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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智鬥捕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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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弦一驚,只當黑二早早洗浴歸來,仔細看去,來人身形瘦小,卻不是黑二。

那人見到滿屋石棺,一個小孩子蹲在地上渾若無事地寫字,饒是他久經風雨,看到這詭異至極的情景亦不由一楞。他的臉孔被隱約的光線罩上一層陰影,看不分明,唯有一雙眼中卻露出懾人的精光。

小弦脫口叫道:“你是——追捕王!”來人倒退半步,強自鎮定的聲音中亦有些不由自主的顫抖:“正是梁某。你,你就是林青說的那孩子麽?”話音未落,只聽小弦大叫一聲,往門外沖去。

來者正是京師中八方名動之首:追捕王梁辰。八方名動不重功利,“良辰美景清風明月林青水秀黑山白石”這八人中,唯有追捕王梁辰在京中任職。他成名極早,雖掛職於刑部,卻是禦用捕王,名義上僅有當今皇上有權調動,連刑部總管洪修羅亦無法指派。他在京師中屬於泰親王一系,在岳陽府中本已跟上林青,卻因奉有泰親王密令,僅將其行蹤告知鬼王歷輕笙,由歷輕笙在君山棧道上出手,相試暗器王武功。當林青不露聲色地迫退歷輕笙時,梁辰就在山頂觀戰。

林青武功之高,大出其意料。當下梁辰不敢擅作主張,立即趕回京師稟報泰親王。誰知管平借機巧施毒計,重創林青,並迫得林青在生死關頭說出了那番有關小弦與明將軍關系的驚言。太子府中亦布有泰親王暗探,這句話當晚便傳到泰親王耳中。泰親王時刻想扳倒明將軍,雖對此事半信半疑,卻如何肯放過,當即命令追捕王立刻出京,搶在太子之前找回小弦。

管平行事謹慎,加之事過數天,追捕王雖然精通跟蹤之術,卻也未能及時找到小弦,何況他根本料不到,管平會將如此重要的人托寄在汶河小城一個普通仵作手裏,直到第四日他方才慢慢尋到些蛛絲馬跡,趕來此處。

小弦奪路而逃,以追捕王的身手,要想截住他可謂易如反掌。但梁辰剛才乍見殮房中小弦安然寫字的模樣,實是唬得不輕,更料不到他一開口就能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幾乎疑是鬼魅作怪。

其實小弦根本不知管平插手暗害林青之事,一直以為在平山小鎮中擄走自己的人,就是追捕王,所以才脫口叫出他的名字。誰知誤打誤撞下,反令追捕王吃驚不已,心想自己這一路秘密行事,身份掩藏得極好,這十二三歲的小孩兒如何能一眼看出,看來果有非常之能。疑神疑鬼之下,見小弦沖來,下意識往旁邊一讓,竟被他逃了出去。

因殮房晦氣,所以並未設於縣衙中,而是在縣衙旁邊一條偏僻的小巷內。小弦沖出殮房,慌不擇路,直朝巷內奔去,跑了幾步,卻發現是條死胡同,轉身欲尋他路,卻見追捕王的身影已攔在巷口,緩緩逼近。但看他三十八九的年紀,直鼻闊口,濃眉細目,身材雖然瘦小,一張方臉上卻滿是冰冷木訥,似是不通言笑,令人見之心中生寒。

追捕王抓了無數逃犯,卻還是第一次讓人從自己身畔兩三尺處逃開,更何況逃跑者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若是傳揚出去,威名必定大損。他暗蘊怒火,望著小弦冷冷道:“若是讓你逃了,我的名字從此倒著寫。”

小弦眼見無路可逃,倒定下心來,勉強一笑:“其實‘辰梁’這名字倒好聽得多。”他忽又似想到什麽事情,搖頭道,“不對不對……”追捕王微楞:“什麽不對?”

