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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揉揉眼,擡起頭,瞳眸如洗。

“阿彌,把給你備的衣裳拿給我。”霍錦驍冷靜道。

巫少彌不解何意,只是照辦。

她收下衣裳,又道:“準備一下,我們回全州城。”

悲色盡斂,哀傷皆藏。

————

全州城仍是繁盛景象。

正午的陽光曬得地面滾燙,豎在碼頭的五兩羽毛被風吹得直飄,雞毛編的相風器朝著西南,今日刮的乃西南風。這相風器有講究,由相風銅烏演化而來,以雞毛編成,掛於高桿,因選用的雞毛重約五至八兩,故又戲稱作“五兩”。

午歇時間,碼頭上搬貨的船員有短暫的休憩時間,各自尋了陰涼處或蹲或坐捧著碗埋頭用飯,蒜頭煸過的蕹菜,碩大的雞腿和醬燒的五花肉,就著米飯一口一個爽快,這樣的夥食到船上出了海,可就再沒有了。

港口有個茶寮,來這兒的大多是船隊綱首、管事之流,有些身份,所以地方雖不大,卻也建得頗雅,裏頭還有說書的先生或唱彈詞的女先生,咿咿呀呀的吳儂軟語一起,聽得人酥軟心涼,再吃兩口冰湃的瓜,外頭著的火氣就都散了。

今日寮裏唱的正是彈詞,琵琶幽幽作響,女先生的聲音像黃鶯兒,雅間裏藤椅上倚著的人半閉著眼,一手端著紫砂泥燒的秦權壺,直接將壺嘴兒對準口飲茶,另一手握著柄大蒲葵扇,和著外頭彈詞的節奏搖著,姿態悠閑。那秦權壺已養得溫潤柔細,壺身泛著淡淡油光,顯是常用之物。蒲葵扇搖出的風吹起他身上豆綠的絲綢長褂,涼意流洩,毫無夏日煩悶之感。

只是這愜意並沒持續太久,很快就有人挑開竹簾進來。

“祁爺。”來人俯首行禮。

祁望眼也不睜,只問:“何事?”

那人便上前俯到他耳邊道:“雷老二也到全州港了,聽說被人打瞎右眼,毀了容。”

祁望搖扇的手驀地一停,半睜的眼打開,道:“什麽人下的手,這麽能耐?”

“不知,不過這人應該是逃到全州城,所以雷老二已令手下的人進城,全城通緝此人。”

“這年頭,強盜也能進城了……”祁望淡嘲了聲,又閉上眼。

兩人正說著,外頭又有兩人咋咋呼呼闖進來。

“祁爺!”來的兩人心氣不太順,眼裏冒著火光。

“大暑天的,你們吵什麽?”祁望把手裏的秦權壺擱到桌上,蹙眉問道。

“祁爺,您是咱船隊綱首,您給評評理。外頭的貨見天的運來,都堆在日頭下面,船上水手本就不夠,已經是不眠不休的往船上搬貨,如今柳爺他還要往我這裏抽調人手去給他整庫,這貨也不知何時才能搬完!”年約四旬的漢子怒瞪旁邊年紀稍長些的男人。

“徐部領,你以為我願意啊?噢,你們把貨搬進水密艙就了事了,我那還得登記造冊,清點貨物,我不用人嗎?”柳暮言捋著下巴上的山羊胡,半搭著眼皮子道。

“你手底下不是有人?犯得著和我搶?”徐鋒急道。

“我的人都是拿筆桿子的手,粗重的活計他們來不了,況且前兩日又辭走一人,人手哪裏夠用。”柳暮言搖搖頭,胡子顛顛地道。

“那是你的事,你……”

“別吵了。”祁望聽明白了,“缺人手是吧?你們把缺的人告訴小滿。小滿,你領兩個兄弟去城裏招人。”

“是。”站在祁望身邊的小滿躬身領命。

作者有話要說: 唔,終於寫過去了……

是不是喜歡這類文的人比較少呢?

