辭走了一圈,不悅道。

魏東辭記起金蟒島上的事與時不時就闖入腦中的陌生面容,難怪他總覺得那人熟悉,難怪他總記著那人……尋她兩年,不想他們早已相逢,卻擦身錯過,咫尺天涯。

這天底下會不管不顧撲過來以性命護他之人,恐怕也只有她了。

是他有眼無珠。

“我當然不如佟叔,我可沒武功,還要仰仗女俠護我。”魏東辭痛快認輸,“女俠的傷可好了?”

“少和我耍嘴皮子。”霍錦驍撐不住笑出聲來,“傷早就好了。”

“沒好也無妨,有我在包女俠藥到病除,還能額外再送你全年三百六十日藥膳調養、通經活絡,保你百歲無憂,功力大增,不管是江湖還是海洋都可橫行無忌,便算是在下的一點小心意。”魏東辭說著眨了下眼,仍是小時候陪她胡鬧時的神色。

霍錦驍的笑便停不下來。

明明隔了四年時間數不清的往事,他們都該有些變化才對,可這開了口仍是老樣子,不見疏離。

“魏大哥,她到底是誰?你怎麽不給我們引薦引薦?”程雪君被冷落許久終於開口。

她的委屈早被驚訝取代。魏東辭來石潭已有兩年,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謙和沈穩,甚少與人言笑,可今日……刻板的印象打碎,她看到個陌生的魏生辭。

“是我顧著與東辭敘舊,失禮姑娘了,請見諒。”霍錦驍轉頭瞧見個玉雪水靈的姑娘,便歉然抱拳,“在下是東海燕蛟島景驍。”

“哦,失敬了。”程雪君一下便冷了。三港豪傑歷來與東海的人不和,視其為禍患,再加上金蟒一役吃盡苦頭,如今更是視東海諸梟為盜匪之流,程雪君見她哪裏能有好臉色。

“難怪穿成這樣,原來是個海匪婆子。”她的丫鬟躲在後面小聲嘀咕一句。

霍錦驍尚無反應,魏東辭便已出聲:“佟叔,如今有人向程家下手,程姑娘出來許久,很危險,勞煩你送她們回程家。”

“我不回去!”程雪君急了。

“程姑娘,請吧。”佟叔朝她伸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程雪君往後退了步,氣得眼都紅了,把小丫鬟給拉到了身前擋著。

霍錦驍見狀便雙手環胸站旁邊瞧熱鬧,左看看右看看,那笑就沒停過。

“佟叔,動作快些。”魏東辭催了句。

佟岳生不再客氣,也不知從哪抽了兩條麻繩出來,用內抖開蛇似地纏上程雪君二人,轉眼把人纏個結實,他道了句“得罪了”便拔而起,像拎醬油瓶似的提著繩把兩人拎走。

程雪君和丫鬟又是哭又是罵,到底都遠了。

魏東辭掏掏耳朵:“清靜了。”

“她們是姑娘家,你這樣好嗎?”霍錦驍問他。

魏東辭便道:“我是個大夫,大夫眼裏沒有男女之別,一視同仁。”

“哦?原來長這麽大我在你眼裏和男人沒兩樣?”她故作恍悟。

“你不一樣。”他答得幹脆。

“有何不同?”霍錦驍翹起下巴倨傲看他,像棚上的雪隼。

“對我而言,這世上只有三種人。”他指向自己,“我。”

他又伸指戳向她眉心:“你。”

最後,他手臂打開,指著四周來往的人,目視她道:“他們。”

霍錦驍不自在地轉開眼,道:“你這人說話也開始故弄玄虛了,我聽不懂。”

“沒關系,既然遇上,我就有大把的時間來教你,解釋給你聽,直到你懂為止。”魏東辭看破不說破。

“我才沒那功夫!”霍錦驍扭頭看向別處。

魏東辭忽上下審視起她來,嘴裏又道:“你這身打扮……”