“你是說將自己的名字倒著寫,可不是反著寫,倒過來的‘梁辰’應該是什麽字,我可不認識……嘻嘻。”說著,他瞅準墻角邊一個狗洞,趁梁辰一楞神的工夫,貓腰鉆了進去。墻外乃是另一條巷子,出巷便是大街。

追捕王見多識廣,受小弦調侃也不生氣,飄身過墻。小弦滿以為可以暫時擺脫追捕王,誰知跑了幾步,忽覺頭頂有異,擡頭一看,卻見梁辰從半空落下,足尖輕點在自己腦門上,覆又騰身而起,在空中一飄一蕩,渾如飛鳥。小弦大驚,追捕王雖然身材瘦小,畢竟有數十斤的分量,如此將腳尖點在自己頭上,卻幾乎不覺,這份輕功實是駭人聽聞。當下他加快步伐,想跑到大街上,借人群的掩護脫身。

追捕王見小弦目露懼色,亦不願被人看到自己的輕功,露了行藏。他飄然落在小弦身邊,與之並肩而行,嘿然道:“你逃不掉的,我這名字倒著寫也罷,反著寫也罷,總之是不用改了。”小弦冷哼一聲:“那也不見得。”眼見已到了大街上,瞅著人多處鉆了進去。追捕王也不阻攔,負手冷笑。

小弦料想追捕王決不可能如自己一般不顧身份地在人群中左穿右插,此時已是傍晚,人影幢幢中並不容易找到自己,當下他借著周圍游客身體的掩護,又來到另一條小巷中,四顧一番不見追捕王的身影,找個角落藏起,連喘幾口粗氣,思索下一步對策。

突然,小弦眼前一亮,卻見墻邊放著幾個大筐,筐中放著些雜物,他心想若是躲在裏面,追捕王定然找不到自己。此刻仿佛又回到童年時與小夥伴捉迷藏的光景,也顧不得臟,小心搬開雜物,正要入內,耳邊忽被人吹了一口氣,追捕王的聲音悠然響起:“好玩麽?”小弦大感氣餒,氣沖沖回了一聲:“好玩!”擡眼看到追捕王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臉上一副貓捉老鼠的可惡神情,忍不住一腳狠狠踢在那籮筐上。

追捕王悠然道:“玩夠了嗎?”小弦氣不過追捕王胸有成竹的神態,咬牙切齒道:“才剛剛開始,怎麽會玩夠?”追捕王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繼續吧,我樂於奉陪。”他知道泰親王將小弦帶回京師,亦決不會借他要挾林青,反而會以此對林青示好,共同對付明將軍,所以也不便對小弦動粗,只想挫他銳氣,免得他在回京路上惹是生非。

小弦這些日子一直將追捕王想象成窮兇極惡之人,想不到他如此好說話,反倒有些措手不及:“你到底想怎麽樣?”追捕王冷道:“是暗器王讓我來接你回京的。”小弦懷疑道:“林叔叔在哪兒?你是他的敵人,他怎麽會讓你來接我?”追捕王一本正經道:“誰說我是他的敵人?我與林兄同列八方名動,雖無太深的交情,但在我心中,一向是極佩服他的。你被管平擒住藏在這小城中,他一時找不到你,知我精於追蹤,所以請我來相救。”

小弦早聽父親許漠洋說起過京師中“半個總管,一個將軍,三個掌門,四個公子,天花乍現,八方名動”之事,此刻聽到管平的名字,方才明白過來,怪不得黑二絕口不提追捕王,而是一口一個“管兄”,原來擒下自己的人竟是太子禦師、黍離門主管平,倒對追捕王的話信了幾分,隨口道:“如果騙我,你就是小狗。”

追捕王一怔,頓時語塞。這本是小孩子之間的信口開河,卻當真比任何鋒刀利劍都管用。其實追捕王這番言語亦不完全是假話,至少他對林青能於萬軍之中公然下戰書挑戰明將軍之事不無敬意,但暗器王請他相救小弦之事確是虛言。他雖明知小弦定會因此不再信任自己,卻自重身份,難以將謊話一編到底。若是自認小狗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小弦看到追捕王臉上的神情,立知有詐,轉身要跑,卻聽追捕王冷冷道:“你想繼續玩也可以,但我再捉住你一次,便痛打你一下屁股。”

弦立時停步,不敢再動:“僅是打屁股麽,你會不會殺人滅口?”

“林兄與我相識多年,我豈會害你性命?”追捕王失笑,傲然道,“我身為天下捕王,對犯人都從不動私刑,何況是你這樣一個小孩子。”

小弦一想也是道理,略略放心,偏著頭問:“此話當真?”追捕王道:“當真!”小弦又道:“騙我是小狗?”