☆、東辭

西街是全州城中最熱鬧的地方,商鋪食肆林立,往來人流密集。街尾有塊告示牌,常會張貼招工、失物、尋人等告示,偶爾也有些民間幫派通緝拿人或官府通緝犯的畫像告示。

“徒弟,這畫的是我?”霍錦驍站在告示牌前,看著告示牌上新張貼的重金緝拿畫像,滿臉狐疑。

她的通緝畫像自然是雷尚鵬找人張貼的,賞銀百兩。

從村子出來只有一條官道通向最大的全州城,而要離開東海只能從全州城出去,雷尚鵬派人一路上追蹤,她怕累及無辜村鎮故而直接去了全州城。不想這雷尚鵬竟猜到她的打算,將船沿海駛到了全州港,換作商船靠岸。

連全州城這樣的大城,海盜頭目竟也能堂而皇之登岸,可想而知如今東海海寇猖厥到何等境界,再有一重,只要想想雷尚鵬手中的魯密銃,以及梁家找三爺買白鴨的頂罪之舉,她不難想像此地官商匪三者之間,怕早就是沆瀣一氣。

巫少彌搖搖頭,道:“不像,太醜。”

“我也這麽覺得。”霍錦驍摸摸自己的臉,畫上的人粗眉闊鼻,也不知哪點像她,雷尚鵬要把賞銀放在請畫師上面,恐怕能好找些,真是可憐了她的花容月貌。

“還是你的畫像比較像。”她又看向旁邊官府的通絹告示,“汪洋大盜,殺人不眨眼。”

官府貼的是黃家滅門慘案的懸賞緝拿告示,畫的是巫少彌,倒有些模樣。

“不像。”巫少彌也沒覺得像。

霍錦驍拍拍他肩頭:“算了,甭看了,走吧。”

兩人離開廢廟地已經易過容,如今在別人眼只是兩個皮膚黝黑、面容平平的尋常少年。不過這並不是霍錦驍易容術的全部手段,因為條件所限她沒盡全力。

易容分作三重,第一重最容易,只是改變膚色、肌膚紋理、毛發情況,這一重說穿了便是妝扮技巧,在性別歲數之上作文章,施展起來不困難;第二重為進階,便是雕琢面具、修改面部輪廓,這重已有些難度,可以徹底將人改頭換面,不過身形無法隱藏;第三重則是最難的一重,分作兩支,一為同面,一為易體。所謂同面,就是能將人徹底易空成另外一個人,這涉及到面具的雕琢與體形輪廓的大面積修改,比單純改頭換面更難,而易體便是通過特殊功法將身體骨骼縮小或增大,以達到改變身形的地步,比如霍錦驍她爹的縮骨功,就能讓堂堂七尺男兒變作女子身形。若能徹底掌握這三重易容術,才算是天衣無縫的易容術。

霍錦驍只掌握了七層,她沒學易體的功法,而手邊易容材料有限,她目前僅能施展到第二重,就是改變自己與巫少彌的模樣,但輪廓與身形仍無變化。不過她雖是女人,但從小練功的關系,行為舉止已和普通女子不同,再加身上裹了紗布隱藏胸腰,更是雌雄難分,外人眼不過是個未長開的少年,毫無違和。

兩人往西街盡頭的城門走去。城門處有兵士盤查,城門前還有百姓打扮的男人藏在人群間搜尋,看身手像是練家子,應是雷尚鵬派來混在人群裏找她的人。

霍錦驍和巫少彌站在離城門數十步處停下,她從包裏掏出一枚小小玉牌塞進他手中。

“阿彌,出了城往東走到涑水城,那裏有慈意齋的分館。你進去找主事的周大夫,把此物給他看,他自會想辦法帶你回雲谷。”