“漂亮嗎?”霍錦驍又笑起來,拎著裙在他面前轉了一圈,裙擺像朵蘑菇綻開,越發顯得腰肢纖細,胸口飽滿,那風情擋都擋不住。

“漂亮!高貞國的衣裳?”魏東辭看她的目光比兩年前更加灼燙。

“你怎麽知道?”霍錦驍便有些詫異。

“我何止知道?”魏東辭說著忽將左手背到身後,屈膝躬身,道,“大安魏東辭,見過永樂郡主。”

霍錦驍楞住,一絲不差的高貞禮儀,祁望也曾向她行過,她自然記得清清楚楚。垂於身側的手擡出些許,又縮回,只道:“不必多禮。”

魏東辭眼看著要起來,突然間卻握住她的手,也不是行吻手禮,只是拉著她轉個圈,他便順勢站到她背後,手掌從她發頂刮過,並行橫於自己下巴上。

“不錯,長高了,可以獎你麥芽糖。”

霍錦驍被他鬧得滿臉通紅。

都是小時候玩的把戲。以前她不愛吃飯,就好糖,爹哄娘罵都沒用。東辭站出來,拉著她比了身高,說她不吃飯長不高,永遠比他矮,她可生氣了,他便與她約定一月一比,只要兩人的身高差距能較上月有所減少,他就請她吃麥芽糖。

她果然努力吃飯,可結果卻不盡她意。兩人都是孩子,她長個他也在長,那距離總也沒能縮短,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只到他胸口高。

麥芽糖自然也沒兌現過。

如今小丫頭抽條兒,腦門終於長到他下巴。

“誰稀罕你的麥芽糖?”霍錦驍惱了,拍開他的手轉身就要罵人。

魏東辭恰低著頭正笑,她轉得急,額頭的高度便剛巧湊上他的唇。

淺淺的氣息拂過,兩人都呆了。

祁望遠遠看見,邁來的腳步便沈如鉛石。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感覺自己是在寫小言……捂臉……

☆、問藥

船已停岸, 朱事頭將船只文書送去市舶司, 徐鋒和柳暮言帶著人整庫,甲板上鬧轟轟的, 霍錦驍站在祁望艙房的桌案邊泡茶,時不時便看到人影從艙門前晃過。

不多時茶便泡好,淡淡的茉莉香彌漫整間艙房, 沁人心脾。

祁望已將魏東辭請到艙中說話, 兩人正坐在窗前的交椅上寒暄。

“雨前龍井,龍團茉莉?”魏東辭一聞茶香便開口。

“你倒識貨,這是我們祁爺的私人珍藏, 平時連我都喝不著,便宜你了。”霍錦驍笑道。

魏東辭聽到“我們”一詞,忽又記起金蟒島的事來,那時祁望從他手裏把人接走, 用的詞是……“我的人”?

茶泡了兩壺,一壺斟入青瓷杯遞到東辭手,另一壺用的是祁望慣使的秦權, 她呈給祁望:“祁爺,茶。”

“多謝。”祁望接茶淡道。

霍錦驍最後才給自己倒了杯, 小心翼翼地捧著聞香。

“這麽說來,你今天能喝到這茶是沾了我的光?”魏東辭笑她。

“你多大臉啊?就知道往臉上貼金?”霍錦驍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魏東辭摸摸自己的臉, 正色道:“這張臉還是挺大的,行走江湖全靠它,貼的金都是道上朋友送的, 我自己不貼。”

“……”霍錦驍自己就是皮糙肉厚的人,但比起魏東辭還是弱了些。

幾年沒見,她差點就忘了,她這位青梅竹馬的師兄人前正經人後無賴,從小到大鬥嘴她就沒能在他手上討到過好,除非她撒沷哭給他看,那他必是要投降求饒的。江湖上對他的評價,什麽謙謙公子,什麽溫斂如玉……有一度霍錦驍以為他們說的魏東辭和她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