這一次追捕王毫不猶豫地點頭,看到小弦眼露頑皮之色,方才醒悟過來,自己一個堂堂追捕王竟與他玩這小孩子的把戲,狠狠瞪了小弦一眼。

小弦心頭暗笑,卻也不敢真將追捕王惹急了:“好吧,我現在累了,休息一會再玩。我們去哪裏?”追捕王冷哼一聲:“你且跟著我走,只要這一路乖乖的,便不會吃苦頭。”

小弦眼珠一轉:“這麽晚了,趕路不便,先住一晚吧。”追捕王道:“往北二十裏便是昭陽鎮,今晚我帶你去那裏住下。”他當先往前行去。

小弦無奈,只好隨著追捕王。走出幾步,眼見他盡挑行人不多的僻靜處走,忽又道:“梁大叔,在汶河城幾日我幾乎沒有出過門,你陪我逛逛街好不好?”追捕王本不願多事,但聽小弦這一聲“大叔”,心中一軟:“也罷,便陪你逛半個時辰。”他料想這孩子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何況泰親王欲與暗器王合作扳倒明將軍,也不能太過得罪他。

小弦蹦蹦跳跳來到大街上,找個行人最多的地方,忽然在街中心停步不前。追捕王心頭疑惑:“你想做什麽?”

小弦抱頭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頓時引來不少行人圍觀。他一面拼命用手抹著並無淚水的雙眼,一面指著追捕王大叫:“他是人販子,要拐我去賣的,各位叔叔嬸嬸、大娘大爺,救命啊!”

追捕王氣得滿嘴發苦,真想上去一掌打翻小弦,但那樣一來,勢必承認了他的“誣告”,當下強按怒氣,對周圍拱手作揖:“小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諸位不要聽他亂講。我若是要賣他,豈會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

小弦大叫:“他想要把我賣三百兩銀子,但買家只肯出二百兩,一時談不攏,他就讓我唱歌說笑話,好多賺些銀子……”追捕王此刻才算領教了小弦的急中生智,一時驚訝於他的應變,微微皺眉,心頭震驚遠甚憤怒。

旁人見小弦說得煞有介事,追捕王亦氣定神閑,並不心虛,難辨真假,議論紛紛。有好事者出言詢問追捕王道:“你與這孩子是何關系?”追捕王呵呵一笑:“我是他表叔,這孩子一向頑劣,倒讓諸位見笑了。”

小弦道:“我才沒有你這樣的表叔,你可知道我叫什麽名字?”

追捕王低頭對小弦賠笑道:“小弦不要胡鬧,叔叔給你買那件新衣服就是了。”他身為天下捕王,一向是別人看他眼色,此刻迫於形勢,能如此對小弦低聲下氣,當真是難為了他。小弦一怔,未想到追捕王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想來多半是偷聽林青與自己的對話,心頭暗恨。眾人見追捕王果然說出了小弦的名字,只當是小孩的賭氣胡鬧,哄然而笑。

小弦眼見此計不通,索性耍起賴皮:“我不要新衣服,我要那匹小馬,我還要吃燕窩粥。”他記得上次追捕王給林青留書贈銀,想必他十分有錢,不趁此敲詐,更待何時,只可惜他從小生活清苦,一時也想不起什麽貴重之物。有人便笑道:“這孩子果然頑皮,須得好好管教一下。”

追捕王連聲答應,又對眾人一嘆:“這孩子自小沒了父母,也都由他便是。”此語贏得諸人好感,又說到了小弦的傷心處,反倒令小弦頗難為情,悻然起身。

忽聽人群中傳來黑二的聲音:“閣下是何人,為難小孩子又算什麽本事?”小弦大喜:“黑二叔,你總算來了!”

原來黑二擔心小弦的身體,匆匆洗畢就趕回殮房,誰知已是人去屋空,望著小弦的留字,既生氣他不願留下陪自己,又感受到他對自己的一份不舍之情,料想一個小孩子應該尚未走遠,便急急出來尋找,可巧正撞見小弦當街大鬧。

追捕王已暗中打聽到黑二的姓名,當下沈聲道:“黑二兄請了。在下羅勇,奉管禦師之命接這孩子回京,這兒日虧得黑兄照看,羅某在此多謝了。”

追捕王名滿天下,但這汶河小城中卻無人識得。泰親王畢竟不便與太子公然沖突,所以他報上假名,又謊稱是奉管平之命。這本是追捕王早就想好的對策,只是萬萬想不到,才一照面就被小弦叫破了身份。