兩人都被通緝,她要想辦法先將巫少彌安全送走。之前救巫少彌時,方九想方設法替他弄了張路引,他要出城並不困難。

“那你呢?”巫少彌一手握住玉牌,一手急拽她袖子。

他以為她不會扔下他。

“我不能走。”霍錦驍搖頭。大仇未報,三爺身份未明,這趟下山付出的代價已逾她十八年生命中所經受的一切痛苦,她如何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那我也不走。”巫少彌把玉牌還給她,不肯再走半步。

霍錦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通通無效,巫少彌垂下頭,也不反駁她,就不肯走。

她正勸著,旁邊巷中忽然拐出兩個醉漢,跌跌撞撞沖來。正是傍晚人潮最多的時刻,路人慌忙避這兩個醉漢,人潮便亂了起來。霍錦驍旁邊是位貨郎,肩挑兩撂沈甸甸的貨物,被人撞到扁擔重心不穩,人像陀螺般轉起,那貨物不偏不倚砸在她右臂上。

一陣刺疼傳來。

霍錦驍捂住右臂的傷口微伏了身。

“小兄弟,對不住,可是撞傷了你?”貨郎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忙問她。

巫少彌已經扶住她,要說些什麽,手卻被她緊緊按住。

她很快直起身,若無其事道:“無妨。”

貨郎還要道歉,她揮揮手就讓他離開。

“師父?”巫少彌見她分明痛得額頭冒汗,卻還要強自鎮定,憂心道。

“別多話,走。”霍錦驍不讓他再說話,拉著他就往回走。

剛才一番騷動,城門口雷尚鵬的人已經註意過來。雖說她當時以女子模樣示人,但這些跑江湖的人都聽過易容術,搜查時不會拘泥於形容模樣,他們知道她被鳥銃射到手臂,所以搜捕之時也會特別留意右臂有傷之人。鳥銃鉛彈造成的傷口,和普通刀劍傷不同,她的傷口只要一示人,身份立刻便會曝露。

果不其然,城門口已有人暗暗跟了過來。

他們越走越快,跟的人也越來越快,眼見就要追上。

霍錦驍忽然將巫少彌拉進了一群人之間。

“咦,二位小兄弟也想接這活?”立時有人過來招呼他們。

霍錦驍一看,來者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銅色皮膚,圓臉大眼,有些娃娃相,看著親切。她不動聲色瞥了眼遠處,發現跟在身後的人都停在不遠處,她便笑道:“是啊,想混口飯吃。”

“那你們是找對地方了,跟著我們平南號,絕少不了你這口飯。”那人笑起,露出一排雪白牙齒,語畢又朝前頭吼道,“小滿哥,人數齊了,回去交差吧。”

“曉得了。都跟我去碼頭見部領,能不能留在我們平南號,就看你們本事了!”

前頭有人應和一聲。霍錦驍和巫少彌便混在這群人之間緩緩往碼頭行去。

————

天鶴峰,青巒居。

險峰奇峻,形似天鶴展翅,最高峰為鶴首,與兩翼由鐵索長橋相連,鶴首之上有屋名為青巒,屋前有碑,碑文字跡遒勁,書的是“天鶴翠峰藏秀水,長穹清月鉤小樓。不問仙君修長生,只向青巒求百歲”。

每日前來青巒居求見的人絡繹不絕,上至天家貴胄,下至貧民百姓,無不為了見青巒居主人而窮盡所有。

原因無它,蓋因這青巒居的主人是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世無長生藥,但有續命針。說的就是青巒居的主人,如今的東三省盟主魏東辭,中原武林這百多年來唯一一位非以武功冠絕天下之人。

青巒居其實是個醫館,除了魏東辭之外,另外還有三位大夫在此坐診,亦是醫術高明的聖手,平時若無棘手的疑難雜癥,一般驚動不到魏東辭。

清晨山霭未盡,青巒居後有處寒冰潭,潭面常年浮冰,潭水冰寒刺骨,尋常人連靠近都會遍體生寒,可如今卻有人浸在寒潭之中。

潭上冰霧繚繞,黑發如藻飄於水面,此人二十出頭,臉白如雪,唇瓣無色,似尊冰琢而成的雕像,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手裏所持玉簪。水色極佳的冰種帝王綠,簪頭雕作梨花,別致討喜,是女人的物件。