祁望清咳一聲,打斷他們的對話,表情仍淡淡的。

“讓祁兄見笑了,我與師妹自小便喜歡鬥嘴,太久沒見她,一時忘情。”魏東辭便向他抱拳。

“魏盟主與小景都是性情中人,祁某倒羨慕得很。”祁望將壺放下,客氣道。

“祁兄過獎了。”魏東辭看了看霍錦驍,又道,“我這師妹初涉江湖就入東海闖蕩,這兩年多虧祁兄代為提攜照顧,在下在此先謝過祁兄。”

霍錦驍欲要回嘴,祁望卻已先開口:“魏盟主太客氣,小景是我平南的人,這兩年替在下分憂解難,幫了不少大忙,都是自己人,我照顧她也是應該。”

魏東辭聞言卻是目光一亮,不無驕傲道:“那倒是,她怎麽著也是我師妹,性格雖然跳脫,又不愛按理出牌,但一身本事我敢拍著胸脯打包票,同輩之中能其匹敵的,恐怕少之又少,平南得她,可謂如虎添翼,我這做師兄的與有榮焉。”

霍錦驍正靠著書案飲茶,聞言差點把茶噴回杯裏。

“魏東辭,你誇自己就誇自己,別拉上我。”

“有麽?”魏東辭挑眼睨她,眸中清光流轉,似桃花夾道而放。

霍錦驍拎起銅壺過來就給他添水:“多喝茶,少說話。”

“別鬧了。”祁望輕斥一句,岔開話題,“魏盟主此番前來碼頭,不知是否有要事在身,可有祁某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此番是專程前來找祁兄的。”說起正事,魏東辭便不再言笑。

“哦?魏盟主請說。”祁望道。

霍錦驍也跟著安靜下來。

“我想尋一味草藥,名為勾魚草,此藥常生於東海外島,最近不知何故各處醫館藥鋪都斷了貨,采買不到。我聽聞近日祁兄的船遠航回港,興許會有此藥,故冒昧前來打擾。”魏東辭道。

“魏盟主言重。勾魚草我倒是知道,不過我不做藥材買賣,船上並無此草,恐怕要讓你白跑一趟了。”祁望歉然道,又問,“冒味問一句,魏盟主急尋此藥,莫非石潭港出了要緊的事?”

“手上有幾位病患的病恰好需要這味藥罷了,並無大事。祁兄可知東海哪座島生有此草?”魏東辭毫不意外。

“實在抱歉,祁某對藥材……還真無涉獵。”祁望思忖片刻歉然搖頭。

“祁兄言重,是在下強人所難了。”魏東辭微微一笑,又小啜口茶,“今日能得飲此茶,再逢故人,此行不虛,在下謝過祁兄。”

“客氣了,祁某隨時歡迎魏盟主來我這裏喝茶。”祁望笑道。

魏東辭瞧著艙門外有人不斷前來探看,顯是有事尋祁望,卻礙於他在見客不便打擾,當下起身便要告辭。

“祁爺,我有些事要找師兄,今天……”霍錦驍上前道。

祁望看了眼兩人道:“去吧,你們師兄妹數年未見,是該好好敘敘,船上的事我盯著。”

“多謝祁爺。”霍錦驍唇邊笑出花,道了聲謝便飛快扯著魏東辭的衣袖跑出艙去。

祁望失神片刻,很快便打起精神。

————

霍錦驍扯著魏東辭跑出祁望視線,停在人少的地方後才道:“說吧,你遇上什麽棘手事?”

日光斜來,照出她滿臉嚴肅。

他什麽都瞞不過她。

“這裏不方便說話。”魏東辭道。

“你跟我來。”她轉身便走,領著他往自己的艙房走去。

一路上都有人向她打招呼,又拿好奇的目光打量魏東辭。魏東辭泰然自若,一邊走一邊默默看霍錦驍的背影。他守了十幾年的小姑娘長大了,不會再緊緊牽著的衣角跟在他背後,生怕他將她丟下了,錯過的這四年時間,他窮盡一生都補不回來。

如此想著,酸楚頓起,他的笑便有了澀意,只是霍錦驍一轉頭,他又恢覆如常。

“這是你房間?”他跟她穿過甬道,進了間艙房。

艙房比不上祁望那間,但比起她初上玄鷹號的屋子還是大上許多,只是光線不大好。她將馬燈點上,關起艙門,這才回頭與他坐到椅上,道:“快說,到底出了何事?你在北三省呆得好好的,忽然跑到沿海三省蹚什麽渾水?還有,前年你為何要誅殺金蟒四煞?”