小弦急忙道:“黑二叔不要信他,他是……”“追捕王”三字尚未出口,但覺一股勁風逼來,喉頭一窒,再也吐不出半個字。耳中聽到追捕王低低的傳音:“你最好不要公開我的身份,不然恐有性命之憂。”

追捕王此言確實不假。小弦是明將軍命中克星之事只怕早就暗暗傳遍京師,若是被各方勢力知道,他已落在泰親王手裏,出於各自原因大家皆不會袖手旁觀。比如將軍府就極有可能殺之滅口。以常理推測,追捕王自然猜不到,明將軍竟會下令將軍府全力保護小弦。

小弦一呆,聽追捕王的語氣不似作偽,倒也不敢造次。何況在追捕王的神功催迫下,縱想再張口分辯,亦是有心無力。

黑二瞧出蹊蹺,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羅兄可執有管兄的信物?”追捕王呵呵一笑:“臨行匆忙,倒忘了此事。不過管禦師亦有相請黑二兄之意,不如你與我一同赴京。”若以泰親王的行事風格,必會殺黑二滅口,但堂堂捕王豈會知法犯法,僅打算將黑二誘入京師軟禁,令管平追查無門。

黑二冷笑:“你錯了,管兄與我並無約定什麽信物,你若當面找我要人,我必不會生疑。但你擄人於前,先兵後禮,分明是假冒的!”

周圍百姓皆認得黑二,一向敬重他,聽他如此說,紛紛出言相幫,已有人吵吵著要去報官了。管平當初將小弦交給黑二時,根本未想到他會如此重要,僅隨口說將派人來接。追捕王卻不知其中關鍵,本想直接抓走小弦了事,誰曾想小弦機靈過人,反將事情鬧得不一可收拾了。

追捕王面色不變,腦中思索對策。他自然不怕官府糾纏,卻擔心被太子、將軍府知道此事。黑二上前欲抱小弦,追捕王退開半步,趁著背對黑二,手指輕拂,欲神不知鬼不覺封住小弦的啞穴,免得這小鬼胡亂說話。

誰知追捕王指尖剛觸及小弦的身體,黑二已驚呼道:“你做什麽?不要傷害小弦!”追捕王一凜,他出手如此隱蔽,更是背對黑二,想不到竟也被他瞧破,難道此人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當下追捕王心念電轉,指尖僅在小弦啞穴上一觸即回,淡然道:“黑二兄說笑了,我豈會傷害一個孩子?這裏人多不便,黑二兄可願借一步說話?”他怎知黑二並不通武功,卻因身懷陰陽推骨術,從他肩後的動作,已看出其欲對小弦不利,所以才出出言喝止。

黑二道:“有什麽話但請直說,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吞吞吐吐?先把孩子還給我!”周圍眾人齊聲附和,更有人欲上前幫黑二搶回小弦。

追捕王眼蘊怒意,猛然吸氣大吼一聲:“都給我住口!”這一吼聲若行雷,勢壓全場,每個人耳中都是嗡嗡作響,良久不息,有一兩人幾乎被震倒在地。汶河城的小百姓何曾見過這等神功,齊齊退開兒步,難以置信地盯著追捕王,不明他那瘦小的身軀裏如何能發出這麽大的聲響。

黑二亦是渾身一震,雖早看出追捕王身懷武功,卻到此刻才知他竟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黑二因父親羞愧自盡後,先流落江湖吃盡苦頭,後來又做了幾年小廝,被人呼來喝去,雖身負精湛醫術,性格卻甚為懦弱,從不與人爭執。此刻見到追捕王神威凜凜,心頭大懼,但觸及小弦可憐巴巴的眼光,勉強鼓起一絲勇氣,對追捕王囁嚅道:“你,你到底想如何?”

追捕王淡然道:“這個孩子我必須帶走,黑二兄若想與我談條件,就請跟我來。”當下抱著小弦大步往前行去,眾人懾於他的神功,不由自主讓開一條道路,眼睜睜看著他揚長而去。

黑二望著眾人,搖頭長嘆:“難道我們這許多人,竟然會怕了他一個?”眾人不敢接觸他的眼光,紛紛垂下頭。黑二來自塞外,本就因父親之死對漢人成見極深,見狀反而激起一腔蟄伏多年的血氣,朗然大喝道:“小弦莫怕,黑二叔決不會拋下你不顧。”說著,緊隨追捕王而去。