良久,他方輕嘆一聲,從潭中站起,披衣而出,將那玉簪收入懷中。潭外隨侍的童子迎上前,端來滾燙藥汁,他隨手端起,一口飲盡,臉方漸漸有了絲血色。

“今日可有信來?”他邁步朝青巒居後院行去,邊走邊問。

“沒有。”小童答道。

他有些失望,小童卻又道:“先生,雖無來信,但雲谷有客到訪,松風已將人帶到三星閣。”

他腳步一頓,立時改了方向。

————

來的人是雲谷唐懷安,魏東辭的幼時夥伴。

“可是有她的消息?”魏東辭一見唐懷安便問起霍錦驍。三月前雲谷一別,他竟尋不到她的蹤跡,離谷之時萬般無奈,便托雲谷諸君留心她的動向,回到青巒居後他便記掛著雲谷來信,可這麽久過去,仍舊沒有音信。

唐懷安搖搖頭,安慰他:“東辭,你莫心急,她總會回來。誰下山歷練沒個一年半載的,如今才三個月呢。”

“坐。”魏東辭眉目微微一垂,掩去心思,只淡笑著請他入坐,“我這沒酒,只有雲霧茶。前年栽下的,你且嘗嘗。”

“客隨主意。”唐懷安坐回位子。

“雲谷離此千裏之遙,你來尋我可有要事?”魏東辭走到茶案邊,親自煮水烹茶。

“確有兩件要事找你。”唐懷安自懷中摸出兩封信來。

魏東辭將甕中儲的上年雪水倒入壺中置於爐上煮起後罷手,接過唐懷安遞來的信。兩封信,一封乃霍錚所書,另一封是徐蘇琰所書。

霍錚是雲谷之主,將他撫養長大,有書信往來並不奇怪,可這徐蘇琰來信便有些古怪了。徐蘇琰在雲谷行十,亦是霍錦驍表舅,論理他要稱其十叔,不過此人在京為官,時任工部尚書之職,接的是霍錦驍外祖父之位,深受皇帝寵信,這些年沒回雲谷過,與他也沒有交集,如今怎會給他來信?

“這信你回頭再慢慢看,我先說予你知。”唐懷安按住他拆信之手,道,“這第一件要事,是請你幫忙的。近年東海匪患嚴重,已有不少村鎮慘遭洗掠,而海上私夥囤船擁兵之況日益嚴重,更有人暗中與海外倭國勾結,意欲掀起海戰,於海上稱王,危及大安社稷。這些年朝廷一直想剿清匪患,奈何我大安水師薄弱,連敗幾場。”

“東海匪患,與我可幹?”魏東辭平靜道,他向在中原行事,不涉海域。

“今上有意治理海患,囤兵造舟,大興水師。為了獲得威力更大的軍器,去年初工部已派軍器監的制器匠人張睿暗中出海到訪西洋諸國,以尋改良之法。今年張睿傳信回來,已得改良新制炮銃之圖,近期秘密歸國,已到東海,然其突患重病,滯留於石潭港。所以這次想請你跑一趟,不止是替張睿診病,還想借你之力保護此人。據朝廷秘報,海上盜匪已經註意到張睿動向。此外,按谷主的意思,他希望你在這兩年之內能將沿海三省綠林勢力收伏,坐上六省盟主之位。”

“沿海三省?”魏東辭思忖著開口,“沿海海寇肆虐,導致陸上宗派蕭條,這些年也沒出什麽大英豪,想要得到沿海綠林的勢力倒非難事,只是要來何用?莫非……”

唐懷安點頭:“工部會將新的軍器監秘密修建在臨海之地,為避盜匪滋擾,恐要道上朋友相助。此外這批船艦軍/火計劃兩年造出,到時運送至船塢裝備,若以朝廷名義,只恐目標太明顯,故屆時也需請你們出手,而若要抗擊海盜倭寇,沿海綠林勢力太重要了,所以一定要收為已用。”

魏東辭低頭看著手中薄薄的兩封信,又問他:“你說兩件事,那另外一件呢?”

