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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疊逢奇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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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將軍並不高大,相貌亦比小弦想象中遠為年輕,近五十的年紀瞧起來不過三十許人。最奇特的是他那頭不見一絲雜質、極有金屬質感的烏發,仿若綢緞;那透著瑩玉神采的肌膚,被身後將軍廳黑色的墻壁所襯,更有一種奪人心魄的氣勢。

小弦略帶好奇地望著明將軍。在他的心目中,明將軍既是天底下最神秘的人物,也是一個害得父親許漠洋家破人亡、流落江湖的大壞蛋。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卻提不起一絲惡感,反有一種終於見到江湖傳言中絕頂高手的興奮。甚至,從隱隱浮現的懼意中,還有一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尊敬!

明將軍終於開口:“就是這孩子麽?”宮滌塵點點頭:“他剛從追捕王手中逃出,無意間遇上了我。以將軍的智慧,想來不必滌塵再多言了。”他知道只要對明將軍點出追捕王的名字,泰親王的籌劃已呼之欲出,餘下的事情就由明將軍自己審時度勢,權衡利弊了。

小弦心頭一凜,聽兩人的口氣,宮滌塵來將軍府竟是專門為了讓明將軍見到自己,這是何故?想起愚大師曾說,自己是明將軍的命中宿敵,他雖從未將那些話語放在心裏,權當是戲言,但若是明將軍知道了此事,多半不會放過自己。他不由有些忐忑,看到宮滌塵低頭對自己露出一個充滿鼓勵的微笑,方才心頭稍定。

“本將軍雖然今日才見到宮先生,但早就聽說你淡泊名利、無畏權勢。”明將軍目光略略一沈,思索道,“若是京師中任何一人帶他來將軍府,我都不會奇怪,但宮先生亦如此做,卻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可否解釋一二?”宮滌塵身為吐蕃國師蒙泊的大弟子,置身於京師權謀鬥爭之外,自然不會將小弦送至將軍府以求功名,而明將軍下令將軍府全力保護小弦之事極其機密,外人亦不會得知。明將軍縱是智謀高絕,也猜測不出宮滌塵的用意。

宮滌塵並不直接回答明將軍的提問:“滌塵只是想知道:明將軍到底是不是我心目中的那個人?”說話間,他已暗運“明心慧照”大法,潛測明將軍此刻的心理變化。明將軍仿若不覺,大笑道:“積毀銷骨,眾口爍金。我明宗越是什麽樣的人,本無須別人判斷。”

宮滌塵但覺明將軍似已與他身後的將軍廳合為一體,“明心慧照”欲測無門,不敢強試,暗中收功,淡然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這一句乃是莊子的名句,《天命寶典》傳承於老莊之學,小弦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卻覺得用在此處大是不倫不類,心想難道宮大哥以判斷出明將軍的喜怒為樂麽?實在是不可思議!

明將軍微微一怔,精芒隱現的眼神鎖在宮滌塵俊美的面容上,就像是第一次看到面前這個豐神如玉、宛若濁世佳公子的年輕人,緩緩道:“在宮先生心目中,我是什麽樣子?”宮滌塵朗聲道:“公欲成大事,當無拘小節。”明將軍冷笑:“何為大事?何為小節?

“男子漢大丈夫自應以國家興亡為重,個人恩怨為輕。”宮滌塵喟然一嘆,望著小弦道,“若是將軍府要強行留下這孩子,宮某定會非常失望,從此不會再與將軍見面。”小弦越聽越是糊塗,想不明白為何將軍府要留下自己,而宮滌塵說從此不見明將軍,難道明將軍會受他這樣的“威脅”?