追捕王不明黑二的虛實,有意顯露武技,抱著小弦看似在人群中閑庭信步,實則已暗暗運起“相見不歡”的輕功,似慢實快,瞬息來到郊外無人處。看黑二追得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心頭詫異。

追捕王停下腳步,將小弦放在地上。黑二趕來一把抱住他,惡狠狠擋在追捕王身前:“我不管你是誰,總之決不能帶走他!”卻聽小弦亦同時急聲道:“黑二叔不要管我,這壞蛋十分厲害……”他一路上被追捕王以無上玄功憋住氣息,此刻才能開口。

追捕王負手而立,冷然看著二人。此刻已知黑二身無武功,忽右腿輕挑,將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握於手中,淡然道:“此子與黑二兄非親非故,何苦糾纏不休?我帶他去京師絕無惡意,不然殺你滅口,亦是易如反掌。”隨著他的說話聲,那塊石頭已被捏成粉末。黑二眼中俱色一閃而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黑二就算拼了這條命,也斷不容你搶了他去。”

追捕王大笑,驀然踏前一步,左掌虛晃,右掌已無聲無息地拍向黑二前胸。卻聽小弦急聲道:“小心他的右手。”

黑二精通陰陽推骨術,見追捕王左肩暗沈、右肘微提,早已知他左手發出虛招,右掌才是致命一擊,然而追捕王身法如電,根本不及閃避,眼睜睜看著那右掌印在自己前胸。追捕王右掌按在黑二胸前,剎那間化掌為指,封住他膻中大穴,心中驚訝不已。這一招名為“銀河夜渡”,乃是他獨門所創的得意招式,左手誘敵,右掌實擊,屢試不爽,小弦卻如何能一眼瞧破虛招?

見黑二軟倒在地,小弦大叫一聲朝追捕王撲來。追捕王有意相試,擡腿欲踢忽收,右手卻閃電般抓向小弦後腦。誰知這一下小弦卻全然不管他出手是虛是實,直沖入懷,張嘴就往他右腕咬去。追捕王食中二指疾張,分抵小弦的上下顎。小弦大張著嘴拼命咬下,卻怎麽也無法合攏,眼中滿是憤怒。

追捕王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乖乖隨我去京師,我帶你去找暗器王。”卻見小弦頭往後仰,脫出雙指,伸腳往追捕王小腹上踢來。追捕王隨便一伸手,已將他右腿撈住,輕輕一擡,小弦身不由已在空中翻了個跟鬥,頭下腳上往地面栽倒,眼看腦袋就要撞在大石上,腰間一輕,又被追捕王扶正身形。

追捕王試出小弦毫無武技,微笑道:“信不信我把你摔得頭破血流?”他話音未落,小弦張嘴噴出一口唾沫。追捕王大怒,卻勢不能任這無賴小兒的口水沾身,疾往後退。以他的身手,對付這樣一個孩童原是不費吹灰之力,但這一退卻用上了十成功力,簡直如臨大敵。

小弦逼退追捕王,上前抱住黑二,見他神色如常,只是被點穴道,身不能動,剛剛松了口氣,後頸已被追捕王拿住。他不假思索,回頭又是一口唾沫。追捕王豈會再令小弦得逞,使一個旋字訣,小弦如陀螺般原地轉個五六個圈子,那口唾沫也不知噴到了何處。勉強定下身子,甩甩發昏的小腦袋,認準追捕王的方位,喉中咯吱有聲,又要施展“口水大法”。

追捕王一把將黑二提起,寒聲道:“你若再使這等卑鄙招式,我就先殺了他。”小弦不敢妄動,口中卻道:“你用黑二叔要挾我,更加卑鄙!”

“我要挾你?你這小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追捕王氣極反笑:“那我們約法三章,你乖乖與我去京師,我便饒他一命。”

小弦道:“你先解開他的穴道。”追捕王依言解開黑二的穴道,誰知黑二禁錮一解,一聲虎吼,往追捕王腿上抱去,口中猶大叫:“小弦快跑。”小弦見狀亦是再度撲上,口舌還不停蠕動,看來又在準備唾液。

追捕王不欲與他們糾纏,閃身避開。小弦與黑二緊緊抱在一起,齊聲歡呼,神色儼然如打了一場勝仗。這一大一小都是性情中人,熱血上湧便什麽都不管不顧,明知實力與對方相差懸殊,卻決不肯低頭認輸,一副拼個你死我活的模樣。