“打住!”魏東辭忙擡手阻止她,“你問題太多,一個個來。”

“快說!”霍錦驍催他。

“說來話長,你可知道石潭程家與清遠山莊?”

霍錦驍點點頭,江湖中事她還是略有耳聞的。魏東辭便將程家與清遠山莊的紛爭始末並程家中毒一事詳細說了遍。

“你的意思是,有人從海上切斷了勾魚草的貨源?那毒並非清遠山莊的人所下,意在挑起兩家之爭?”霍錦驍沈吟片刻開口。

“只是我的猜測,但現在並非追究此事的時候,人命關天,解毒才是當務之急。”魏東辭頭一偏,湊近她。

霍錦驍垂目想了想,起身道:“師兄可知道此草的模樣?”

“自然知道。”他點頭。

她便不說話,起身翻出筆墨紙硯擺到桌上,一邊研墨,一邊才開了口:“丹青妙手,畫出來我看看。”

“勞煩你為我紅袖添墨了。”魏東辭將衣袖微挽,提筆醮墨。

他的手白皙勻長,比女人的還漂亮,除了號脈拈針,也常執筆書畫,墨青指玉,真叫一個賞心悅目。霍錦驍舉起馬燈替他照著,想起從前他教自己習字畫畫,她每次寫過畫過,都會蹭得滿手墨,而他不管執筆再久,那手都是幹幹凈凈。她不服氣,趁他擱筆之時故意把手上的墨蹭到他手背上,他從來沒氣過。

“好了。”魏東辭兩三筆就將勾魚草畫出。

霍錦驍望去,他那畫線條利落,不過寥寥數筆便勾勒出形態精髓,栩栩如生。

“這草……我知道哪裏有。”她把燈放下。

魏東辭目光一亮:“在哪?”

“石潭港南面有幾座無人荒島群,來回約需五日時間。”霍錦驍將畫取過又仔細辨認。

“可有具體位置?我尋船出海。”魏東辭便替她掌燈。

她搖頭:“這趟來石潭港船隊遇上些意外,無意間發現的。”

想了想她又道:“我記得航線,可以帶你去,不過你要給我點時間,我需要支會祁爺一聲。”

事實上,當時船隊的船在那荒島附近擱淺,她與祁望一起上的島,祁望知道這事,但他剛才沒說,想來心中有所顧慮。

“好,我等你消息。”魏東辭見她似有難言之意,便不再多問。

“師兄放心吧,一百多條人命,我一定會幫你找到草,你寬心。”霍錦驍心中有些歉然,便安慰他。

從小到大她都沒瞞過他一件事,一別四年,她卻有許多話不能再對他明言,她也知道,以他對自己的了解,必當看出她有所隱瞞,他不問,只是不願她為難。

魏東辭擦了擦馬燈上的一點汙痕,並未回答她。再怎麽裝作若無其事,都無法將四年的距離剪去,隔山隔水隔心,怎麽可能再與從前一樣?即便言笑間仍舊情切,也不過只是兒時情分。