明將軍大笑:“宮先生危言聳聽,到頭來原不過為了這個孩子?我明宗越豈會與之為難,你盡可帶他走。”

宮滌塵道:“將軍自然知道,京師中各勢力皆對此子虎視眈眈。只怕我們前腳才出將軍府,立刻便會被請到什麽親王皇子的府中,宮某雖自命不凡,卻也不敢保證這孩子的安全……”這番話除了未直接說出泰親王與太子的名字,幾乎已經挑明了京師中幾大派系間的明爭暗鬥,恐怕也只有身為吐蕃使者的宮滌塵才可這般直言無忌了。

小弦聽得雲裏霧裏,渾不知自己為何變得如此重要,而宮滌塵與明將軍之間隱含機鋒的言辭亦令他增添了一份神秘之感。

明將軍沈聲道:“宮先生有何妙策?”宮滌塵微笑:“滌塵想問將軍借一個人,五日後當將軍到清秋院作客時便完璧歸趙。”

明將軍目光閃動,轉向鬼失驚:“這五日,便由你負責保護這孩子的安全,若有人對他圖謀不軌,殺無赦!”鬼失驚臉無表情,躬身答應。

宮滌塵面色不變,心頭暗嘆,明將軍剎那間便已猜出自己欲借鬼失驚保護小弦的用意,一代梟雄果然名不虛傳!而小弦卻是大吃一驚。僅是見到鬼失驚就已令他提心吊膽,若是這五日時光與之朝夕相處,豈不要驚出一場大病來?他剛想出口反對,卻見宮滌塵的眼光射來,右手三指蹺起,暗暗一搖,無疑是在提醒與自己的“約法三章”,只好悻悻閉嘴。

明將軍又對宮滌塵道:“並非本將軍不給宮先生與亂雲公子面子,而是這些日子政事繁忙,恐怕五日後未必有暇。”

宮滌塵悠悠道:“不知將軍會不會給暗器王面子?”明將軍動容:“林青也會參加?”宮滌塵笑道:“京師人物齊聚,又怎會少了暗器王?”小弦聽到林青的名字,心中一動。他本不知宮滌塵五日後在清院秋中宴請京師各門各派人物之事,但想到宮滌塵曾說過,五日後保證讓自己回到林青身邊,看來果然是早有計劃,並未哄騙自己,對他的信任更增一分。

明將軍雖早就定下參與聚宴之事,但卻未想到會與暗器王在那裏相見,略生警惕:宮滌塵身為吐蕃使者,為何對此事這般熱心?但猶豫在心頭一閃即逝,朗然道:“宮先生大可放心,我必會履清秋院之約。”

宮滌塵拱手一禮:“既然如此,五日後再睹將軍風采,宮某告辭。”說罷拉著小弦往將軍府外走去。

小弦一向有禮,此刻卻不知是否應該對明將軍告別,只是楞然朝明將軍點點頭,卻又接觸到鬼失驚的森然眼光,連忙怯怯地垂下頭去。

※※※

宮滌塵帶著小弦一路走出將軍府,再無阻攔,鬼失驚不遠不近地保持著十餘步的距離跟在兩人身後。小弦心頭打鼓,幾次想對宮滌塵說不要鬼失驚隨行,可在肅穆的將軍府中卻不敢多言,轉念想到鬼失驚雖然可怕,畢竟不敢違抗明將軍的命令,既然奉命保護,想必不會為難自己。有這個世人皆畏的“保鏢”隨行,這幾日在京師中大可以放開手腳狂玩一陣,就算遇見追捕王也不必害怕,若是與這黑道殺手之王在京師中捉迷藏,倒也有趣。小弦越想越好玩,一時只覺世事之奇莫過於此,本是被追捕王灰頭土臉地擒至京城,誰知遇見宮滌塵後揚眉吐氣,不但幾日後便可與林青會合,更能有幸擺一擺高手護駕的威風,不由對神通廣大的宮滌塵佩服不已,順便給將軍府外那依然目光癡迷的看門家丁一個鬼臉。

出了將軍府,宮滌塵走出兩步,驟然停下身形,對小弦笑道:“你不要怕,我們等一等他。”雖說有宮滌塵在身旁,小弦依然不敢直面鬼失驚,驚訝道:“為什麽?”他忽聽到體內骨節輕微爆響不絕,卻是宮滌塵“移顏指法”的效力已過,身材正慢慢恢覆。

