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漸近——是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她知道，沈墨回來了，並且停在她身後。

沈墨低聲的說：「姐，門外有人找你。」

沈瑜在南城認識的人不多，第一個想法是興許有快遞送來了要她簽收；她搬回南城不多時間，要長居於此的話，房間就添置一些東西，故此最近不時會收到快遞送來自己從網上訂了的東西。

她擡手匆匆抹了把眼淚，吸了一下鼻子，做好表情管理，才低著頭轉身往鐵門方向走去。走了幾步，才發現門外站著的那個人似乎不是穿著什麽制服。這樣，她才帶點不解的把垂著的腦袋稍稍擡起，才看清那張來人的臉；那人，也正牢牢地盯著自己。

那個他，在她回來南城之後，也曾經幻想過會接到他的電話，又或是短信；可是，至今已經接近二十天了，一次也沒有收過；而她，在羅松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也曾經考慮過，她人一到南城，就要把本來在羅松用的電話號碼停用，和他分得撇撇脫脫；只是後來再想透徹一點，那人真的想要找她，也不是把一張電話卡丟在垃圾桶裏就可以解決的事。況且，那人會不會再找她，這也說不定；畢竟那一個星期只是一場說好了的暧昧，她還是不要自視過高。因為要避開一個人，就要讓其他很多的人找不到自己，這很不劃算，也太過矯情，也很無謂。

但她從沒想過，她回了南城這些天，兩個人可以說是斷絕連絡了，現在那個人卻直接出現在她家的門前，還要在她如此丟人、如此不堪的時候。當然，那天要知道自己在南城家的地址有太多的方法，從Cathy手上的快遞記錄，從孫寶莉和程臻的口中，又或是他家中那臺她借給吳旻旻的縫紉機上那張便利貼…。

Ryan來時也沒有想過再見到沈瑜的時候會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他本來只是打算到她家附近才給她打電話，然後隨便找一家店坐下來跟她把話說清楚；只是她的電話一直沒人接，他才下車走到她家門前。他來之前一早想好了的說話，現在，看樣子似乎並不是個很好的時機去跟她說。

沈瑜拖著腳步走到Ryan的身面。兩個人相距不到一肘，一個低著頭，另一個看著前者垂下的腦門卻突然說不出話；最後，他只能勉強說出那最老套的一句問候。「妳還好嗎？」

沈瑜心中苦笑：我現在好不好，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沈媽媽看見門外好像是一個背著背包的外國人來找自己女兒，雖然是突然了一點，但也不覺得太意外；以前沈瑜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她那邊的有幾個同學有曾經趁寒暑假來中國玩，女兒很好客的當起免費導游，也會帶他們回家吃吃沈媽媽那地道中國菜的手藝；甚至有些比較熟的，沈瑜會招呼他們住在沈家，男男女女什麽人種都有；不過，這兩年女兒自己留在羅松，他們家也很少再有外國朋友到訪了，除了晚上來吃私房菜那些客人。故此，沈媽媽就以為門外的老外也是沈瑜在美國認識的朋友。她打發了兒子上去說兩句，自己就拉著那個垂頭喪氣的老公往屋內走。

「姐，我們先進屋了，你跟朋友慢慢聊。」沈墨說完了又對Ryan禮貌地點了點頭才回屋子去。

Ryan看見前院的所有人都進了屋，大門也被沈墨從裏面關上了，他才伸手輕握住沈瑜的一只手。「發生什麽事了？」那語氣是多麽的溫柔。就這一句，沈瑜眼眶裏剛止住的淚水，又再控制不住湧出來了。

其實Ryan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聽到了剛才沈爸爸部份的說話內容；雖然不知他說那番話的原因，反正就是知道沈瑜被罵了。罵她不知長進，罵她不繼續把書讀下去，罵她怎麽不留在國外，罵她沒有一份很體面的工作，罵她沒嫁個有錢人…。

他很想跟她說：跟我回英國吧！過了申請死線也能入讀的名牌大學研究生學位、一個可以預見的英國居留權、不用太辛苦就可以得到年薪過百萬英鎊的職位（我的女友、褓姆兼廚子）…這些我通通可以給妳；至於嫁個有錢人…咳，暫時將一下，先是個有錢男朋友可以嗎？