“另外一件是我們雲谷之事。谷主有意在兩年後將雲谷谷主之位傳下。”唐懷安便道。

“我已經不是雲谷的人了。”魏東辭對此事興趣缺缺,壺中水沸,他便走回茶案後熄火烹茶。

“侯選者有你。”唐懷安盯著他。

魏東辭仍舊雲淡風輕地洗壺取茶,漫不經心問:“還有誰?”

“人選由幾位叔叔共議,一共提了四個人。你是霍叔親自提名,季明河是連二叔提的,蘇辰由七叔、八叔提出……”唐懷安說著頓住。

“還差一個?”魏東辭提起銅壺,將壺嘴對準青瓷茶盞。

“最後那個,是小梨兒。”

魏東辭手中壺嘴一歪,水灑到案上。

作者有話要說: 唔,文中東辭的詩是我隨便寫的,不要笑我。

不容易,終於不是存在於回憶和評論裏的咚糍了。

☆、初識

日頭有些西落,海風送來的鹹腥氣隨著港口的靠近而越發濃烈。上次來全州城時,霍錦驍只遠遠看了眼港口,這次卻是親臨其境。浪頭撲至岸邊,翻起雪白浪花,海面上泊的船便隨著浪上下輕蕩,碧空如洗,似與海連為一體。港口很大,一排過去設了十來個泊船的碼頭,木制碼頭向外延申了老大,停滿大大小小的船,近的有烏蓬小漁船,遠些多是雙桅沙船。

港口的路用青石板與鵝卵石鋪就,來來往往都是裝卸運貨的男人,穿著粗布短打,敞著胸,脖子掛條汗巾子,黝黑發亮的皮膚掛著汗珠,凝結而下,將貨物運往碼頭對面的堆場或倉庫。

地上的鵝卵石已被磨得圓潤光滑,看得出這裏長年人來人往。

“餵,知道嗎?全州港共有四個港區十二處作業區,這裏是最大的龍頌港,有一半停的都是我們平南島的船。”先前將霍錦驍招進隊伍的少年跟在後頭得意道。

霍錦驍看到這一路行來,身後跟的人竟不敢靠近,只是遠遠跟著,不由有些奇怪,便搭茬道:“平南島?”

“是啊,我們是平南島人。東海七十二島,平南島也是其中之一!”那少年見有人回應自己,來了勁頭,走到她和巫少彌中間,雙臂一展就搭到兩人肩上,大大咧咧道,“我叫林良,他們叫我大良,你們怎麽稱呼?”

“大良哥,我叫景驍,他是邵彌。”霍錦驍不著痕跡地沈肩,讓他的手臂掛不住滑了下去,又問他,“一會還要見管事的?這當船員出海有什麽要求?大良哥給我說說唄。”

林良沒掛住手,只當她人瘦個子矮,不以為意道:“又不是考舉人,能有什麽要求?普通水手只要不暈船,能吃苦,膀子有力氣,身體好就行了,一個月五兩銀子,吃住都在船上。”

“水手是做啥的?”霍錦驍好奇道。

“搖櫓、扯帆、搬貨等各種雜役。”林良瞥了她兩眼,“你們這身板……有力氣?”

他把袖一擼,握拳繃出小臂肌肉,得意地展示給霍錦驍和巫少彌。

“大良哥厲害,我們當然比不過。不過除了雜役外,還有別的嗎?”霍錦驍恭維他兩句,又打聽道。

林良手勁一松,擡起下巴道:“別的?別的都有要求,雜事、部領、直庫,火長梢工碇手,你們會什麽?水文地文測海深?掌舵?看針盤羅經?辨別航道?就是纜索收放、修船刷漆,你們也不會啊。”