“看到你,我就寬心了。”他意有所指道。

霍錦驍卻轉了身。正事說完,她忽覺局促。在外頭四周熱鬧,她與他忽然重逢,自然是歡喜相迎,坦蕩以對,可到私下兩人單獨相處時,她便覺得不妥了。

“你等會,我有東西給你。”她岔開話題,很快俯到自己床下,費力從裏頭拖出一大一兩口箱子。

“什麽東西?”他蹲到她對面,幫她將箱子拖出。

霍錦驍坐到地上,將小箱子打開,從中取出包袱在床上打開,裏頭是疊得整齊的厚實毛皮,毛色純白光亮,她將毛皮掀開,皮裏還裹著別的東西。

“拿去。這是我去年遠航一年搜集到的他國藥錄、醫書,至於這套刮骨割肉的刀,是高貞國皇家醫館的專用品,還有這些古怪的西洋藥……不知道對你有沒幫助,都給你。”霍錦驍便將東西一件件塞給他。

魏東辭的目光便隨著她的手愈發幽沈。

“這塊毛皮是在漆琉島買的,原想回石潭找間手藝好的鋪子給你做身大氅,既然遇上了你,索性就給你吧,我也不知道你如今喜歡什麽樣的衣裳。”

最後,霍錦驍才將毛皮推向他。

出海一年,每到一處,但凡看到他喜好的東西,她就要買下。

便沒了男女情分,他也仍是她師兄,而這一重關系,哪怕全雲谷亦或是全天下人都背棄他魏東辭,她也不會放手。

“小梨兒……”魏東辭心緒忽亂。

霍錦驍只將臉一側,淡道:“師兄,我不是單給你一個人。這箱是給雲谷的各位長輩和師兄弟們買的,我本想這趟回來找人送去雲谷,如今便一道交托你,煩勞你替我送回雲谷。裏面的禮物,我都已貼好名姓。”

她說著將大箱子打開,裏面果然裝滿東西。

“小梨兒,我是‘咚糍’。”魏東辭摩挲著皮毛,只覺暖得催心。

“小時候的名號,你提來作甚。”她蓋上箱子,靠著床沿坐好,“你還沒告訴我別的事呢,快說。”

“不說了,你先忙你的。若是想聽,酉正我在北街的涼茶鋪子等你,你忙完過來找我。”魏東辭收拾心情,揚起笑臉神秘道,“我這……有海神三爺的消息。”

“你怎知……”霍錦驍一驚,話才出口便反應過來,“你試探我?”

“我猜中了?”魏東辭笑得更歡。

過了四年在他面前還是藏不了事,霍錦驍氣極,抱起皮毛就朝他腦袋砸去。

魏東辭“哈哈”笑著接下,霍錦驍卻已站起出門。

“華威,大良,吩咐下去,一會裏面那人會搬兩口箱子出來,你們誰都不許幫忙!”

遠遠的,霍錦驍聲音傳來。

華威與大良應了聲“是”,滿臉好奇地相視一眼,霍錦驍才剛背過身去,這二人便“哧溜”一下沖到她房門外朝裏張望,要看那得罪了霍錦驍的倒黴鬼。

魏東辭彎著腰費力拖箱子,見到二人扒在門邊,露了個笑繼續拖。

想不到堂堂的六省盟主今日也要在此做苦力,不過這苦力做得倒是心甘情願。

也罷,既已將人找著,餘事便緩緩圖之吧。四年隔了個海,終非一朝一夕可填。

☆、煙火

早春的天暗得快, 不知不覺間就到酉時三刻。平南船隊的水手三三兩兩結伴蹲在碼頭吃飯, 夜裏不當班的人相互邀去城裏的飲酒尋歡,白日熱鬧的碼頭轉眼冷清。祁望坐在碼頭對面的草棚裏休息, 碼頭的魚腥和潮汗味混雜在一起,被風吹進棚子,這味道他早已習慣, 今日聞來卻讓他心煩意亂。

船上匆匆下來個人, 櫻草色的上襖與鵝黃的褶裙,外頭罩著件月白鬥篷,正一邊拉起兜帽蓋住頭, 一邊只顧著朝前急走。

不是霍錦驍還有何人?她忙到現在,將所有事都交代妥當後方回艙略作梳洗整理,換過衣裳出門。

祁望目光隨著她的身影掠過棚前的路,直至她消失。

沒多久, 華威與林良便勾肩搭背走來,祁望蹙蹙眉,將兩人給喚進草棚。

“你們不是和小景約去看廟會, 怎麽我剛才看她一個人走了?”