追捕王大是頭疼。泰親王認定小弦這“明將軍克星”奇貨可居,一再強調要好言好語將他誘來,故而無法痛下辣手傷人,但這兩人雖不通武功,卻悍不畏死,死纏爛打,須得想個什麽方法才好……當下他撫須沈吟,靈機一動,已有了計策。

卻聽小弦與黑二同聲道:“右手。”然後一齊哈哈大笑起來。追捕王一呆,才知道兩人指的是自己擡右手捋須的動作,實不明白有何好笑之處,上前欲語,才一動念頭,又聽小弦與黑二一起道:“右腿。”如同聽著兩人指揮般,他的右腿已然邁出。

追捕王停步,眉頭一皺,假意欲出左足,忽又收回,變成右足。這次卻只有小弦一人的聲音:“左……不對,還是右腳。”黑二欣然一笑,輕撫小弦的頭頂,以示讚許。他二人都是一般的癡性,見過追捕王的神功後自知不敵,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索性活學活用陰陽推骨術,給自己打氣壯膽。

對於武功高手來說,料敵於先本就是動手過招的第一步,觀察對方肩臂腿腳的移動,從而預料出手方位原是平常,高手甚至可根據敵人的一個眼神,便做出相應的判斷,但他們畢竟僅是憑經驗大致推測,何曾想精通醫術、每日與死屍打交道的黑二,竟然由人體骨骼的變化著手,研究出陰陽推骨術這等奇學,加之黑二不懂武功,眼中所見根本不是對方繁覆的招式,而僅是骨骼肌肉的運動,大有佛法中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的意境。所以追捕王縱然是天下少見的高手,每一個動作都極為隱蔽,令人難以揣測,卻依然被黑二與小弦瞧破意圖。只是他倆尚不自知有這等驚世駭俗的本事,空有利器,卻不懂如何加以運用。

追捕王數度被小弦叫破,大覺驚詫,再聯想起剛才小弦看出自己的虛招,暗忖這小鬼果然有點門道,對林青的話堅信不疑起來。

黑二見追捕王緩緩逼近,心知難敵,長嘆道:“不管閣下有何吩咐,我黑二都願聽從。只請你不再為難這孩子。”他父親早亡,兄弟反目,一生郁郁寡歡,並無知交,與小弦的七日相處,是其一生最平安喜樂的時刻。此刻他心中只覺眼前這孩子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忍不住低聲哀求。

“黑二叔不要求他。”小弦對追捕王道,“你不要害黑二叔,他是牢獄王黑山的兄弟。”他只道追捕王必會殺黑二滅口,忽想起曾經聽父親許漠洋說過,追捕王與牢獄王黑山都是泰親王的手下愛將,希望追捕王得知此事後,放過黑二。黑二反被激怒:“我就算死,也不會借那個混蛋的名頭庇護……”

追捕王怔住,一個是京師八方名動中的牢獄王,一個卻是小縣城中的仵作,實難相信這兩人會是同胞兄弟。何況他與牢獄王黑山頗有交情,亦從未聽他說過此事。但看黑二與小弦的神態顯非作偽,緩緩道:“黑二兄盡可放心,我絕非濫殺無辜之人,無論你是否為牢獄王的兄弟,今日都不會有事。”又對小弦道,“你林叔叔身受重傷,難道你不想去看他?”

小弦嗤鼻:“你騙人,林叔叔武功天下無敵,決不可能受傷。”

追捕王正色道:“你林叔叔是否天下無敵,我們暫且不論,但他如今確實身負重傷,藏於白露院中養傷。”他只恐小弦又會說出“騙人是小狗”之類的言語,立刻又加上一句,“此一言如有半分不實,叫我不得善終。”

追捕王立下重誓,不由小弦不信,他連聲追問:“是明將軍傷了林叔叔?”黑二聽到明將軍的名字,渾身一震,喃喃道:“原來小弦口中的林叔叔竟然是暗器王林青?怪不得,怪不得……”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管平交給他的,是一個燙手山芋。

追捕王對小弦道:“此事與明將軍並無關系,乃是管平設計加害暗器王。我與林兄相識日久,敬他為人,自然要相幫。”他又轉頭望向黑二,“實不相瞞,在下乃是京師禦捕梁辰,此次特奉命來接小弦入京,還望黑二兄莫要讓我為難。”以他堂堂追捕王的身份,能對不通武技的黑二如此說,實已是給了十二分的面子。