霍錦驍聽得連連點頭,巫少彌不喜歡陌生人接近,早就跑到霍錦驍另一側,看著地上的影子走路。

“到了,都站到一邊去等著,我去請主事的來。”前邊領路的人高喝道,“大良,你把人頭點點。”

“知道了,小滿哥。”林良應了句,扔下霍錦驍和巫少彌兩人,跑到前頭去。

————

霍錦驍被帶到第七個碼頭旁的簡易棚屋裏,八個人排作兩行站好,除了她和巫少彌之外,其他人要麽是粗壯的漢子,要麽是高大的男人,個個看著都結實,只有他們,被這些人反襯成兩根豆芽菜。

碼頭上停著附近最大的一艘雙桅沙船,這船有些特別,甲板上修了間倉房,兩面安了琉璃窗,桅桿上飄著繡了鷹圖的旗幟,船頭立著鷹隼像,雙翼往後貼著船舷張開,形若翺翔。

霍錦驍看了幾眼,忽察覺巫少彌不對勁。

“阿彌?”她轉頭看他。

巫少彌緊挨著她,仍舊垂著頭,臉頰上有大顆汗珠滾落,看不清表情,她只能從他挨著自己的手臂上感受到輕微顫抖。

“你在害怕?”她問他。

“師父,這是……玄鷹號……”巫少彌聲若蚊蠅。

“玄鷹號怎麽了?”霍錦驍不解。

“把我從海上運回來的船,就是這艘。”巫少彌看到桅上鷹旗便認了出來。

霍錦驍心陡然一沈,腦中閃過的卻是一個人。

莫非這是姓祁的船?

正思忖著,前邊船上下來兩個人,已走過碼頭到了他們前邊,她拉拉巫少彌的手,小聲道:“別怕,他們認不出你。”

巫少彌只覺她的手很柔軟,響在耳邊的聲音雖小卻有力,心不知不覺安下,沒了從前的恐懼。

“朱事頭,徐哥,一共找了八個人,你們挑挑。”林良領著兩個人過來。

“老柳呢?他不是嚷著缺人手,人找來了,他卻不見了?”穿深赭色直裰的男人看看四周,問道。

“梁老爺親自過來了,柳直庫正跟著祁爺陪客,他沒功夫出來,我們先挑就是。”徐鋒說話間已經走到人群裏,按按這個人的肩,捏捏那個人的臂,眉毛揚起,露出滿意的笑。

“你們聽好了,這位是我們船的朱事頭,負責船上一應雜務;這位是我們的徐部領,也就是你們的頭兒。”林良站在人群外介紹起兩人來。

“朱事頭好,徐部領好。”眾人紛紛打招呼,霍錦驍也拉著巫少彌略彎了彎腰。

“客氣了,辛苦幾位大熱天跑這一趟。”朱事頭笑瞇瞇地站在前面看徐鋒挑人,一邊客氣點頭道。

霍錦驍見他生得富態,肚子微腆,見人就笑,一笑就露出雙下巴,看著倒和藹,說話也客氣,只是那對瞇縫小眼裏部帶著審視的精光,便料想他是個八面玲瓏的人。

徐鋒看完第一排五個人,又繞到後頭挑人,走到霍錦梟和巫少彌兩人面前時不由停步,嘴角咧開,沖林良吼道:“大良,你怎麽找的人?連奶娃娃都挑來了?瞧這小胳膊小腿的……”

他又嘲笑霍錦驍:“你們來這湊什麽熱鬧?知道跑船出海是怎麽回事嗎?就你兩這模樣,出了海活幹不上,回頭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快回家去!”