“本來是約好的,不過小景臨時有事要去見位朋友, 所以就不去了。”林良答道。

“什麽朋友?”祁望又問。

“還能是誰,不就是白天來的那位大夫。”華威笑得有些暧昧。

林良生怕這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又說出啥不該說的話, 連忙撞了下他,祁望視而未見,揮手便兩人退下。

“你撞我作甚?”與林良走出幾步, 華威怨道。

“怕你亂說話。”林良沒好氣道。

“你不就怕我在祁爺面前提小景的事,現如今全島都知道這兩人沒關系,有什麽好怕的?再說小景年齡不小了,遲早也得嫁人吧,我看今天這人不錯,傻,聽話,可惜是個大夫,以小景那能耐,起碼得是個大豪傑才配得起。”華威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子道。

林良“啪”一下往他後腦拍了一掌:“什麽大夫,什麽傻,頭發短見識也短,那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巒佛手、六省盟主魏東辭!”

這碼頭上可沒有他包打聽林良探不到的事,話說落,他果見華威愕然至極。

林良不無得意,只是想了想又愁道:“他和小景倒是般配,只不過若他們真在一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小景恐怕不會再呆在東海,那燕蛟怎麽辦?平南也少了個人才,唉……都怪祁爺……”

說著他忽住嘴轉頭。

祁望站在棚口望著海面,也不知聽沒聽見他們的話。

林良便嘆了一聲繼續和華威往前走。

不過兩年時間,幾番生死經歷,小景在他們心中早就是不折不扣的平南人,只是他們到底都忘了,小景原就不屬於東海和平南,若是留不住,那遲早有一天,她會離開。

————

石潭港的北街正辦廟會,彩旗招展、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五柳內河兩岸的垂柳上都掛起燈籠,燈影倒映五柳河面,便似人間星辰,河面上又漂來許多五色蓮燈,隨水而漾,拔亂一河星辰,極為漂亮。

霍錦驍從河上游往下走,一路上都看到婷婷裊裊的少女或邀同伴,或攜家人,在河上游的祈願臺上放蓮燈,許一程心願,放一段心事,皆托流水,憑神佛結緣。

出來之時已晚,到這兒時已酉正二刻。魏東辭說的涼茶鋪子,無名無姓,就只是個露天茶肆,這樣的涼茶鋪在三港有很多,不過北街的這家最出名。鋪子的老板是個六旬老嫗,姓楊,早年喪夫,靠賣涼茶拉扯大兩兒一女,如今三個孩子皆有出息,或為官或經商或嫁得好人家,要接母親享福,可這老嫗賣了大半輩子涼茶,習慣和南來北往的客人在夏陽冬雨裏扯家常,不願閑養家中,便一直經營著這露天鋪子,不為營生,只為聽客人講些各地異聞,若是聽得高興了,不僅將客人的茶錢全都免了,反倒還送些瓜果點心。因著這些緣故,這無名茶鋪在三港的名氣極大,石潭的人皆敬稱一聲富貴茶肆。

茶肆靠河,一頂草棚,幾張八仙桌與紅漆條凳,旁邊石板上就是盛涼茶的大甕,招牌下掛著涼茶牌,夏日賣涼的,冬日售熱的,名目好幾種,日日不同。

今日掛出來的木牌是紅棗桂圓茶、羅漢果桂花茶、二十四味,甜苦皆有。

霍錦驍晚了半個多時辰,來時就見魏東辭坐在八仙桌旁向旁人傳授養生之道,正說起穴位經絡,看到霍錦驍不見絲毫氣惱,略笑笑便又低頭耐心向人解釋穴位,她便站在一邊跟著人仔細聆聽。