鬼失驚大步趕上,笑著替宮滌塵回答道:“若是被不知情者以為我在跟蹤你們,豈不弄巧成拙。”他面上雖有笑容,說話語氣仍是漠然,不動半分感情。宮滌塵點點頭:“我這幾日還有些事情要辦,小弦的安全便拜托鬼兄了。”鬼失驚淡淡道:“宮先生放心,鬼失驚一生從不受人恩情,但小弦對我有救命之恩,豈會不盡力。”他又對小弦一笑,“小弦,這是第一次來京師吧,這幾日想到何處游玩,鬼叔叔都陪你去。”他口中的“救命之恩”指的卻是在擒龍堡困龍山莊中諸人被寧徊風困於那大鐵罩下,若不是小弦靈機一動,誘寧徊風火攻,包括林青、蟲大師、鬼失驚在內的數大高手都將命喪鐵牢中。鬼失驚雖是人人驚懼的黑道殺手,但最重恩怨,所以破天荒對小弦和顏悅色。宮滌塵與明將軍顯然都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讓鬼失驚出面保護小弦。

小弦心頭稍定,聲音仍有些打戰:“鬼……鬼叔叔不用費心,我哪兒也不想去。”他心想若是與鬼失驚一路,再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恐怕也毫無興致。

鬼失驚瞧出小弦的心思,柔聲道:“這樣好了,這幾日我只是遠遠保護你,並不公然出面。只要你不闖出天大的禍事,叔叔都幫你扛著。”

其實在困龍山莊中,小弦所起的作用雖然關鍵,但若沒有林青飄忽的身法與淩厲的暗器,諸人亦難逃毒手,而且在此之前,蟲大師還先從萬斤鐵罩下救下了斷臂的鬼失驚。只是鬼失驚生性高傲,不肯對林青與蟲大師示好,所以寧可把小弦當作救命恩人。這份心態,卻不足為外人道了。

小弦感應到鬼失驚對自己確是一片誠心,漸漸不再怯他,嘻嘻一笑:“什麽才是天大的禍事?”宮滌塵笑著接口道:“比如你去皇宮內院中偷東西,或是去刑部大牢內劫死囚……”鬼失驚聽宮滌塵說得有趣,亦忍不住大笑起來。小弦吐吐舌頭:“這我可不敢。”他眼珠一轉,想到自己一路捉弄追捕王之事,無數花樣又湧上心頭。不過對鬼失驚畢竟懼意未消,也只能想想作罷。

※※※

三人由京西的將軍府穿過半個京城,來到南郊,遠遠望見一個大湖,湖畔有一座竹林環繞的小山莊。

宮滌塵拍拍小弦的頭,以手相指:“這個湖就是梳玉湖,因湖水澄碧,宛若翠玉,竹林形如木梳,因而得名,乃是京師五景之一。而湖邊的那座山莊,便是人稱‘亂雲低薄暮,微雨洗清秋’的清秋院了。這五天你都將住在這裏了。”

小弦看那山莊雖然並不依山靠水,卻環境雅致,布局精巧,一陣微風吹過,竹林千枝齊搖、竹葉婆娑,發出陣陣簌簌的聲響,既如披甲待發的百千鐵騎、鋒芒畢露的萬叢劍林,又似氣象蒼茫的濤生雲海、變幻無端的海天蜃景,想不到在這熙熙攘攘的京師中,竟有這樣一個宛若世外仙境的寧靜處,心頭已喜了幾分。

鬼失驚停下腳步:“沿路上我已發現或明或暗的十九名探子,想必將軍府公開保護小弦之事已然傳遍京師,任何人想打他的主意皆會三思而行。清秋院內應無危險,我不便入內,回頭派‘星星漫天’晝夜守在清秋院外,小弦如要出門,我必會暗中跟隨。”“星星漫天”是鬼失驚手下的二十八名弟子,以天宮二十八星宿為名,每個人都是藏身匿形、精於伏擊的殺手。