黑二雖是心有不甘,但自知無力相抗名動江湖的追捕王。他本以為小弦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要願意拜自己為師,管平也不會阻攔,現在得知小弦來歷不凡,又牽連到明將軍與暗器王林青這等名動天下的人物,自己一個小小的仵作定然留他不住……但經過幾日相處,心下萬分不舍。

小弦呆呆咬著嘴唇,忽對黑二道:“黑二叔,你不必管我。林叔叔受傷,我一定要去京城見他。”那語聲還未脫稚氣,卻流露出無比的堅定。黑二長嘆一聲,垂頭不語。

追捕王抱起小弦,走出幾步,又回頭道:“黑二兄雖並不知太多內情,但既然陷身其間,當好自為之。我今日放過你,其餘人卻未必會如此,最好從此隱姓埋名換個地方生活,更要守口如瓶,以免徒惹事端。”他感於黑二與小弦之間的真情,忍不住出言提醒。

黑二搖搖頭:“我哪兒也不去。”追捕王嘆道:“我已言盡於此,黑二兄請保重。”說罷大步離開。

黑二高叫道:“小弦,有機會要回來看我啊。”小弦知道黑二之所以不願意離開汶河城,是擔心自己以後找不到他,當下眼眶泛紅,望著黑二重重點頭,心裏湧上無數話兒;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唯見夜色下黑二的影子越來越模糊,終於消失不見了。

※※※

追捕王展開身法,半個時辰後就趕到昭陽鎮,尋家客棧住下。

一路上小弦不停打聽林青的消息,追捕王盡其所知,將林青中伏之事細細說出,卻隱瞞了有關小弦與明將軍關系的那句話。

小弦半夜睡不著,睜眼望著屋頂沈思。他倒是對林青信心十足,料想他就算受了重傷,亦會及時覆原,回想從平山小鎮被擒後的一系列遭遇,原以為敵人是追捕王,誰知竟半路殺出一個太子禦師管平,到最後仍是陰差陽錯地落在追捕王手裏,當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一雖然追捕王看似並無惡意,不但答應帶他去找林青,亦沒有傷害黑二,但小弦卻仍覺得他言語中有許多不盡不實之處,絕非表面上那樣簡單。

小弦深受《天命寶典》的影響,不但對世情萬物皆極敏感,與人交往時更有一種本能的直覺。所以黑二雖面相兇惡,又相識於殮房中,卻能與之安然相處、結交莫逆;而追捕王盡管看起來客客氣氣,卻隱隱感應到他笑裏藏刀,暗懷禍心。

小弦自小聽許漠洋大致說起過京師人物與派系,卻知之不詳,想當然認定泰親王與明將軍都是一丘之貉,而追捕王既然屬於泰親王一系,自然也會對付林青,帶自己入京多半不安好心,難道要趁機要挾林青?

小弦越想越驚,他對自己的安危還不怎麽放在心上,卻決不能容忍他人借此傷害林青,心想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有機會還是逃跑為妙。反正自己懷裏還有七兩銀子,只要到了京師打聽到“白露院”,就可找到林青。

想到這裏,小弦更不遲疑。聽著追捕王呼吸深沈,似已睡熟,悄悄起身。誰知才一動,追捕王的聲音己傳來:“你這小鬼想做什麽?”

小弦略吃一驚,隨口道:“我有起夜的習慣。放心吧,我不會逃跑的。”追捕王冷笑:“你可不要忘了我說的話,跑一次,打一次。”

小弦停頓一下,忽道:“梁大叔,我們談談吧。”追捕王嘿嘿一笑:“談什麽?”小弦一本正經地發問:“你可知什麽叫約法三章?話說漢高祖入關時……”追捕王忙不疊打斷他:“我知道這典故,莫非你也想與我約法三章?”小弦撫掌笑道:“是啊是啊。我答應與你一起走,但你也要答應我三個條件。”追捕王不動聲色:“你先說來聽聽。”

小弦清清喉嚨:“第一:路上不許打我罵我……”追捕王冷然道:“你若是乖乖的,我自然不會打你罵你,但你若是頑皮淘氣,當然要略施懲戒。”

小弦良久不語,追捕王問道:“還有兩個條件是什麽?”小弦道:“第一個條件就談不攏,後面也不必說了。”追捕王啼笑皆非:“你先說出來,我們再商量。”“不行不行。”小弦嘟起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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