“徐哥,你不是不知道,這年頭能吃苦,願意跑船的人可不多,我和小滿哥在城裏站了一整天,好容才找到這幾人,你湊和挑挑唄。”林良訕笑著跑來道。

“這可湊和不了。”徐鋒轉頭拍了幾個肩膀,“我挑好了,就這四個,剩下的留著給老柳吧。”

先來先得,他挑走了最強壯的四個人。他平時和柳暮言不對付,只要想想柳暮言看到剩下的四個歪瓜劣棗鐵定要氣得狠捋那撇山羊胡,他就高興,總算占了次先手。

林良臉一下子垮下:“徐哥,你把最好的都挑走,我怎麽和柳直庫交代?好歹留一個下來。”

徐鋒才懶得理他,徑直走到朱事頭旁邊回稟,朱事頭只笑著點頭,不斷說:“好好好。”

“祁爺和梁老爺出來了。”小滿忽在碼頭前吼了聲。

所有人都隨之望去。

船上下來五、六個人,有兩人被簇擁在中間,緩緩下船。

“梁老爺,您慢點。”祁望先下船,回身親自伸手扶身後那人。

“多謝祁老弟。”身後的人滿面堆笑,輕按住他的手,也從船上下來。

兩人邊說邊笑地往岸上走來。霍錦驍站在人後,聽到“祁”這字就已暗暗運功於目,目力所及,她離得老遠就把兩人看得清楚。

下來的兩人年歲相差頗大,其中一位穿著雲錦袍,紋樣倒是普通,可袍裾下隨他步履偶可見到藏青鞋面,用的卻是尋常不多見的好料。這人手裏盤玩著一串血紅的琥珀珠子,身材頎長,面如冠玉,雙目有神,天生帶了幾分儒雅,唇邊的笑也溫和謙禮,看面相年輕,只是眼角已有些細紋,霍錦驍估摸著這人已是不惑之年。

這人旁邊陪著的便是個身穿豆綠絲綢長褂的青年男子,側著臉站在旁邊,模樣看不太清楚,霍錦驍卻是一眼認出。

果然是在梁家私邸裏遇見的男人。

如此想來,他身邊那個被稱作“梁老爺”的人,莫非就是梁家家主、鹽商梁同康,那犯下八條人命官司的梁俊倫之父?若是真的,那這對父子差得可不是一點點遠,那梁俊倫看著就是個面容虛浮的紈絝子弟,而這梁同康卻毫無商賈之氣,倒像京官。

她暗自猜著,祁望已經將人送到碼頭前,兩人拱手作別。

目送梁同康遠遠離去後,祁望才回身,朱事頭和徐鋒已擁到他身邊。

“祁爺,我已經挑好四個水手,剩下的就留給柳直庫挑選。你要過過眼嗎?”徐鋒恭敬道。

祁望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掃了兩眼,便淡道:“不必看了,全部都留下。”

“啊?”徐鋒和朱事頭均感詫異。雖說船上缺人,也用不著再如這麽多。

“梁家有批貨要借我們的船運去漆琉島,你們馬上帶人把玄鷹號裝好的貨物卸下,運到其他船只上,玄鷹號要留給梁家這批貨。今晚就要全部辦妥,明早出發。”祁望臉上已經沒了笑容。

“一晚上時間?”徐鋒臉徹底垮下來。

————

霍錦驍與巫少彌站在陰涼處等他們商議,心思活絡開。她本來就打算找船出海,這姓祁又認識海神三爺,那雷尚鵬的人似乎也有些忌憚他們,若她能跟著他的船隊出海,料來能省不少事,也能著手查三爺的事。

正想著,她眼角餘光忽然瞄見港口上又來了批人。

她心一驚,悄悄地拉緊巫少彌。

來的是雷尚鵬的人,當前一個她記得,應該是雷尚鵬心腹。估計是剛才跟蹤她的人見她混進了這裏,因此偷偷派人回去通知雷尚鵬,他才遣了心腹帶人前來。

————

“什麽,你說我把你們通緝的人帶回來藏了?”