宮滌塵淡然道:“有勞鬼兄了。”鬼失驚嘿嘿一笑,又望一眼小弦,閃入道邊樹林中不見蹤影。

等鬼失驚去遠,宮滌塵拍拍小弦,嘆道:“鬼失驚雖然惡名昭著,卻有諾必踐,比起這世上許多自命俠義之人,更令我敬重。”小弦倒是對此頗不以為然,只是隱隱覺得宮滌塵與鬼失驚之間的對答略顯生硬,似有什麽不同尋常的關系。

※※※

兩人沿著梳玉湖畔緩緩而行,堪堪走近清秋院,小弦看到山莊門口掛著一個大匾,上書三個大字:“第一院”!在“第一院”前面還有兩字,卻被白布遮蓋,瞧不分明,奇道:“為什麽要用布遮住?下面兩個是什麽字?”

宮滌塵解釋道:“當年皇上要納江浙三千民女入宮,亂雲公子之父‘雨化清秋’郭雨陽與華山無語大師力諫不果,以死相抗,靜坐梳玉湖邊絕食十三日,終迫得皇上收回聖旨。江湖人士有感郭雨陽的高風亮節,贈匾上書‘武林第一院’。郭雨陽死後,亂雲公子謙和自斂,所以才命人將‘武林’兩字遮去,以免引來流言蜚語。”小弦方知其故,不由對這尚未謀面的亂雲公子大生好感。心想也只有這樣的人物,方有資格與宮大哥結交。

宮滌塵來到京師後才與亂雲公子結識,這些日子便一直住在清秋院中。山莊門口的家丁瞧見他,皆點頭為禮,神情恭敬。宮滌塵問起亂雲公子,一人回答道:“公子剛剛送簡公子出門,應該過不多時便能回來。”他望著小弦,卻不多問,只是頷首微笑。

宮滌塵淡淡“哦”了一聲,徑直帶著小弦入內。小弦好奇地看著幾位家丁,心想大凡豪門家丁皆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模樣,將軍府前即可見一斑,不料這幾人卻都是文質彬彬,衣衫幹凈整潔,頗有氣度,如果走在街上,必被認為是入京趕考的秀才,京師四大公子果然都有些名堂。又想到必就是被譽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簡歌公子,聽說此人貌賽潘安宋玉,更是熟讀萬卷,文才出眾,出口成章,極擅舌辯,乃是世間女子心目中的最佳檀郎。他不由偷偷看了幾眼宮滌塵,那京師城外溫泉潭底所見到的一幕重又浮現腦海,實在是永生難忘……在小弦的心目中,若論相貌,縱是那簡公子被眾人吹噓得天花亂墜,也難及宮滌塵之萬一!

入了莊門,但見池榭樓臺皆小巧玲瓏,雖相隔不遠卻各自獨立、自成風景,又有一條蜿蜒流過的小溪將各方建築連為一體,雖已入冬,卻依然有零落的綠色鋪點在小溪周圍,令整個山莊透出一份寬敞明亮的清曠之氣。

小弦極少來這等大戶人家的莊院,頓覺神清氣爽,暗想這亂雲公子定是一位胸有丘壑、腹藏玄機的飽學之士。相形之下,平山小鎮上朱員外的莊園雖是面積遠勝此處,精致凈雅卻遠遠不及,猶如大雜院一般。

宮滌塵顯然對清秋院中極為熟悉,帶小弦來到一個大廳中:“這裏是亂雲公子會客的地方,名叫梅蘭堂,五日後你就可以在此見到你的林叔叔了。”

小弦強按下要見到林青的興奮,轉首四顧,先看到廳堂正中掛著一幅對聯:

梅標清骨,舞衫歌扇花光裏。

蘭挺幽芳,刀鋒劍芒水雲間。

小弦品味其中那份微妙的意境,一時略有些茫然:“這是亂雲公子的手筆麽?嗯,下面還有幾個小字:暮寒題於乙戌年仲秋……原來是一個叫暮寒的人寫的,不知是誰?”宮滌塵笑道:“亂雲公子的大名便叫做郭暮寒。難道你還懂書法?”小弦鬧了個小笑話,赧然道:“我不懂書法,只是看了這兩句對聯,總覺得好像有一種郁志難舒的感覺。”

宮滌塵一楞,他雖是極細心之人,但來京師後諸事繁忙,來過幾次梅蘭堂,卻從未留意過這副對聯。此刻聽小弦所言,他當下凝神思索聯意,果然有一種在聲色犬馬中暗斂鋒芒,以圖東山再起的味道。宮滌塵心中一動:“你剛才看到明將軍時可有什麽感覺?”

“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小弦回想起見到明將軍時的情形,呆呆道,“只是有一點害怕,又有一點好奇,嗯,他的頭發好奇怪,像……”他想了想才總算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像一條剛剛從油裏拿出來、又燙熨平整的黑色綢緞。”

宮滌塵隨蒙泊國師精研佛法多年,對那些不可臆度的玄妙天機自有體會。所以他故意帶小弦去見明將軍,實想看看暗器王口中的“克星”會否令明將軍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感受,不過看起來明將軍與小弦似乎都沒有何特別,聽小弦形容得有趣,不禁莞爾。

小弦眨眨眼睛,似是想到了什麽:“將軍府中怎麽不見明夫人?”宮滌塵道:“此事亦算是一奇。明將軍年屆五十,卻僅收了四名小妾,正室之位一直虛席以待。有不少人因此懷疑他中意的某位女子早已身亡,所以寧可終身不娶。幾年前明將軍揮師塞外大勝而歸,手下有位千難和尚特意擒來一名回族的絕色少女獻給明將軍,誰知明將軍勃然大怒,竟在三軍陣前將千難梟首示眾,從此再無人敢提及此事。”

小弦目瞪口呆,想不到父親許漠洋提起過的大仇人千難和尚竟是如此下場,雖有些快意,卻也心驚:“明將軍如此喜怒無常,為此事斬將,豈不令手下士兵心寒?”宮滌塵嘆道:“你僅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個千難和尚乃是少林叛徒,無惡不作,最喜歡奸淫幼女。他投入將軍府後仍不知收斂,明將軍出兵寨外時權且用之,等大勝回師自然不容於他,找到機會便借題發揮,斬之以壯兵威。僅以此事而論,明將軍可得到我的七分敬重。”

小弦一時茫然,實難判斷明將軍此舉的錯對。心想宮大哥敬重明將軍七分,不知還有三分又是什麽?又問道,“那明將軍可有子女?”官滌塵搖搖頭:“他雖收下四名小妾,卻並無聽出;聽說曾有位小妾懷了身孕,亦被他強行退服藥物墮胎……自古‘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明將軍的行徑委實叫人猜想不透。咦,你眼睛為何亂轉,可又想到了什麽?”

小弦面色古怪,吐吐舌頭。原來他見宮滌塵特意帶他去將軍府,再加上京師中人人都想抓住自己,忽發奇想:當初日哭鬼、吊靴鬼不就是要把自己送給擒天堡主龍判官做幹兒子麽,難道明將軍亦有此意?所以才問起明將軍的夫人與子女之事;聽了宮滌塵的解釋,又自覺牽強,一暗暗失笑。

小弦轉頭四顧,看那梅蘭堂地方並不大,僅可坐下二三十人,心想這等豪門賓客必是大擺灑席,場面奢華,不由問道:“除了林叔叔外,五天後還有什麽人來?這地方……夠麽?”

“這就不由你這小鬼操心了。”宮滌塵笑道,“亂雲公子一向行事低調,不喜熱鬧,若不是礙於我的面子,又豈有請客的閑情逸致?我自然也不好意思吵了清秋院的清靜,主賓一並也不過十九人而已。”小弦這才知道此次宴客之舉竟然是宮滌塵的主意,奇道:“為何是十九人,湊個整不好麽?”