他的聲音清潤,耐心十足,解說一遍有人不明白,他就再說一遍,溫眼柔眉,讓人不由自主親近。說來也怪,她這師兄見的若是什麽大人物,便不會露出這樣的溫柔,端起架子來就叫人覺得清冷,若見的只是今日這些普通百姓,他便像換了個人,溫柔耐心,毫無架子。

好容易講解過一輪,旁人道謝散去,霍錦驍這才上前。

“渴死我了,快幫我叫碗桂花茶。”她一邊掀開兜帽,一邊坐到他對面。

魏東辭搖頭笑道:“不喝茶,今天請你吃楊婆婆的糖水紅薯。”

正說著話,楊婆婆就已將糖水端來。

“涼茶鋪不喝涼茶?”霍錦驍好奇道。

“丫頭,婆婆我的糖水尋常客人可吃不著,只給貴客。”楊婆婆笑著將端到二人面前,又朝東辭道,“小神醫,這就是你等的人?”

霍錦驍見那楊婆婆正是剛剛聽東辭授課的眾人其中之一,看著也就四十好幾,梳著溜光的發髻,敷著粉打著胭脂,爽利幹練全然不似六旬老人。她道了聲謝接過糖水,也好奇地打量楊婆婆。

“嗯。”魏東辭低低應了聲,才向她解釋,“楊婆婆這的糖水紅薯比涼茶更好,不在茶牌上,不是熟客吃不著。”

“只給有緣人。”楊婆婆加了句。

“謝謝婆婆。”霍錦驍便舀起糖水,才嘗一口便瞇了眼,“好吃。”

糖水都是紅薯的香味,暖暖的,在這早春涼夜簡直要命的美味。

魏東辭看她喜歡,自己也高興,便道:“你坐著吃著,我去去就來。”

語畢還不等她開口,就跟陣風似的往外走去。

“餵!”霍錦驍叫他不及,“我才剛坐下你就走?”

“哈。”楊婆婆便端著木托盤坐她對面,“他肯定去巷子口買糖炒栗子,一會就回來。”

“婆婆怎麽知道?”她訝然道。

“糖炒栗子和糖水紅薯是丫頭你喜歡吃的吧?”楊婆婆笑瞇瞇開口,“他第一次嘗我做的糖水紅薯就說我煮的比他好吃,如果你吃到肯定喜歡。那時我只知道他在等一個人,每天天黑他就到石潭城大街小巷逛,嘗到哪家有那個人愛吃的東西就默默記在心裏,說有朝一日會帶她來吃。”

“……”霍錦驍忽然失語,往日的伶俐都化雲煙。

小時候她貪嘴,喜歡躲到山上烤紅薯吃,可烤的紅薯火氣大,吃多就嗓子疼,魏東辭為了阻止她,便找青嬈姨學了糖水紅薯,她一饞,他就給做。他的手藝確實一般,還不及楊婆婆這碗糖水的一半,卻是她兒時最愛的一道甜點。

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沒用,為什麽就那麽死心眼喜歡一個人,可這世上又有哪個人能將她的喜好清清楚楚記在心裏?想她所想,愛她所愛,從小到大,到如今已是十七年。

“這兩年裏他常來我這,和我說了不少故事,慢慢就成了我這常客,看不出他年紀小小經歷卻多,只不過他從來也沒說過自己在等誰,有過怎樣的故事。前幾天他過來,說是最後一次來看我這老太婆,他打算把手上的事處理完就專心去找那個人,我那時真好奇他等的人……不想峰回路轉,老太婆的好奇竟然被滿足了。”楊婆婆說著慈愛笑了。

霍錦驍埋頭挖著軟糯的紅薯慢慢品嘗,也不知在想什麽。

魏東辭很快跑回來,手裏果然抱著一袋糖炒栗子,還有兩盒栗糕與鹹口蒜蓉枝。楊婆婆看到他便起身讓出座兒,道了句“慢慢吃著,紅薯管夠”,人便走了。

“還沒吃飯吧?給你墊肚,一會看過煙花我帶你吃好的。”他風風火火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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