人是林良帶回來的,他又站得最近,這群人便氣勢洶洶地找上他。雷尚鵬的人都是盜匪,在海上橫行霸道慣了,說話哪裏會客氣,林良正值血氣方剛,被來人一吼便也急了。

“哼!我的人親眼所見!你快把剛才那批人給我找出來,否則壞了我們雷爺的好事,小心你吃不了兜著走!”雷尚鵬的心腹手一揮,身後跟的十多人便呼啦一聲全都圍過來。

“放屁!小爺怕你們?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誰的船?別說小爺沒藏,就是真藏了你能怎樣?”林良氣得臉色漲紅,不甘示弱吼起。

碼頭上本來就多玄鷹號的水手,見了這陣勢都湧了過來,竟也有十多人。

兩相對峙之下便吵起。

“什麽事?”正站在碼頭口議事的朱事頭聽到動靜轉身喝了句。

林良便跑上前將事仔細稟過。

“祁爺,雷老二的人不好惹,你看這事……”

朱事頭和祁望站在一起,聽完林良的話便請祁望示下。

霍錦驍與巫少彌縮在人後,只覺有道犀利目光掃來,片刻就又收回,她探出頭去,看到祁望已走到兩群人中間。

冷冽聲音響起:“這是平南船隊的地盤,在這裏的都是祁某的兄弟,你到我的地盤上找人,是不是要先支會祁某一聲?去年三爺的壽辰上,我可和你們金老大喝酒交過朋友,也算半個把兄弟,你們就這樣鬧過來,金老大知道嗎?要是傷了兩島的和氣,你們可擔得起?”

“這……我們雷二當家說了,要抓的是金蟒島的大對頭,一定要查清楚。得罪之處還望祁爺包涵,改日我們再送大禮給您磕頭賠罪。”那人見到祁望,氣焰被壓下,但態度仍舊強硬。

“你們要找的人什麽樣?有何特征?”祁望轉著指頭上的玉扳指問道。

“此人右臂有傷,讓我們帶走看看就清楚了。”對方道。

“要看就在這裏看。”祁望向林良招手,“把你今天帶回來的人都叫過來,讓雷二爺的人仔細看看。如果有他們要找的人,你向他賠禮道歉,如果沒有……”

“我向小兄弟磕頭認錯。”那人倒也豪爽,當下便道。

林良“哼”了聲,轉頭叫人。

人已經被徐鋒帶走四個,林良進棚屋把人帶出,又到徐鋒那兒將人叫齊,才一並帶到了碼頭前。霍錦驍和巫少彌跟在最後,巫少彌擔心地看她,她卻滿臉鎮定,倒像全不知情般。

“人都在這裏了。”林良冷硬道。

先前盯著霍錦驍的人從後頭站出來,來來回回認了一遍,伸手指向了霍錦驍。

旁人自動讓開,霍錦驍站在眾目睽睽之中。

她慌亂道:“幾位爺……我沒犯事兒……”

“給他們看看你的右臂。”林良站到她身邊道。

霍錦驍只裝作無辜不知,恐懼地擼起衣袖。

衣袖被拉到肩頭,露出黝黑的手臂。

“怎麽會?”指認她的人臉色一變。

林良得意極了,也不讓人再多看,就替她一把拉下衣袖:“看到了,沒有傷!”

“混蛋!”雷尚鵬的心腹氣極敗壞地煽了那人一巴掌。

“不可能!我看著他被撞後確是受傷的樣子。”那人挨了這巴掌,還是不死心,竟上前用力攥住了霍錦驍的右臂。

霍錦驍頓時矮了半截,嘴裏嚷起:“痛痛痛,大良哥救我!”

看她那模樣,不是手臂有傷,卻是被人攥疼的。

一陣風勁從她身側拂過,猛然間撞上那人胸口,那人痛呼一聲被撞退了三步。

林良還沒動作,祁望先出了手。

“看也看過,這事了了。替我轉告雷二當家一聲,今日之事,祁某會記在心上。”祁望抖抖衣袖,又朝林良道,“等他給你磕頭認過錯再放他們走,記住了?”

林良大喜:“知道了,祁爺!”

祁望不再多說什麽,拂袖離去。

霍錦驍按著肩頭退到後邊,正看雷尚鵬的心腹滿懷怨恨地要給林良磕頭賠禮,跟在祁望身邊的小滿卻忽然過來。

“祁爺請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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