“你當我無事擺闊麽?這次來的都是京師內極有身份的人物,豈能隨隨便便拉人湊數?何況‘九’乃窮極待變之數,多一人反而不美。”宮滌塵望著小弦微笑道:“其實我本還差一位客人,正猶豫是否應該請顧清風之弟顧思空,湊巧你來了,恰好做第十九位小客人,也算是天意。”

小弦吃了一驚,手指自己的鼻子:“我!其他還有什麽人?”宮滌塵悠然道:“京師三大掌門、三位公子、八方名動,再加上泰親王、太子殿下、明將軍、水知寒、鬼失驚與區區在下。”

小弦目瞪口呆,想不到竟得宮滌塵如此看重,自己一個無名小卒能與這些名動江湖、朝野的人物並列,既覺自豪,又覺惶恐,忽又想到追捕王梁辰豈不也是座上嘉賓,若是找自己算賬,可不是鬧著玩的,急忙道:“宮大哥還是請來那顧什麽空吧,我……我可不行。”

宮滌塵瞧出小弦的心思,拍拍他肩頭:“你放心吧,有宮大哥與你林叔叔在場、再加上明將軍派鬼失驚與你同行,再借追捕王十個膽子也不敢把你怎麽樣。”他又似笑非笑地補充道,“當然,如果你實在沒有信心,宮大哥也不會勉強你非要出席。”小弦受官滌塵一激,忍不住挺起小胸勝:“我當然有信心。”可想象著五天後的場面,終是有些心虛,“萬一有人臨時有事來不了呢?”他在心中暗暗盼望,最好追捕王與管平等人都來不了。

官滌塵仰望著梅蘭堂的屋頂:“不看僧面著佛面:就算有人不給亂雲公子與我面子,為了一睹兼葭門主的雅姿玉容,也必會到場。”言下竟似也有幾分期盼之意。

小弦雖然從末見過駱清幽,但因林青的關系對她的印象極好,聽說駱清幽一向深居簡出,少見外人,倒真想看一看這位被譽為江湖第一才女的奇女子是如何的“繡鞭綺陌,雨過明霞,細酌清泉,自語幽徑”。當下小弦嘻嘻一笑:“原來宮大哥的心上人也是駱姑姑。”他隨口說出無心之言,自己倒是一楞,萬一宮滌塵當真喜歡駱清幽,豈不成了林青的“情敵”?心中不由將官滌塵與林青暗地比較,先且不論武功高下,兩人的外形可說難分伯仲,宮滌塵優雅的談吐與林青的從容氣度亦是各擅勝場,難分軒轅。

宮滌塵笑罵道:“你這個小鬼頭休要胡說八道,駱掌門又豈會將我放在眼裏。”他不解釋還好,這句話反令小弦感應到一股微妙的情緒,對自己的判斷更是深信不疑。轉念一想,林青與官滌塵可算是自己最敬重的兩個人,若他們真的為駱清幽相爭,實不知應當如何是好?

小弦雖然聰明,遇上這等事情卻實在想不出個解決方法,只好先把這念頭放置一邊,又朝宮滌塵問道:“宮大哥為什麽要請客啊?”宮滌塵淡然道:“一來是想結識一下京師各方人物,二來是要替師父完成一個心願。”

小弦一臉糊塗:“你是說蒙泊大國師麽?他有什麽心願。”宮滌塵神秘一笑:“到時你就知道了。”

正說著話,從堂外走來一位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站在門口,欠身一福:“宮先生回來了,可有什麽吩咐?”宮滌塵撫著小弦的頭:“平惑姑娘好,我帶來一個小弟弟,這幾日都住在清秋院內,麻煩你多照顧一下他的起居飲食。”那小姑娘長得淡眉亮目,一笑起來兩邊嘴角各露出個圓圓的灑窩,十分俏皮。她好奇地看看小弦一下,躬一身答應:“我這就先派人去打掃一下。”說完匆匆出堂而去。