不過他還是沒有把那個心思說出口。他知道她很表面親和卻一身傲骨，怎會答應。何況，這樣乘人之危，她答應了，到最後後悔了，就會又一次在他身邊跑掉。

沈瑜不自在的把自己的手從Ryan的大手中抽回。

Ryan抿了下嘴，嘆了一口氣。「我今天要回英國了，這次來，是有些話想跟你說清楚。」

他掃了沈瑜那一身T-Shirt短褲拖鞋的，也不好把她帶出去，就再次拉起她的手，往沈家前院四周張望，終於看見院裏的一株白蘭樹下面有一張長木椅，他就牽著她過去，坐了下來他才不舍的放開她的手。深呼吸了一下，就聞到那樹上傳來的花香，真的很香。

「跟爸爸吵架？」

沈瑜才不會回答他這明知故問的問題。

「我就從來沒被我爸罵過。」Ryan說完還勾起了一邊嘴角。

沈瑜翻了個白眼，這時連掐死他這個落井下石的家夥的心也有了。

Ryan看出了沈瑜的不爽，苦笑著解釋：「不要誤會，我不是存心要虧妳。…我還小的時候，我爸很忙，我們見面的時間不多，他似乎連罵我，甚至看我的時間也沒有。到我長大了在O’Neil Group工作，我們反而因公事面的機會多了，不過，就算我有什麽錯，他也不好在員工面前罵我。」

「不是有話跟我說嗎？…不會是千裏迢迢來告訴我你們父子的相處之道吧。」沈瑜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很淡，但揶揄的意思很明顯。

被爸爸剛罵過的沈瑜，似乎成了一只小刺猬。

「這次回國之前特地繞到妳這邊，是有一件事我想跟妳說清楚，不然不明不白的跟妳就這樣分了，我會覺得很遺憾，會很不甘心。

怎麽了，就是因為被甩了，所以遺憾？所以不甘？

「妳覺得我中文程度如何？」

沈瑜覺得Ryan忽然問這個問題實在很無聊，很可笑，故此沒打算回答，就只看著自己的腳尖發呆。沈爸爸在手術前情緒異常，像變了一個人，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頓的沈瑜，此刻已經很煩，基於禮貌才沒有阻止那男人繼續說下去。她就當是開了收音機，等著聽一個跟自己不相幹的人，說一些跟自己不相幹的事。

Ryan知道她心情不好，只好自討沒趣地自問自答繼續說：「妳知道嗎，妳在我家喝醉的那天下班之後，我才知道『暧昧』的真正意思。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在赤陽的夜市，妳是問我愛不愛妳，所以…那天我才點頭了。」

什麽？他以為她問的是『愛不愛』，所以他點了頭？！

七月下旬的南方下午，攝氏三十度的高溫，那熱空氣本來就已經讓人窒息；現在，Ryan的話，她的頭好像被人重重敲了一大錘，那裏漲得想不清事情，也不想去想，只覺得愈來愈透不過氣來，愈來愈頭暈。

「如果現在我說，我是真的喜歡妳，愛妳，不是『暧昧』那種，妳還會信嗎？」Ryan也不想浪費時間轉彎抹角，單刀直入的想把誤會說清楚。「如果妳覺得我心裏有另外一個人，我只想告訴妳，我從來沒有同時跟一個以上女生交往的經驗；在妳之前，我跟之前那個女朋友，Antonia，妳是知道的吧。在酒店碰到妳那天，我們剛分手，之後我們也沒有再聯絡了。」

沈瑜怔了好一會，用力的把眼睛眨了一下，人才安定了幾分，只是還是低著頭不說話。

「是嗎？」真的沒有另一個人嗎？他真的愛她？沈瑜內心苦笑，他說他真的愛她才會跟自己一起。

「還是不信？」Ryan嘆了口氣。「對不起，我太高估自己了，以為自己的中文還可以，結果呢，把事情弄成這樣。不管我們將來如何，還能不能再走在一起…我些事，我還是想妳知道。」Ryan虛咳了兩聲才繼續說：「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很重要，怕又會說錯我就用英文跟妳說，有地方不明白、有懷疑的地方，妳一定要告訴我，我不想我們再有什麽誤會。知道嗎？」

沈瑜無力地點了點頭。

然後，Ryan就開始用英語說：「說實話，如果不是那天我已為妳問我愛不愛妳，以為妳也喜歡我，我應該不會在那個時候就向妳表白。」

結論是，他認為那是她引出來的事端，陰錯陽差下的錯誤嗎？所以，現在他們可以算是順理成章地結束？所以誰也不欠誰？…都分手了，他來這一趟有意義嗎？

☆、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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