小弦低聲問道:“她是亂雲公子的女兒麽?”“亂雲公子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如何會有這麽大的女少兒?”官滌塵一時失笑,對小弦耐心解釋道,“她是亂雲公子的貼身小婢,別看她年齡小,卻極是善解人意,也可算是清秋院的小管家。”小弦抗議道:“我已經長大了,可不是什麽‘小弟弟’,以後宮大哥要介紹我的大名。”宮滌塵哈哈大笑:“以後我就說你是楊驚弦楊少俠,可好?”

小弦撅嘴道:“我現在不叫楊驚弦,我叫許驚弦!”說罷又忍不住問道,“奇怪,官大哥是從什麽地方聽到過楊驚弦這個名字?”這確是他一直存於心頭的疑問。宮滌塵面色微變,目光閃動:“我是聽二師弟紮風說的。他對你的印象極深,讚不絕口呢。”

小弦恍然大悟,困龍山莊一戰時,蒙泊國師的二弟子紮風喇嘛亦在當場,雖然小弦內心鄙夷紮風的為人,但想到他將自己的“英雄事跡”四處宣揚,又是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原來宮大哥早就知道我了,怪不得在那潭邊,一下就猜出了我的名字。”

官滌塵點點頭,又板起臉:“你忘了我們的約法三章了?”小弦這才想起與宮滌塵約好不能說起溫泉深潭見面之事,吐吐舌頭:“對了,宮大哥今年多大了?我今年十二歲,明年四月初七就滿十三了。”

官滌塵不答反問:“你看我有多大年紀?”小弦嘻嘻一笑,湊到宮滌塵耳邊低聲道:“宮大哥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有二十五六,但我見過你真實的模樣應該還不到二十吧。”

“我大你五歲。”宮滌塵淡然道,又哼一聲,“除了我的師父,見過我真面目的人沒有幾人。你可不許對人亂說。”小弦心頭泛起一種與官滌塵分享秘密的感覺,大是得意:“宮大哥騙人,難道除了你師父蒙泊國師,連你父母兄弟都末見過你的真面目?”

“我的父母兄弟……”宮滌塵低低嘆道,“我有很久未見過他們了。”小弦一怔,看宮滌塵言語間悵意叢生,莫非也有什麽難言之隱,更覺同病相憐,以後有機會倒要問問他。

宮滌塵瞬間恢覆,依然是那種萬事不縈於心的樣子:“你怎麽想到問我年齡了?”小弦道:“紮風喇嘛足有三四十歲,為什麽你還叫他二師弟?”

宮滌塵道:“國師門下不分長幼,以入門光後排輩。我從小就隨著國師學藝,自然是大師兄。”小弦想象著紮風一把胡子老大年紀,卻要忍氣吞聲叫宮滌塵師兄的樣子,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一道平和內斂的語聲從堂外傳來:“宮先生回來了。愚兄剛才送簡公子離莊,恕罪恕罪。咦,這孩子是誰?”人隨聲到,一位一身材碩長的白衫秀士踏入梅蘭堂中。

宮滌塵拱手道:“郭兄不必客氣。這位便是近日來令京師各路人馬皆不得安生的許驚弦許少俠了。”說罷自己也忍不住淡淡發笑。

小弦聞聲瞧去。亂雲公子郭幕寒年紀三十出頭,面容白凈,最醒目的,是兩道如黎明曉月般的一對深眸,那眸子並不像武林高手般隱露光華,而是溫雅沖淡、明亮幽邃,與之對視毫無威懾感,卻又有一種敏銳的穿透力,仿佛任何心術不正之人都會在這雙擁有無上智慧、能包容世問一切善惡的眼光下無所遁形。

小弦學著大人的模樣拱手抱拳:“久仰亂雲公子之名,今日相見,三生有幸。”亂雲公子一楞:“我聽說鬼失驚送官兄與這孩子一起回來的,本還以為是將軍府的什麽人,原來竟就是林青口中明將軍的……”

亂雲公子“克星”二字尚未出口,宮滌塵己及時打斷他的話:“郭兄可不要小瞧這位許少俠,他今日剛剛從追捕王手中逃出,在京城外與我無意遇見。”亂雲公子臉上的表情如同吞下了一枚雞蛋:“追捕王!這怎麽可能?明將軍又怎會輕易放過他?”

宮滌塵笑道:“世間的事往往無可揣測,若是郭兄知道追捕王在許少俠手裏吃了個什麽樣的大虧,只怕更會覺得不可思議。”他將小弦捉弄追捕王之事大致說出,亂雲公子一雙大眼仿佛要從眼眶中跳出,連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說著連忙伸出一雙如閨中女子般秀氣修長的手與小弦相握。

小弦心頭卻有疑惑:看來林青說的那句話不但與自己有關,還牽涉到了明將軍,若非顧及到與宮滌塵的約法三章,真要朝這個毫無一點架子的亂雲公子問個明白。

官滌塵又道:“許少俠來京城是為了找暗器王,我怕有何意外,便先帶他來此,這幾日都將暫時住在這裏,事情急迫一時不及通知郭兄,魯莽處還望莫怪。”亂雲公子笑道:“些許小事,宮先生不必掛在心上。”

小弦註意到宮滌塵對亂雲公子的態度十分客氣,始終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距離,看來他雖然住在清秋院,和亂雲公子卻也不過是普通朋友,遠不及對自己嬉笑怒罵全無隔閡,心底湧起一種莫名的得意之情。

宮滌塵對小弦道:“我與郭兄有些事情商量,你先回房體息吧。”小弦雖不情願,卻也只得無奈答應。亂雲公子叫來剛才的那位小婢,吩咐幾句,小婢朝小弦輕輕一笑:“小弟弟,跟我來。”當先帶路,走出梅蘭堂。

小弦跟在那小脾後面,忍不住道:“我不是小弟弟、我有名字的,我叫許……咳,你就叫我小弦好了。”他本想報出大名,但而對這樣一個小姑娘似乎也太過鄭重,臨時改口。小婢嘻嘻一笑:“小弦小弦,還是個小弟弟。”

小弦氣不過她,依稀記得官滌塵叫過她的名字,憤聲道:“蘋果蘋果,只是一個小丫頭。”他也心中倒是奇怪,為何有人要叫“蘋果”,莫非還有婢女以其他水果為名?

“什麽蘋果橘子?”平惑一瞪眼睛,“讓姐來告訴你,我的名字是平安的平,迷惑的惑,可記住了麽?”她這輕嗔薄怒的神情立時讓小弦想到了水柔清,心頭百般滋味湧上,無心與她爭辯,喃喃道:“平惑,這名字好奇怪。”平惑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我來教你:我們的公子好學善問,常常說‘讀書越多,才知學海無涯’。所以給我們四個貼身丫環分別起了:平惑、舒疑、釋題、解問的名字。我年紀最大,她們都叫我姐姐,你以後也要叫我平惑姐姐。”她模樣嬌俏,加上口齒伶俐,聲音清脆,又故作老成,十分可愛。

小弦這才明白過來,臉上一紅。平惑雖然只比自己大三四歲的模樣,但既然在“好學善問”的亂雲公子門下,只怕也讀了不少書,而自己從小到大也就僅看過《天命寶典》與《鑄兵神錄》,大概遠遠比不上她。可小弦心中十分不服,故作不屑:“這都是什麽怪名字啊?蘋果、樹葉和屍體也還罷了,竟然還有什麽接吻,真是羞死人了。”也虧他念頭轉得極快,眨眼間竟把平惑、舒疑、釋題、解問都以如此古怪的諧音念出。

平惑柳眉倒豎,跺足道:“你敢嘲笑公子起的名字?我到時告訴他,有你好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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